平衍接到平宗传来的信大致浏览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定了定神又仔细看了一遍,想了想,让信使下去整顿吃饭,自己找来阿屿嘱咐一番,命他到晋王府找阿随去打听忽律氏的事情。
刚吩咐妥当,厍狄聪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报告:“贺兰部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平衍有些意外:“这么快?”
平畅刚领兵奔赴野风陂,只怕现在还没赶到,而贺兰大军就已经到了,他心中重重一沉,担心平畅的人马与贺兰部大军遭遇,只怕凶多吉少。
好在这几日来龙城防卫准备都已经到位,平衍按下心中不安点了点头:“走,上城关去。”
贺兰部大军从鸿雁沼迂回绕路,出现在龙城的东面,城东正门天玺门便成了御敌的主要战场。平衍的车驾来到天玺门下,独孤闵和素黎拓闻讯从城墙上下来迎接。平衍摆摆手阻止他们行礼:“这些虚礼且省了,你们该做什么不需要顾我,军情为重,快去吧!”
独孤闵不肯离去,执意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秦王有重任在身,还是不要上去的好,太危险了。”
平衍笺道:“如果城门守不住,整个龙城都有累卵之危,到那时再担心岂不是太迟了?”
独孤阂讪讪笑了一下,还想再劝,倒是素黎拓对他说:“秦王当年叱咤战场,何等英雄!这种时候身为龙城百官之首,自然要临阵指挥调度人员,休就不要再劝了。”
独孤闵昕他这样说,才猛然醒悟平衍此来是要督战的,不禁出了一头的汗,不敢再多言,连忙招呼人用软兜将平衍抬上城楼去。
城下贺兰军在一里外的地方集结。龙城地势,西低东高,东城门外更是一片缓坡向远方延伸,到了五里外高度便与城墙差不多了。平衍命人将软兜送到城垛边上向外张望,城T无休元尽的贺兰军像潮水一样从远处的高坡上向下涌来,到了驻扎之地被前军拦阻,便淤积在了一处,密密麻麻人喊马嘶,声震寰宇,气势惊人。而远处还在不断有更多的骑兵出现,不过一瞬间,从天地之间的尽头到眼前城下,就全都铺满了敌军。
平衍皱起眉来:“这么多人?远不止七万人马。”
独孤闵也满心担忧:“至少有十万人。”
平衍极目远眺,只见城下敌军服饰杂糅,武器有弓箭也有弯刀,各自不同,许多人甚至身着兽皮,手中拿着长长-根木棍,身边举着树皮盾。平衍皱眉 :“还有高车人和山里蛮人?”
独孤闵点头:“这次他们是倾巢出动了。”
平衍长长地吸了口气,只觉胸口发闷疼痛,喘了喘才问:“平畅将军有消息了吗?”
独孤闵和素黎拓互视一眼,都缓缓摇头:“他昨日带了一万人出去,按计划应该今日正午抵达野风陂,可是现在贺兰军已经到了城下,我们都担心凶多吉少。”
平衍点了蠃头,镇静地吩咐:“下令全城戒严,关闭坊门,所有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素黎拓将军,你带人会同龙城司卫监去各坊征调青壮年男子做守军后备,大坊一千人,小坊七百人,命武备司库发放武器,在各坊与城门间值守,万一城破,负责保护坊中妇孺财物。”
素黎拓和独孤闵面面相觑,还没有开战,就想到城破后的处置,这如果传出去难免会助长士兵畏战情绪。平衍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他们心中的疑虑,轻声道:“我们的消息有误,敌人远多于我们,如果没有援兵,龙城失守是迟早的事儿,不如早作准备,有备无患。”
“可是我们是有援军的呀!”独孤阂不甘心地说,“还有晋王和其他人!”
平衍态度依旧平和:“我们的守军人数不够,必要时只能用上他们了。”
素黎拓点了点头,不再有异议,领了军令下城去执行。
平衍招手让两个士兵将自己扶着站起来,转身背靠在城垛上面向着城墙上已经结队的守军,大声道:“诸位将士,今日是大统元年元月初十,陛下登基不足七日,便有叛军兵临城下。本朝开国九十七年,龙城从未有过今日之危,龙城禁军也从未面对过今日这样的大敌,你们怕不怕?”
士兵们回答:“不怕……”
声音中却有着稀稀拉拉的犹豫。北朝内军士兵皆从丁零诸部良家子弟中遴选出来,立国近百年.这些士兵大多数生长在龙城京畿富庶的地方,不似各部私兵在草原上拼杀出来,也不如外军各镇守军能征惯战,许多人年龄不满二十五岁,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战场。这也是平衍最担心的,虽然他们铠甲鲜明,武器精良,也正当最勇武壮实的年龄,却难免会有畏战之意。
平衍笑了笑:“不怕吗?大概是骗人的。我从十五岁上战场,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没有~百也有五十,你们若是现在问我怕不怕,我也不敢拍着胸脯说不怕。会害怕是人之常情,这世上没有不懂畏惧之人,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目视着他,满面迷惑。
“因为不懂畏惧的人,都死了。”
士兵中响起一片笑声,之前紧绷着的情绪略微缓解。
平衍继续说:“只有懂得害怕了,才明白怎么对付害怕。我最怕敌人的刀,因为我的腿就是这么被砍断的。”
又是一阵笑。
“所以我每次都让他们去砍我的左腿,因为这条腿不怕再被砍断一次。”
众人大笑。平衍静静地等着,等笑声渐渐落了下去。
“但是我们身后的龙城不像我这条腿,没了就没了,不怕人家再来伤害。龙城里住着我们的妻儿父老,是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你们害不害怕自己的家园被毁,亲人被杀?”
“怕……”虽然仍然有人不愿意承认心中的恐惧,但还是有不少人回应了平衍的问题。
。如果我们守不住这里,被敌人破门入城会发生什么事,你们有谁知道?”
一片寂静中,有个士兵怯怯举手:“有人说,来的是先前的陛下,会将我们当作叛军处置。”
士兵中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平衍皱眉,蓦地推开扶着他左手的士兵向城下一指:“那么你们可以仔细看看清楚,来的不只是贺兰部的骑兵,也不只是逆贼梁国公,来的还有高车人和山中蛮族。高车人和蛮族你们即使没见过,想必也听说过,他们专门掠夺财物,奸淫妇女,将婴儿煮炖食用,这是你们愿意见到的吗?”
众人因他的话震惊,齐声响应:“不愿意!”
。我说过,龙城和断腿不一样,腿断了就没有了。但龙城不一样,一旦失陷,城中之人面对的是无休无止的屠城蹂躏。龙城不会消失,但是会一遍又一遍地被焚烧掳掠奸淫,你们愿意见到这样的惰形吗?”
众人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不愿意!”
“你们怕不怕看见这样的情形?”
“怕!”
平衍语气更加激越:“是害怕自己受伤死去,还是害怕龙城失守亲人落难,你们自己选。我再问你们一遍,城下敌人是你们的五倍之多,你们每个人都要冒着箭雨去拼命,每个人都可能会死,但你们的家园会被保全,亲人能够活下去,你们怕不怕?”
。不怕!”众人齐声回答,声遏行云,震得墙上插着的旌旗不停抖动。
城下敌军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吼声,开始缓缓地向前进发。十万匹马一起向前’
蹄声如雷声滚滚,大地开始颤抖,烟尘雪屑腾起,从墙头望下去,之间一片茫茫雾气翻滚蒸腾,雾中人头攒动,喊声震天。
平衍向城下看了一眼,转向面前的士兵们:“好,该如何御敌你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只要做到你们平日所做,抵挡住敌人的进攻,记住你们守护的是自己的家园,坚守到援军到来就行!”
独孤闵举起令旗:“各就各位,准备迎敌!”
众人散开,各自张弓执箭,等候号令。平衍扶着城垛看着下面烟尘滚滚向这边靠近伸出手:“弓!我来射第一箭。”
独孤闵立即将手下的弓箭送到平衍手中。
平衍命人将箭点燃,独腿支撑身体,拉满弓瞄准敌军最大的一面旗帜。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他果断放箭。弓弦发出一声弦响.火箭飞了出去,笃的一声钉在了旗杆上,大旗应声而落,一簇火焰顺着旗杆燃烧到了最高处。敌军先是蓦地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嘈杂声。
城墙上也爆发出欢呼声。
平衍回身高举手中长弓,喊遗“弟兄们,保卫家园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动手吧!”
登时成千上万支火箭从城墙上飞下,落在下面敌军的树皮盾上、身上、马上,燃起一片火海。
城墙上下瞬间变成了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修罗场。
平衍扶着墙垛低低喘了口气,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刚才那一箭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独腿站立太久,浑身都酸痛得不停颤抖。他推开身边的人,催促道:“去杀敌,不要顾我!”
独孤闵给平衍准备的座位在箭楼下,距离他的位置还有十来步远。平衍向前跳了一步,腿上却酸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就要摔倒时被人搀扶住。
平衍发怒地推开来人:“去杀敌!不得擅离位置。”
那人冷冷地说:“我的位置在你身边。”不顾他的推拒,毫不客气地将他强行搀扶起来。听见那声音的一瞬间,平衍心头猛地一跳,却异常任性地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然而到底没有再抗拒,任由自己被那人几乎是劫持到了座位旁坐下。
对方不由分说地将一个汤碗塞到他手中,冷冷地说:“喝!”
平衍无可奈何,这才看过去。晗辛穿着一身普通兵服,面带怨色瞪着他:“看什么看,快喝!”
平衍心头微微一暖,便不再分辩,乖乖将那一碗参汤喝了下去。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渐渐缓解了他浑身的酸软疼痛。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出声,半天只能叹息,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你怎么还是没走?”
战事越发激烈了起来。敌军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百年老树的树干做攻城槌,冲着天玺门撞去。那树干足有十人合围粗,饶是天玺门已经提前加固,仍被一下一下凶猛的撞击震得整个城墙都在微微发颤。箭楼斗拱上的灰扑簌簌地落下来,落人平衍手中的汤碗里,他看着怔了怔,无奈放下。
平衍高声吩咐:“还有滚油没有,去泼那些攻击城门的。”
独孤闵纵马在城墙上来回逡巡指挥,正好听见这话,蓦地勒住马朝平衍望了过来:
“滚油用完了,正在烧。”
平衍想了想:“那就用冰水。”龙城正处严冬最冷的时候,一桶冷水泼出去几乎立即就结成了冰,变成冰屑纷纷落在底下攻城的人头上,丝毫不起作用。听了汇报,平衍皱眉叹气:“天气太冷了,浇滚水。”
于是立即有人用军中做饭用的大锅烧了一锅水抬过来泼下去,水雾登时在半空弥散开来,滚烫的热水到了下面也变得冰凉,恰恰来得及将几个敌军浇得湿透,瞬间又结成了冰。敌军的攻势因此略缓了片刻.立即有人上来替下原先的人,继续撞击城门。
而城墙上滚水烧起来却跟不上这样的速度。
平衍叹了口气:“他们的人太多了。”
因为他行动不便,索性让晗辛去城边观察战况再来回报。起初晗辛不愿意离开他身边,却被他捉住手紧紧握了一下,沉声嘱咐:“那边危险,你躲在城垛后面,不要被流矢所伤。”
晗辛愣了愣,拒绝的话倒不好再出口,咬牙抽出手奔过去查看,过了片刻回来报告,敌军的地弩开始发威了。
贺兰部与高车都以骑兵为主,攻城其实并不在行,最有力的武器不过是百余架地弩,需要寻找开阔平坦的地方三人合力将手臂粗的弩箭射向城墙上。也不知这些地弩是从哪里弄来的,起初用起来三人配合尚不能配合得当,一场仗从正午打到黄昏,无论如何也练出了默契,配合得圆转自如,弩箭如金耳湖中惊飞的水鸟纷纷飞向城墙墙头。
地弩威力巨大,守军士兵纷纷中箭,有人被同袍抢夺回后面,才发现弩箭竟然透体而过,各个身体上茶碗大的窟窿,血止不住地往外冒,眼看一个个都活不了了。独孤闳便亲自执剑挨个儿给他们了个痛快。晗辛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忍不住想要跳出去阻止,却被平衍死死拉住手腕。晗辛对他怒目而视,喝道:“你放手,他在杀伤员!”
平衍目中通红仿佛要透出火来,语气却仍然温和:“这是丁霉人对勇士的敬意,你别乱来。”
晗辛愣了一下,冷静下来,目中台泪,微微颤抖。平衍有所察觉,低声说:“你先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晗辛冷笑:“我要去哪儿用不着你管。”一面说着,冷冷抽出手,向旁边走了两步,却不肯再走远。地弩继续无休无尽地飞上来。随着阵地的推进,地弩也离城越来越近,城墙上靠近女墙一侧也频频受到攻击。晗辛正对着平衍怒目而视,突然平衍不顾一切地向她伸手把她猛地拽到自己身上,一支弩箭就从她刚刚站立的地方擦着她的后脑飞了过去,晗辛头上包头的布巾被打飞,一头长发披散下来,登时露出女儿本貌,惊得四周将士惊讶万分地瞪着她看。
晗辛恼怒地将头发匆匆在脑后绾起,从下摆撕下一幅布束裹在头上,继续将头发包起。假装对各种诧异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低头冷冷瞥了平衍一眼,已经打好主意只要平衍面上有任何异色便要翻脸。不料平衍却仿佛压根儿没有留意到她有过失态的瞬间,一旦等她能够自己站直,立即松手,目光紧盯着前方战场的上方,口中吩咐:“弩箭好像停了,你去看看。”
晗辛便冲到城墙边上向下看,只见下面人群涌动向两边分散开,露出一条长线向城墙上荡了过来。她起初有些迷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直到那一条长线从半空一直荡到她的眼前,惊得她赫然后退了好几步,才看清楚原来竟是从城下一直搭上了城头的梯子。城头守军也已经发现,纷纷过来顺着梯子向下射箭。晗辛最初惊骇过后,冲过去向下看,果然看见无数敌军正沿着梯子攀上来。虽然守军箭落如雨,敌军纷纷中箭跌下去,但很快就有人顶上来,冒着箭雨眼看一路就要攀到顶。晗辛大喊:“还等什么,快推梯子!”
于是哈辛与几个人一起合力,将梯子向下掀去。高耸入云的梯子,裹挟着上面几十个敌军失去重心,重重地拍人下面的敌军阵营中,激起雪屑烟尘半空飞舞,马惊得长嘶跳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下面敌阵中一片大哗。守军众人哈哈大笑,彼此击掌庆贺,也有人过来在哈辛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以示嘉许。晗辛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也咧嘴笑了笑。
突然旁边响起惊呼声来,他们两旁的城墙上不知何时也被梯子搭上。晗辛趴在城墙上向两边看,至少有几百架梯子同时出现,成千上万的敌军正在攀梯子而上。无数的守军纷纷放弃对城下射箭,转而攻击云梯。但云梯多得数都数不清,这边刚推下去很快又会被竖起来,而与此同时攻城槌仍在坚持不懈地攻击着天玺门。城墙上震感越来越强烈,屋檐上的冰溜子被震得纷纷跌了下来,有些人躲避不及,被冰溜子扎伤平衍高喊:“晗辛,回来!”一条冰溜子跌在他的肩膀上,冰锥的尖头在他脸颊上划了一道血痕。
晗辛这才发现这边的危机,连忙冲过来将平衍护住,冰溜子掉下来砸在她的背上。
平衍拼命拽开她怒吼:“你于什么?疯了!扎到后心你就别活了!”
晗辛顾不上理他,用力将他的胡床向后拉,躲开纷纷跌落的冰锥,说:“他们要攻上来了,拦不住了!”
平衍一愣:“别说丧气话。”
晗辛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回身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抽出一把刀来握在手中:“人太多了,杀不完挡不住,他们会攀着梯子上来!”
平衍皱眉:“你拿刀干什么?你会打使吗?”
“我会拼命!”她咬着牙说,一边将自己的头发重新绾了一遍,“我决不让人伤到你。如果有人敢过来我就拼命!”
平衍看着她怔了怔,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顾一切,沉声道:“晗辛,你听我说……”
“我不听!”她打断他的话,“你不过还是要说一些让我先走的废话。我走过了,走不了,离不开,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战场上,要死我跟你一起死,但是我不走……”
“我不是……”他试图说下去,却再次被她打断。
“我是!不管你要怎么对我,要骂我、打我、气走我或者把我关起来让我绣花,都等打退了敌军再说。只要敌军一天在这里,我就一天不会离开你!”她一口气说完,才留意到她大胆直白的言辞已经惊得他反应不得,“还愣着干什么?快叫你的人带你下去,我可背不动你。”
平衍突然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手上力气极大,攥得她手腕生疼,不得不扭头看着他。
平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别怕,有我在。”
晗辛愣了一下,跺脚:“谁怕了?!”
平衍已经顾不上她了,一连串地下命令:“桐油熬好没有,浇下去,不管多少都浇下去,用火烧。用冷水浇墙面,水结成冰他们站不稳。将士们,抽出你们的刀,准备迎敌!”一边说着,平衍一把将晗辛手中的刀夺了过来,横在身前:“连女人都上城墙了,弟兄们,保们好意思打输这场仗吗?”
城墙上的守军哈哈大笺,齐声道:“绝不能输!”
立即就有人按照平衍的吩咐将滚烫的桐油顺着梯子兜头浇下去,烫得下面敌军鬼哭狼嚎。有人将火把扔下去,登时火势顺着沾满了桐油的梯子熊熊燃烧起来。守军士气大涨,如法炮制,很快烧毁了七八成的梯子。即便剩了十来架梯子没来得及处置,上来百十来个敌军也立即遭到久候在墙边的守军围攻,几乎连站稳呼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剁成了肉酱。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当最后一架云梯被烧毁的火光暗淡之后,敌军的攻势终于暂时停了下来。城墙上下都弥漫着焦臭血腥的味道。奋战了大半天的士兵们也已经十分疲惫,纷纷扔了手中刀剑,彼此依偎着就地坐下休息。伙头军们趁机抬着肉羹、汤饼、奶茶、酪浆上来将吃食分发给将士们。有人不满地问:“酒呢?我们要喝酒!要最好的黍米酒!”
独孤闵纵马过来,只看了平衍一眼,见他没有反应,便自作主张:“上酒,最好的烈酒!今日弟兄们万分英勇,秦王殿下亲自赐酒!”
众人大声欢口乎起来,分到酒的高举酒碗大声祝道:“多谢秦王赐酒,祝秦王殿下身体康泰,早生贵子!”后面这话却是冲着晗辛喊的,众人昕了大声哄笑起来。远处不知道原委的人纷纷打探,听说秦王居然带女眷上阵,而过女眷居然还十分英勇,也一同凑热闹,早生贵子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甚至盖住了其他的祝愿。
啥辛面色大窘,却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分辩都无济于事,只得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一直精神紧张地戒备着,到这个时候已经精疲力竭,转头再看平衍,暗夜中只看得见他面色苍白如雪,一双晶亮的眼眸望着眼前城墙外的夜空一言不发。
晗辛问:“这就结束了吗?”
“只是告一段落。天亮之前,不会再有战斗。”平衍轻声地说,语气温和而轻柔,倒像是在哄孩童睡觉讲故事一般。
他脸上被冰溜子划伤的伤痕还在慢慢往外渗着血,虽然不多,却额外刺目。晗辛过去想用手指替他将血迹擦掉,却被他猛地侧脸避开,她的手就只能悬在半空,尴尬得不上不下。
。敌军会趁夜偷袭其他城门,今夜还会有一场恶战……”像是在解释自己突兀的疏冷,他轻声地说,“我让人送你出城。趁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有所行动。你从西门出去,去找晋王,他在金都草原那边,叶娘子也在……”
。你要传信找别人,犯不着支使我。”晗辛冷下脸来,淡淡地说,“我不会走。
我在哪儿都跟你无关。”
。无关吗?”他突然看着她冷笑,指着远处不断传来“早生贵子”贺声的方向,“那话也没关系?”
。又不是说我。”晗辛的脸皮厚起来也鲜有人能够匹敌,“人家只是想让你赶紧生儿子,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平衍瞪着她,有火没处发去。
素黎拓匆匆来到他面前:“殿下,援兵到了!”
平衍眼睛一亮,问:“是谁?在哪儿?”
“是玉门军奉了晋王的命令,先来驰援龙城。”
平衍愣了愣,有些疑惑:“晋王为什么会让外军来协守龙城?”北朝之所以将军队分为内外军,主要是龙城京畿防卫主要由丁零人承担,而诸镇军队大部分都是汉人。
因此用汉人J外军守龙城,虽然道理上没有不妥,却有违内外军制的初衷。
素黎拓也猜到他会有这样的疑惑,说:“他们来龙城的路上与忽律兵遭遇,发现忽律军已经反叛,两边打了一仗,全歼了忽律军,挟胜而来。”
平衍心头紧绷的弦猛地一松:“他们解决了忽律部私兵?太好了!这样就解了晋王的后顾之忧!快,快随我去迎接。”他说这话时不由自主朝晗辛看了一眼,她却赌气望向一边。平衍略微权衡了一下,这样的场合自然不适合女人出现,便没说什么,催促着手下用软兜将他抬去与玉门军会面。
一群人已经下了城墙看都看不见了,晗辛才委屈地在平衍的胡床上坐下。这一天来的惊险刺激远胜她之前所有的经历,此时一切都结束了,还是能感觉到心脏在腔子里猛烈地跳动。但即使战场的无情血腥也比不上他反复不定的态度。晗辛深觉没有面子.脸埋在膝盖里,眼泪止不住地一波一波向外涌。
玉门军是从西边人的城。平衍一行与玉门军的首领严望相见,才发现严望头上包裹着白布,两耳的位置向外渗出血来。看见平衍等人惊诧的目光,严望连忙低头解释:
。来的路上与忽律部遭遇,被他们出其不意地攻击。属下无能,遭到忽律部的挟持’
幸亏手下部将舍命相救,才不辱使命来见秦王。只是从此破相’霎雪孽辱会嘉毒2矗“哪里哪里,严将军治军有方,将士勇猛无畏,这是本朝之轻声说,“本朝从不亏待为国伤残之人,严将军不必多虑。只是如今战事吃紧.只怕不能让严将军好好休息,你我须得商议出迎敌应对的方法。”
严望点头:“还望秦王指点。”他抬头看了看,跟着平衍和素黎拓等将领来的只有五十来人,且个个身上挂彩,想来其余守军都在城上守备。而自己这边两万人马都已经进城,在一旁等候吩咐,于是安下心来,笑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想请秦王交出一样东西。”
平衍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严望一挥手,身后两千死士突然抽出佩刀将乎衍等人团团围住,刀尖的中心一律指向平衍的心口。
平衍面色一变,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喝道:“严望,你要造反吗?”
严望笑了笑:“属下想请秦王交出龙城,迎接皇帝陛下人龙城践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