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愿随孤月照人影

  焉赉领了平宗的命令去安排崇绾府中的耳目加紧监视,嘱咐他们任何人在任何地方与崇绾交谈,都要将内容汇报上来。崇绾府不比晋王府中的侍妾,安排得自然要机密许多,除了府中,还有人在门外专门盯着从贺兰本部金都草原来的人士。

  一切都安排停当已经将近黄昏。崇绾府在城东北,本来直接回晋王府会更近些,但焉赉看了眼天色,却吩咐车夫先回去,自己则慢悠悠穿过通衢大道,来到白鹭坊外。

  果然远远就看见坊门外停着一辆朱漆翠幛的华丽马车,车下二十多个侍卫将坊门团团围住,旁人进入都得说出坊中具体住址才能放行。焉赉认得那些侍卫身上都是乐川王府的服色。他想了想,不去惊动,走到无人处翻墙进去。

  龙城的规制,坊墙高一丈二,普通人要翻越并不容易,但对焉赉这样的高手却不是什么问题。他执掌摄政王的护卫,对龙城的坊里街巷无不了若指掌,他出门之前也做了功课,白鹭坊里的布局在心中烂熟。此时尚未到宵禁,坊中炊烟四起,饭香飘逸,出外谋生的人们渐次归来,犬吠鸡鸣,儿童笑闹,一派安乐景象。

  冬天日短夜长,黄昏不过转瞬即逝,天色渐渐暗下来。焉赉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乐川王府的人守在一户人家门口,他走到近前,亮出了太宰府的腰牌,乐川王府的护卫也都认得他.便不再阻拦,让开了路。

  才进屋就听见一声马嘶,宅中马厩里蹄声喘哺,是他的天都马呼延搽闻到了主人的气息兴奋地在跺脚仰头。焉赉过去摸着它的额头笑道:“你这几日倒是养出了很多膘,当心以后跑不动,过两日闲了我带你到北苑撒撒欢儿去!”

  呼延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高兴地打了个响鼻。

  里面的人闻声出来,看见焉赉一呆,问道:“你怎么来了?”

  焉赉笑嘻嘻地打量着宅中的景象,摇着头叹道:“你不是说初来龙城人生地不熟吗?这宅子看来置下的时间也不短了。”晗辛笑道:“我不过骗了你一次,你不依不饶地在王府中就埋怨过我,如今还要追到这儿来算账吗?”

  “哪里敢找你算账,不过听说你在龙城有家,过来拜访一下,顺便看看我的呼延搽。”

  晗辛没好气:“你的马好得很,每日里光喂它的草料就花我一大笔钱。你若不找我算账,回头我跟你算算这料钱怎么样?”

  “自然不能让你亏本。”焉赉微笑着保证,见屋中人影绰绰,问,“能不能进去讨杯酪浆喝?外面说话怪冷的。”

  晗辛却挡着门,含笑道:“家里有客人,不大方便呢。”

  焉赉没料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愣了一下,心头就有些发堵。那日听了叶初雪跟平衍说的话,来时又看见乐川王的人马在外面守着,就大致知道些头绪。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是为了找晗辛,还是为了来看看乐川王与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许两种目的都有。

  正僵持着,听见屋里平衍发问:“来的是焉赉吗?进来说话吧。”

  焉赉乐起来,冲晗辛眨眨眼,当先掀开门帘进去。

  屋里收拾得干净雅致,却是照着西域风格,全都是矮几短案,客人席地而坐,地上铺着上好的波斯长毛毯,金猊口中袅袅吐着青烟,闻上去甜暖怡人,不由赞道:“好香!”

  平衍就坐在氍毹的头上。他腿有残疾,不能跽坐,上身却仍然笔直挺拔,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酪浆、奶茶、胡饼、肉脯,却是一动未动。听焉赉这样说,便笑道:“你倒识货。这是我新制的一款香,沉香为君,乳香、檀香为佐,另有七味西域来的香料,用雪水调和,所以甜暖中有一丝清凉,最合冬天在屋里用,既没有草木烟熏的呛人,也不会太腻。今日是专门拿来让晗辛试用的。”

  焉赉这才向平衍行礼问好。两人几乎是一同在乎宗帐下长大的,十分熟稔,也就不很拘泥礼数,问过好之后,焉赉在下首坐下,笑道:“难得七郎有这个闲情。上回闻七郎的香,还是三年前的事儿呢。”

  平衍并不属宗室近亲,平宗担心他在宗室子弟中受排挤,令他与自己这一辈一起排辈,年龄算下来行七,楚勒、焉赉这批人就称呼他为七郎。

  听他这样说,平衍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晗辛瞟了一眼,笑道:“制香这种事儿要有闲情闲心,我也就这两年在家养病有空做来解闷,只怕以后是再没这个时间了。”

  起初焉赉听他说这香新制的,也没有留意。这会儿又听他说是前段日子养病时才做的,两番话明显前后不一,心中觉得蹊跷,知道其中肯定另有隐情,便没有多说,却问:“这香叫什么名字?”

  平衍的目光又在晗辛面上打了个转,说:“倒是还没取名字,既然是拿来让晗辛赏玩的,还是让她取吧。”

  从焉赉进门起,晗辛就一言不发,忙里忙外地给焉赉也送上点心饮品,一刻也不曾停,一句话也不曾说。此时听他如是说,才愕然抬头笑道:“我哪里懂这些,乐川王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女,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被主人嫌弃驱逐了出来,无主孤魂一样,哪里有闲心闲情赏鉴品评这么风雅的物事?既然是你心爱的东西,还是该你来取名字才对。”

  平衍看着她,默默想了想,笑道:“我原先也想到了一个名字,却怕你不喜欢。”

  晗辛笑道:“乐川王制的香,起什么名字哪里是我能说喜不喜欢的?”

  平衍却不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说:“这香叫盼归如何?”

  晗辛垂下眼睛,淡淡地笑了笑:“盼归?是盼归来还是盼归去?是游子不归,还是故人睽违?一样的香,在不同人心头却是意味迥然。乐川王这个名字起得着实暖昧难明。”

  “他乡风急雨骤,不如归去;江湖风急浪险,不如归去;人心险恶,不如归去;异国漂泊,不如归去;北风摧折人心,不如归去;豺狼虎豹横行,不如归去;何处月似故乡明,不如归去。”

  他一口气接连说了七个不如归去,语气一句比一句严厉,到最后已经声色俱厉,不容置疑。晗辛却神色如常,毫无一丝听进去的样子,一味垂着眼睛摆弄手上的錾金银质香盒。盒上通体雕着缠被莲花,枝蔓相连,缠缠绵绵,花头却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伸展,像是要奋力摆脱彼此的牵绊,却又被紧紧地捆在了一起。

  “晗辛,你听见了吗?”他早已熟悉她的倔强执着,这般反应并不意外,他心头满是无奈。

  “听见了。”她起身走到他的矮几前坐下,慢条斯理地为他添满酪浆,慢悠悠地说,“盼归这个名字不好,不如叫金翅雀。”她抬眼看了看平衍,见他露出不解的神色,淡淡地解释,“金翅雀是柔然焉支山中的一种鸟。雄鸟喜阴凉,雌鸟爱阳光,各自追逐着自己喜欢的天气在山中游荡。偶尔遇上彼此,便有一番阴阳和合的际遇,时过境迁便各奔东西,从此互不相涉,金风玉露也不过是一朝一夕,谁也不必为谁牵挂。”她说到这里,抬眼盯住平衍的眼睛,将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全部看在眼中,却不肯松半分口,“沉香、檀香本来就不是一条根上长出来的木头,为君的为君,为臣的为臣,何必要强求呢?”

  平衍死死盯着她,像是要看透她脑中的想法,却在她从始至终平淡若水的表情中渐渐迷茫了起来。眼前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在他怀中婉转承欢、欢爱情浓的小女人,却又有什么不同了。她的眼神冷静坚定,宛如雪山上的万载玄冰,异彩焕动,似乎清澈透明,却令人捉摸不定,无法接近。他看着她淡然的笑意,恍惚间如同看见了那个叫叶初雪的女人。

  时初雪的周身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她笑得越温和,就越难以捉摸。如今连晗辛的身上也有了这种寒意,虽然不如叶初雪的凛冽,却有着自己通彻透明的剔透。他几乎恼怒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晗辛的决绝,还是因为叶初雪的尖锐,或者仅仅是因为再也不复见曾经与他肌肤相亲的温软江南女子。浓重的惆怅令他失神,看着对方半晌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天色暗淡,屋里只看得见金猊腹中明灭闪烁的火星。

  晗辛起身点燃放在屋中四角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火光摇曳,照得所有人面色忽明忽暗,也映得人心忽悠悠地荡来闪去,难以捕捉。

  平衍终于回过神,一反他素来温和的模样,沉声说:“我给你两天时间,立即离开龙城,不要再回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我的人来帮你搬家,回南边也好,去柔然也好,不要再在我的手可以伸到的范围内出现。”

  晗辛讥诮地瞧着他,深深施礼:“你是摄政王,你的势力无远弗届,你不想见到我自然可以让我消失。但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要出现在哪里,就还轮不到你做主。”

  她说完再也不看平衍,走到门口吩咐:“乐川王要回府了。”

  平衍几乎算是被晗辛赶出了家门。他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到了门口又重申了一遍:“我只给你两天时间。”

  晗辛如若未闻,敛袖行礼:“恭送乐川王。”

  焉赉被遗忘在一旁。他目睹两人你来我往地交锋,目磴口呆。等晗辛将平衍送走再回转时,还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晗辛来到他的矮几前,照样为他斟满酪浆,苦笑道:“你看,我就这么个落脚的地方他也容不下。焉赉,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焉赉连忙摆手:“乐川王是摄政王,来年登基大典时便会擢升秦王。我不敢惹他,我劝你也别惹。”

  晗辛看着他冷笑:“你倒乖觉,我还没开口呢你就先推了个干净。”

  焉赉叹了口气,诚心诚意地说:“我之前不知道你跟他有这样的牵扯,否则我连你都不敢惹。”

  “焉赉,你还是不是丁零男儿,怎么像个缩头乌龟?”

  “别人我都不怕,唯独乐川王。”

  晗辛冷笑:“因为他是新任摄政王?”

  “因为他的腿。”焉赉少有地推心置腹,“乐川王当年英武倜傥、风流儒雅,想必你是知道的。自他受伤后,整个人都变得消沉,躲在府中不肯露面。将军绞尽脑汁都没办法让他重新振作,直到这次出事才终于看到他重整旗鼓。晗辛,这两年我都没见过他像刚才那个样子,你真的把他气坏了。他好容易才振作起来,如果因为你又有什么变数……他如今已经不同于以往,他要接替摄政王的位子,有个什么差错我担不起,你也担不起。”他看着眙辛苦笑,“其实你也不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躲到南朝或者柔然去,但至少,离开龙城吧。好歹眼下避避他的风头。”

  晗辛低着头,给他斟满的酪浆却自己拿来一口一口喝掉,等他说完才淡淡一笑。焉赉,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她语气中有说不尽的失落伤感,焉赉听了心中隐隐一抽,也不知道为什么难过起来,似乎她的满腔情愁都落在了他的心头,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有种陌生的情绪从心底滋生,让他胸口发闷,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晗辛将他神色间的微妙变化看在眼中,知道火候至此已经差不多了,便不再逼他,问道: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焉赉一怔,一时回答不出来。

  晗辛却已经猜出来,笑道:“真难为你这份心思了。你的呼延搽就在外面,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就牵走吧。我害你在雪地里跪了大半日,对不住得很,也谢谢你一路从昭明照顾我到龙城,不管以后会是什么样,总之我是将你当作好朋友的。”

  焉赉听她语气中有嘱托之意,一怔,问道:“那你呢?”

  晗辛苦笑了一下:“不就是你说的,好歹避避风头。龙城我是待不下去了,好在天下之大,不全是在他乐川王的掌握之中。我自有去的地方,只不过……”她说到这里有些难过,“当日我只当他不能容我在晋王府中,事发突然,想着以后慢慢想办法。谁知道他连龙城都不容我待下去,我跟我家夫人主仆一场,竞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她一边说着,垂下头去。

  灯光在静默的屋里忧愁地摇动。她睫毛的影子落在脸颊上,被灯光拉着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她的皮肤晶莹光洁,眼中水光点点,虽然没有落下泪来,却有一种泫然欲泣的哀楚,令焉赉心中对她的愧疚更加深切,不由得挺起胸膛大声说:“你有什么要说的话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转告就是。”

  晗辛却看着他冷笑:“告诉你,然后你去报告给晋王吗?谁不知道你就是他派去监视夫人的?晋王是不是吩咐你不管谁跟她说的什么话,都要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他听?”

  焉赉一愣,无比尴尬。他也不知道平宗如此机密的命令她是如何知道的。但转念一想,晗辛、叶初雪这些女子个个都似有一副水晶肚肠,只怕也不用谁告诉她们,猜都能猜得到。他咳嗽了一声,语气无比诚恳:“晗辛,我不瞒你,将军确实有这样的吩咐。但只要你说的话无关大局,想来将军也不会介意。”

  “他对我的成见已深,否则哪儿有旁人一句谗言就把我逐出府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连这点脸面都不留给夫人,显然是把我当贼一样防备了。我哪怕说的是女人间的私密话,在他听来只怕都是在帮柔然人传递消息昵。”

  焉赉深知她说的是事实,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反驳,抬头见她神色凄然,心中大是不忍,柔声说:“没关系,你说吧。是否关乎大局我焉赉也能分辨,只要是无害的话,我来担这个于系,我帮你传话,不让将军知道。”

  “这可不行。”晗辛连连摆手,肃容道,“连累你为我做出这样背叛晋王的事情,我不能答应,”

  “你别这么说。”焉赉一着急捉住她的手,急切地说,“如果你说的的确关乎大局有害于将军,我自然不能帮你。但除此之外,我将你当作挚友,不能为你在乐川王面前开脱已经欠你良多,实在不能再辜负你了。你说吧,让我带什么话?”

  晗辛久久地凝视他,半晌才问:“你确定?”

  焉赉笑道:“说不说在你,传不传在我,你别为我担心。”

  晗辛这才叹了口气,忧愁地说:“一时半会儿哪里想得到说什么。你就告诉我家夫人,晗辛一日为奴,终身不变。没有夫人,晗辛的结局只能是昭阳宫中的白头宫女,待到年老体衰的时候老死宫中,永远没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是夫人给了我翅膀,让我能南北西东随心所欲地迁徙。晗辛虽然不能在夫人身边服侍,心却时时牵挂在晋王府中。娑婆世界,刚强众生,难调难伏,请夫人珍惜眼前所有,将好胜之心放下,以保后半生的平安喜乐。”她说到这里,触动真情,忍不住落下泪来。

  焉赉默默地昕着,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听她的话中,皆是殷殷叮咛,透着些佛法上的洞彻,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这才点点头,问:“还有吗?”

  晗辛默默擦干眼泪,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说:“你等下,我去去就来。”

  也不等他说话,晗辛起身奔人内室,片刻之后拎着一个鹦鹉架子出来。架子上还有两只黄绿相间的鹦鹉,各有一只足被拴住,正瞪着四只黑豆小眼睛歪头看着焉赉,嘴里咯咯地叫着,也不知想说些什么。

  “差点儿忘了这个。”她又惭愧又尴尬地说,“这是夫人最心爱的宠物,本以为留在南方再也找不回来了,没想到前两日它们竟然自己飞了来。我想着以后我不在了,好歹让它们陪着夫人解闷。你帮我带给她吧。”

  “这个……”焉赉有些犹豫,皱眉打量着鹦鹉,“传两句话无声无息的,也无所谓。可这鸟……”他十分踌躇,心中大感为难。只是之前已经拍着胸脯答应得满满的,如果拒绝那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无论如何不能开口。

  晗辛看出他的为难,赔笑道:“我知道你为难。这两只禽鸟并不会说话,只是因为漂亮,夫人爱得不行。这东西出产自南海以南,只吃南海—种帕雅树的种子。它们千里迢迢飞到龙城来,也不知中间受了多少苦。只因当日离开王府的时候,帕雅树的种子被我带了出来,它们才找到我这儿来。如果还留在王府,也就不麻烦你了。”她说着拿出一个锦袋来,解开带子敞开口给他看。

  焉赘就着她的手往袋子里看了一眼,果然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黑色圆形小粒,散发着一种怪异的味道。他捂着鼻子皱眉头,说:“好难闻。”

  两只鹦鹉却欢呼一声,扑棱着翅膀往袋子扑过采。无奈它们的腿被拴在架子上,只飞了两尺的距离,就生生又给拽回去,摔倒在矮几上,半天才站起来,哀怨地看着晗辛手中的袋子咯咯地叫。

  焉赉也被它们的模样逗笑了,伸手让一只跳到自己的手上来,抓了几颗黑色的小粒摊在手心,那鹦鹉便欢欣地跳过去啄食。鹦鹉显然是被人养惯的,在他手中蹦来跳去,姿态娴熟,毫无畏惧模样。焉赉渐渐放下心,笑道:“这两只鸟确实有趣,难怪叶娘子当宝贝似的。”

  晗辛却满脸忧色:“它们的食物也就这么多了,还不知吃完了该怎么办呢。。

  焉赉不忍见地如此神色,接过鹦鹉架子说:“不管以后怎么样,我好歹帮你带给你家夫人,跟着她总好过随你各处游荡。”

  一句话说得晗辛眼圈又红了。她委屈又倔强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仍旧坚持笑着说: “如此就多谢你了。”

  这神态看在焉赉眼中简直是我见犹怜,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温软,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说:“你好好的,我定然会去找你。”说完想了想,从腰上解下一个雕着狼噬羊纹样的饰物交到她手上,说:“我虽然不如乐川王,但至少长江以北还是说得上话的。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把这个亮出来,就没人会为难你。”

  晗辛深深感动,接过来细细看了,握在手中,说话的语声便有些哽咽:“焉赉,为什么我最早遇见的不是你?”

  焉赉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就像你说的那金翅雀,也许今日遇见了这只,改日又遇见了另一只,只要能相遇就不算晚。”

  晗辛沉沉地叹息,诚心诚意地向他行礼。

  焉赉带着鹦鹉和天都马离开后,晗辛在空无一人的屋中久久枯坐。今日一场应对已经令她心力交瘁,无论是平衍的强硬,还是焉赉的热忱,都令她心头纷乱如麻。不知何处来的风将火光熄灭,她被黑暗拥抱在怀中,终于可以肆意地让眼泪流下来,也不知是为了平衍还是为了焉赉。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媪从外面进来,猛地看见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她无声地流泪,不禁吓了一跳,赶紧过来为她擦拭眼泪,问道:“主人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外面有好些乐川王府的人在坊中监视,这是怎么回事儿?”

  晗辛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说:“苏媪啊,我们在这儿待不下去了,收拾一下准备搬家吧。”

  早在她置下这宅子之初,苏媪夫妇就知道这里终归不是久留之所,昕她这样说倒也不觉诧异,连问都不问,点了点头说:“好,咱们明日搬家。”

  晗辛点了点头,不愿再在这个房间待下去,起身信步出屋。

  外面寒意如刀子一样戳过来,晗辛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一眼看见了空荡荡的马厩。养了这么久,她对天都马已经有了感情,看着空马厩心中满足惆怅。不禁拍着栅栏低声说:“马儿啊,你是迟早要回家的,应该不会像我这样难过吧?”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怔,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乐川王和焉赉同一日登门,皆是源于夫人对平衍的那番话。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不但是为了让平衍来,也是为了让焉赉来。这些是之前就已经有所领悟的,但是除此之外,莫非还有别的言外之意?晗辛凝神思索,看着空荡荡的马厩,渐渐露出了然的微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