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争论尖锐的存留问题

1964年,年初,姚立冬和杨立春确实赚了一些钱,足够他们三个月的生活费了,与此同时,由于他们的冰灯总是最复杂体积最大的,又是雕刻最细致的,一时间,在冰城他们名声鹊起。

春冬冰灯工作室也火爆起来,但毕竟冰灯的生命只有两个多月时间,冰灯从制作到展出总计火爆不过三个月,到了三月份,春暖花开,冰灯逐渐清除的同时,人们忽然间,不再提及冰灯。

这种感觉让姚立冬很失落,就像一个人,对你很热情,热情了三个月,之后,忽然间冷落下来,有点不适应。

冰灯工作室从忙碌到冷清,最后,关门大吉。

关门这一天,杨立春买了点花生米和红肠,带了点白酒,他们在此吃吃喝喝一顿。

“冰灯这东西,季节性太强了。没有低温就没有冰灯,寒冷是冰灯的生命保障,没有寒冷就没有冰灯。”杨立春边吃边感慨道。

“你相不相信,十几年,二十几年之后,在夏天,不不,是一年四季,冰灯都存在。”姚立冬陷入畅想之中。

“没有寒冷怎么存在?你说?夏天也有冰灯?!”杨立春摇摇头。

“夏天有冰棍,就能有冰灯,只是,现在还没有研究出来。我是从冰棍想到了冰灯。”姚立冬说。

“冬天观赏,夏天?也是观赏吗?你这是痴人说梦。”杨立春笑了,呷了口酒。

“我也不知道夏天做冰灯干嘛,反正有这种预感。”姚立冬说。

“关门大吉吧,不然,影响你的工作,也影响我的工作,除了冬天没人要做冰灯。可惜一年的房租。”杨立春念叨着。

“要不,我们带学徒呢?”姚立冬眼前一亮。

噗哧,杨立春一口酒喷出来,笑着说道:“立冬,我堂堂一个师大美术学院的老师,想带几个学生画画,招不到学生,没人学。画画都没人学,就别说冰灯了。人们不重视。”

“总有一天,人们会重视。”姚立冬也呷了口酒。

“你看你,总说未来,我们说的是现在,现在房子要空闲几个月,可惜了房租费。”

他们研究了许久,最后还是姚立冬有了主意,这个小门面适合开个理发店,不如直接贴上出租,到了冬天就算有别的生意也不影响他们谈冰灯工程,有生意在,等于有人看着门市,他们每周来门市一次,有个什么消息还能及时接收到,当然,如果能租给理发生意,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么个小门市,除了理发之外,别的也不适合。

正如姚立冬所愿,一个月之后,门市租给了一个理发的男人,他有五十多岁,专门给男性公民剃头。

当初姚立冬担心,工作室兼做别的生意,牌匾问题怎么办,他们已经挂了工作室的牌匾,本来门脸就小,没地方挂牌匾了。

这位理发的大哥倒好,并没有大费周章做牌匾的想法,而是在门外立了块牌子,“理发”两个字搞定了。

这回等于姚立冬和杨立春一份房租,老理发一份房租,确实节省下一部分钱。

这样的光景维持了三年,这三年除了冬天忙碌三个月之外,其余时间,姚立冬都老老实实呆在雕刻厂干活。

三年后,老理发生病了,不能再理发了,房租只能工作室自己承担。到了1966年冬天,冰城忽然停止了冰灯游园会项目,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更不好的消息传来,组织第一届冰灯游园会的冰城市长文硕遭到批斗,批斗会一场接着一场,举办冰灯游园会成了第一大罪状。

杨立春也没逃过这一劫,由于他的家境优裕,冰灯让他在师大脱颖而出,于是,他成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资产阶级的帽子戴到他的头上。

批斗会从师大美术学院教室开到师大会议室,甚至别有用心的人,找到了春冬冰灯工作室,小小工作室里挤了一屋子人,开始批斗杨立春。

姚立冬还好,雕刻厂的工人心思单纯,人们关注的是工艺进度,没人找姚立冬的茬子,他生活窘困,衣服补丁落着补丁,再说,谁去跟一个缺根筋的人计较呢。

但姚立冬目睹了杨立春的批斗会,他心里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批斗会结束后,杨立春仍旧低着头,但他瘫坐在地上,两手搭在膝盖上,“立冬,你也看到了,就因为我做了冰灯,还有这个工作室,说白了,他们眼红。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呢!”

“立春,这是一场噩梦,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挺挺,总会挨过去的。”姚立冬安慰道。

“立冬,冰灯可能永远都不让做了,我们关掉冰灯工作室吧。”杨立春提议。

“立春,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了,越是艰难的时期,我们越要挺住,坚持住。冰灯是纯洁的,冰灯没有错,既然是对的,早晚有一天会归正。”姚立冬坚持道。

“道理是这样,但是,立冬,你有没有想过,政府从此不再组织做冰灯了,个人谁会去做冰灯观赏呢,我们这个工作室等于白白交房租,你的日子过得不宽裕,我现在状况也不好,关闭才是正确的选择,或者说,我们暂时关闭。等有一天政府再组织,我们再找地方重新开业。不关闭的话,师大还会继续拿这个工作室做文章批斗我。”

姚立冬也低下头来,一筹莫展,半晌,他说:“那这样,这个工作室改成立冬工作室,我自己在这里顶着,房租你不用管了,我自己来承担,告诉师大,工作室跟你脱离了关系。”

“立冬,各大公园街道都不做冰灯了,你还搞冰灯工作室有意义嘛,说不定哪天,这也会成为批斗你的理由。再说,没有客户,你这是无意义的坚持,无意义的坚持,就是,就是——愚蠢。”

“我真不明白了,我真不明白了,为什么偏偏针对冰灯呢,冰灯是雕塑,是艺术,就跟我们在雕刻厂雕刻的各种摆件一样,那些东西没有受到影响,为啥?为啥冰灯要受到影响呢?我不明白!”

“立冬,冰灯是新事物,就跟一个幼苗似的,幼苗容易被风雨摧残折断乃至死亡,冰灯现在就遭受了摧残,你那些木雕,那都是百年传承下来的手艺,有深厚的根基受众群体,冰灯才出现几年?冰灯容易夭折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许做冰灯,再也不能做冰灯,这都有可能。”

“冰灯才四岁,是个四岁的孩子。”姚立冬无力地嘟囔着。

“你知道的,冰雕在国外已经有百年历史,只是,没有几个国家重视,至今,不管国内国外,冰灯都没有太大规模,冰灯在冰城夭折也算正常现象。要想传承下去,可不容易。靠你我,那是做梦。我们的力量太微薄了。”

“大家都这么想,冰灯就没人传承了。我要坚守。”威海坚持道。

“立冬,坚守可以,但,这个冰灯工作室就不要继续下去了,除了招惹麻烦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我不信,即便政府不再号召做冰灯了,公园不再做冰灯了,人们就不喜欢冰灯了。冬天的冰城太枯燥了,几乎没有什么文化生活。不仅冰城,整个东北,尤其黑龙江,到了冬天就猫冬,有冰灯就不一样了。没人做,我做。我还可以招收学徒。”

杨立春彻底被惊讶到了,从前他知道姚立冬一根筋,没想到这么不开化,到了愚蠢的地步。“没有客户,我不明白你坚持的是什么?你自己做冰灯?你要观赏,还是满足自己的内心虚荣呢?”

“都不是,我要自己做冰灯,满足喜欢冰灯的人们,把手艺传承下去,我认为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把这件事坚持下去,这不仅是我自己的事情,更是整个冰城的需要,是我们国家的需要,哪怕就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放弃。”

“立冬,别的冰灯工作室,早就关闭了,咱们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信我一句话,要想把手艺传承下去,也不是一朝一夕,非要赶上这个政治敏感时期啊,你要想做个好的传承人,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万一,你也挨了批斗,连做冰灯的人怕是都找不到了。”

“立春,我明白你的话,都是好话,都是为了我好,大道理我都懂,但我,不能放弃工作室,我要让人们知道,冰灯一直在,不管什么形势,等到了冬天,我在门口做几盏冰灯,让喜欢冰灯的人,只要路过就能看到,我就满足了。我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就想把冰灯这项事业坚守下去。当然,我还会选择看能不能合租,有小买卖共同合租就更好了。”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就支持你吧。租房子的钱,我们还是一人一半,但名义上,变成你自己的工作室,我需要回避一下。”

“立春,谢谢你支持我。”

“不支持你能怎么办呢,你一根筋,另外,我也喜欢工作室一直在。”

他们希望工作室能实现合租,但两个月过去了,都没有人跟他们合租,因为市民们都知道,政府不支持做冰灯,谁敢跟冰灯工作室合租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