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照,快到正午时众人才回。
郭娆一眼就瞧见了人群队伍中的季瑜,他骑着雄壮烈马,英姿飒爽,眉眼间俱是从前她没见过的,真正属于一个年轻人该有的风姿勃勃,神采飞扬。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停了与太子的谈话,一转头,两人视线交汇。
见他唇角微挑,郭娆脑子里忽然冒出不知从哪儿看过的一首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是独一无二的,也只对她独一无二的好。
郭娆忽然感觉心口有些烧,心砰砰地快速跳起来。
皇上常年待在皇宫,此次一番施展筋骨,虽然有些疲累,但身心清爽,平时蜡黄枯槁的脸色显出几分容光焕发。
他翻身下马,将弓箭扔给旁边的太监总管,爽朗笑了声:“果然是朕老了,才只一上午,就猎不动了。”
霍贵妃端了杯茶递给他,温柔体贴:“皇上才不惑之年,哪里老了,要是换了臣妾,臣妾怕是连弓都拿不动呢!”
“爱妃就是喜欢哄朕。”昨夜缠绵,两人情正浓,对视勾缠了一瞬,皇上才接了茶移开眼,笑里带着回忆,“先帝勇猛善战,最爱打猎,朕记得幼时,先帝也是在这片猎场,骑着红鬃烈马,一箭三雕。”
言罢,他扫向下首众人:“你们这些后生,是朝歌未来栋梁,谁也小瞧不得,所以这次狩猎,朕打算以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主了。”
“三日后,东猎场比试,规则暂且不言,只说奖励,夺得魁首者,赐铁券丹书。”
铁券丹书,活罪可免,死罪可恕,拥此者,如圣上亲临,受万人跪拜。
上一位得此者,还是随太.祖征战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功臣公孙侯,可想而知它有多么难得,竟不料这次………如此容易?
众臣哗然,若真的哪个寒门后生夺了这第一,那真是祖坟冒青烟,满门荣耀啊。
众人面面相觑哄议后,不由将目光都投向了以温润著称的太子、性情乖戾的靖王、低调冷漠的魏世子、后起之秀陈大公子……
这还仅仅只是身份尊贵的青年子弟,再一转头望向军队中各个肃穆大将,不知名但实力不小的寒门小将……
身子骨伤不起的文官大臣们抹了抹额角冷汗,叹息又叹息,后生可畏,玩不起,比不起啊!
季连欣心里挂念着别的,并不关心什么铁券银券。
待众人散去,她立马轻扯了郭娆袖子,咽着口水,眼里带着期盼问:“姐姐,你做点心那么好吃,一定会烤山鸡.吧?”说着还特意往上午满载而归的猎物堆儿里努了努嘴。
她的意图太明显,郭娆被她泛着小星星的凤眸逗乐了,刚想点头说会,一道声音却忽然插了进来——
“随行的御膳房掌厨那么多,还治不了你的嘴刁?你姐姐没空。”
来人声线磁性中带着一股清泠,郭娆转头,季瑜已然站在了她身边。
季连欣被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吓了一大跳,后退几步远:“……哥……哥哥。”
“嗯。”季瑜淡淡应了,划她一眼,“以后要吃东西让下人做,别劳烦你姐姐。”
季连欣以为哥哥因为昨晚的事来找她算账了,忐忑低了头,不敢反驳。
其实季连欣想多了,昨晚的事季瑜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是来找郭娆的。
在众人面前,他面上不显,对郭娆说话的声音却明显柔了几个度:“一刻钟后,看台后的小树林,直走五百步左转,我带你去个地方。”
郭娆一愣。
季瑜见她呆呆的模样,手指微蜷,想摸摸她的脑袋,却还是忍住了,只唇角轻翘。
另一边,季连柔将两人眉目传情的模样看在眼里,不屑地轻哼了声。
“小姐,您不是说这次狩猎之行,要找机会和魏世子好好谈谈吗?现在世子就在那边,好像心情还不错,咱们抓紧这次机会快过去吧。”
耳边飘来一道清脆带笑的声音。
魏世子?
又是一个觊觎她堂哥的。
虽不是她亲哥,但能与这么优秀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季连柔与有荣焉,对待那些挤破了脑袋也要进国公府的女人就多了层睥睨。
她眼神轻蔑地转头,瞧见说话的是个梳着双髻的丫鬟,丫鬟旁边的人一身淡绿对襟挑线裙,身姿绰约,气质出众,不是柳如宛是谁?
忆起刚刚丫鬟的话,她眼神一闪。
她怎么就忘了,老夫人心中的得意孙媳可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才女柳如宛啊!
“三姐,你怎么了?”
季连玉正要与季连柔回营帐,见她停了脚步不动,不由问了句。
季连柔睨她一眼,笑得诡异:“好妹妹,帮姐姐演场戏。”
柳如宛有才有貌有身份,追求者无数,却谁也不屑,独恋她堂哥,偏偏他堂哥毫无回应。若她知道自己苦苦追寻多年都得不到一眼回顾的人,对个样样不如她的女人特殊有加,这无疑是种羞辱。
以柳如宛平素的清高自傲与极强自尊心,她不信柳如宛会默默认输。
既然不能亲自动手,那利用柳如宛膈应膈应那个郭娆,给她添点堵,她也是乐见的。
听丫鬟怂动催促,柳如宛脸颊微红,婉转低了头,踯躅间往季瑜那边一瞥,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我——”
“呀,三姐你看,大哥和连欣他们在那边,我们过去和他们一起吃午饭吧!”
突然蹦出的声音将柳如宛未说完的话打断,柳如宛认出是季连玉的声音,听她说要去找魏世子吃饭,心中一动,独自迈出去小半步的脚也收了回来。
“可别,那日连欣的讥讽我可还记着,毕竟身份低一层,现在没事哪敢在她面前碍眼。”
“三姐是在说那日后花园的捉迷藏?”
“不然还有什么?”季连柔语气满是不服气,“那日大家都玩得开心,我哪知道会平白无故冒出个人来,一时不慎摔在别人怀里全赖我么?至于在外人面前那样贬低我,警告我?”
“三姐,连欣本来就性子直,她只是说说罢了,哪会真的跟你置气?”
“只是说说?我看她就是对我有偏见!不然你看那日娆表妹不也差点绊倒了,最后还是大哥接住了她,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两个抱在一起这么久,你看她说过娆表妹一句什么没有?”
“这……”
柳如宛正想着要怎么和季家姐妹搭上话,然后和她们一起去魏世子那边,哪知就听她们说……魏世子抱了别人,那样性冷的一个人,却主动抱了女人。
她的心顿时像掉进了冰潭,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那年,她去书房找兄长,初见他一袭白衣,笑容清隽,一个轻轻的颔首,尽管充满疏离,却还是让她整颗心都鲜活起来。
她知道他性子冷漠,不喜人靠近,怕惹了他厌烦,这些年她都是默默瞻仰着他的背影,偶尔几次说上话,还是因着兄长的有意引导。
就是这样一个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如今却抱了别人?
柳如宛想象着他主动抱着别的女人的模样,心震得倒退一步,狠狠咬着唇,帕子都要绞出一个洞来。
季连柔仿佛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个人,惊讶道:“咦,柳姐姐?!”
见柳如宛面色有些不好,她懵懂问:“柳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柳如宛按下心中翻腾情绪,拳头紧握,勉强扯出一个笑:“我无碍,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
季连柔有些担心:“那姐姐可得赶紧找个随行御医看看,若狩猎这几天一直病着不能出帐篷,可就白来了。”
柳如宛心不在焉,随意客气了几句。
那边大哥已经离开,季连柔见她目光还粘在大哥身上,心里愈发开心,嘴上却可惜:“哎呀,大哥竟然走了,我还想着待会与他吃完饭,让他带我们去打猎呢。”
季连玉道:“不是还有娆表妹在吗?三姐放心,只要娆表妹去请大哥,大哥一定会带着我们的。”
一旁柳如宛蹙紧了眉,脸上却不动声色,浅浅笑了下,似是好奇,问季连玉:“你口中的娆表妹,可是去年京中盛传,从凤阳来的那位?”
“是啊。”季连玉回,还用手指了指郭娆那边,“喏,就那边穿浅红撒花裙的那个,长得很漂亮是不是?”
季连柔瞥眼柳如宛霎时变得难看的脸色,不待柳如宛开口,就接道:“这是肯定的,祖母阅人无数,连她都曾夸表妹,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不过表妹也真是命苦,父母先后丧命,余她一人在世上孤独无依。”
季连玉笑着安慰:“祸兮福所倚,三姐不妨换个角度想想,表妹若是在凤阳,就永远只能是个商户女,如今来了京城,纵然身世凄苦,却有祖母宠着,大哥护着,谁还敢欺负她?她又长得漂亮,气质脱尘,还有魏国公府这样的背景当靠山,日后就算嫁人也会风光无限,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福气。”
季连柔点点头,赞同:“是啊,也怪我多想了,连向来待人冷淡的大哥都对她温言温语,她现在可受宠着,比多数千金小姐还金贵,哪里还会凄苦。”
两人一直观察着柳如宛的神情,左一句右一句唱双簧,捧说郭娆貌美如花,楚楚可怜惹众人疼爱,魏世子尤甚。气得柳如宛脸色发青,看着郭娆的目光由轻蔑不屑转为嫉妒不善,才收了话告辞离去。
碧秋小姐小姐脸色不好,道:“小姐,要不要奴婢派人细查一下那郭姑娘?”
照刚刚季家两位小姐所说,这才大半年,那位郭姑娘却不仅讨了老夫人欢心,还得了世子另眼相待,可见是个有手段的,不容小觑。
小姐爱慕魏世子多年,为他拒绝了多少追求者?眼看季家老夫人对小姐越来越欣赏,现在可不能被个突然冒出来的商户女给搅了局。
柳如宛瞥了眼不远处的窈窕女影,眼神晦暗不明:“不必!”
碧秋小心试探:“……那还要去找魏世子吗?”
“哎——表哥,你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嘛!”
面前走过两道身影,后者提着裙摆急匆匆唤着。
见是霍思宁又追着靖王跑,不知是嘲讽她还是在告诫自己,柳如宛冷笑:“死乞白赖着只会惹人厌烦,既是如此,还去缠着他作甚!”
总有一天,他会发现她的优秀,那郭娆一个低贱铜臭女算什么,这朝歌配得上他的女人,只有她柳如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