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这天,京城万人空巷,全聚在了临近雀阳大街的罗乙河。
罗乙桥上、岸边人头攒动,小贩货郎挑着担子在人群中穿梭叫卖,不常在外走动的姑娘们各各面容带笑,容光焕发,不时看着河上排排龙舟,瞥向那振臂高呼敲锣打鼓的青年小伙,欲语还羞,嘻笑打闹,场面热闹非凡。
国公府的主子们今日也去观赛,带走了大多贴身伺候的丫鬟奴仆,几乎只余看门小厮与侍卫,一时显得有些冷情。
霜香居一隅暗室,尤其阴冷森森。
“啪!”
重重的鞭声回响,空旷又带着肃杀。
“说,你们的据点在哪里!”
被绑在柱子上的死士满身血污,胸膛上鞭痕交错,沾了盐水的皮鞭子连续抽上去,连皮肉都翻了出来。死士伤口挂着的烂肉一颤一颤的,带着咸水渍,看的人都心紧发麻,更遑论这受刑之人。
死士却紧咬牙关,只恨恨重复着一句:“你们休想知道!”
“呵。”
不知从何处传来轻轻一声嗤笑,却只见行刑人挥累了双手,变得暴躁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他收了皮鞭,悄然弓腰退至一旁。
死士抬头,就见幽暗角落里走出一个人来,五官俊美,白衣如玉。
季瑜走向死士,他踩在脏污的地面,洁白的祥云勾纹缎靴上沾了些许血迹灰尘,却丝毫不影响仿如谪仙的气质,只听他声线如清凉水潺。
“南安空芳谷,西宁光峒寨,我说得对吗?”
死士目光突然急剧收缩,胸膛剧烈起伏。
季瑜一笑:“看来我说对了。”
他走近一步,死士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悠然道:“不好奇我怎么知道这两个地方的吗?”
死士紧咬着牙,目光凶狠。
季瑜嗤笑,一击掌。
暗处有窸窣响动传来,不久两个气息奄奄的人被拖了出来。冰凉的地上留下一片蜿蜒血渍,躺在地上的两人,身上衣服与死士相同。
死士目光不敢置信。
孟安站出来,看着死士:“这可不是他们说的,他们和你一样,嘴硬得很。”
“能调动死士,并把你们引出来的,除了你们真正的主子,你们想,还有一个谁?”
见死士还不开口,孟安冷笑了声,转头:“来人!”
接着有人提了个竹篓出来,竹篓里发出“嘶嘶”声响,陌生又熟悉。
他道:“这里头的东西是西域新货,名骨尾。别看它身长不足四尺,体重不足十斤,但它却极喜嗜血吞肉,一夜之间能吃掉十个人。”
提着竹篓的人不言不语,往躺在地上的两人身上撒了些刺鼻粉末,然后打开竹篓。里面立马伸出一条细长的身子来,状肖似蛇,嘴里吐着毒信子,眼睛阴冷可怖。
它一下子滑出了篓子,蠕动着身子朝地上的两人而去。
“啊――”
骨肉撕咬的声音与痛苦嘶叫在空寂的暗室接连响起,地上的人抽搐翻滚,冷眼旁观站着的几人,却面色不改。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被人打开,有人跑进来:“世子,表小姐过来了。”
季瑜一怔,看了眼地上的人,而后转身随小厮出去,边道:“带她到书房等候。”
小厮低着头应是,临转身时也好奇往地上瞟了一眼,这一看差点让他吓得腿软倒地,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那地上的,哪里还是个人,上半边身子露出白骨森森,斑斑血迹,他一边胸膛上的皮肉似乎还在鼓动,一起一伏,突然一个什么东西刺破血肉破膛而出,它嘴里吐着的信子还滴答着血,豆大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锋针,身子立得像棍子一样直。
小厮一个激灵立马转身,冷汗湿了后背,浑身颤着不敢再看第二眼。
……
郭娆百无聊赖等在书房,都快两刻钟过去了,她坐在雕花木椅上,又喝了口小厮送上来的茶。
孟安从暗室出来,恰好看到从耳房出来的世子,世子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衣冠整洁。他走过去:“世子,他已经招供了,同驸马所说如出一辙。”
季瑜仿佛早料到这个结果,没什么太大反应。
书房的门被推开,郭娆趴在桌子上,一转头,就见门口那道修长的身影,她一下子站起来,迎过去。
“表哥。”
不知是不是错觉,郭娆觉得今天的季瑜身上微微泛着冷意,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季瑜看她一眼:“今日罗乙河上热闹,你怎么没同连欣去看看?”
郭娆撇去心中怪异,脸上泛了些红晕,她低着头,轻声道:“我想和表哥呆在一起,你不去,我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
“是吗?”季瑜忽然笑起来,一步步走近她,语气带着几分从前没有过的侵略性和邪肆,“就这么想和我在一起?”
面前的人猛然靠近,郭娆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沐浴后的皂角香,味道干净清冽,还带着些湿润的凉意。
她呆呆看着面前的人,有片刻无措。
季瑜好像突然变得强势,他的语气也有些轻佻肆意,张扬得让她招架不出。
他从前从没这样和她说过话的,在她面前,他的语气总是温柔而体贴的,而她也习惯了他的温柔体贴。
此刻他的眼神却带着逼迫,锐利而又深沉,像是看进了她的心里。郭娆倒退一步,心剧烈跳动起来。他是不是看出她是刻意接近他的,然后想要跟她翻脸?
不知为何,一想到季瑜会冷待她,她有些心慌。
季瑜见面前的人退离他,目光闪躲,眼神也变得怯怯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他步步紧逼,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白皙细腻,触感极好。这不禁让季瑜想到了那晚,他就是咬着这只腕子,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吸着她的血。
那晚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娇弱的哭泣,无力的推搡,不经意的触碰,这曾让他夜夜辗转反侧,无尽肖想,他浑身的血液都叫嚣了起来。
季瑜扳起她的下颌,促使她与他对视:“那天的象棋,你是当真不会下么,还是只是藏而不露,为了接近我?还总是有意无意试探着我的底线,对我说着似是而非的话,郭娆,你到底是想做什么?是真的喜欢我么?”
郭娆被迫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瞳很黑,深不见底,里面有流光暗聚,像是要把人深深吸进去。她就这样听着他的话,半个解释也说不出来。
季瑜见她眼底有水光潋滟,像个被欺负了的可怜猫儿,不敢还手,他又想到了那晚她说疼时看向他的盈盈水眸,那样的让人心动又心软。
他揉了揉额,吐出口浊气,缓了半晌。
不该这样心急的。
他松开了捏着她下颌的手。
郭娆得了释放,立马连退几步,像是对他避之不及。
季瑜垂眸看她。
她还是怕他的吧,她说心悦他,不断地接近他,不过是为了找个庇佑而已,这他都明白。
若是真的心悦他,又怎么会怕他?
他有些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
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做错了,当初她脱了衣服勾引他的时候,他应该顺从自己的心要了她的,而不是为了得一句她真正的喜欢,费心费力这么久,却还是没有结果。
他看着距他几步远的人,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脸上的惊吓与害怕那么明显,像极了风中雨中摇曳飘零的娇花。他不确定自己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他不舍得逼她,也不喜欢看她违心做着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事,他想等她的心甘情愿。
季瑜自嘲,他做事从来狠决立断,哪曾这般犹豫不决过?
他不再想,转身朝外走去。
郭娆见季瑜看着她,眼中有着她不懂的深沉暗涌,随后他脸上又浮现出一股自嘲,像是在说自己自欺欺人一样,接着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他就这样走了?
在揭露了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后,他没有责怪她,甚至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走了?
郭娆的心突然变得很慌。
他知道她一直在骗他,他会不会早就觉得她是个攀附权贵,爱耍心机的女人?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惯于算计的人的。
他现在转身离开,是不是以后要和她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理她了?
想到以后他用看别人那样的冷淡眼神看她,郭娆心里一阵难受。
眼看那就要跨出门去的身影,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下子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不知怎的还哭了出来。
“季瑜,你别走。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呜呜……不要不理我……”
这世上无条件对她好的父亲母亲都已经不在了,如今他是唯一一个她能感觉到的,真心对她好的人。她知道这样不对,不爱他就不应该还想着霸占他,可她就是自私,她想要他一直纵着自己,她不想他对别的女人好,她更不想和他形同陌路。
季瑜身子一僵,似是没有料到她反应这么大,会追过来抱他。他低眼看着腰上那箍得死紧的手,没有言语。
孟安自跟着世子进来就感觉他身上有些不对劲,那种审犯人时来不及收敛的锋芒,甚至波及到了表小姐身上。
见世子咄咄逼人,都快将表小姐逼哭了,心里正想着要不要上去劝解一番或是出去避开,但接着就见表小姐含泪跑到世子身后,紧紧抱着他不放,那扑簌簌的眼泪甚至都打湿了他的衣裳,而一向有洁癖的世子,居然没有推开,他的脸上似乎还隐隐绽了笑。
孟安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站在门口的身子立马闪了出去,又悄悄地带上了门。
季瑜伸出手,搭在了郭娆手腕上。
“你先放开。”他声音带着低柔轻哄,身上早已没了锋芒。
“不!我不放,我一放你就走了,你就再也不理我了。”她的手甚至更紧了些,小孩子耍赖一样。
季瑜最终轻笑出了声:“若是我要走,谁也拦不住,我若不想走……”他没说下去,只微微偏了头,声音轻轻,“娆娆,你不信我吗?”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比以前还要柔上三分,季瑜喊她娆娆,从没有男人这样喊过她。
郭娆心中无端有些鼓噪,这次却不是心慌。
她迟疑着要松手。
紧抓着的双腕才刚松开,腰上忽然多了一股力量,而后身子被轻轻一勾,她腿一跌下意识向前倾去。
季瑜在她松开的瞬间就揽了她,顺势将她抵在近处的书房门上,他的脸凑近,温热的呼吸甚至喷洒在了她的脸上,语气暧昧:“为什么不让我走?嗯?”
郭娆从没被哪个男子这样对待过,除了那晚……她的脸涨得通红,望向面前人幽深微挑的凤眼,那里面似乎盛着星光涌动,郭娆又羞又急:“季瑜,你放开我。”
刚刚是她冲动了,她怎么能一时头脑发热就抱了他呢。
季瑜情不自禁额头抵着她,沉沉笑着,郭娆感觉到他炙热胸膛处的微微震颤,她脸发烫,耳根火辣,内心深处却又藏着一种隐秘的刺激与愉悦。
“我本打算……”季瑜手伸到了她的唇上摩擦,语气漫不经心却好像又带着某种认真强势,“但你既然先招惹了我,那以后就别想逃开,阿娆,无论你会不会后悔,我都不会放了你的。”
“我……唔――”
郭娆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就倾身而下,堵了她的唇。
她心一颤,第一反应是将人推开。他却罔顾她的挣扎,力气愈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