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说她不会怀孕,可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伺候了季文舒两年,后来怀孕了,季文舒喜不自胜。那时正值老夫人帮季文舒选妻之际,对方是礼部尚书张嵩的嫡次女,温良淑慧,她还有一个当皇后的姐姐。
她去告诉老夫人这个消息,老夫人面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开口让她别打掉。
后来……没过三天,她就被莫名其妙地抓奸在床,通奸的,居然是一个她见也没见过的小厮。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麻木地见那小厮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哆嗦着开口:“饶命啊,大爷……是……是黄姨娘勾引小的,小的只是……只是想来让她打……打掉我们的孩子,这……这是个孽种,谁料,黄……黄姨娘竟然脱了衣服,让小的……小的摸她的肚子,说那里是……是我们的骨肉,她……她舍不得打掉,然……然后,小的……小的忍不住……又和她……”
季文舒紧握着拳头,额上青筋暴起,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她,她突然有些不忍再看。
只听小厮忽然一声惨叫,那人道:“将他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又跑来床边,掀了她的被子,在看见那些暧昧痕迹时,他似乎有一瞬间茫然,倒退一步。继而回过神般,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声音都有些抖:“我这么爱你!这么宠着你……可你……你的心,为什么总是捂不热呢!”
说完惨淡一笑,踉跄着走出去,再也没回头。
屋子里丫鬟奴才很多,但却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她的唇角流着血,发麻发疼,但不及心里突然而来的难受,想要拉住他,但触及老夫人的凉淡眼神,蓦然止住。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绝望。
老夫人对她说:“你不是一直想离开阿晗吗?现在也算功成身退了,这个孩子不会留下,我待会儿会让人送一碗打胎药过来,你喝了以后就去静水庵吧,或者哪里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只要不呆在国公府。”
“功成身退?”黄莺擦了唇角的血,目光有些呆滞:“昨晚送的那碗汤……你下了药?”
老夫人理所当然地承认:“的确,小厮也是我安排的。你知道,文舒这孩子倔,我不能让他看见一丝假象,所以只能假戏真做。不过你放心,我调查过,这小厮底子干净,没染过什么病。”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姐姐不是容不得你,是阿晗这桩婚事必须能成,他是国公,需要一个能帮助他的贤内助。素芳有些气性,如果让她知道他的妾室怀孕了,还没嫁过来,未来夫君就有了孩子,任谁也接受不了。她说不定就会拒绝这桩婚事,你也知道,京城出色的贵族子弟,何止阿晗一个。”
黄莺脸色苍白,满眼含泪:“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将我送到一个陌生人的床上和他厮混?”
黄莺怔怔地看着床上凌乱的被褥,眼前模糊,“姐姐,我是真的将你当我姐姐,当我的亲人,你不知道,当你当年答应我,将我留在你身边,我有多开心,我想,就算当个丫鬟伺候你一辈子我也愿意。也许我在你面前总是太过卑微,所以你总是将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总是在想利用我时就利用,不想利用时就挥开……”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过真挚,太过哀伤,老夫人忽然看了她一眼,半晌无语。
黄莺语气嘲弄:“罢了,我这种人,这副肮脏的身体,还能去哪里重新开始?你送我去静水庵吧,从此,我不会再入国公府半步。”
老夫人沉默着离开,黄莺起身收拾自己的行李,张嬷嬷端过来一碗药,说:“老夫人说您可以等孩子胎落,休养几日再离开,毕竟静水庵清苦,不利于休养。”
黄莺听着这话,是真的凉薄地笑了,她如此不放心自己,这个孩子,就这么急着将它打掉,是担心她走了然后偷偷生下它吗?
她拿起药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张嬷嬷看着她喝完才离开。她在床上只休养了三天,就自己去了静水庵。
后来,在静水庵的每一年,国公府都会以老夫人的名义送来一笔巨款,黄莺看着那些银两,有些讽刺。有时还会收到一两封信,都是老夫人自己写的,她看也不看,让它们堆积成灰。
后来一次在广源寺赏花,她不知怎的,就与广源寺的和尚纠缠在了一起。
也许是自己太寂寞空虚了,她如是想。大脑晕晕散散,高.潮刹那脑海骤然跌出的少年的脸,如烟花灿烂,她忽然觉得幸福。
后来,她就爱上了这种感觉,爱上了这种肮脏的自我流放,她为自己感到耻辱,她居然……
随着年岁渐长,那些痛恨也在岁月里悄然遗散,慢慢地模糊了,剩下的只是凉淡的释然一笑。
人生这么长,为什么要禁锢自己?苦着自己?她现在享受着身体的欢愉,沉沉浮浮中及时行乐,她想抓住那片刻的快乐。
老夫人给她的信她偶尔会回,也会说些平常的事情,三言两语而已。
就这样平平淡淡十几年,两个月前,老夫人再一次写了信,却是让她暗地里刁难一个人,不可打杀,只要让那人知难而退,回到国公府就行。她当时看着信不明所以,却还是答应了。
当见到那个容貌清媚的女孩,听到她所说的话,顿时知道了老夫人想做什么。
她总是很会利用所有的一切。
这个女孩很重情,表面看起来温婉听话,人人可欺,但骨子里却有一股韧劲,谁敢欺负她,她不想忍让的话,会露出自己的爪牙,不动声色地回击。
她身上还有一种骨子里的凉薄,看似对很多都上心,实则漠不关心。那种凉薄,与现在的她很像,仿佛外界一切与她无关。
“凉薄?”郭娆弯了弯唇,第一次有人如此评价她。
“难道不是?在庵堂第一次看见你,你的眼睛里,蕴含的不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鲜活,相反,是一潭死水。”
郭娆沉默。她曾经,其实很天真,很快乐。可自从没了父母的庇佑,那些人露出的贪婪市侩,让她震惊,让她心寒。尝过了太多的酸楚,她的确看淡了许多。
“我……”郭娆刚开口,就听见不远处几个男人的交谈声,应该是广源寺的和尚。她看着这些鲜艳的茶花,蹙了蹙眉,“我们快回去吧,花什么时候摘都可以。”
黄莺却摇摇头,“你先走吧,我来应付他们,待会回去的时候,我帮你摘一束。”
郭娆抿抿唇,幽黑的眼睛似乎要看进她的心里。
黄莺依旧笑容不减。
郭娆叹了口气。罢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她尊重自己的朋友。只是忽然有些惋惜,这般好的一个女子。
“嗯,那你早点回来,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离开。
与来时偶尔鸟叫的不同,下坡路上,此时四周诡异的安静。风吹起地上落叶,“唦唦”如鬼魅飞掠,带着冷啸肃杀。
郭娆警觉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个,只有回荡的萧瑟风声。
她防备心起,从宽袖中拿出一直准备着的防身蚀肤散,快速转身,朝静水庵跑去。但越跑后面黑云压城的压迫感就越强烈,郭娆的心咚咚直跳,她开始以为是广源寺的和尚跟踪她,但现在似乎感觉不对。
“锵——”
寂静无声中,后面突然传来冷刃相交的碰击,似乎有两方势力在相互缠斗,且她身后隐约的追击不消反增。
郭娆脚步不停,大脑快速运转,现在有人在她身后打斗,还有人对她穷追不止,分明要抓她,或者是杀她。
她分析出两种可能:一,她无意撞入了别人的斗争,别人要杀她灭口。二,那些人本就是冲她而来,但有一方人在保护她。
在不明事情始末的情况下,无论哪种情况对她来说都非好事。
郭娆快速扫过四周环境,察看形势。既有人追她,那她就不能再往静水庵跑,静水庵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对她不但无助力反倒可能带去危险。但身后皆是武功高手,她也无法对抗,现在唯一可借助之物便是手中的蚀肤散。
蚀肤散,皮肤上沾染此散者,会即时传达神经各脉,浑身肌肤犹如蚀皮拆骨般的疼痛,但此药无毒,一个时辰内自会解封。
广源寺和尚六根不净,经常在静水庵出没,她怕她与香云她们有一日又会被他们盯上,便制了这药防身,但没想到,这药的第一次没用在和尚身上,倒要用在追杀她的人那里。
而要用蚀肤散放倒他们,那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一次成功,不然他们有了防备,她必然逃不了。
现在她向西跑,杀手在后,而风是西南风,她若改道,又要保证他们会沾染蚀肤散,最好便是往西南方向跑,但西南方向是布满荆棘的六尺土坡,上有小道。
郭娆一瞬间便做了决定。她猛然停下,气喘吁吁往后看去,一群黑衣人正缠斗拼搏,有两个蒙面杀手追向她,右手提刀,步速如飞。刻不容缓,她咬咬牙,双手抓住粗壮的荆棘藤蔓,手心针扎似的疼传来,她忍着痛借藤蔓之力向上攀爬。
蒙面人愈发逼近,几乎十几米之距,郭娆拼尽全力爬了上去,衣衫被划破,又沾满土灰,她无暇顾及,站起身使力跑出几步远。
蒙面人纵身一跃跳上高坡。
郭娆停下脚步,回头。她紧了紧手中之物,此时胜败皆五成。但若败了,她不想死不瞑目,遂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到地下去问阎王吧!”
一人冷笑,毫不留情挥刀砍来。
郭娆冷静地等待他靠近,约五步之距时,她眉头一凝,展袖洒出手中之物。
这几日刚下过雨,如今正是四月天,阴雨阴风连绵。微风轻轻一拂,那蚀肤散顺着风向吹向蒙面人。
“啊——”
正要砍向郭娆的蒙面人惨声大叫,火烧蛆啃似的痛从沾染蚀肤散的手上立时传遍全身,他手一软,跌了大刀倒在地上,痛苦得打滚。
后面一人挡的时候手上似乎也沾染了一些,但毅力顽强,他揭了面,双眸狠厉,脸上肌肉通红抽搐,手抓上去现出几条血痕,提刀触着电般也要朝郭娆这边来。
那样满脸血迹狰狞如恶鬼的模样,郭娆心猛跳着,有些被惊住,转身立即就跑。
正在缠斗中的蒙面头领见要杀的女人跑了,吩咐下属齐齐撤出,朝女人追去。
郭娆边跑边朝后看,累得满头大汗。
蒙面头领追着女人,冷笑一声,纵身翻跃,瞬间拦在了郭娆前面。
郭娆的心在这一刻彻底下沉,看不到希望。
季瑜赶来时就看到这个场景,她身形单薄,绝望无助地不断后退。
他眼眸微凝,利落使出手中暗器打落黑衣人手中扬起的大刀,而后施展轻功,一脚踹向蒙面人胸膛,将受惊的女子揽在怀里,随后看向下属,冷冽开口:“格杀勿论!”
“是!”
茂盛浓绿的树林里响起了杂乱的刀剑打斗声。
季瑜回头,怀里的女子在微微颤抖,她发丝汗湿,衣衫破损,上面沾着黄土灰尘,手掌鲜血淋漓,就像一只孱弱无助的猫儿,几乎没有力气,瘫软在他怀里。
季瑜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将她抱紧了些,拍拍她的肩头,轻声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郭娆唇色苍白,躺在那人怀里,以为自己眼花,以为眼前一切乃虚幻。不然为什么每次命悬一线时,都是这人来救自己?他明明和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边孟安带领手下将数十蒙面人除尽,查探时发现其腕臂上黑鹰图腾,心中了然。他上前禀告:“世子,这些都是那人豢养的死士。”
季瑜半揽着郭娆,淡淡开口:“将他们处理干净。”说话时他声音冷淡,波澜不惊,似乎对于满地鲜血满眼死人的这种场景习以为常。
一直以来,郭娆心中的季瑜都是虽然表面冷漠,但内心温润如玉的,她似乎从未见过他无情狠绝的模样,宛如玉面修罗,一时有些怔然。
那人好像发现她在看他,于是低下头来,神情又变得十分柔和,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郭娆对上那双黑沉柔亮的凤眸,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不管他变成哪一面,他对她总是那么温和的。
郭娆不知道季瑜为什么总是对她那么好,这种好,让她内心想要远离却又不自禁靠近,她脑海中一片杂乱。在感触到肩上那带着关心的温热手掌时,她终是摒弃杂念,轻轻退离。
现在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知道要杀她的是谁。
刚刚孟安口中说那人,那人是谁?敢豢养死士,身份肯定非同一般。但她在京城大半年里,除了几次宴会,从来都很少出门,更遑论得罪什么人……等等,宴会?
郭娆一惊,想起长公主府上的赏花宴,她撞破了驸马的秘密。但那日回府后,季瑜派人来告诉过她,事情已经解决了,难道没有?
郭娆犹疑开口:“表……世子,追杀我的是驸马的人吗?”她对老夫人还有利用价值,老夫人肯定不会杀她,排除她,还想置她于死地之人,除了驸马高月离,整个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嗯。”季瑜看着她,带着些许歉意,“驸马背后关系复杂,这事是我疏忽了。”他知晓高月离肯定不会放弃刺杀郭娆,所以早就安排了暗卫隐藏在她身边。她离府时他也有要事在身,怕她有危险,还加了双倍影卫在暗中保护郭娆,一切待他回了京城再说。
驸马三番四次的暗杀,甚至将手伸到了静水庵,但每次都被他的影卫悄无声息解决,因为担心郭娆知道了害怕,他并没有告诉她真相。但他没想到高月离那般大胆,几次暗杀不成,这次竟敢私调靖王豢养的死士。
经过刚刚一险,他已想清楚,她的身边已经不能再单方面派影卫保护了,这件事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掌控高月离。
得知是高月离,在郭娆意料之中,她扯出抹笑:“世子不必歉疚,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说来我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此刻怕已命丧黄泉。世子今日之恩,来日郭娆必结草衔环以报。”
她的语气得体知礼,故作沉稳中还带着几丝柔柔青涩,毕竟只有十四岁的年纪,稚嫩鲜活,看着他勉强笑时眼睛依旧粲然,像盛放的星辰。季瑜看着她眼神有些深。
郭娆见季瑜直直盯着她看,颇有些不自在。她转开脸,却无意撇到刚刚帮过她的那些黑衣人,他们此刻目不斜视,站立如松,如下属般在季瑜几步远处恭敬候命。
郭娆心下好奇,难不成他们是季瑜的人?若是这样,那季瑜赶巧来救下她也不奇怪了。
她也将此话问出了口:“这些人是世子派来保护我的?”
季瑜点点头,良久问了句:“你信我吗?”
郭娆自然信他,不然当初怎么会寻他庇佑,又顺从他的安排来静水庵。
季瑜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眸子里蕴上了几丝笑意。郭娆很少见他真心实意的笑容,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
他道:“现在这里很危险,我必须改变计划,马上接你回府。”
静水庵全是不懂武功的女流之辈,而那些要杀她的人必会卷土重来,未免伤及无辜,她的确不适合再住在这里,可接她回府,老夫人态度不明,她有些担心。
“那老夫人那边呢?”
“我已经有了办法,你听我安排就是。”
郭娆垂着眼,双手紧了紧,她听见自己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