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巳时时,有侍女过来通传宴席将要开始,于是亭上一行人都结伴向宴席而去。
下了亭子路过河池时,走在众千金小姐身后的一个侍女看了眼郭娆,目光微闪,而后悄无声息走到她身旁。
身边突然有些拥挤,郭娆警觉,下意识朝旁边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看就对上了一道阴狠目光。
侍女见自己被发现,毫不犹豫立马出手,将她往河池狠狠一推。郭娆防备不及,一时重心不稳,身子前倾,眼看就要掉进水里,却突然感觉手腕被人拉住。
“小心!”
她被那力道一扯,转了半圈又晃了回去。而刚刚推她的那个侍女,已经被两个侍卫擒住了双手按俯在地。
郭娆看向拉她的那个姑娘,她容貌清丽,一身白底绣兰花长裙,十五岁左右,笑起来平易近人。
因幼时落水差点死去的阴影,刚刚郭娆吓得背上都出了冷汗,此刻稳了身体,真诚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不必客气。”林姝棠笑着,“是我刚好在假山听见了那婢子要害你,同是未出阁的清白姑娘,有何不救之理?”
她提醒郭娆:“姑娘可得罪了什么人?往后可一定要小心了。”
郭娆对上她意味深长的视线,一下子明白。
她没有明说,显然是不想惹麻烦,得罪要害她的那个人,但这提醒,郭娆已经很感激了。
“姐姐,你没事吧?”
季连欣刚刚一直在和林吟月说话,没在郭娆身边,突然听得一声惊呼,便见姐姐差点落水,她吓得心都要跳出来,赶紧跑过来。
郭娆摇摇头。
季连欣就要向救姐姐的人道谢,却在看见她的相貌时,突然止住,面色复杂。
郭娆奇怪。
林姝棠也很奇怪,她认识这位魏国公府的六小姐,于是问:“连欣姑娘,怎么了?”
“……没……没什么。”季连欣目光有些闪躲,摇着头,“……只是谢谢你救了我姐姐……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可以给你。”
林姝棠莞尔:“连欣姑娘客气了,我救人可不是要图什么回报。”
季连欣面色更复杂。
林姝棠看不懂这姑娘,也没多想,她转头对那两个府里侍卫道:“她想谋害参宴女眷,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两个侍卫面色严肃,恭敬地行了礼,立马将侍女押了下去。
林姝棠还与人有约,这救人耽搁了不少时间,眼下,她赶紧道:“宴席已经快开始了,你们赶紧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一场插曲过去,郭娆看着那身影走远,拉了季连欣走在众人后面,问她:“你认识那位姑娘?”
季连欣有些抑郁,没说话,却还是点了点头。
“你与她有过节?”
季连欣摇头。
“那是怎么了?我感觉你不是很想看见她。”
季连欣低着头,手绞在一起半天,才挤出一句:“……她抢了我喜欢的人。”
“啊?”对于这个回答,郭娆有些错愕,如果没记错,连欣现在刚满十二岁吧。
郭娆狐疑瞧着季连欣,后者突然脸红,吞吞吐吐:“……也……也不算抢吧……是……是柳……柳玉廷不喜欢我……喜欢她……他们都已经定亲了……我……我只是看着林姝棠别扭而已。”
她其实不是不喜欢林姝棠,林姝棠温柔善良,落落大方,很难有人不喜欢。有时候她还很恶毒地希望林姝棠是个坏女人,那她就有理由去欺负她了,只是林姝棠从来没有害人的坏心思,还非常心善,就像这次,知道她表姐有危险,明明是素不相识的,她却还肯出手相救,她不知道该有什么理由去埋怨那么好的一个人。
每次她看见林姝棠,心里就会想起柳玉廷,想起柳玉廷对她的好,对她的笑,他们还成了未婚夫妻,马上就要成亲了,她一想到这心里就很难受。
郭娆听她这断断续续的话,也明白了。
大概就是林姝棠与那位柳公子郎情妾意,而且定了亲,季连欣是独相思。
只是,她才十二岁,是真的就那样喜欢那柳公子了吗?还是那只是少女时期隐约朦胧的好感而已?
郭娆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
到达宴会地点,男席女席已经来了不少人,郭娆到位置上坐下时,感觉到四周投过来的多道好奇目光,以及隐隐躁动的交谈声。
丫鬟过来摆上茶点,郭娆端起一杯茶抿了口。她知道众人看的是她的容貌,可能还附加讨论她的身份,来京城时她就做好了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的准备,所以心态还行,一直面色从容静静坐着。
直到一群端盘拿酒的彩衣丫鬟结排出来,郭娆才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骤减,她循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只见俯首站立的两排丫鬟间走出一个人来,三十左右的年纪,容貌嫣然,一身妃色百花锦裙,钗饰揺缀,华美动人。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是永嘉长公主,她身边穿紫衣的就是今天的主角紫姝县主了。”连欣知道郭娆第一次来,于是靠近解释了句。她嘴里咬着金栆糕,又拉着郭娆的衣袖示意她看向男女席间的一个大展台,神秘莫测道,“那是才艺表演的,待会儿酒到中巡,按照惯例长公主会请各位贵女上台表演,得到第一名的人,不仅能赢得席上众姑娘公子的另眼相看,还能得到长公主备着的一份厚礼。”
季连欣唇上沾了些糕沫,她伸出舌头添了圈,又唏嘘叹:“不过这次肯定是内定的,毕竟是相亲宴嘛,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谁又会刻意跟长公主过不去,去和紫姝真争个高下?这次来大家都是心有默契,和和气气各自相看中眼的人罢了,以往那些贵女拼尽全力也要斗个你低我高的场面怕是看不到了。”
郭娆见她那副‘我就是知道真相我厉不厉害的表情,不禁掩唇笑了笑,没想到平时性子跳脱的连欣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也许她比谁都看得透彻。
看着她灿烂吃喝的笑脸,哪有一点刚刚忧伤的影子,她说自己喜欢柳玉廷,肯定是没那么深,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忘却?
巳时刚过,人都来齐了,不少姑娘偷偷瞥向男席,面色桃红,就差以帕遮面。毕竟是情窦初开、少年慕艾的年纪,男席前众多未定亲的少年亦然,不时看向临席的貌美姑娘。
待丫鬟鱼贯而出,上完了菜,长公主拿起酒杯,笑着道开宴。
开席后,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拿着花册挨个记载表演报名者的名字,侍女客气笑着问到郭娆这边有无表演时,对上郭娆的容貌,笑容愣了愣,季连欣在一旁捂着嘴笑。郭娆不明所以,但还是客气回了句:“无。”
侍女好像松了口气,待她离开,季连欣凑到郭娆耳边,乐着开口:“你可知道京城第一才女柳如宛?”
郭娆回忆了一下,实诚摇头,看着季连欣静待她下文。
季连欣笑开了花:“这柳如宛是当朝柳太傅的女儿,不仅长得漂亮,还学得了父亲的满腹经纶,可以说集才情美貌于一身,但就是人有些傲气,好胜心也强,不过这依旧不改她是京城众公子心中第一才女的形象。”
“每次只要是她参加的宴会,没哪次不是她夺得头冠。虽说长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但柳太傅还是皇上器重的老师,所以柳如宛并不怕长公主,若她来参加这次宴会,未必会给长公主面子不争胜,故而长公主并未下她的帖子。但拦得了一个柳如宛,还是会有其她柳如宛出现的,譬如……姐姐你!”说罢她望向郭娆,“姐姐长得可比柳如宛还好看,我虽没听你吟过诗,但俗话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气质华丽,那诗书才情定也是不错的!”
郭娆:“……”
“你拉我来是为了给长公主添堵?”郭娆瞬间明白。
但季连欣是国公府的小姐,为什么要和长公主斗气,更何况,长公主还是她的长辈。
小心思被戳破,季连欣有些心虚闪躲,她狗腿笑着讨好:“好姐姐,你就原谅我一回吧。我只是想膈应膈应长公主,你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对紫姝的,亏得紫姝还是她的亲生女儿!”她面露愤色,满脸都是想为好友鸣不平。
郭娆虽然有些被欺瞒的不舒服,但想起季连欣平时仗义大咧的性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并不热衷于去打听一个不熟识之人的隐私,所以对于季连欣的抱怨,只是静静倾听没多问。反正她来长公主府也只是随便看看,并不打算争个功与名,想来长公主应该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宴到中旬,比赛开始。郭娆看着台上弹琴跳舞的各色姑娘,吃着茶点,觉得还挺有趣。季连欣左顾右盼,见人都看着台上,偷偷摸摸佝着腰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不知做了什么,半刻钟就又回来了,脸上还带着些怒色,坐在座位上气鼓鼓地看着长公主。可能是因为刚刚走动的原因,她脸上带了些热气晕散的绯红,像红苹果一样,看着人时不像发怒,倒像小孩做坏事没有得逞的耍赖。
张氏见女儿偷偷摸摸的,又观她看长公主的神色,便知道她定是去找那位小郡主了。她还是问了句:“刚刚你去哪里了?”
季连欣没有听见,兀自生着气。郭娆见大舅母好像心情突然不好,在桌子下悄悄扯了连欣的衣袖,道:“大舅母问你刚刚去哪里了。”
“啊?”季连欣回神,见郭娆眼色,转头就看到母亲板着脸色,她做了亏心事般,立马变了神色,有些讪讪,“如……如厕……去了。”
自己养的女儿什么性子还不知道,张氏一眼看出了她在撒谎,眼中带着警告:“这段时间不许再去找郡主!”
季连欣刚要反驳,但想到以前她驳母亲的下场,不是罚禁足就是罚抄书,关在房间里一两个月,无聊透顶。得了教训,这次话到嘴边,就生生咽了回去,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回了句:“……知道了。”
张氏回头继续看表演,郭娆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季连欣心里不舒坦,看着台上的表演,拿起小碟盘中的糕点深仇大恨似的大口咬着,一顿猛吃。三场歌舞过去,她觉得肚子有些涨痛,这次是真的想去如厕了。她朝郭娆看去,捂着肚子小声道:“姐啊,我肚子有些疼,你陪我去如厕吧?”
张氏听见动静又转过头来。季连欣瞥见她,举着手坦荡荡发誓:“母亲,这次我是真的肚子疼!我让表姐跟着我去,不信待会儿你问她,你不相信你女儿,难道还不相信表姐吗?”
张氏似乎在判断真假,良久才放行:“早些回来。”
季连欣如蒙大赦,拉着郭娆匆匆离席。
一远离宴席地,上了走廊,连欣呼出口气:“终于出来了,憋死我了!”
郭娆有些无奈:“有吃有看,又不需要你做甚,挺有意思的。”
“姐姐,你不知道,有时候坐着吃也是一种痛苦。”她道,“还不如出来真正的赏赏花。”
郭娆失笑:“那你的肚子疼是装的?”
连欣忽而面容扭曲,捂住肚子:“哎呦,我都差点忘了!姐啊,真不是装的!”她轻车熟路踏上厕房的路,边回头道,“你就在外边等我一下,马上就好,待会儿我带你逛园子,那可比无趣的宴会好玩多了。”说完人就没影了。
郭娆莞尔,见她进去了,一个人在各道游廊上转悠着。
“嗯……别……”走至一处,忽而听见女子似痛苦的声音若有似无的飘来,郭娆心生警惕,敛了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