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呜——”
那只被伤的白貂瘫在地上,它似乎很疼,但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却直看着郭娆,可怜兮兮呻.吟着,像在求抚摸安慰,与刚刚的凶狠模样截然不同。
郭娆一怔。想起小貂出现,要攻击连欣时,连欣正掀开她的衣袖,要触碰她的伤口,难道小貂是以为连欣要伤害她,然后保护她?
她这样大胆猜想着,于是在香云扶她起来的时候,试图靠近它。香云吓得不轻,一个劲儿阻拦,不让她过去。郭娆安慰似的摇摇头,然后绕过她停在小貂面前。
“咯——”小貂似乎很高兴,连伤都没顾,一下子蹿到了郭娆身上,然后埋在她怀里蹭,姿态非常亲昵。它舔了舔她缠着的渗血纱布,又抬起头,咯咯地软声叫着,像是在问她怎么会受伤。
“姐姐,你不要靠近这小畜生,它会咬人的!”季连欣见郭娆将小畜生抱起来,顿时心急,赶紧跑过去,边撸袖子风风火火回头,吩咐,“来人,将这小畜生吊起来,本小姐要把它——小……小白?”她声音陡然降小,带着错愕。
这不是她哥哥的小貂吗?
她因平时见着那小东西可爱,就总想去招惹它,虽然它不理她她也仍然乐在其中,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白。以前小白不理她,但也没吓过她,难道这次是她将它弄烦了?可天地良心,她刚刚都没有看见过它。
季连欣却还是做贼心虚般望向她哥哥,举手发誓,有诚意极了:“哥哥,我保证,我这次是真的没招惹它,是它无缘无故要攻击我的!”季连欣不怕自己的父亲母亲,不怕疼她的老夫人,却莫名地害怕自家这个沉默寡言的亲哥哥。
郭娆一听季连欣这话,就知道她和怀里的小东西是老相识了。
“早上刚回来的?”季瑜没答自家妹妹,相反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纵使心里有些委屈,但季连欣巴不得哥哥不再提这事,于是使劲点头,末了又道:“去了母亲院里,可她不在,就想着先去祖母院里请安。”她边说边察言观色,见哥哥没什么异常,赶紧补了句,“再晚祖母怕是要等急了……连欣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匆匆就跑了,半道上又想起什么回了头,留了句:“姐姐救命之恩,连欣改天一定去看你!”然后跟后面有狼追似的逃跑,郭娆抿着唇笑。
季瑜瞥了眼郭娆怀里乖巧的小貂,若有所思看她一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郭娆坦然一笑,见了礼:“大表哥。”
季瑜收回视线,轻轻颔首,到她跟前,说:“它好像很喜欢你。”
两人隔得有三步远,按说是见面交谈的正常范围,甚至说有些偏远,但郭娆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距离,换种说法,应该是她不敢太亲近季瑜。他给人的感觉太凉薄,气势太强,幽深凤眸下眼神锐利,蕴含敏慧,仿佛一眼能看到人的心底。她有秘密,无法正视这种目光。
郭娆客气回:“大表哥说笑了,我统共只见过它两回而已。”
感觉到她的疏离,季瑜薄唇微抿,几乎不可见,垂眸看见她沾染血迹的衣袖时,他眸子动了动,随即转了视线,对随从开口:“将它带下去。”
这畜牲差点闯了祸,伤了六小姐,孟安有些胆战心惊。此刻得了吩咐,赶紧到表小姐身边,要将貂抱走。
这白貂是世子的,早些年被世子捡到的时候就已经被驯服,它不仅性子凶猛,而且嗅觉极灵敏,跟在世子身边帮了不少忙,是个得力助手。他刚刚随世子到后院,正要去老夫人那边,也不知那小畜生怎么突然就发起疯来,猛地向六小姐冲去,幸亏世子动作迅捷,将小畜生制服。
走近表小姐的一瞬间,孟安不经然闻到一股淡淡幽香,有些熟悉。他以为是女子惯搽的香粉,便没在意,只恭敬开口:“表小——”
声音半途,戛然而止。
孟安看着面前女子的容貌,眼里闪过惊愕,显然受惊不小。
郭娆才知道这貂的主人是季瑜,她心里有些不舍,但还是忍痛递给孟安,却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有些奇怪:“……怎么了?”
孟安没说话,偷偷觑了眼世子,见世子神色平静,不动如山,他猜不到主子在想什么,于是干笑了声,道:“……没事,只是惊叹表小姐国色天香的好容貌,不由让奴才想起那汤若士的一句诗来: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这便是为表小姐而作的吧。”
明显的搪塞,郭娆客气笑了下,没说话,但多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下属嘴挺甜的,夸人的话儿眼也不眨地就能顺嘴道来,还说得很有技术含量。
孟安接到表小姐打量似的目光,笑得愈发心虚,抱着挣扎的白貂就要离开,转身时余光不经意划到世子正淡淡看他,他突然觉得后脊背发凉,一拔腿就跑了。
郭娆伤口裂开,一直隐隐泛疼,如今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她不再多待,于是也与季瑜告辞。
季瑜看着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眼神悠远,不知在想什么。忽而一阵疾风略过,旁边的树叶也跟着摇曳轻颤,他收回目光,转头看着风向,气势陡然冷肃了几分。
不知从哪儿窜出个人来,一身黑衣,立在季瑜面前,态度恭敬。
“主子,那晚的人已经抓到了。”
季瑜波澜不惊,淡淡开口:“全杀了。”
将杀人之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内心甚至毫无波动,也不知说话之人是双手早已沾满血腥,还是说本性就是冷血无情。
郭娆回到菡萏阁,到处一片静悄悄的,这冬日里,连平常闲散时喜欢吃瓜子唠嗑的婆子丫鬟都没聚在一起,都在各做各的事情。要知道,平时菡萏阁里的事儿是全府中最轻松的,主子仁善,从不轻易打骂下人,所以下人们偶尔清闲时也会聊聊天打发时间,主子不会怪罪。
但现在,这些人明显的都战战兢兢,生怕主子一个发怒就打板子,香云大感奇怪,抓过一个扫地丫鬟就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到处静悄悄的?”怪渗人的。
丫鬟道:“……是夫人……早上喝药时,夫人不知为何突然就摔了碗,大发了脾气,白露姐姐她们进去收拾时还被赶了出来,到现在还不敢进去。”不得不说,主子就是主子,不管平时多仁善,发起怒来,下人们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香云一听夫人摔了碗就眼皮子直跳,她就知道,那血当初夫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喝了多少回,同样的味道,怎么可能察觉不了,于是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
郭娆平平静静,抬脚进了屋子。
季月靠在榻上,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被气的。见来人,难得还扯得出一抹笑:“眉眉,你过来。”
郭娆一语不发,走了过去。季月一直看着郭娆,见她袖子渗出了血迹,眼里闪过沉痛,待两人只一步之距时,她颤着手拉起郭娆受伤的手,问:“谁让你这么做的,当初你是怎么和我发誓的?”
郭娆脸色倔强,语气却有几分苦涩:“……娘……您是我娘,您病得这么重,身为女儿,我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自从来了京城,入了国公府,郭娆一直谨守大族规矩喊季月母亲,这是第一次,她喊着平常百姓家味浓的娘。
两方目光对峙中,季月看着女儿倔强的眼神,与几年前何其相似,那年在凤阳的记忆也接连涌来。
她嫁到郭家多年,却一直没为郭言孕下儿胎,一直期待着抱孙子的婆母胡氏由冷眼相待到暗中施压。她记得那也是一年冬天,郭言经商在外,胡氏抱子心切,听信一个远方亲戚的挑拨,用偏方熬了药说成是补汤送给她喝,但岂知那是一不小心就能使人丧命的烈药,她一直未犯的心疾最后复发,差点死去。
后来她的病莫名痊愈,甚至比未中毒前还要好,心疾之痛也很少发作,她以为是自己幸运,是老天怜悯她,但后来偶然碰到脸色苍白满臂未愈伤痕的女儿时,她才知道,是她的女儿用自己的血养了她三个多月,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的好运。
她女儿的血从小异于常人,能夜散奇香,解除百毒,还能调理身体使其延缓死亡,比之上好灵药还珍贵千倍。因怕被不轨之人得知,女儿会有危险,所以这个秘密她从来没对外人说过,知道这事的也就她和郭言还有身边几个忠心婢子。
女儿的血虽不能根治她的心疾,却能调养她的身体以延缓寿命,故而当初她的身体不断好转,且能压制心疾。但那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如今既知道了那药里掺着女儿的血,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喝下去?女儿年华正好,若为了她这残败之躯而坏了身子,她就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眉眉,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你应该明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该离开的始终强留不了。”
就算知道最后结果,郭娆还是很难过,良久对视中,不肯屈从的目光最后也还是率先移开,这是无声的妥协。
“好,我可以不再取血,但您也要答应我,从今以后让我日日替您诊脉,我必须了解您的身体状况。”
季月知这已是女儿最大的让步,遂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外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带着热闹的笑意,叠叠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白露从外面进来,禀道:“三姑奶奶,老夫人和大夫人那边送了东西来,说是给表小姐的。”
季月疑惑,望向郭娆:“怎么回事?”
郭娆摇了摇头,但想到刚刚后花园的事情,心里隐隐有了的猜测。
不一会儿,张嬷嬷就笑着进来,后面端着托盘的丫鬟跟着鱼贯而入。
张嬷嬷行了礼,向郭娆解释:“表小姐,今儿早上在后花园发生的事,六小姐都对老夫人说了,听闻您受了伤,老夫人是焦急又担心。恰巧大夫人也在一旁,抱着六小姐左瞧右瞧后,对表小姐您亦是感激得很。”
张嬷嬷也是看着季月长大,感情非同一般,所以对季月的女儿虽没见过几面,但亦是温和和善的,又加上这位表小姐谈吐举止,得体有度,所以对她印象不错。她对郭娆和颜悦色,“这不,老夫人与大夫人立马就让老奴送了这些东西过来。”
郭娆看着那一堆东西,有些受宠若惊,对府中这位六小姐亦是有了新的看法。也难怪她性子那样活泼,天真又不谙世事,应该是被疼爱她的人保护得很好,让她看不到那些阴暗里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