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抄书 我不会写诗,想让小姐教我

“这是怎么了?康家为何要匆匆出城?”

“你还不知道吗?康大人被贬官了!”

街头两人交头接耳, 视线盯着从康家门前离开的几辆马车和一行仆从。

“贬官?”

问话那人很是惊讶。

“为什么啊?康大人可是吏部尚书,正二品的官职。当初陛下进京的时候都没动过他,怎么这会儿把他贬黜了?”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他得罪了陛下!我听说他在朝堂上公然辱骂陛下, 这才惹得龙颜大怒, 不仅削了他的官,还让他今日就离京, 一刻都不准多留。”

“怎么可能?”

那人嗤笑:“陛下可是天子,他疯了吗辱骂陛下?”

“怎么不可能?”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 围观的人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有人加入进来说道。

这人似乎知道些许内情, 言语中笃定又得意。

“我表哥的朋友的堂兄在一户官宦人家做工, 那户人家的老爷昨日回去后就把几个儿子都叫了过去,将朝会上的事对他们说了, 还对他们好一番叮嘱,让他们千万别……”

“哎呀你说这些干吗?就说康大人到底怎么得罪了陛下?”

“是啊,什么事让陛下如此恼怒, 昨日的朝会,今日就把康大人赶出城了?”

“他真的辱骂陛下了?”

“那倒没有, ”那人说道, “他没直接骂陛下, 骂的是楚将军。”

这人将自己所知所闻尽数道来, 听的围观之人一阵唏嘘。

“难怪陛下如此生气, 这就是换了咱们寻常人, 也会觉得是在指桑骂槐啊。”

“可不是?楚将军是陛下的结义兄弟, 他骂什么不好,非要骂他是狗?指不定平日里心里就没少说这样的话,对陛下也有所不满, 这才在朝会上脱口而出。”

“这康家委实过分,为了脱罪,昨日康四少爷一回来,他们就开始在京城散布谣言,说苏大小姐为了一只狐狸打伤了康四少爷,却对康四少爷先动手一事只字不提,让人误以为是苏大小姐先动的手。”

“对,我昨日听着就觉得不对劲。苏大小姐怎么会因为一只狐狸就对康四少爷动手?原来是康四少爷先对楚将军行凶!”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言语间均认为康淮对楚毅挥刀是事实。

不知是谁叹了一句:“经此一事,康家只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再回来了,这康家大宅我看过不了多久也要荒废变卖了。”

“那倒不至于,康大少爷还在呢。陛下仁慈,只是将康大人贬至四品,去地方上做了知府,康大少爷的官职并未变动,仍留在京城。”

“陛下这般恼怒竟都没有牵连康大少爷,当真是宽宏大量。”

有人不解:“既然康大少爷留在了京城,那为何要把康四少爷带走?他不是昨日才受了伤,怎么不好好养一养再说?我方才看见他也上了离京的马车呢。”

旁边的人嗤了一声,神情不屑:“康家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就是康四少爷害的!他都已经把亲娘老子害成这样了,康大人还能留着他继续在这祸害康大少爷不成?那他们康家才真算是完了!”

这话引来不少支持,众人纷纷点头,说自家要是出了这么个祸害,别说养伤了,恨不能当场把他打死。

类似的议论声在京城各处都有,内容也大同小异,几乎没有为康家说话的声音。

这件事与苏锦瑶有关,所以苏家格外关注。

听说苏锦瑶并未受到牵连,苏常安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来传话的下人笑道:“大人还是如此关心大小姐,大小姐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高兴的。”

实际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苏常安关心此事,大部分原因是怕牵连到苏家。

苏锦瑶如今虽不住在苏家,但她若做了什么事,好的不见得能算到苏家头上,坏的却难保不会连累苏家。

好在如今什么事都没有,绝大部分罪名都在康家身上,楚毅也只是因为和康士卓在朝会上吵架,被责怪殿前失仪,罚了几个月俸禄而已。

苏常安轻松之余又隐隐高兴,搓着手道:“如此看来,陛下很是偏向昭……偏向楚将军啊。”

他说到一半改了口,但心里是什么意思,大家其实都明白。

此事康士卓和楚毅都受了罚,唯有苏锦瑶独善其身。

明眼人都知道,康淮真对楚毅行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是真的,也完全不需要苏锦瑶帮忙,楚毅自己和他身边下人就足够应对了。

但弘安帝对她鞭打康淮一事却完全没有过问,甚至都没有像对楚毅那样,意思意思训诫两句。

下人谄笑:“楚将军本就跟随陛下多年,又是他的结义兄弟,他自然是偏向楚将军的。大小姐与楚将军虽未成婚,但在陛下眼中想必已是一体了,他对大小姐自然也会宽容些。”

苏常安点头,觉得此言甚是有理。

他笑着吩咐:“将铺子里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块翡翠找出来,还有那株百年老参,再选些其它东西,我近日抽空去看看昭昭。”

下人应诺,躬身告退后就去准备了。

他备好东西拿给苏常安看,想问问还有没有什么不妥,这一幕正被找过来的魏氏看见,气得差点掀了盘子。

魏氏刚从外面回来,指着托盘中那些东西说道:“你那好女儿恨不能逼死咱们,你倒好,还在这给她准备礼物?”

“你胡说什么呢!”

苏常安皱眉,神情不悦。

“我胡说?”

魏氏红着眼睛,指着门外。

“你自己去问问,你自己去问问!那小贱妇不让咱们活,竟准备将家财全都带走了!”

家财?

苏常安听到这面色一怔,看向魏氏身边的曹妈妈。

曹妈妈也是急得不行,此时已出了一头的汗。

她对苏常安道:“大小姐让自己的人接管了咱们许多铺子和田产,说是……从此以后,都不许夫人再过问,一应账本和进项也都送到茗芳苑去,不许再送到咱们苏家来了。”

魏氏家中清贫,嫁来时身边除了两个女儿,就只有苏常安临时送给她撑场面的几个下人。

她进入苏家之后,身边并没有什么心腹,即便是现在跟着她的几个,也是这些年慢慢培养的。

至于铺子里的,用的自然还是从前的人,变动并不大。

她一直以为那些人都是苏家的下人,却不知道要紧位置上都是秦氏留下的人。

苏常安不通庶务,自从娶了秦氏,就再没为这些黄白之物操过心,自然也就没怎么过问过。

他连账本都不大看,哪间铺子用的是哪些人,又怎么会知晓?

即便后来秦氏病逝,府里乱了一阵,这些铺子庄子也从没出过什么差错,他就更不会管了,等魏氏入府后便直接交给了魏氏。

魏氏接管了这些年,庄子和铺子上的人一直对她恭恭敬敬,从没因她是续弦而轻慢糊弄过她。她还以为这些都是苏家的忠仆,所以才对她这般客气。

后来苏锦瑶回京,秦管家拿出几箱账册,拆穿她私挪秦氏嫁妆一事,她才知道这些铺子庄子里竟有不少秦氏的人。

他们有些是秦氏的陪嫁,已在苏家待了二十几年。有些是秦氏入京后提拔的,少说也已在庄子铺子上干了十几年,受过秦氏不少照拂。

魏氏生怕他们帮着苏锦瑶把这些家财夺去,当即便想将这些人都辞退了。

可若真这么做,涉及到的人必然很多,想悄无声息的将所有人换掉是不可能的。

秦管家手里握着她私挪秦氏嫁妆的证据,苏锦瑶那时又刚刚回京没多久,他们若大量辞退这些庄子铺子里的人,便等于是将自己想要私吞秦氏嫁妆的事昭告天下。

苏常安自然不许她这么做,这事便这么耽搁了下来。

好在苏锦瑶这几个月一直没什么动静,虽然偶尔会去铺子里看一看,但该送来苏家的东西还是照常送来,茗芳苑并未拿去什么,魏氏查账时也并未遇到什么阻碍。

她还以为这是因为她没出嫁,不敢跟苏家翻脸。毕竟嫁妆这种东西,在女儿没出嫁的时候便是由爹娘保管也没什么。

哪想到今日,她却说翻脸就翻脸,一口气要将所有嫁妆全都收回去。

魏氏本想趁她出嫁前,在铺子里安插一些自己的人,将这些嫁妆能挪到苏家的都偷偷挪到苏家。

可这才没多久,她连人都没怎么安排好,苏锦瑶就要将嫁妆拿走了!

苏常安听了曹妈妈的话,脸上一僵。

“这么多铺子庄子,岂是她说接手就接手的?”

曹妈妈神色无奈:“老爷您先前也看见了,大小姐这些年虽不在京城,但这些庄子铺子的账簿,秦管家那里却是一份不少。”

“这说明庄子铺子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只要大小姐愿意接手,那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她甚至都不用换人,只需让这些嫁妆像之前那样,好好经营就是了。

魏氏想到这个越发恼怒,上前捶打苏常安。

“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不让我辞退那些人,又怎么会有今日?我若早将他们辞退换了自己人,又岂会让那贱妇如此轻易得逞?”

苏常安恼火地将她推开:“若不是你私挪婉嫣的嫁妆,被秦家抓了把柄,我又怎会被他们拿捏住?”

眼见夫妻两人又吵了起来,曹妈妈急得直跺脚,提醒道:“老爷,夫人,如今再谈这些已是无用,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应对吧!”

魏氏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把苏常安往外推。

“你现在就去茗芳苑,现在就去!让苏锦瑶把那些庄子铺子还回来!你是他爹,管她要些东西怎么了?她一个女子,将来要嫁的又是楚将军那样的高门大户,用得着这么多嫁妆?”

苏常安皱眉,脸色很是不好看。

那些嫁妆按理说确实都是苏锦瑶的,但女儿家出嫁,带多少嫁妆向来是爹娘说了算。

像苏锦瑶这样生母亡故的,出嫁时也很少真有把亡母所有嫁妆都带走的。毕竟她们出嫁后还指着娘家照拂,所以哪怕娘家留一部分,她们一般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因此就轻易闹到衙门。

苏锦瑶这般直接把所有嫁妆都拿走,确实太不给苏家脸面。

可若真因此跟她翻脸,以她的性子,只怕真会把事情闹大。

“老爷不如去问问吧?”

曹妈妈劝道。

“这些嫁妆倒也不是说不让大小姐拿走,可她好歹应该提前跟您打声招呼啊。这般突然就收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个做爹的贪图她这些,让她生出顾忌,才要提前拿去。”

魏氏也在一旁撺掇:“就是,若不是我今日回来跟你说,你还不知要何时才能知道此事!她怎么说都是你的女儿,可行事前有半分考虑到你的脸面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怂恿苏常安去茗芳苑找苏锦瑶质问。

苏常安犹豫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欣喜的呼喊声。

“老爷,大喜!大喜啊!”

下人人未到,声先至,顾不上礼数,急匆匆跑了进来,连房中几人神色不对都没注意到,喘着气自顾自地欢喜道:“老爷,咱们大小姐……大小姐,得了陛下封赏!”

苏常安皱眉:“封赏?什么封赏?”

下人眉飞色舞:“陛下颁下无数赏赐,还封大小姐为长乐县主!县主啊!”

魏氏和曹妈妈闻言均是一惊,苏常安也愣住了。

他半晌才回过神来,舌头都有些捋不直。

“你……你说什么?县主?”

“是啊!县主!圣旨刚刚才颁去了茗芳苑,还是陛下身边的孙总管亲自宣的旨,孙总管一走,整条街都堵住了,还有不少人来咱们府上贺喜呢,已经进了门房了!”

苏常安垂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往前走了两步,因腿脚僵硬踉跄了一下。

他忙又站好,扶着下人道:“快,快给我更衣!”

下人诶了一声,欢天喜地地扶着他走了出去。

留在房中的魏氏脚下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脸上半分喜色也无。

…………………………

苏锦瑶回到房中,将刚刚从孙总管手中接过的圣旨递给秋兰:“收起来吧。”

这圣旨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并没有多惊喜,但秋兰就没有这么平静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仔仔细细地将这份圣旨收了起来。

苏锦瑶已经听下人汇报了来自城中各处的消息,确定没有出任何纰漏,而且完成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如今再加上这份圣旨,更没有人会说她什么,所有罪名都落在了康家身上。

她看了一眼站在房中的楚毅,道:“做的不错。”

楚毅得了夸奖,笑的比刚才陪她一起接旨时还开心。

“哪里,都是小姐的计策好。”

苏锦瑶今日心情不错,笑道:“同样是为陛下做事,我得了封赏,你却被罚了几个月俸禄,似乎不大公平。”

楚毅刚想说没什么,就听她道:“想要什么奖赏?我给你。”

到嘴边的话因这句而停了下来,他抿了抿唇,目光闪烁,捻着指腹道:“我……我不会写诗,想让小姐教我。”

他们有段时间没亲近了,苏锦瑶本是故意逗他,以为他会红着脸趁机提出这类的要求,没想到他却说想学作诗。

秋兰拂柳知道他定是因为昨日大小姐说康大少爷曾给她写过情诗,所以才想学,忍不住轻笑出声。

楚毅面色讪讪,抬眸看着苏锦瑶:“可以吗?”

苏锦瑶自无不可,道:“随你。”

说着便让拂柳去她书房,取了两本诗集过来,放到楚毅面前。

“先把这两本书抄个百八十遍。”

楚毅一愣:“啊?”

苏锦瑶自己拿了另一本书,坐到一旁,道:“想作出好诗,少不得要学些最基本的句式。你把这两本书多抄几遍,也就了解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再教你该怎么写诗。”

楚毅没想到学习作诗,竟要先开始抄书,而且还要抄那么多遍。

但苏锦瑶吩咐了,他自然不会反驳,便在她的桌案前开始认真抄写。

两人一个闲坐在塌上看书,一个在案前誊写,房中一时只闻笔墨之声。

过了许久,苏锦瑶觉得眼睛有些酸胀,这才把书放下,走到楚毅身边,想看看他写的怎么样了。

目光落在纸上,她皱了皱眉。

“你的字,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当初在归元山上,她就觉得他的字不好看,楚毅当时还说会练。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就练成这样吗?

楚毅笔尖一顿:“没长进吗?陛下说……已经工整很多了。”

苏锦瑶看着他面前写满了字的纸,秀眉紧蹙,忽而俯身,换了一张没用过的纸铺在桌上。

她一手轻轻搭在楚毅肩头,一手握住他执笔的手,带着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楚毅。

他如今的名字。

之前在归元山,她也曾写过,但只写了一个“楚”,而且是自己写的,并未握他的手。

茉莉清香钻入心肺,玉白手指和自己贴在一起,楚毅只觉得浑身都僵住了,只余肩头和手臂上传来的细微感觉,以及她靠近自己时那微妙的触感。

他呼吸凝滞,心跳陡然加快,等贴着自己的人问了句“会了吗”,这才僵硬点头:“会,会了。”

苏锦瑶颔首,托着他的手腕抬高一些:“好好练。”

说完便又坐回去看书了。

楚毅立刻便后悔了,懊恼地低下头,心想应该说不会的。

若说不会,大小姐没准儿会这样继续教他。

他闷头继续抄写那些于他而言枯燥无味的诗词,时不时偷偷打量苏锦瑶一眼,盼着她能过来教一教自己,但苏锦瑶却半晌都没再动弹。

刚才还能忍着勉强抄写的东西,现在越来越写不下去。

过了片刻,他实在忍不住了,对苏锦瑶道:“大小姐,我写不好,你能不能……再教教我?”

苏锦瑶从书中抬起头,似乎看穿了他一般,神情戏谑。

她没有拒绝,笑道:“好啊,你等等。”

说着将秋兰叫来,低声吩咐了她几句什么。

秋兰蹙眉,不知道她要这种东西做什么,但还是点点头去准备了。

没过多久,她便将苏锦瑶要的东西准备好,放在托盘里小心翼翼地拿了进来。

苏锦瑶走到楚毅身边,像刚才一般站在他身后,俯身搭着他的肩头,轻抚他的手腕,贴着他的耳畔轻声低语:“我以前练字的时候,用过一个好法子,教给你好不好?”

楚毅指尖轻颤,半边身子都麻了,忍不住把耳朵往她唇边靠了靠,轻轻点头:“嗯。”

苏锦瑶笑了笑,柔软唇瓣若有似无地在他耳边划过,伸手将木盘上用布盖住的一物拿了出来,放在楚毅手腕底下。

那是一个只有一指来长的小木匣子,里面装着干硬的泥土,泥土上插着十几根银亮的绣花针。

苏锦瑶笑着拍了拍楚毅的肩:“练吧。”

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