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因为父母离婚时闹得很难看, 路时洲的婚礼就没请他妈妈那边的亲朋好友,路家人丁稀少,婚礼前一天, 路檬一家三口自然要彻夜帮忙。路时洲的妈妈缺席, 作为婶婶, 路檬的妈妈只好代为张罗大小事务,补课活动暂停一天。

怕自以为奉献牺牲付出了的妈妈生气, 路檬没敢和她说男朋友因为受不了家中每晚都聚集一大堆人要搬走,只告诉她裴湛明日参加完路时洲的婚礼就要出差一周。

路时洲的婚宴结束后,路檬挽着裴湛的手走出了酒店。

“你现在去哪儿?”

“收拾几件衣服,暂时住到酒店去。”

“裴赫下周就考完试了, 等他考完试,补课就结束了, 你住几天酒店就搬回来?”

“我想了一下,还是把房子换过来比较好,咱们可以安心地待在一起。给司裴一周时间,一周后他还赖在我的房子里不走, 我就上门轰人。”

“上门轰人”和司老师的形象太不搭, 路檬噗嗤一笑:“你搬走也好, 整日活在我妈的密切监视下,我都快窒息了。可是裴赫怎么办?”

“等他考完试,我姑姑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连着四五日的阴雪天,雪后初晴,阳光显得格外珍贵。难得的好天气, 两人又都在婚宴上喝了一点酒,便没乘车,牵着手往公寓走。路时洲结婚的酒店离公寓不远,路檬穿了高跟靴,刚走了半公里就喊脚疼,人来人往的闹市区,她不好意思让裴湛背,这附近又不好叫车,裴湛无奈地笑道:“去附近的咖啡店休息一下?”

路檬指着Z大的校门说:“这是东门,我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就在前面,我又困又累,我们去睡个午觉再回去收拾行李。”

等待路檬开门的工夫,站在院子外的裴湛环顾四周,赞许道:“这种有年代感的独栋别墅,还建在大学校园里,挺不错的,这周围的人家有准备卖房子的吗?”

“没有吧,只有我们家和隔壁西西姐家空着,其他都有人住。这些小楼是七十年代建的,我和我哥、西西姐贺齐光、还有季三一出生就住在这儿,也算是祖屋,好好的谁舍得卖。”

路家老宅的前门对着闹市区,出了后院的门就是Z大的湖,这样闹中取静、读书声不绝于耳的别墅群,整座城市仅有一处。

这一栋栋老楼虽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但因为住在里面的都是Z大的老领导,学校每年都定期翻修。流逝的时光丝毫没给这些布满爬墙虎的红砖小楼留下破败的痕迹,反而平添了一种厚重沧桑的韵味。

按本地传统,家里有喜事,就算是无人住的老房子,也要在窗户上和门前贴上喜字。这房子本就老旧,又空置已久,婚礼前三天,路妈妈特地请人上下打扫了一通。

进了门,裴湛更觉喜欢。高高的房顶、弧形的木头窗子、木头墙围,家具地板楼梯,每一处都老旧古朴却并不过时,反而有新式豪宅拿再多钱也堆砌不出的气质。

记起裴湛喜欢字画,路檬踢掉高跟鞋,带他去了三楼。三楼整个用作书房,北屋有四个与屋顶齐高的书架,存满了线装古籍。除了明清书籍,还有民国时的线装大学教材和西学文献,古董字画大多存在南屋的柜子里,那幅仇英的亭溪消夏扇面就挂在南屋的书桌后。

重新看到这幅扇面,裴湛有些感慨,见他盯着扇面看,路檬问:“你很喜欢吗?”

“嗯。”

“那我跟我哥说一声,把它送给你。”

裴湛怔了一下,随即推辞道:“这怎么行,太贵重了。”

“你送我的车,比这个贵一倍。”

“车怎么能和这个比,这画的价值不能用钱来衡量。”

“既然不能用钱衡量,那就没什么贵不贵重。我爷爷奶奶嘴上说喜欢孙女,其实心里还是更疼孙子的,他们在世的时候说过这房子以后要给我哥,因为知道我哥对古董字画没兴趣,远不如我喜欢,所以就说这些都是我的。你要喜欢别的,我根本不用支会他,这扇面比较特别,对他来说有意义,是他出生的时候爷爷的学生送的,我爷爷一高兴,就给我哥哥取了仇英的号做名字。”

“仇十洲,路时洲。我还以为是巧合。”

见裴湛喜欢三楼的书,路檬说:“要么你别住酒店了,咱们住这儿吧?我爸妈肯定想不到我住这里,最多到我的小房子找我。”

“这是你哥的房子,我怎么能住。”

“可这也有我的房间啊,咱们住我的房间,等司老师把房子空出来再离开。我没有自己的地方的时候,离家出走都是住这儿。我哥比女人还挑剔,受不了这种旧房子,根本不会住过来,前一段他为了追我嫂子,过来住了几天,一追到,嫌房子老灰尘多,马上就搬走了。”

裴湛和路时洲完全不是一种人,反而觉得这种老房子远比新式别墅好。

路时洲半年前才住过,日用品齐全,从裴湛收拾过行李,路檬便让他去车里等自己,独自回家牵裴路路。

见女儿收拾东西准备带狗离开,路妈妈问:“你去哪儿?”

“去陪倪伽,她和季三分手了心情不好。”

“挺优秀的姑娘有多想不开才找季泊川……你真是去陪她住,不是陪裴湛出差?”

“我把护照身份证押给你行不行?你见过带狗出国的吗?”

在女儿的脸上看出了不高兴,明白用管小孩子的方式管二十三岁的大人只会适得其反,路妈妈改口道:“我和你爸最近都闲着,让倪伽有空过来吃饭。”

路檬暗暗松了一口气,说了句“妈妈,知道啦”,出门前又心花怒放地隔空吻了一下路妈妈。

一下电梯,路檬就牵着裴路路一路狂奔到了裴湛的车里。见路檬气喘吁吁地抱着狗坐进后排,连喊了两次“快走”,裴湛回过头不明所以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什么事都没有,但是骗我爸妈说你出差、我去陪朋友住,其实住到一起的感觉很像私奔对不对?我十四五岁第一次逃学时也是这么兴奋。”

“你为什么逃学?”

坐在后排的路檬勾住裴湛的脖子重重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为了去看你彩排,那时候你已经上大学了,又经常四处演出,我很难见到你的。快走快走,我跟我妈妈说倪伽来接我,所以不开车,万一遇上我爸爸就拆穿了。”

裴湛弯了弯嘴角,发动了车子。遇见路檬之前,他的情绪几乎没有起伏,从不知道人的情感能够这么丰富。

裴湛把车子停到了别墅后门,两人收拾好东西,就手挽手带着裴路路去附近的小餐厅吃饭,饭后又牵着裴路路到Z大散步。临近期末考试,学生们大多在图书馆或自修室复习,校园里的学生远没有平时多,裴湛怕被认出来,全程戴着口罩,可瘦高的身形和卓然的气质却藏不住,一路上不断有女学生看向他。

瞥见原本走在后头的三个女生忽然跑到两人一狗的前面,直勾勾地看向自己,还嘻嘻哈哈地议论,裴湛烦躁地皱眉瞪向她们,一低头看到路檬脸上的欣喜,他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刚刚有人偷拍你。”

“在哪里?”裴湛警惕地回头张望,他虽然不介意被记者拍到,但已经说了出国一周,万一被写成“大嫂和二弟”登上热搜,没法向路檬的父母交待。

“别紧张,不是记者,也没人认出你,是单纯地拍路上遇到的帅哥。”

“……那你高兴什么?”

“我当然高兴啦。”路檬紧紧挽住裴湛的胳膊,“别人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只有我能随便抱随便摸随便亲。”

“……”

不用再计算时间,可以整晚黏在一起的两个人悠哉地带着狗狗散了一个钟头步,然后去学校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一杯奶茶才往回走。

路檬拉下围巾喝奶茶,边嚼黑糖冻边把奶茶举到裴湛嘴边:“你尝尝看,这家的金钻奶茶我从小喝到大。”

裴湛看了眼布满路檬牙印的吸管,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跟她在一起之前,他从不喝这些甜腻的东西,从不肯用别人用过的杯子和餐具,他知道等下路檬又会坐在床上吃薯片和巧克力,吃完后又会用他的睡衣擦爪子上的油和渣子,这些他过去完全忍受不了的行为,换成她做,他竟只觉得可爱,真是神奇。

裴湛隔天十点才有事出门,两人这晚便一直闹到凌晨三点才睡。无论睡得多晚,裴湛七点一准醒,睁开眼睛看到整个人攀在他身上的路檬,裴湛破例躺了快半个钟头才起身下床洗漱。

这个房间是路檬小时候住的,除了家具,所有东西都是小女生喜欢的粉色,和她在父母家的房间完全不同。床对面的书柜里一本书都没有,全是娃娃和各种卡通摆件,裴湛看了一圈,看到唯一一本记事簿,便顺手拿了下来。刚一打开,他就怔住了,他早年的照片和剪报居然贴了大半本。裴湛形容不出此刻的心情,兴奋、欣喜、受宠若惊统统都不对,他还没想出最贴切的词,就听到了客厅大门处的响动。

夫妇俩工作都忙,路时洲只得把蜜月移到放春节假时度,为了挤出更多时间度蜜月,婚礼一过,两人就都照常上班了。简年最近要采访一位民国时期文化名流的后代,怕网上的资料不准确,便央路时洲替她到老宅的书房找一找相关的书。

路时洲晚上有应酬,只好趁着早起送太太上班,顺道过来。一进门看到穿着睡衣的裴湛,他自然讶异。

裴湛傲慢惯了,婚前酒的时候路时洲的态度如此恶劣,换作旁人,他一定再也懒得搭理,可碍着路檬,虽没法强迫自己热络地叫“哥”打招呼,他却也破天荒地冲他笑了一下,说:“早。”

“你怎么在这儿?”

裴湛有些尴尬,正不知道怎么回答,被动静吵醒的路檬就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见到路时洲,她同样一脸意外。

“你怎么来了?”同样穿着睡衣的路檬因为困倦,歪在了裴湛的身上。

看出妹妹和裴湛一起过了夜,路时洲瞬间黑了脸,他没有回答,三步两步地走到两人身边,推开路檬,扯着裴湛的胳膊面色不豫地说:“你跟我出来。”

裴湛的脾气出了名的差,对于路时洲,他也算忍到了头,甩开他的手,冷声应道:“好。”

路檬见状立刻挡在两人中间,蹙着眉问哥哥:“路时洲,一大早好好的你干什么?”

对着妹妹,路时洲的态度更差:“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先揍他一顿,再回来收拾你。”

“你凭什么揍他?有毛病吧?”

裴湛看着路檬说:“你接着睡觉去,没你事儿。”

“裴湛,你去我房间等我。”路檬也生了气,转向哥哥,“路时洲,外头冷,咱们上楼说。”

见裴湛和路时洲都不动,路檬再次重复:“裴湛,你去我房间等我,路时洲,你跟我上楼。”

与裴湛互瞪了片刻,路时洲到底还是上了楼。

见妹妹一脸无所谓地倚在暖气片上挑眉看向自己,路时洲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他才开口:“你跟他都干什么了?”

“你带简年来住时都干什么了?”嫌堂哥不尊重自己的男朋友,路檬也负气不再叫嫂子。

“你回答我的问题,扯我们干什么?”

“我就是在回答你,你们干什么了,我们就干什么了。你们那时候还没上大学吧,高中刚毕业?我撞见过那么多次,这么质问过你们吗?我都二十三岁了,比你那时候大五岁,你到底再凶什么?”

路时洲只觉得人真的能被活活气死,他指着妹妹,隔了半晌才说:“我发火是为了谁?路檬,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别不识好歹行不行?”

“我和我男朋友住在一起又怎么样?你跟简年不也婚前就同居了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和简年不一样,我十八岁的时候就能为她负责,裴湛能为你负责吗?”

“我不需要谁负责,我自己完全可以为自己负责。我觉得他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我吃的很开心很乐意,我亲爱的哥哥,拜托你不要总是无缘无故地跳出来煞风景好吗?”

“裴湛刚被人甩了就跟你在一起,他把你当什么?你是傻子吗?你认真了他有没有?”

“之前甩他的就是我。我说他是认真的你信吗?”

怕激出妹妹的逆反心理,路时洲强忍着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别的都不说,你认为他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认为他愿意理你就是你的幸运,这就很有问题。你哪都不比他差,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得那么低?你以这种态度和他相处,早晚会出问题。”

“名气、事业、个人能力,异性缘,裴湛哪点不比我好,我就是觉得他喜欢我特别幸运,这有什么问题?”

路时洲刚想问你为什么低看自己,又想起妹妹的不自信是叔叔婶婶和自己常年的否定造成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纠正,只好说:“我赶着上班,先走了,有时间再找你慢慢聊。”

“在你跟裴湛道歉之前,我什么也不想和你说。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我爸妈,不然我一定翻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