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齐光的别墅在城郊, 沿途道路宽且直,路檬起初没把裴湛和他的车放在眼里,开得很随意, 待发现他的车子越来越近, 愕然了片刻后, 她才回忆起他十几岁时骑摩托骑得有多狂。
当初倪珈就说过,裴湛的车就算愿意带女人, 也只有不怕死的她敢往上坐。时光可真是神奇,不过短短十年,裴湛就变成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杰出青年,除了偶尔毒舌, 年少时的乖张反叛完完全全消失了,和脏话都没讲过一句的司老师站在一起, 竟没有半点违和感。害她居然忘记了他狠起来什么样儿。
路檬想象得出找了这么一大圈的裴湛发现自己是谁后该有多生气,同样是骗了他,当面坦白和逃跑后被抓住性质完全不同,现在被抓住和遇上了还继续躲着他也不一样——道理她统统明白, 可就是不想立刻面对。
路檬全力以赴后, 后视镜里裴湛的车越来越小, 她松了一口气,然而只隔了十几秒,裴湛就再次追了上来。
不断加速后,刚甩开了些许距离,路檬忽而看到前方有几个交警叔叔在设路障, 记起为了方便市民饭后散步,前面的滨海大道晚七点到晚十点禁止车辆通行,路檬骂了句“卧槽”,立刻刹车左拐。
裴湛开的虽是商务车,可百公里加速比她的车快了足足三秒,左拐后没多久,他就追到几乎并行了,听到裴湛按喇叭,路檬侧头看了他一眼,再次加速。又开了半公里后,路檬被紧追不舍的裴湛逼急了,干脆减速拐上了路牙石,开进了右手边的别墅群,裴湛的车底盘低,无论如何都冲不上来。
回过头看到裴湛忽然刹住了车子,走下来立在车前目送她远去,本想直接逃离的路檬没由来的鼻子发酸,犹豫了片刻便也停下了。
她深吸了两口气,推开门下了车。隔着一百米的距离,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一阵冷风吹来,除了一件薄薄的羊绒短大衣,就只光着腿穿了条长连衣裙的路檬打了个寒颤,率先打破了沉默:“外头太冷了,咱们换个地方聊。”
说完这句,她就坐回了车里,刚想倒车,不知何时跑过来的裴湛就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自顾自地坐了上去。
“……”路檬转头看了眼被丢弃在路中央的银色奔驰,问,“你的车?”
“不要了。”
“会被拖走的……”
“开车。”
他这是怕她逃走?至于么,看到她哥的车,知道了她是谁后,她还能跑到哪儿去。
听到路檬说“拖车”,裴湛蓦然想起裴路路走丢的那天晚上,这辆白车从他眼前被拖走时,他还给路时洲打了通电话,而她就在自己身边……
终于找到了人,裴湛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该摆什么表情。江东的餐厅就在附近,除了给路檬指路的只言片语,两人一路无话。
江东的餐厅生意好,位置需要提前订,进门后裴湛才意识到没有地方,只好让服务员在僻静之处添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听到服务员询问要点什么,裴湛直接挥手说“不要”,坐在他对面的路檬插嘴道:“给我一壶大红袍,越热越好。”
裴湛闻言望了眼路檬露在外头的那截小腿,餐厅里虽有空调,可包间没了,两人坐的地方恰是风口。
裴湛叫住服务员,问:“你们江总离开了吗?”
“刚刚走。”
裴湛给江东打了通电话,让他找人开办公室的门,而后带着路檬坐进了江东的办公室。
一走进暖和的地方,路檬反而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见裴湛一瞬不瞬地望向自己,冻透了的她垂着眼睛坐到了单人沙发上,拿起电壶研究怎么煮热水。
到了光线充足的地方,裴湛才看清路檬化着精致的妆,他不管不顾地毁掉演出合约、抛下脸面满城找她,她却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聚会……裴湛的心中腾起了一股气,平复了片刻,才尽可能温和地问:“为什么?”
路檬煮上水后,又把倒扣在茶几上的紫砂杯丢进旁边的盘子消毒,顿了顿才答:“我要说改个名字去你家打工是为了治失眠你会信吗?”
这理由虽然奇奇怪怪,裴湛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
“我哪有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给你留纸条了啊。还有,什么叫卷走了狗和画,钱我已经打回你卡里了,利息也一分不少地给了,你不知道吗?”
这十几天他过得如此混乱,哪会留意到这些,只问:“你给我钱干吗?”
“那幅扇面本来就是我抵押给你的,你没看过合同?”路檬莫名其妙地看了裴湛一眼,她本以为,钱一打回去他就会立刻猜到,最近几日还担心他会找到自己家来,“画我拿走了,钱也还了,合同你撕掉吧。”
“你为什么需要钱?”
“和你没关系。”
“你为什么离开?”同一个问题裴湛又问了一次。
“不为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裴湛表情一滞,隔了许久才问:“你到我家治失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换名字,为什么撒谎说自己是休学的大二学生?”
“前一段在酒店偶遇你后,我就无缘无故地开始失眠了。失眠很痛苦,你没体会过不会明白的。我朋友,哦,你也认识她的,就是倪珈,说你是我童年阴影,还说多和你接触是最好的治疗办法。我也不想改名字装其他人,可你以前说过,最讨厌的就是我这样的,我怕你突然想起我来……”
记起方才贺齐光在电话里说路时洲的妹妹曾追过自己,此时此刻的裴湛异常混乱,他一时间还没法将他的女朋友和路时洲的妹妹联系在一起,明明是同一个人,可眼前的这个女孩一眼望去就看得出出身不凡,她嚼着口香糖,够不着地的一双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语气和举止都慵慵懒懒,没由来的,他觉得他还是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带走二十一?”
“裴路……路胖胖本来就是我的狗。”被裴湛知道她的姓名后,柴犬的名字实在难以启齿,真是服了曾经那个满脑子都是裴湛裴湛的自己,“你不信可以去问我哥或者季三,这狗是他们买给我的,走丢的时候一岁多,我也是去了你家才又发现它的。我没说不让你见它,你那么忙,它跟着我比较好。以后你要是想它了,可以给我……给我哥打电话。”
“你走是因为气我不告诉周围的人我们的关系吗?我以为你……我之前太想保护你了,我怕我家人或外人的闲言碎语会伤到你的自尊,会破坏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关系,你年纪那么小……”
“我马上就二十三岁了,不好意思,这件事不是有意瞒着你,”路檬的心中腾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她斟酌了许久,才再次开口,“你想保护的不是我,是你柔弱、温顺、胆怯、穷困却上进的女朋友,你就是喜欢能满足你保护欲的……而完全相反的我不需要谁的保护。”
裴湛带着些许困惑地看向路檬,并没说出她期待中的、他曾说过的那句“我就喜欢你”。
微弱的火苗瞬间就被带着冰块的冷水浇灭了,路檬无比庆幸自己十几天前做的决定。她拎起包、站起身朝裴湛鞠了个躬,诚诚恳恳地说:“裴湛哥,我去你家真是想治失眠,不是存心捣乱。我没想到你会让我当你的女朋友,我就是太好奇了,想满足一下小时候的愿望。反正一共也没在一起几天,咱俩都没什么损失,请你忘了这件事、别在意。我知道你现在生气,可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你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消消气。”
路檬没撒谎,虽然嘴上喊着要让裴湛怀疑人生,可她也不过就是喊喊,她哪有自信料到后来的事儿。
赶在裴湛再开口前,自觉丢了脸、怕再露怯的路檬就快步走到了门边,不料她的手还没摸到把手,门就自己开了。立在外头的是放心不下裴湛、刚刚赶回餐厅的江东。
看到对方,路檬和江东皆是一愣,路檬率先叫了声“江学长好”,江东面露意外地点了点头,寒暄道:“好久不见。”
路檬离开后,混乱不已地裴湛下意识想追上去,却被江东拉住了:“你怎么把路时洲的妹妹带来了?”
“你认识她?”
“她以前不是没事儿就往咱们身边凑吗,还拿相机偷拍过你。她给你送的吃的全进了赵虎的肚子。”追裴湛的女孩太多,江东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会单单记得路檬,倒不是因为她出现的频率高,而是因为她是情敌路时洲的妹妹。
她是路时洲的妹妹……贺齐光、季三,连江东都认识她,唯独他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裴湛摁了摁眉心,一时间竟生出了失忆的错觉。
门没关,路檬刚走出几步就听到了江东的话,窘得恨不得撞墙之余,又因放心不下,硬着头皮折了回来。
路檬敲了敲门,仰起头冲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江东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笑:“江学长,谁小的时候没二百五过,您行行好,把我干过的蠢事都忘了成吗?”
因为讨厌路时洲,江东对路檬自然也缺乏好感,便只冷着脸“嗯”了一声。
路檬又看向裴湛:“裴湛哥,我有话想跟你说,麻烦你出来一下。”
裴湛看了江东一眼,江东低头点了根烟,无奈地走了出去。
路檬收起玩笑的语气,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于潜入你家这件事,我真的真的很后悔,我哥哥和我爸妈的性格都很……中规中矩,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估计会……有点麻烦。圈子那么小,很抱歉害你变成别人的谈资,但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贺齐光那嘴巴……你怎么能相信他呢?反正已经牺牲了你,要是再加上我,这事儿他们就更难忘掉了……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别跟别人说?以后就当我是路人甲。同时见过我跟你的人不多,余航不会讲,裴赫如果遇上了,我也会和他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