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四季阴雨,驻足抬首,别说飞机,连鸟都很少见到。
所以当梅瑰亲眼看着自己乘坐的飞机离地,那一刻她简直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哎呀,地上的人变得好小,跟蚂蚁似的……”兴奋到忘我,她拉着傅星樊的袖子,激动地叫了起来,完全不记得吃糖,“还有飞机……一排排的,好像鸟儿。”
“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比起风景,傅星樊更在意梅瑰的身体状况。
“呜呜呜——”回答他的却是小白,起飞带来的轻微震感让毫无经验的狗子慌了神,它立起飞机耳,趴在主人身边呜呜咽咽。
“小白别怕。”傅星樊把狗子抱入怀中,温柔地抚着它的背毛,“很快就没事了。”
小白昂起脑袋,鼻子凑到他手边,不停嗅着糖果。
“糖里加了葡萄汁,不能给你。”傅星樊叼着糖,同时拿出顺身携带的鸡肉干,一片一片撕开进行投喂。
吧嗒吧嗒,小白吃的津津有味,主人的安抚再加美味的食物,它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要飞多久才能看见太阳?”飞机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梅瑰失了魂才慢慢回到身体里,但视线还是舍不得收回来。
傅星樊看看表,在心里盘算,思考须臾,他回道:“快的话一刻钟,慢的话半个小时。”
“那我可不能眨眼。”梅瑰撑开眼皮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夸张又滑稽的动作把傅星樊逗笑了:“用不着那么紧张,如果云层很厚,可能看不到太阳,只能看到霞光。”
“……还要看运气啊?”梅瑰绷直的肩膀倏地垮塌下来,显得有那么一点失望。
“没事,我把运气借给你。”傅星樊双掌展开,隔空做了一个发功的动作。
梅瑰转过身,盘腿靠在沙发上,垂头丧气地咬了一口糖:“你那是龟波气功吧!?”
傅星樊双眼一亮:“你也看过龙珠?”
梅瑰遗憾地摇摇头:“以前放暑假,堂哥堂弟来爷爷家,他们爱看,我跟着瞄了几眼,只记住了这一个动作。”
“相信我。”傅星樊拍拍胸膛,“上天既然能让我们相遇,那证明我是欧皇。”
“你也许是欧皇,我却可能是非酋,不是有人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吗?遇见你花光了我一辈子的运气。”梅瑰嘎嘣嘎嘣咬着糖块。
“欧皇遇见非酋,正负相抵,运气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实在不行,咱们飞远点,不见太阳誓不罢休。”
“那你妈妈可要等急了。”
“一个电话搞定。”
“飞机上能打电话?”
“有WiFi,上网都行。”
梅瑰翻开手机,确实有信号,看了一眼,她立即合上,阻止傅星樊:“还是别打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傅星樊舍不得妹妹愿望落空:“那怎么行?”
梅瑰转着手中棒棒糖棍,恢复趴坐的姿势,一边看向窗外一边舔着糖:“我好像感受到了你的欧气,所以我相信今天愿望一定能够成真。”
闻言,傅星樊先是一怔,而后笑着收起手机,学着妹妹的样子,和她一起趴在窗前祈祷奇迹的降临。
见状,已经适应了的小白也挤到他们中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时而看向左边,时而看向前方,时而看向右边,眼里满满的期待与好奇。
就这样,两人一狗肩并肩,互相依偎,翘首以盼。
时间一秒一秒流失,在无声的等待中,窗外的景色也一点一点发生变化,阴云笼罩的天空逐渐光亮起来。
黑压压的积雨云慢慢变成了雪白的棉花糖状,蓬蓬松松、绵绵密密,酷似奶油泡沫,看着看着,梅瑰特想咬一口。
继续前行,云层之间徐徐地裂出数道缝隙,一朵朵漂浮不定的泡沫开始染上鲜艳的色彩,淡红、暗红、深红……
太阳就藏在那后面!
梅瑰的心瞬间吊到了嗓子眼。
可普照大地的太阳公公此时却宛若害羞的少女,哪怕她把脖子抻成了长颈鹿,也迟迟不肯露头出来见她一面。
急!
急得口干舌燥,望眼欲穿。
盼!
盼得耳根发热,心脏怦怦直跳。
“哥哥教你画玫瑰吧。”傅星樊倒是相当淡定,他不疾不徐地对着窗子连哈了几口气,透明的玻璃上随即笼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雾。
梅瑰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人,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她哪有心情学画画,不过拒绝的话语即便到了嘴边,她也硬生生把它咽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对方肯定是为了安慰她。
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傅星樊伸出食指擅自在上面画了一笔:“先来一个斜钩,钩子朝右,这是花蕊。”
“……”
“第二步在钩子上画一个月牙。”
“???”
“第三步,再在月牙旁边画一个钩子。”
“……”
“第四步,在钩子左边连画两个长钩子,这是花瓣。”
“???”
“第五步,画一个半圆将钩子包起来。”
寥寥几笔,雾气中便盛开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
梅瑰由惊转喜,注意力逐渐被傅星樊的手指所吸引,他还在继续,信手拈来,线条随意却不失神韵。
“第六步在左侧画半个斜方块。”傅星樊的指尖灵巧地在玻璃上游走,“第七步在右侧画一个斜三角。”
半个方块、一个三角,两道曲线犹如一片片剥离的花瓣,待放的花蕊立刻呈现绽放之姿,看得梅瑰目不转睛。
“第八步在花朵下面画四条柳叶。”
“第九步在柳叶形的花蒂间画上一条花茎。”
“最后一步,在花茎两侧添上两片锯齿状的叶片,一上一下。”
仅仅十步,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便完成了。
速度真快!
画得真好!
梅瑰刚想鼓掌赞叹,却看到了更为神奇的一幕。
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细碎的斜射下来,灰蒙蒙的雾气浅浅散去,绯红的色彩映落在花叶之上,层层叠叠铺陈开来,似波似浪,掀起阵阵涟漪。
透明无色的花朵瞬间变了颜色,惊绽怒放,红似火,艳如霞,美丽极了。
是太阳!
太阳出来了!
梅瑰几乎喜极而泣,转头望去,一轮巨大的红日映入眼前,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目光所及之处,嫣红一片,无比刺眼却无比温暖。
她本能地眯紧眼睛,并抬起手遮挡。
可遇而不可求的温度洒在掌心上,全身的毛细孔仿佛都在那一刻张开了,热意悄无声息地渗透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血,再沿着经络蔓延至四肢百骸。
如此温暖,如此热血沸腾,仿若打通了任督二脉。
原来沐浴在阳光下是这样一种感觉。
梅瑰闭上眼睛,黑暗中缓缓升起一抹金色的霞光,如梦似幻,在它的照耀下,一朵红色的玫瑰花破土而出,伴着微风与阳光,摇曳生姿。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色。
她定要好好享受,好好回味,好好铭记。
沉浸片刻,梅瑰开心地握住了小白的肉爪爪,眼含热泪地对它说:“以后咱们就可以尽情的在阳光下奔跑了,你的毛发不会整天湿漉漉,脚脚也不用老是踩水和泥巴。”
“汪——汪——”小白冲着窗外的太阳高声嚎叫。
狗子的叫声处于兴奋警戒状态,梅瑰摸摸它的肚子:“小白,那是太阳,不是火球,没有危险,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暖和?”
“汪、汪……”狗子的吠声变得温柔而短促,那说明它听明白了。
“小白,晒太阳咯。”梅瑰整张脸都埋进了狗子的颈窝,软密的毛发戳的皮肤痒痒的,她闷闷地开口,“听说太阳有味道,我来闻闻看。”
用力呼吸一口,鼻息间尽是鸡肉干的味道。
“你可真馋。”梅瑰松开狗子,宠溺又无奈地皱了皱鼻子,而后灵机一动,视线落到了傅星樊脸上,她咬着唇瓣,扑闪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傅星樊秒懂,他笑着张开怀抱。
梅瑰微微倾身靠了过去,吸着鼻子像只小狗似的在傅星樊身前到处嗅闻,从胸膛到手臂,再从手臂到肩膀,最后停在了颈窝处。
平日里,他身上总带着一股浓浓的糖香气,今天似乎还多了一些其他味道,清清淡淡,隐隐约约,却能直达内心,引发无限遐想。
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
像受了蛊惑一般,梅瑰决定遵从内心的意志,她情不自禁地阖上眼睛凑到他颈边,穿过发丝避过衣领,她的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肌肤。
近距离嗅闻,微妙的气味愈加浓烈。
她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好香,好好闻。
梅瑰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大有不闻够便不罢手的意思。
而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却让傅星樊有点不知所措,暧昧的姿势、暧昧的距离,像极了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肌肤相亲。
噗通——噗通——
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小人在打鼓,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他心烦意乱,思绪万千。
咕嘟——咕嘟——
他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两下,垂落在身侧的手僵硬地抬起,颤抖的指尖缓慢地攀上她的脊背,当指腹触到那抹柔软时,一道电流迅速传遍全身,吓得他倏地弹开了。
难得她这么信任自己,难得她这么迷恋自己,他怎么舍得能将她推开呢?
可继续下去,他又……
纠结矛盾的情感搅得他脑子嗡嗡作响,他什么也想不到,在本能的趋势下,他屏住呼吸,声若蚊蝇地开口:“闻到了……什么?”
熟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陷在自我世界当中的梅瑰登时清醒过来,她撑起身子,昂起头看着他,笑嘻嘻地说道:“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