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二十章 · 遇蛇

“小羡鱼,你怎么回来也不去观里打声招呼?”说话的人笑意盈盈,可奈何嗓音着实清冷,林昭虽知他八成在笑着,还是不由得耸着肩打了个冷战。

林昭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回身对他拱手道:“陆吾师兄,你看我这样去前山合适么?”

陆吾见她满衫裙的血迹,便尴尬地笑道:“啊,是不太合适。你怎弄成这个样子了?”

“一言难尽。”林昭苦笑着说。

陆吾看了那石碑一阵,又摇头对林昭说道:“你真是一点都不让师叔省心,福祸相依本就是世间常态,你又何必那么较真。”

林昭琢磨着他这话,不免问他:“师兄你不会真的能看到……”

“早些回去吧,待天黑了,你又要看不到路了。”陆吾并不待她说完,又补上这句话。

林昭点点头,想起每每见到这个师兄,他都在找他的锦鲤,便与他说道:“我方才上山时,看见你的锦鲤又游到融雪泉去了。”

“原来是跑到那里去了,多谢。”陆吾顿时笑逐颜开,急匆匆就走了。

林昭早已见怪不怪,再度抚一抚那石碑,就去小院中找马,马儿确是在院中,但却多了一匹。

“方才雾大,你将铃铛扔了,我差点就没能寻过来。”聂黎站在院中茂盛的葡萄架前,见她回来,就向她摇了摇手里的铃铛。

林昭在小院门口驻了足,她没有料到他会跟来,扔下那铃铛更不是为了甩开他,但她觉自己不该解释,便就只站在那里沉默着。

浓荫覆盖的山间小院中,葱茏藤蔓前,他立在那里看着她,神情如平日里一般柔和,若非他衣袍上染了血,林昭此刻定会觉得,在六合山所见,皆是一段梦魇罢了。

林昭忽觉自己很过分,分明是自己要去缠着他,可如今却又改了主意,这就好像是与小贩谈妥了价钱却不买了,虽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但也着实可恨。

聂黎见她定在那里,也不知她在想什么,然而片刻之后,她好似惊了一下,猝然向他奔来,一跃而起,他便顺势接住了她,少顷,就听她问道:“你抱我做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

聂黎觉耳后阵阵发凉,就转回头去看了看,是一条灰溜溜的小蛇被她捏在了手里,正吐着信子。

他遂惊讶地看向她,笑道:“你竟然连蛇都不怕。”

“没有人告诉你葡萄引蛇吗?以后不要站在葡萄架底下。”林昭推了推他肩膀,轻挣一下,说道:“放我下来。”

聂黎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更将她抱稳了一些,盯着她,似笑非笑地开口:“你方才在院后说的那些话,我恰巧听到了一些。”

林昭回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顿觉尴尬得很,忙将脸转向一旁,仿佛是生气了,她语气很是不好:“你不知有句话叫‘非礼勿听’么?”

“那你岂非也不知‘非礼勿视’?”聂黎反问她一句。

林昭不知他此话何意,懵然看向他,正要发问,却又瞥见他面上的些许血迹,她突然想起了初见他那日的情景,脸霎时就红了,忙不迭地争辩道:“我又不是故意偷看的。”

“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聂黎学着她的话,也争辩一句,继而他又说道,“你既也说了舍不得,那便不要不理我。”

林昭垂眸看着那盘在她手上的小灰蛇,半晌才说道:“你也看到了,那些人都像疯子一样,为了权财什么都做得出来,即便你武功高强,可他们总是有办法害你的。”

聂黎腾出一只手来,轻抬起她的下巴,使她看向自己,他语气温柔得很,问她道:“你这小脑袋里怎能装下那么多事情,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替我想,累不累?”

“人长脑袋不就是为了想事情吗?”林昭甚是认真地反驳他。

聂黎知她是想将话题带偏,索性直言问她:“你要如何才肯不抛弃我?”

“我怎就能算抛弃你呢?你我相识不过才七日而已,彼此是何脾气秉性都不清楚,再者,你我之间既无约誓,也无亏欠,本就是互不相关,怎就能说成是我抛弃你呢?”

聂黎想,她可真乃一诡辩奇才也。

他略一思索,答道:“自是有信物为证。”

“信物……”林昭这才想起那剑穗来,顿觉后悔得很,她想这话不能顺着他说,便就话锋一转,问他道:“你是不是那日落水,吓傻了?你看你原本一直躲着我,可那日落水之后,你怎就不躲着了呢?”

将他吓傻的不是落水,是她失踪。

“那日落水,你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了。”他笑道。

以、以身相许?

你是话本子里孤苦无依的小娘子吗?

林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理了理思绪。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昭越想越气,索性问他道:“你怎就无以为报了?即便你出门在外,总不能连几铢通宝都拿不出吧?”

“以几铢通宝来还救命之恩,岂非太自轻自贱了?”聂黎笑问她。

她又换了个说法:“好好好,那我就直说了,你我都是什么年纪,你也清楚,我如今算是想明白了,我该与一个能陪我白头偕老的人在一起,否则待我七老八十了,还要独自走一段,岂不是太惨了些?”

“你活到什么时候,我便陪你到什么时候,这样总该可以了吧?”聂黎问她,又像是在哄她。

“寿数自有天定,这又不是你说了能算的。”林昭驳他。

聂黎琥珀似的眼眸紧盯着她,微覆薄茧的手轻抚了抚她如玉面颊,他稍静默了片刻,而后很是郑重地,缓声说道:“但凡我许诺你的,若有一件没做到,只叫我不得好死,下辈子做猪做狗……”

“你快别说了。”林昭听他这样赌誓,忙拦着他,奈何他仍是不管不顾地往下说,她便要伸手来捂他的嘴,可她一手捏着那小灰蛇,另一手又因方才拔草而沾得满是泥污,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脑子一懵,红嫩的唇就贴了过去。

他稍一愣,抱着她的手险些松开,待回过神,他复又将她抱紧一些,另一手扶在她脑后,回吻她。

林昭觉有什么东西溜入她口中,惊得要往后躲,可他的手力气太大,她躲不开,只得任凭他摆布。

那条被她捏在手里的小灰蛇,缠绕着她的腕子,鳞片因被她焐了太久,而变得温热起来。小蛇滑溜溜的,如一道缎带,柔和地在她腕间纠缠着,万千鳞片滑过,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微痒,又很舒坦。

她亦不自觉地翻转着手腕,直好似在逗弄那蛇。小灰蛇好似有些惊到了,倏地缠紧了林昭的腕子,她虽一时难以动弹,却也不怕,反倒觉得有趣,低笑着任由它缠绕。

许久。

她松了手,他亦松了手。

那小蛇就落在了地上,蜿蜒着不知爬去了哪里。

聂黎看着林昭红扑扑的小脸,觉心间痒痒的,便又轻按了一下她脑后,将自己的额头凑过去,贴着她的。

林昭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缓的呼吸声,他闭着眼,胸膛起伏着,每一起伏,他的呼吸声都更平复一些,而后他睁开那双好看的眼睛,额头也与她分开了,她见他盯着自己的双眼,不免有些紧张,就将眼神落下去,看见他唇边抿着笑。

他忽又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如同在哄她一般,声音低柔,他说道:“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就绝不会死在半路。”

林昭被他的声音迷住了,虽不看他,仍觉心中怦怦着,她想这些话说来容易,哪就是随随便便可以实现的,可她又不忍心去反驳这样好听的一句话,故而只说道:“你放我下来。”

“你得先答应我,不能再抛弃我了。”他的语气竟像是在撒娇乞怜一般,将这话说得既甜蜜,又令人觉得心疼。

这却让林昭很是意外了一阵。

林昭略回想着,他最初那副沉稳自持、寡言守礼的样子,如今怎都不见了呢?

这两三日来,他好像愈发变得油腔滑调了,前日还骗着她喝了大半碗的苦药汤,想起这事,林昭便生气,遂也故意气他道:“我不。”

聂黎斟酌一番,点点头:“兴许是我方才这说法不够好,我重新再换个说法。”他说着,手就扶在她脑后,向着自己这边揽过来。

林昭猜他八成是又要亲自己,忙就偏过头去,搂住他的脖子,拥抱着他,又急又气地责怪他道:“你怎能仗着自己力气大,就这样欺负我?”

他并未答话,只将手轻轻抚着她头发,而后林昭便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她忍不住也伸手来抚了抚他的头,与他说道:“我以为,你看见我那么凶狠的样子,定会对我避之不及呢。”

“你不知我见你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有多害怕,我真怕自己赶不及去救你,可见到你拿着剑的样子,我便安心多了。”

“我是说,我审刺客的时候……”林昭松开了搂着他的手臂,皱起了眉,重新看向他。

聂黎不禁笑问她道:“你非要再描上一笔,生怕我没记住是么?”

林昭颇为认真地,向他说道:“可你若觉我那样不好,以后为了这事与我吵架,我该怎么办?”

“放心,我没那个胆子。”聂黎答得胸有成竹。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哪里敢与你吵架,你若是负气离开了我,我可要去哪里再找个如你这般,既聪慧又不矫揉造作的人来,这世间能有一个你这样的人,已是神秀造化了,哪里还能寻得见再一个呢?”

林昭觉他夸得着实到位,便也就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聂黎见她说完话,只静静看着自己,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便问:“怎么了?”

“你为什么还不放开我?”林昭说着,又轻挣了挣。

聂黎笑着,小心翼翼将她放下,而后递过手里的铃铛来。

也不知天色是何时变暗的,林昭揣着小手望了望天,又看看那铃铛,笑吟吟与他说道:“天黑我看不见路,正好你拿着铃铛在前面走,我可以循着声音跟着你。”

永州城中仍覆着一层雾气,太色渐晚,雾气就愈发大起来。

天气不好,人也都懒散得很,两人没能在宵禁前赶到城中,便在城门外敲了许久,才见有人来开门。林昭递了只小玉牌过去,守城门的小卒打了个呵欠,用手里半昏半亮的灯笼照着看了许久,这才忙毕恭毕敬地将门打开了。

回到宅中时,林昭下了马只忙着一路往山月阁去,见屋中没有掌灯,又折往飞羽轩。

她想着,自己因心中难受,就在玄尘观耽搁了半日,也不知此刻顾姐姐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