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贝勒缩在陆龟年身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两个车夫,一伸手,扒拉开了陆龟年,笑着说道:“跑个屁!”
话音未落,那两个车夫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敏贝勒脚旁,大声喊道:
“奴才富战魁(佟霖阁),给贝勒爷请安了!”
敏贝勒眉毛一耷拉,上前一人一脚,连托带踹的把那俩车夫拎了起来,笑着骂道:
“这都什么世道了,不兴这个了!”
那俩车夫,虎目含泪,左手一人,由字身量,浓眉虎目,抱拳说道:
“当年若不是贝勒爷接济,我们这些个被赶出宫门的八旗侍卫,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我们兄弟敬的不是爷的身份,而是爷的为人!”
右手边那人嘴笨,支吾了半天,摸着锃光瓦亮的光头,咬着牙喊道:
“那个……俺也一样!”
敏贝勒拉过陆龟年,笑着介绍道:
“这位是陆龟年,我朋友。”
说完,有指着那俩车夫,向陆龟年介绍道:
“这两位,左手这个浓眉虎目的汉子,名叫富战魁,镶黄旗子弟,原本是宫里的侍卫统领,一身的摔角功夫,驰名京津两地。这位光头的汉子,名叫佟霖阁,也是宫里的侍卫统领,也是镶黄旗的子弟,使得一手好卜刀。民国元年,宣统皇帝退了位,被赶出了皇宫,连带着一堆老老少少跟着吃瓜落儿,这群兄弟流落街头,在城外行乞度日,那段时间,恰好贝勒爷我因为去郑矮子那典当的事儿,闹了一肚子的气,羞愤交加,实在无法在京城待了,找了一帮二道贩子,把我老爹留下来的家产当了个七七八八,背着金条现银,就要南下,谁想着还没出城门,就遇上一帮要饭的了,我打眼儿一看,嘿!还他娘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帮平日里在宫中常出入的熟面孔,咱是当爷的,不能看这帮奴才饿肚子吧,我一咬牙,拿出了两根金条,让他们买吃的去,谁想到,这两个孙子,一看爷我身上有钱,扯着嗓子一吆喝,聚过来了四五百老少,一个个的瘦的皮包骨头,甩着大鼻涕,眼巴巴的看着我,我一想,这他娘的也没办法,谁让咱身上这钱漏了白了呢,于是爷一狠心,把身上这些卖家产刚淘换来的银子一个大子儿没剩,全掏出来了,往这哥俩儿怀里一扔,混身上下就留了一身破棉袄,一路骂着娘出的北京城!”
敏贝勒说起往事,怒上心头,忍不住又上前给了那哥俩两拳,那哥俩儿一身的横练功夫,拳脚落到身上不疼不痒,只是哈哈大笑。
敏贝勒打了两拳,出了气,张口问道:
“瞧您们这哥俩儿,脸上红光满面的,这几年混的不错啊!”
富战魁一拱手,沉声说道:“托爷的福,我们拿着您那笔钱,饱了肚子,买了棉衣,购置了一批黄包车,仗着两膀子力气力气,这些年,倒也衣食无忧!”
“不错不错!”敏贝勒抚掌大笑,很是得意。
敏贝勒正欢喜之间,却听那佟霖阁闷声闷气的说道:
“我们自然是不错,只是爷……您有些不仗义!”
敏贝勒一愣,指着佟霖阁的鼻子,高声骂道:“说明白了,爷怎么个不仗义法儿了!”
富战魁扯了扯佟霖阁的胳膊,让他闭上嘴,随即看着敏贝勒,沉声说道:
“爷!您回京城办事儿,应该先找我们哥俩儿才是!”
敏贝勒尴尬的笑了笑,拉着脸说道:“你……你都知道了?”
富战魁点了点头,徐徐说道:
“爷有仇家住进了六国饭店,您要找他拼命!不是奴才挑您的理,这事儿……您却是应该先找我们兄弟的!”
佟霖阁在富战魁身后,张口附和道:“对啊!要不是安公公……”
佟霖阁的话还没说完,富战魁脸上一黑,一肘尖儿点在了佟霖阁的肋下,佟霖阁吃痛,霎时间反应过来,脸上一红,闭上了嘴。
敏贝勒跳着脚骂道:“他娘的安德海,看爷不撕了他的嘴!”
富战魁上前一步,轻声说道:“贝勒爷!安公公也是怕您有危险,您这文不成武不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拼命这种粗活,哪是您干的了的,我们哥俩儿想着,我们跟您把这事儿办了,毕竟多个几百人,就多了几百个照应!”
敏贝勒闻言,气的涨红了脸,抬腿一脚,蹬在了富战魁的小腹上,震的脚腕一阵阵的发麻。
“我去你娘的,你说谁文不成武不就呢?爷我当年长枪快马,在敌阵中七进七出的时候,还没你……等会儿!等会儿!不对!你说什么?几百人!”
话音刚落,只见富战魁咧嘴一笑,朗声喝道:
“弟兄们!都出来,见过贝勒爷!”
就在此时,大街两边的空气仿佛瞬间停止了几秒,随后,无数的黄包车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一众行人纷纷闪避,约有七百八的黄包车夫,黑压压的从街道两边围了上来,齐整整的立在了街道两旁。
富战魁一抱拳,向敏贝勒说道:
“贝勒爷!这些都是当年你出城时,活过命的八旗弟兄!得知您要回京办事,特地赶来助拳!”
富战魁话一出口,街巷两旁的黄包车夫齐刷刷的一抱拳,大声喊道:
“听贝勒爷吩咐!”
声震四围,豪气冲天。
敏贝勒眼眶微红,却仍旧不改他那嘻嘻哈哈的纨绔模样,只见敏贝勒扶着陆龟年的肩膀,晃晃悠悠的站在了黄包车上,朝着四方拱圈一周,大声喊道:
“承蒙各位弟兄赏脸,贝勒爷今天,高兴!高兴!高兴……爷……今儿个给你们,开开嗓儿,来上一段儿,怎么样?”
众车夫闻言,齐声叫好。
只见那敏贝勒抖擞着精气神,站稳了身子,来了一个亮相,吐气开声:
“站立在营门三军叫,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锋交。上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项上吃一刀。就此与爷我归营号,到今晚子时三刻啊!成功劳——”
子时三刻,六国饭店后巷。
敏贝勒扶着一只破旧的竹梯,晃晃悠悠的爬上了一座二层小楼的屋顶,在屋顶上,陆龟年将一个单筒的望远镜递到了敏贝勒的手里,沉声说道:
“贝勒爷!拜托了!”
敏贝勒接过了陆龟年手里的望远镜,绕到了他身后,检查了一下陆龟年背后网兜儿里的碧眼金睛兽,徐徐说道:
“兄弟!火光为号!”
陆龟年重重的点点头,沉声答道:“火光为号!”
说完,陆龟年一扭身,在屋脊上几个起纵,扬手一甩,一根细若蚕丝的钢线飞出,挂在了六国饭店顶层的飞檐之下,月下空中,陆龟我两脚轮番点在钢线之上,犹如一羽鸿毛,飘飘荡荡的钻入到了檐角的黑影之中。
挂八铃!在白猿鬼手间代代相承的是这天下江湖最顶尖的轻功。
“唰——”陆龟年从楼外打开了一扇走廊的窗户,闪身而入,落地无声,在双手接触地板的一瞬间,整个人脊背一弓,犹如一只狸猫,闪电一边窜到了墙角。
“咯吱——”走廊尽头的门被人打开了,两个巡夜的卫兵打着手电筒,走了过来,陆龟年头下脚上,整个人好似壁虎一般,顺着光滑的墙面,向上倒着攀爬,一路爬到了天花板上,在那两个卫兵的头顶缓缓移动,不发一丝声响的从走廊尽头的门框上爬了过去,越过了走廊,顺着转角的窗帘儿,滑了下来,陆龟年摘下背后的网兜,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碧眼金睛兽,敏贝勒白天给它灌了不少老酒,此刻醉劲儿还没过,那小兽睡的正香。
陆龟年长出了一口气,潜藏行迹,从四楼一路潜到了三楼,在潜进来之前,陆龟年仔细的研究过六国饭店的布防图,对六国饭店的巡逻班次和路线了如指掌,故而,一路上畅通无阻,几乎没有停顿的来到了三楼和二楼连接的楼梯处。
陆龟年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纵深一跃,爬上了楼梯转角出的气窗,那气窗呈圆形,只有一个汽车轮子大小,只见陆龟年蹲在窗框边上,吐气一缩,整个身子瞬间缩成了一个三五岁小孩儿的大小,轻轻松松的钻过了气窗。
霸王卸甲!白猿鬼手的拿手好戏!
越过了气窗,陆龟年反手将手中的钢丝在窗台的砖缝儿里打了一个活结儿,整个人顺着钢丝下坠,头下脚上的挂在了半空之中,缓缓的停在了二楼气窗的上头。
“呼——”陆龟年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慢慢的下降身体,眯起眼睛,穿过气窗,向二楼看去。
虽然二楼的布防非常的严密,但陆龟年还是准确的锁定了那个在郑矮子搜集到的布防图上,涂成黑色的那间套房。
“蹬蹬蹬——”三楼的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
陆龟年双手轻轻一提,整个人缩回到了三楼的气窗,合身一钻,蹿了回来。
陆龟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他知道,那脚步声是送餐的侍应生,他是郑矮子安排的内应,他会在约定时间,在三楼短暂的停留,将餐车推到气窗下面。
陆龟年整个人犹如一张硕大的蝙蝠,顺着气窗,爬到棚顶俯视着那个侍应生,果然,那个侍应生东张西望了一阵,将一个餐车放下,转身离去。
陆龟年轻轻的落在地面,走到餐车旁,揭开了餐盘上面的盖子,漏出了里面的一件衬衫和西裤,还有一个小巧的领结。
陆龟年迅速的换好了衣服,带上了领结,将身后装在网兜里,仍在沉睡的碧眼金睛兽取出,放在了餐盘内,盖好盖之,大摇大摆的顺着楼梯走廊,来到了电梯旁,按下了下楼的电梯。
二楼,电梯门开了,整个走廊里站满了枪上膛,刀出鞘的卫兵。他们是六国饭店的私人武装,他们中有黄皮肤黑眼仁儿的中国人,也有高鼻深目白皮肤的洋人,还有皮肤黝黑眼窝深陷的印度人,总之,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陆龟年。
陆龟年脸不红心不跳的朝他们点了点头,推着餐车,向走廊尽头,那间在地图上涂着黑色方块的套房走去。
那间套房,是香夫子居住的地方,香夫子是修罗旗的门主,入住六国饭店以后,她就将手底下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由游泰来调派,负责六国饭店的外围巡逻,另一部分约有二十人,这二十多人作为核心的力量,和游泰来的千尸火龙阵一起,负责镇守套房。
这些人两班轮换,一组昼,一组夜,每晚子时三刻,他们都会用餐,由六国饭店的侍应生将食物送到客房。
从走廊,到客房,有一段走廊的转角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这是游泰来的死命令,为的是防止有人混在巡逻的卫兵中间,伺机接近香夫子。
陆龟年穿过卫兵把手的走廊,来到了这段空无一人的转角,走了十一步,来到了套房的门前。
“当当当——”陆龟年伸手轻轻的敲了敲套房的门。
“吱呀——”一个长着鹰钩鼻的汉子拉开了门。
“您点的餐到了!”陆龟年礼貌的一笑。
那汉子打量了一下陆龟年,点了点头,伸手去接餐车,就在那大汉在陆龟年身前一过的功夫,陆龟年只见冷光一闪,指尖那枚开了锋的铜钱,瞬间割破了那大汉的咽喉,那大汉还没发出一声惨叫,喉咙就崩开了一道口子,就在那大汉脖子一歪,向前栽倒的一瞬间,陆龟年整个人向前一上步,身子一拔,两脚插在了那大汉的脚跟儿底下,两手一张,攥住了那大汉的左右手关节,整个人犹如操纵牵线木偶一般,缩在那大汉身后,把着他的手,轻轻的拉着餐车,推进了套房的门。
套件很大,足有二百多平米,门后是客厅,没有开灯,客厅的左手边有一个卧室,那个卧室里,有婴儿的哭声传来!
“小掌柜!”陆龟年心中一动。
在客厅的西北角,横着一个西式的酒吧吧台,吧台边上,一男一女正在对饮,左手边那男子,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身雪白的西装,笔挺考究,右手边的那个女人,一身的男子唐装打扮,长发如瀑,束在脑后,眉如新月,口若丹朱,看上去虽有四十多岁,但仍风韵犹存,顾盼生姿。
灯影之下,客厅的地板上、天花板上、沙发上、衣柜上、酒台上、书桌上摆了无数的死人头颅,隐隐的散发着死人的臭气!
陆龟年知道,这些死人脑袋,就是千尸火龙阵!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啊?”那个白衣男子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站起身,一脸含笑的看向了餐车后头。
陆龟年自知行踪暴露,一抬手,甩开了身前的那具尸体,将两手轻轻的搭在了餐车的扶手上,笑着说道:
“白猿鬼手陆龟年,还未请教……”
那白衣男子一拱手,狞笑着说道:“善扑营游泰来!”
陆龟年幽幽一笑,指着那一身唐装短褂的女子,笑着说道:
“那这位大娘,一定就是天师会修罗旗的旗主香夫子了吧?”
那女子闻言,神色一冷,整张脸涨得通红,尖声喊道:
“你叫我什么?”
陆龟年咧嘴一笑,徐徐说道:“大娘啊!你耳背么?”
话音未落,陆龟年一弹手指,两枚大洋电射而出,“砰”一声打落了一个摆在酒台上的死人脑袋,那脑袋在地面上滚了数滚,眉眼突然诡异的一阵抽搐,一只黑底黄斑的四角小蛇撕开那脑袋脸上的皮肉,摇头摆尾的爬了出来,游泰来伸手抓住了香夫子,缓缓后退,守在了卧室的大门外。
陆龟年手上的大洋不断激射而出,将屋内的电灯悉数打灭,月光穿过窗棂,照进了屋内,无数纵横交织的线在月光下纤毫毕现,客厅内,所有的人头都在颤抖,活似修罗地狱。
“唰——嘶嘶嘶——”
无数的沙罗曼蛇从死人头里钻出,顺着那些蛇茧抽丝凝成的线来回爬动。
整间客厅都罩在千尸火龙阵之中。
根据郑矮子的情报,在香夫子入住这间套件的第一时间,曾经往屋内运输过砖石,郑矮子计算过这些砖石的量,封闭六国饭店客厅统一大小的落地窗肯定是不够的,但是封闭卧室的小窗子却是正正好好的,不用想都知道,香夫子肯定是把卧室的窗户砌上了!
要想到达卧室,必须经过客厅的千尸火龙阵!
陆龟年轻轻的掀开了餐车上的盖子,手指尖狠命的往那碧眼金睛兽的鼻尖儿上一弹,自言自语的说道:“靠你了,碧眼金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