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头陀的眼睛,沉默了半晌,徐徐说道: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脾气的,怂的很,吃点亏,受点罪都没什么,但是有一点,你不要搞我身边的人,这是我的底线,现在……你们天师会动我儿子,我就一定会让你们天师会付出代价……”
头陀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合作……”
我站起身,看着头陀,冷声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天师会之所以这么迫切的想要找到佛国沙窟,原因有三:其一,美国人对南京政府的支持,出乎了你们的想象,想打赢这场仗,你们需要更多的武器装备和后勤补给,这些都需要你们出一笔巨额的钱来买;第二,天师会和这些走的军阀走的太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场仗你们输不起,所以,你们把所有的人力和物力都顶到了前线,导致天师会原本就发展畸形的生意一下子陷入了崩溃的边缘,你们需要一笔钱运转;第三,你们有三本《大唐西域记》,却只告诉了两首诗文,荒木隆一说是因为你们对我有所保留,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因为毕竟我儿子在你们手里,而且你们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尽快的找到蓑衣墓,进入沙窟中的佛国城,越遮遮掩掩,越浪费时间。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头陀在三个人里边说了不算,有一个人是不听你的号令的,所以你无法让他交出那首诗,看你的年纪和做派,应当是天师会的老一派,按你的说法,这批黄金关乎天师会的生死存亡,那么换一个角度,我也可以理解成,这批黄金同样也是天师会新老两派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哪一派拿到了黄金,哪一派就掌握了天师会今后的话语权!”
头陀听了我的话,一脸认真的说道:
“说实话,我现在开始恐惧你了……我开始相信你有报复天师会的能力了!”
我摆了摆手,云淡风轻的说道:
“其实你们这两派人,我更希望你们老一辈能掌权!”
“哦?为什么?”头陀意外的答道。
“因为老一辈的江湖人更守规矩,规矩这东西很重要,因为它是无数的祖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总结出来的教训,老一辈尊重规矩,所以能保得住家业,年轻人蔑视规矩,所以每每撞得头破血流……在我看来,天师会的两拨人里,年轻一辈属于疯子,你们这些老家伙属于傻子,从我自己打击报复的角度出发,欺负傻子远比招惹疯子更容易下手!当然,欺负傻子也好,招惹疯子也罢,都是我帮你找到沙窟,换回我儿子之后的事了,因为你们谁的命,都没有我儿子的重要!”
我言简意赅的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头陀,头陀叹了口气,站起身,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转身向屋子里走去,没走两步,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我说道:
“叶貂裘!他不是我的人!”
我沉吟了片刻,也走进了屋子,刚一进门,我猛地一愣,瞬间呆在了当场。
“怎么了?”头陀察觉出了我的异样。
我神色一紧,低声说道:
“你知道么?荒木晴子死亡的现场,喷射的血迹很诡异!”
“哪里诡异?”
“太整齐了!”
“整齐……什么意思?”
“荒木晴子是在屏风后面被人一道割喉的,人的脖颈被划开,鲜血会迅速喷涌而出,四散外溅,这种喷射应该是扇形覆盖的,但是我在屏风上发现了一道非常明显的横向分割线,在横线上方没有血滴,而是所有的血迹都出现在这道分割线的下方,这说明什么?”
“在屏风上悬挂过某种边缘整齐的东西,但是在荒木晴子被杀后,那个东西被人取走了!”头陀眼前一亮,高声答道。
“说的不错!我一直在想,那东西会是什么呢?直到我刚才进了屋,才找到答案!”
“是什么?”
“地图!”
“地图?这不是在桌子上铺着呢么?”头陀指着桌子上的地图说道。
我摇了摇头,指着地图上的几处图例沉声说道:“去案发现场前,我曾经在地图上做过一些标记,但是眼前这张图上,一个标记都没有……”
“你做的什么标记?”
“寻找佛国牧场的方法!”
“有人盗图?”
“很显然!”我淡定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头陀火冒三丈。
我一摊手,笑着说道:“急什么,图没了,我不是还活着呢吗?再画不就得了!”
头陀没有理会我的嘲讽,扭头说道:“是荒木晴子偷了图,惹来了杀身之祸!是凶手夺走了图!”
“不不不,这个逻辑不严密,也可能是凶手杀了人,另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人拿走了图,二者皆有可能。总之……我建议立即封锁塔儿寺,密切注意有离开打算的人,因为无论是谁拿到了寻找佛国牧场的线索,都会第一时间深入沙漠搜寻!”
头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一转身出了屋子。
是夜,锁阳城刮起了大风,吹得窗棂哗哗作响,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索性叼了根烟,在寺院里来回走动,刚走到寺庙中心的佛堂,就看见大殿台阶底下,燃了一盆火苗,荒木隆一坐在地上,一张一张的往里面填纸,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走上前去,站在了荒木隆一身边,笑着问道:“感觉你妹妹死了,你不是很难过!”
荒木隆一一边用小棍儿捅着火,一边答道:“他是父亲亲生的女儿,而我则是捡来的养子,晴子在日本长大,无忧无虑,我则被父亲养在中土,从小到大,挖坟掘墓,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父亲多疑,从小便不信任我,这次来挖佛国沙窟,特地将晴子从日本派来,充当他的眼线!如今她被人杀了,你说……我是该悲,还是该喜呢?”
我没有正面回答荒木隆一的话,而是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你觉得是谁干的?”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你!”
“为什么?”
“晴子的武功不弱,不是你能一击毙命的!”荒木隆一直言不讳的说道。
我借着火盆里的火点了一根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腰腿,正要离去,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从佛堂内传来!
“啊——师父啊——”
我和荒木隆一对视了一眼,拔腿向佛堂内冲去,荒木隆一后发先至,抬腿一脚踹开了佛堂的木门,我的目光越过荒木隆一的后背,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佛堂之内,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被一根麻绳拴住双脚,倒着吊在了半空,宛若一只钟摆,左右摇动,那身影正是沙匪的当家——蔺托钵,蔺托钵的舌头被人砍掉了,喉咙被人用利器割开了一刀口子,鲜血滴滴答答的滴了下来。
我和荒木隆一对望了一眼,荒木隆一一点头,顺着楼梯爬上了佛堂的三层,沿着房梁跑动,解开了系在房梁上的绳子,蔺托钵的尸体“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张大掌灯,这房梁上用血写着和晴子的命案现场一模一样的文字!”荒木隆一高喊了一句。
于此同时,闻讯赶来的三味大师连同一众僧人、天师会三人、道格拉斯和那个黑人保镖也齐刷刷的围了上来。
我摸了摸蔺托钵颈下的伤口,沉声说道:“这家伙已经死了起码两个小时了,而且,房梁上没有血迹流淌,这里不是命案的第一现场,他的尸体是被人搬到这里来的!”
就在此时,院墙之外,火光大盛,枪声大作,人马砍杀的声影猛地响了起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小沙弥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个踉跄栽倒在了地上,三味大师连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只见那个小沙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哭着喊道:
“院墙外的匪帮说他们当家的出了事,纠集了人手,去找驼队的要人,驼队的以为匪帮是来劫取财货的,二话没说,拔刀就砍,外面的火光引起了寇乌孙寇大头人的注意,他收拢了各自为战的骆驼客,开始合围那些沙匪,沙匪群龙无首,一触即溃,被打的抱头鼠窜!寇大头人提刀上马,带着一堆人已经追出去了!”
我闻听小沙弥的话,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一拍脑门,在蔺托钵的尸体上一顿翻找,终于在他的怀里摸到了一个染着血的羊羔皮小口袋,我把手伸到口袋里一顿翻腾,掏出了几颗老鼠屎,还有几个带着啮痕的核桃壳子。
“怎么了?”头陀问道。
“是子午沙鼠!”
“什么鼠?”
“子午沙鼠,是一种生活在戈壁上的小型啮齿动物,体型不到一掌长短,尾长耳短,体背沙黄,奔跑如飞,听觉极其灵敏,成年后的子午沙鼠能在方圆三里的范围内感应到配偶的叫声,大漠里的沙匪将一对子午沙鼠拆开携带,充分利用了子午沙鼠的这一特点,来传递消息。”
我刚说完这话,头陀就抢着答道:“蔺托钵被杀,袋子里的沙鼠是不会被一个死人放出去的,除非另有其人,这沙鼠被人了出来,身上还沾了血,一路小跑回到了院墙外匪帮的营地,所以众沙匪才知道当家的出了事,因而聚集闹事,和骆驼客发生了冲突,寇乌孙大开杀戒,带着人追击蔺托钵的残余手下!”
我看了一眼头陀,摇了摇头,在地上一边踱着步,一边说道: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荒木晴子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走了我标注好的地图,而她偷图的行为被寇乌孙发现了,寇乌孙尾随荒木晴子到了北院儿,荒木晴子将地图挂在屏风上研究,寇乌孙于暗中偷袭,将荒木晴子一刀毙命,而后,割掉了荒木晴子的舌头,写下了那些故布疑阵的大宛国字符,随后带着地图离开。而后,荒木晴子的死,引起了寺院中的恐慌,四伙儿人马互相监视,我告诉了天师会地图丢了,天师会肯定会密切注意一切妄图离开锁阳城,前往大漠深处寻找佛国牧场的人,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尽快脱身,寇乌孙设计杀了蔺托钵,把尸体搬到佛堂,他早就知道蔺托钵怀里的子午沙鼠,所以故意放走了染血的沙鼠,激起外面沙匪的混乱,然后以保卫驼队的名义出手,借着追击沙匪,远遁脱身,直奔大漠深处!”
叶貂裘一声冷哼,抱着肩膀说道:“这些都是你的推论!证据呢?”
我笑了笑,张口说道:“这虽然是个猜想,但是验证的方法却极其简单!”
“怎么验证?”
“如果是寇乌孙杀人盗图,那么他肯定不是什么骆驼客,而是早就惦记这批黄金的歹人,那群骆驼客既然是歹人乔装,毕竟时刻做着杀人搏命的准备,所以他们是不会真的带什么货物的,刚才……寇乌孙只带了一部分的手下去追击,剩下的货物和骆驼还在院墙外,咱们只需要看看里面有没有货,不就知道寇乌孙的骆驼客的身份是真是假了么?”
我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头陀和卞惊堂便抢先出了佛堂,穿过石桥,走出了院墙,招呼手下的随从,“呼啦”一声,将十几个骆驼客围在了正中!
“把箱子打开!”卞惊堂一声大喊,天师会的所有枪手一同拉开了枪栓。
“扑通——扑通——”
那些骆驼客犹豫了一阵,随即扔下了手里的枪,齐刷刷的跪了一地,高声喊道:
“饶命!”
我拨开人群,笑着说道:“我们不是沙匪!不杀人!”
说完,我伸手从一个天师会弟子的手里接过了一把撬棍,一咬牙,撬开了一只从骆驼上卸下来的木箱子!
“石头!是石头!”那个天师会弟子大声喊道。
“全卸下来,撬开!”卞惊堂急红了脸,歇斯底里的喊道。
我坐到旁边的一个土墩儿上,拉过一个跪在地上的骆驼客,笑着问道:
“怎么回事?说说吧!”
那个骆驼客吓得体如筛糠,一边打着哆嗦,一边低着头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几个是敦煌里的野刀客,前不久这位寇老大在敦煌城招人手走骆驼,说是货多人少,需要找几个临时的伙计帮忙,我们见他钱给的足,就跟了他出了玉门关,讲好了只给充人手,不玩命,出关的时候,寇老大也反复交代了,只用我们帮着看看骆驼,真遇到沙匪了,他手下的弟兄会上去拼杀的,我们只需赶着骆驼,看着货就得了……这……货都是寇老大的,走骆驼的有规矩,只管押运,不能开箱看货……谁能想到这里面是石头啊……饶命啊!”
我笑着拍了拍那个骆驼客的肩膀,扭过头,在头陀耳边似笑非笑的说道:
“看到没有,打黄金主意的不只你们一拨儿,下套儿的是高手,布下的局是一环扣一环啊!”
“现在应该怎么办?追不追!”头陀用试探的眼光看着我。
“我那个圈儿画的不小,缩小可能地区的范围,这种又脏又累的苦差事就交给这帮蠢蛋来完成,咱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彻底搜寻整个塔儿寺,寻找血迹,确定蔺托钵命案的第一现场,因为那里,肯定有线索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