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的打量着头陀的这幅地图,沉吟了很久,张口说道:“你这地图不对!”
“哪里不对?”头陀急声问道。
“玉门关标注的位置不对!”我指着地图上的玉门关的图例沉声说道。
“就是这里,没错啊?”头陀摩挲着自己的光头,一脸迷茫。
“玉门关,始置于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路,设置河西四郡之时,因西域之地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汉时为通往西域各地的门户,这个时候的玉门关是在今时敦煌西北的小方盘城,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西域的政治形势和地理地貌的不断变化,四百年后,到了隋唐,玉门关关址由敦煌西北迁至到了敦煌以东的瓜州晋昌县境内,即向汉玉门关以东迁移了240公里,到五代宋初,由于西域沙漠的不断扩大,为了取水,玉门关址再次东移,移动到了酒泉城西不出百里的地方,也就是石关峡一代,北宋仁宗年间,西夏国占领了整个河西走廊,玉门关就此销声匿迹。我看你这幅地图上对玉门关的标注位置是在敦煌西北的小方盘城,这是汉代玉门关的位置,王神策的故事发生在唐代贞观年间,所以,玉门关的位置应当以唐代的新址为依据,所以说,玉门关应该在这里!”
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取过地图上的作图的工具,在图上标注的玉门关向东240公里处,重新定了一点,抬头说道:“这里,才是王神策和徐悲侠前往佛国所经过的那座玉门关!”
“good!”一声低沉的男中音从二楼的一间雅室里传来,伴随着一声门响,一个留着络腮大胡子的外国人拍着巴掌,推门而出,看着我不断的挑着大拇指,在他的身后跟了一众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外国大汉,个个扛着长枪短炮。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黑人,那黑人顶着一头齐茬儿的小卷发,身穿一身考究的棕色翻毛夹克,一双细长的眉眼冷冷的看着我。
头陀向那外国人点了点头,笑着对我说:
“张大掌灯,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英国商会的道格拉斯先生,他是咱们这次寻宝行动的股东之一。那位黑……黑色的朋友,是道格拉斯先生的助手兼保镖汉森……”
话音未落,楼上的另一间雅室的门也打开了,一个精壮干练的青年男子披着一件白色的风衣缓缓走了出来,看着我,一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江湖礼,张口便是一嘴流利的扬州话:
“玄黄社,荒木隆一!”
在荒木隆一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一发髻高盘,扮作男装的女子,那女子的妆太浓,看不清眉眼,只能看到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在有些瘦小的男装下若隐若现,那女子见我看她,幽幽一笑,走到走廊边上,弯下身子,趴在栏杆上,看着我说道:
“玄黄社,荒木晴子!”
这玄黄社我听鲁胥说过,是日本一家专门倒卖中国文物的商会,原来这俩日本人还是一对儿兄妹。
我皱了皱眉头,懒得理她,转过身去,一把揪住了头陀的脖领子,冷声说道:
“喂——中国人打仗,关起门来打生打死,说到底那都是咱们中国人自己家的事儿,你们天师会拉两伙儿外国人进来算怎么回事儿啊?”
头陀扒开我的手指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张大掌灯,您不知道,这先坏规矩的不是我们,是南京政府,是他们先找的美国佬当外援……我们没办法才找的英国人和日本人帮忙,再说了这年头打仗……你干攥着金子有什么用?战场上你能拿金子砸死人么?说到底,还不是得拿着金子去找外国佬买枪买炮买鸦片,你不做这一行,不晓得里面的难处……”
我啐了一口唾沫,一脚蹬了头陀一个趔趄,卞惊堂和叶貂裘一瞪眼,就要上前助拳,被头陀一把拦住。
“只要张大掌灯能帮咱挖出佛国黄金,您就是蹬死我,我都没二话!”头陀擦了擦胸口的脚印,赔笑着说道。
“蹬你,我都嫌脏……”我骂了一步,不再理他,转身坐在茶桌前,继续研究地图。
英国佬道格拉斯向日本人荒木隆一打了个响指,从随从手里接过酒杯,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笑着说道:
“干杯!为了黄金——”
十五天后,敦煌西北小方盘城,我们以此为坐标,向东直行了240公里,来到了位于河西走廊西端的安西县。这个地方,早在四千年前,就有先民繁衍生息。此地在秦以前为羌戎所据,秦时为大月氏占有,汉武帝“列四郡据两关”时,为敦煌郡所辖,两晋沿袭汉制,隋置常乐郡。唐武德五年改称瓜州,唐代的玉门关就设置在瓜州之地,宋元相沿,至清雍正年间设安西卫。民国二年改为安西县,唐代玉门关的遗址就在安西县锁阳城北30公里处的疏勒河岸双塔堡附近。
日暮时分,我们到达了锁阳城,这锁阳城,原名叫做苦峪城,建在安西县城东南约75公里的荒滩上。此城本为军用,乃是西域驻扎部队屯戍之地,城东,有一座塔儿寺,乃是西域土民祭祖拜佛的祠庙,祠旁不远,有一个10多亩大的凹坑,坑内坟头累累,里面层层叠叠的埋的全是历代的戍边将士。整座锁阳城,满目沙丘瓦砾,残垣断壁,除了半月一来的马帮、驼队,这里几乎人迹罕至。在锁阳城内有一口深井,传说是唐代薛仁贵所挖。井旁有老柳两株,相传亦为唐人所栽。我们一行二百多人,在五更天,正式在锁阳城内的塔儿寺入住。
明月高悬,塔儿寺门外,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正踢着一只破旧不堪的藤球,一边来回跑动,一边抽着鼻涕唱道:“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穫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吏买马……马……”
这是一首汉代的童谣,那小孩儿背的不熟,背着背着竟然忘了词儿。
我坐在台阶上,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笑着提醒道:“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那小孩儿看了我一眼,继续去踢他的藤球,我从兜里摸出了些干果,捧在手里,放到了那小孩儿的手心儿里,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孩儿得了零嘴儿,展颜一笑,漏出一口白牙,蹦蹦跳跳的去了。
我看着那孩子的背影,正失神之际,身后陡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笑声:
“想不到,张大掌灯还挺喜欢小孩子?”
我闻声回头,只见台阶上头,荒木晴子正嘴角含笑的看着我。
“荒木小姐,不是张大掌灯喜欢孩子,是他看到那小孩子便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英国佬道格拉斯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吐了一口雪茄的眼圈,冲着我行了个西式的绅士礼。
我站起身来,向道格拉斯走去,在距离他身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冷声说道:
“别以为我不会武功,就杀不了你,公输家要人命的小玩意儿,我身上多的是,信不信,弹指一挥的功夫,我能在你身上开出三百个血窟窿!”
我话音刚落,两声风响,荒木隆一和那个黑人保镖汉森瞬间出现在了黄木晴子和道格拉斯的身前,荒木隆一朝我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张大掌灯喝杯酒,谈谈心……”
荒木隆一将“谈谈心”三个字说的极重,脸上满是诚恳。
我一眯眼,笑着答道:“带路——”
“您这边请——”荒木隆一一转身,把我引向了他们休息的卧房。
我跟着他们的脚步,刚一进屋,玄黄社的人和道格拉斯的那些保镖,就关上了门,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以至于汉森和荒木晴子都亲自守在门内,荷枪实弹。
我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桌前,道格拉斯给我斟上了一杯威士忌,我呷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满意的点了点头。
“时间宝贵,咱们有话直说吧!”
道格拉斯刚要张口,被我一把止住,指着荒木隆一说道:
“你中国话说的好,你说,我听这英国佬说中文的洋调儿浑身别扭。”
道格拉斯讪讪的笑了笑也不生气,荒木隆一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檀香的木匣,摆在了桌子上,抽开了匣子盖,露出了里面装着的一本手抄纸质书本,扉页上五个楷字铁画银钩的写着——《大唐西域记》。
道格拉斯犹豫了一阵,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匣子,摆在了桌子上,抽开盖子,也露出了一本一模一样的《大唐西域记》。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的问道。
荒木隆一伸出了右手,张开五指,沉声说道:“您还不知道呢吧,像这样的书,一共有五本,我一本,道格拉斯先生一本,天师会有三本!”
我一声冷笑,张口说道:“不就是《大唐西域记》么,给我五个大洋,去书店里,要多少本,买多少本!”
“不不不,这个可是唐朝的真货,你看这纸是唐朝的五寿宣,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千年不朽!而且这里的《大唐西域记》和咱们知道的那本《大唐西域记》的内容是截然不同的,咱们知道的那本是上部,而这一本是人所不知的下部!”荒木隆一指点着匣子里的书,一脸认真的说道。
“下部?”
“对,这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的上部记载了他从贞观三年到贞观十九年所亲历一百三十八个城邦、地区、国家之概况,以及其疆域、气候、山川、风土、人情、语言、宗教、佛寺以及大量的历史传说。这些都是为世人所知的部分,然而,还有另半部《大唐西域记》,记录着唐太宗李世民交代给玄奘法师的一项任务,玄奘法师将这项任务的收获整理成了《大唐西域记》的下部……”
“什么任务?”我忍不住好奇,张口问道。
“王神策贞观二年年中出玉门关,往佛国买马,使团被杀,孤身逃生,叔孙邕领玉门关兵马在王神策的指引下,攻打佛国城,二人缴获黄金无数,可是奏章递了过来,李世民派去接应的大军出了玉门关,却死活找不到佛国城,偌大的一座城池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唐太宗心急如焚,贞观二年年末,玄奘法师西行,临行前,唐太宗反复嘱托,将寻找佛国的任务交给了玄奘法师,玄奘法师接了任务,历时十七年,才回返中土,写成了上下两部《大唐西域记》,上部是一路上见闻,下部则是关于蓑衣墓的秘报。其实这玄奘大师真不愧是个谦谦君子,宅心仁厚的得道高僧,回到大唐之后,他就劝谏唐太宗,不要妄动贪嗔痴念,好好治国安民就是,不要去惦念那些无妄横财,那些沾染了佛国子民的黄金不取也罢!可是,这玄奘大师是佛门高僧,唐太宗可不是善男信女,这等敌国之富,岂容它从指缝溜走啊!于是一顿软磨硬泡,想从玄奘大师这里套出蓑衣墓的秘密,可玄奘大师死不开口,并且告诉皇帝,说这佛国下的沙窟乃是地狱一缺,若胡乱开掘,势必涂炭生灵。这样一来,俩人就僵住了,唐太宗大怒,说你不告诉我佛国的秘密,我就不让你宣传你带回来的佛法。玄奘法师慌了神,踌躇了好几个晚上,终于被他想出来一个方法,那就是——由玄奘大师以谜题的方式将蓑衣墓的秘密记述下来,唐太宗需要独立破解,能否破译谜团,全看天意。玄奘大师一代高僧,他的人品,唐太宗是绝对信得过的,再加上唐太宗对自己的雄韬伟略,机智聪慧一向非常自信,暗道:只要你出题,我便不怕猜不出来!玄奘大师和唐太宗因此一言而定,立下了二人之间的君子之约。三天后,玄奘大师开始在长安西北的金城坊弘福寺闭关,口述这十七年的见闻,和弟子辩机和尚一同,编纂了《大唐西域记》,并将其分成了上下两部,上部传世,下部秘封,书中内嵌谜题,玄奘大师将《大唐西域记》的下部送到了宫中。唐太宗绞尽脑汁的围绕着下半部《大唐西域记》,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解谜工作,这唐太宗也是个倔脾气,一直独立解谜,解到死还是没有解开谜团,唐太宗死后,又过了十五年,玄奘大师也圆寂了……这《大唐西域记》下部的秘密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荒木隆一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用考量的目光看向了我。
“不对!不应该是句号!”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是句号。玄奘大师死了,唐太宗也死里,《大唐西域记》的线索已经断了啊?”荒木隆一说道。
“不对!没有断!”
“为什么没有断!”荒木隆一紧张的追问道。
“辩机和尚!是辩机和尚,《大唐西域记》是玄奘大师口述,辩机和尚编纂的,我们不该漏掉这个人物!”我双眼一亮,张口说道。
“漂亮——不愧是张三眼!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