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状元巷南段,铜作坊,金沙井。
挑山帮的一百名刀斧手和神拳队的一百多名护着一只黑色的铅制棺材的死士,隔着一条马路正在对峙。
带领挑山帮一百刀斧手的是陆龟年和李青眉!
神拳队挑头的有两个,一个是埋骨寺的野和尚黄老七,另一个是一名中等身量的中年男子,络腮胡,环眼豹额,此人身穿一身蜈蚣短褂,双手背在身后,双脚足跟并拢,立在场内,宛若一根钉子入土,更有趣的是,此人的脑后还留着一截干枯的小辫子。
“神拳队,黄老七!”
“神拳队,解东坡!”
两人一拱手,报上了自家名姓。
陆龟年和李青眉对视了一眼,也拱了一下手,沉声答道:
“白猿鬼手陆龟年!”
“白猿水袖李青眉!”
谢东坡上下打量了一下陆龟年,笑着说道:“我认得你,你的轻工不错!”
李青眉闻言,一脸诧异的瞟了陆龟年一眼,陆龟年低声说道:
“他就是那个使朱砂掌的高手,当日在埋骨寺,打伤我的人就是他!”
李青眉闻言,柳眉倒竖,咬着牙说道:“那还费什么话,动手吧?”
话音未落,李青眉整个人已经蹿了出去,抬手一掌,打响了谢东坡面门,谢东坡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动手的是李青眉这样一个外表娇柔的女子!
“杀——”
黄老七一声大喊,神拳队的死士门一声大喊,从腰后抽出了贴身肉搏的护手钢刀。
“杀——”
陆龟年也是一声大喊,一众挑山帮的刀斧手整齐划一的从腰后摘下了短斧,用布条捆在了手上,两伙人马对冲,犹如泾渭合流,瞬间混战到了一起,神拳队本就是天师会培养的死士,每一个死士都身经百战,肉搏的本领是一等一的老练, 在这种铜作坊这种狭窄的街巷,短兵相接的地形里,长枪短炮基本没用,所以苍梧道人才会把神拳队派到这个位置上。
“呼——”解东坡一掌拍出,衣袖与空气剧烈摩擦,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风声,李青眉长发一甩,发梢在谢东坡的手肘上一扫,发间寒光一闪,解东坡的衣袖瞬间被割开了七八道口子!
“有意思!”解东坡幽幽一笑,将脑后的发辫咬在了嘴里,步伐连动,贴着李青眉攻了过来,李青眉向后一仰,腰肢一拧,扯下了身上的披肩,那披肩迎风一摇,眨眼间甩成了一面一人高下的大旗,精钢的旗杆就攥在了李青眉的手里,向上一挑,解东坡被逼退了数步。
“古彩幻戏?”
李青眉将旗杆扛在肩头,扯开了左边的衣袖,漏出了半边麒麟花绣,指着解东坡的鼻子,冷声说道:
“你打我的人,我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李青眉大旗一翻,冲着解东坡抡去,解东坡抬掌相迎,将旗杆架住,反手一抓,握住了杆头,正要发力,却见那旗面向上一卷,遮住了解东坡的视线,解东坡一眨眼的功夫,旗面落下,李青眉已经消失不见,再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握着的那是什么旗杆,分明是一截枯黄的树枝。
“唰——”一道风声从耳边略过,解东坡凭着多年练武的知觉反手先后一拍,一截长剑被迎风拍断,李青眉的身影从黑暗中一闪而没!
解东坡耳尖一动,运劲一蹿,瞬间平移了一丈有余,抡圆了上臂在漆黑的阴影中一撕,“哗——”一面漆黑的绒布被当中撕裂,躲在布后的李青眉一低头,三枚破甲锥从颈后飞出,直奔解东坡面门,解东坡一侧身,躲过破甲锥,两腿一错分前后,一掌弯曲成爪,一掌钻指头成拳,如长臂猿猴般搂向了李青眉白皙的脖颈,电光火石之间。李青眉不闪不避,双脚向后一旋。自袖底甩出了两道白布,绕在了解东坡手臂上,手腕一拧,向下一拉,解东坡发力一挣,两道白布瞬间被撕裂,白布之下,两柄青钢长剑闪电一般扎向了解东坡的心口,解东坡飞身后退,两掌一合,夹住了剑锋,扭腕一夺,将双剑夺在手中,低头一看,手中长剑轻若无物,赫然是白纸叠就,正惊诧之间,李青眉再度消失不见,解东坡再度闭上双眼,运起耳力,听声辨位。
“出来——”解东坡回身一掌撕开了一片黑色的绒布,绒布后大蓬的蝙蝠喷涌而出,解东坡躲闪不及,一头扎进了蝙蝠堆里……
一眨眼的功夫,蝙蝠四散飞走,钻进了夜空之中,解东坡站在原地,颈下一抹血痕缓缓浮现。
“我终究……看不破……”
解东坡喃喃自语的嘟囔了一句,颈下的伤口猛地炸开,一篷血雾涌出,解东坡仰面栽倒。
黑影之中,一杆黑色的绒布大旗一卷,漏出了李青眉的身影,在李青眉的红唇之间,夹了一片薄薄的白纸,纸上有一道红线,其色如血……
与此同时,陆龟年和黄老七的比斗也接近了尾声,黄老七刀法虽狠,但身法远远追不上陆龟年的变化,刀法从头到尾的使了三四个来回,却仍然没有碰到陆龟年的半点儿衣角,正烦躁只见,忽然脑后风声炸响,黄老七回头一看,一只精钢为杆的大旗穿过人群闪电一般的向自己射来,黄老七吓了一跳,纵身腾起,想要跃起躲避,冷不防陆龟年后发先至,一个跟头跃过他的头顶,头上脚下的往下一推,生生的按住了黄老七的肩膀,黄老七反应不及,没有跳起来,被那杆大旗扎了个透心凉,腾云驾雾一般的向后飞去,陆龟年翻身落下,抓住旗杆,一把拔了出来,黄老七胸口被扎了一个血窟窿,当时就归了西,李青眉大踏步的穿过人群,接过了陆龟年递过来的大旗,扎倒了三四个上来拼命的死士,带领着挑山帮的刀斧手,将神拳队的死士围困在了作坊边上的角落里,眼看着挑山帮的刀斧手开始压倒性的单方面砍杀,陆龟年和李青眉对视了一眼,走到了神拳队抗来的那个黑色的棺材边上,两手一抬,掀翻了棺材盖子。
里面空无一物!
“发信号!”李青眉皱眉说道。
陆龟年一点头,取出了包裹里的烟花,插在地下,点燃了引线。
“当——”
一蓬黄色的烟花在南京城上空绽放!
鸡鸣寺,胭脂井,与唐叔和鲁胥狭路相逢的是苍梧道人手下的北天门铜镜救厄力士白湘尊者,白湘身后,也有一只黑色的铅制棺材,棺材后头就是鸡鸣寺的城墙,五门火炮就架在城墙后头的大雄宝殿门外,十五名炮手,四十名火枪手,严阵以待。
白湘解下了后背上的洛阳铲,攥在手里,指着鲁胥身后的炮手和枪手想,笑着说道:
“在下苍梧道人座下白湘尊者,敢问二位是?”
鲁胥拱了拱手,沉声答道:“公输,胥!”
公输家平时以鲁姓自称,唯有在动手杀人的时候,才亮明家姓。
唐驹也拱了拱手,冷冷的说道:
“白猿佛烟,唐驹!”
白湘道了一声幸会,笑着说道:“二位,咱们这长枪短炮的,真动起手,还不得把这庙拆了呀?哈哈哈,这庙有年头了吧?”
鲁胥闻言,沉声说道:“西晋的时候就开始建造了,距今已经一千五百年了!”
白湘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炸烂了可惜了,要不这样,小弟有个主意,咱们单挑,你赢了我走,我赢了你走,咱们别动枪炮,如何?”
“当真?”鲁胥疑声问道。
“哈哈哈,我白湘虽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却绝非言而无信的小人,怎么样,敢不敢赌?”白湘一脸嗤笑的看着鲁胥。
鲁胥一迈步,就要上前,却被唐叔拽住了衣袖,沉声说道:“你有肺疾,不可剧烈运动?还是我来吧!”
鲁胥轻轻的拨开了唐叔的手,笑着说道:“杀鸡焉用牛刀,打他,用不着剧烈运动。三招内,分生死!”
鲁胥深吸了一口气,从后背接下了那把精钢铸成的铁伞,缓缓的走到了白湘身前,幽幽说道:“你知道么?我年少的时候,痴迷于铸造之术,一心想要铸成一把神兵,去超越祖上传下了的第一利器——断玉,在我生病的十二年里,我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磨锋刃……熔炉重铸……打磨锋刃……熔炉重铸……直至千金颖合,百炼锋成!可不巧的很,在黄河龙宫,断玉碎了,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这柄神兵算是天下第几?”
白湘神色一凛,笑着说道:“愿为先生一试!”
话音刚落,白湘手里分别拿着的两截洛阳铲瞬间合二为一,挽了一个长枪的枪花,抬手一晃,犹如一只恶蟒蛇出山,起手便是一记“拨草寻蛇”,以铲当枪,虚虚实实的向鲁胥的脚下扫来,鲁胥临危不惧,精钢的铁伞瞬间撑开,在身前横扫一个半圆儿,拨开了白湘的洛阳铲,一个跨步,冲到了白湘的身前,铁伞一转,伞身飞速旋转,闪着幽幽冷光的伞沿儿,闪电一般砍向了白湘的胸口!
鲁胥出了第一招:拨云往日!
白湘瞳孔一紧,塌胸缩背,转身伏底,一铲子代枪,拖枪便走,鲁胥一伞击空,白湘趁机拦腰横扫,鲁胥腾身跃起,白湘双手持枪,扭身便刺,一击回马枪,直戳鲁胥心口。
鲁胥人在半空,扭身一翻,避开洛阳铲,合身一滚,顺着洛阳铲的杆子向白湘粘来,铁伞自上而下斜劈。
鲁胥出了第二招:乌云盖顶!
瞧见鲁胥贴身而来,白湘并不惊惧,反手抓向了自己的后背,一下裂帛声响,白湘扯烂了自己后背的道袍,抽出了一面八卦铜镜样式的盾牌,单手持在了肘上,向前一格,和鲁胥的铁伞撞出了一闪火花,铁伞的锋刃没有破开盾牌,只在上面留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儿,白湘扬声笑道:“哈哈哈,看来公输家铸造的本事不过尔尔——”
话音未落,鲁胥已经翻身落地,白湘单手甩动洛阳铲,一招“青龙搅水”自下而上的直刺鲁胥咽喉,鲁胥闪身避开,单手持伞,迎风一掷,铁伞直奔白湘面门飞来,白湘横起洛阳铲,护在胸口,鲁胥前蹿,抓住伞柄,用力一拉,一只寒光四射的枪头脱离了伞身,被鲁胥拽在了手里,向前一刺,白湘挥舞盾牌挡在了心口。
鲁胥出了第三招:仙人指路!
“咔嚓——吱——”
一阵金铁摩擦的刺耳声传来,鲁胥的枪头毫无阻碍的穿透了白湘的盾牌扎进了他的心口,白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鲁胥手里的枪头,喃喃说道:
“好……好锋利……它……叫什么名字……”
鲁胥一把拽出了枪头,在衣角上抹干上面的血迹,枪锋之上,刻着俩个娟秀的楷字——红豆!
伴随着白湘的倒下,是鸡鸣寺里一阵步枪上膛,火炮装弹的声响。
唐叔悠悠一笑,搭了搭鲁胥的脉搏,徐徐说道:“年轻人,看到没有,江湖险恶,这年头,守承诺的人,少咯!”
唐叔叹了口气,打了一个响指,只见鸡鸣寺里的炮手和枪手们各自晃了晃,如同喝醉了一般,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软踏踏的宛若被抽走了骨头一般。
“佛烟一株香,神鬼七日醉。”唐叔从袖子里伸出了双手,吹灭了手心里的半截香头儿,旁若无人的闯进了山门,所到之处,无一人还能站立。
“你……唐叔……你什么时候下的毒?怎么下的毒?”鲁胥跟在后面,惊奇的问道。
“想知道么?”唐叔笑着问道。
“想!”
“偏不告诉你!”唐叔漏出了一个顽童般的笑容,走到棺材前面,掀开了盖子。
棺材是空的!
“发信号!”唐叔沉声说道。
五分钟后,一抹青色的烟花,在南京城上空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