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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高朗:“传言都是怎么说的?”

这也是今天我会坐在这里跟高朗聊天的起因。

他小我两届。倘若他和我同届,理应在接触我之前就已从各种传闻中知晓了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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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早就告诉过他,考虑清楚,至少得知道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而他当时对我说,不管我是怎样的人,他都不在乎,他就是喜欢我,喜欢到非得跟我谈恋爱不可。

我不知道他的朋友是怎样描述我的,而显然那些内容触及到了他的神经,使他辗转反侧之后,还是决心亲口来向我求证。

他的难堪在于,他食言了,他没法做到不在乎。

高朗说:“他们说你,跟闺蜜的爸爸……后来被闺蜜发现了,堵在宿舍门口狂扇耳光,你为了避风头,休学延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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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狂扇耳光’这个措辞,就很有三流小报的味道吗?”我笑说,“而明显我也不是那种要避风头的人。你听到现在,应该已经清楚,我根本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我,尤其这件事又不犯法。”

“那……”

我说:“清嘉确实给过我一巴掌,在知道真相以后。那是很正常的反应,把任何人换到她的位置,都做不到心平气和。但我休学不是为了避开流言,而是因为程一水去世之后,我的躁郁症复发了,并且出现了严重的躯体化症状。”

“他是什么时候……”

“去年一月。没有撑到过年。”我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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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能见程一水最后一面。

因为清嘉不让,程一水也不让。

清嘉恨我。她有一万个理由恨我。

而程一水,在他情况急剧恶化,只能整日躺在病床上时,就不许我再去探望。

前所未有的固执。

他对我说,他已经跟管理病房的人打过招呼,不会让我进门,让我不必做无用功。

我说,你当我是狗血电视剧爱好者吗,呼天抢地不是我的风格。

程一水清醒的时候,会给我打语音电话,询问我的日常生活和论文进度。

每次挂电话,总以他的“对不起”告终。

我讨厌他的道歉,连带着也十分讨厌那时候的他这个人。

有一回程一水在电话里问我,还有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

我说,说了就能实现吗?假如不能的话,还不如不要提。

程一水说:“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太少了。”

我说:“虽然我不在乎。不过我就要你到最后一秒都带着这些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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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彻底恶化之前的最后那段时间,程一水一周只能抽出两天时间去他的工作室跟我会面。

我依然写论文,他依然打很长的电话,跟他事务所的人沟通那书店项目的审批进度。

我们聊了很多的话题,他的学生时代,甚至他的亡妻。

他说他没想过可以坦然同我讨论这个话题,而这在他与清嘉之间,都有些讳莫如深。

我说,因为我是外人,也是过客。

“秘密可以告诉陌生人,却只能对深爱的人三缄其口。”

关于自己的事情,程一水其实说得不甚详细,很多地方都只是一笔带过。

程一水“嗯”了一声,又说抱歉,“圣诞节没跟你联系……”

好像能听见时间一秒一秒淌过我的灵魂,变成终年不化的冻湖。

我这样务实的人,竟然也妄图用虚无缥缈的承诺,为程一水的意志增加一些锚点。

最好,直到我开始对他失去兴趣为止。

“请个保洁就是了。”

程一水沉默了一会儿,“小豫。”

有一回我在沙发上睡午觉,醒来之时,看见程一水坐在办公椅上发呆,脸上带着很是难过的神情。

好让这尘世紧紧地、紧紧地拽住他。

程一水的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小豫,到时候竣工营业,你替我去看看。”

我说:“你这话其实挺傲气的。说明你对目前为止的人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地方。”

他问我在哪儿,我说在他的工作室里。

这是我跟程一水的最后一通电话。

“什么梦?”

他也笑,“小豫,多说说你。”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高朗的问题。

他说到了他这年纪,再咀嚼青春总显得有些可悲,只有一事无成的人,才会对已逝的事物望洋兴叹。

“这种节日过不过都无所谓。”我说。

我笑了,“拜托,你那天只喝了苏打水。”

12月27日那天,我接到了程一水的电话。

“刚刚睡醒?”他问。

我能觉察到程一水似有话要说,但他最终只说:“书店项目,明年三月份动工。”

程一水难得笑出声。

而后,他很严肃地对我说:“小豫,以后还是多看看同龄人。我们这种年纪的人,没有多好,只是被社会规训得更善于伪装,你所喜欢的可能只是假象。”

“嗯。”

程一水认真地说:“不是。至少,清嘉生日那天,我不该找你。或者,在南京的那天晚上,我不该陪你喝那顿酒。”

高朗说:“……我知道这个问题很蠢。你休学回来了,你论文答辩也通过了……周豫,那你已经走出来了吗?”

赊借未来,是多么愚不可及的事情是不是。

“你今天好点了吗?”我问。

“过年,我跟你在鸡鸣寺祈福上香。”

直到黄昏,程一水走过来坐在沙发边缘,轻拍我的肩膀,“小豫,该吃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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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讨论过那个问题,厄勒克特拉情结。

我没有让他发现我已经醒了,默默看了他很久。

我说,“我很确信不是。你要是见了我爸就知道,他这种烂人是完完全全的反面教材。你总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的年龄才喜欢你吧?”

/

程一水又笑出声。

我假装刚醒,“我做了一个梦。”

但程一水却似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关于那些成长中的裂隙,以及我怎么试图缝补它们,又破罐破摔,最后达成自洽,听之任之。

“洗了个头发,还帮你的工作室做了个大扫除。”

我说,“我宁愿喜欢被规训的假象,至少这让你们男人看起来像是进化完全的人。”

程一水来拥我,“今年过年我陪你去。”

我的人生还这样单薄,有什么可说。

“那没几个月了。”

我一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我想那应该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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