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一航走出房来,只见祖父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急忙叫来家人将他扶入卧房。这时卓一航虽然心中急乱,但钦差在堂,无人款待,自己不能不陪。正钦差歉然说道:“皇上对卓老大人非常思念,想不到一纸诏书,累他伤心如此。”卓一航问道:“诏书上说些什么,可能见告么?”那两个钦差和卓仲廉曾是一殿之臣,私交颇好。当下将皇帝何以突然宣召卓仲廉的事情说了。原来神宗皇帝误信奸人之言,将卓一航的父亲卓继贤杀了,后来案情虽然平反过来,并追赠了卓继贤做太子少保,但于心总觉不安。一日和大学士方从哲谈起,神宗忽然想起了卓继贤的父亲卓仲廉,喟然叹道:“他们父子都是贤良正直之臣,卓仲廉若看到邸抄,不知可会埋怨朕么?”方从哲道:“卓仲廉世受国恩,哪会怨怼?陛下思念于他,目前吏部尚书出缺,何不召他入阁。”神宗道:“朝中正乏老成谋国之臣,卿言甚合朕意。”当即写了诏书,派两名钦差专程送陕,要他回朝,诏书中提到了卓继贤受追赠为太子少保之事,在神宗的意思,本是对臣下示恩,想不到卓仲廉尚未见到邸抄,突然知道儿子死讯,心伤过度,病后身躯,竟自支持不住了。
正说话间,内堂隐有哭声,钦差急道:“世兄不必拘礼,请替我们问候令祖。”卓一航告了个罪,进入内堂,只见家人乱成一片,卓仲廉奄奄一息,见卓一航入来,招招手道:“你过来。”卓一航走近祖父身边,含泪说道:“爷爷请恕孙儿不孝之罪。”卓仲廉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以后不必应考了,就在家中读书务农吧。”说完之后,双腿一伸,断了呼吸。卓一航放声大哭,老家人劝道:“老大人年过六旬,寿终正寝,少爷不必过度悲伤。钦差大人还在外面,应该请他们禀告皇上,然后开灵出葬。”卓一航揩干眼泪,到客厅禀告钦差。钦差嗟叹不已,当晚在卓家过宿,第二日卓家已设了灵位,停棺西厅,两个钦差都恭恭敬敬地在灵前点了三炷香烟,以同僚之谊致祭,卓一航匍匐地上,叩头谢礼。正钦差伸手来扶,劝道:“世兄节哀,我们回京禀告皇上,一定替老大人讨个封赠。”管家的备好程仪,准备钦差辞行,卓一航忽然跳了起来,颤声说道:“钦差大人慢走!”
钦差和管家都吃了一惊,心想卓一航知书识礼,何以会突然失态。跳起来已是不该,劝钦差慢走更是失礼。管家急道:“少爷,老大人生荣死哀,钦差大人亲来祭奠,你还不叩谢皇上洪恩?”卓一航定了定神,忽然说道:“钦差大人,请进内房一坐。”管家的心惊肉跳,钦差也变了颜色。
卓一航将两位钦差带进书房,管家的跟在后面,卓一航道:“你出去看守灵堂。”随手将房门关上。老管家忧心忡忡,心想少主行为颠倒,莫非是撞了“邪神”,但在钦差大人面前,却又不便说话,只好一路念着“老天菩萨保佑”,退了出去。
两位钦差也是惊疑不定,只道是卓一航有事请托,但照理来说,他正忙于丧事,就是想在官场钻营,也非其时。卓一航将房门关好,小声问道:“钦差大人可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么?”正钦差变色说道:“没有呀!”副钦差道:“世兄真是照料周到,我们年纪虽老,这点风霜还熬得住,倒是世兄重孝在身,还望节哀免致伤神为好。”这话暗藏讥讽,卓一航道:“钦差大人请恕无礼,适才我见李大人右掌的掌心似乎有些异样。”正钦差姓李,闻言不觉摊掌一看,顿时面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来。掌心上现出一点点的红粒,就像出疹子一般。副钦差姓周,摊出右掌来看,也是一般。卓一航道:“两位大人请用指甲一捻,看是痛也不痛。”两位钦差依言试了,以前的读书人都惯留长长的指甲,他们用左手指甲,猛刺右掌掌心,居然一点也不见痛,倒是有点麻痒的感觉。卓一航又道:“两位大人请用手指轻按头颈后脊骨上部的第七节,看看如何?”这时两个钦差就如同孩子一般听从卓一航的摆布,各以手指轻按对方头颈后脊骨上部的第七节,只这么轻轻一按,两人都痛得叫出声来,急忙问道:“这是什么道理?世兄如何知道?”
卓一航叹口气道:“两位大人都受了暗算了,这是江湖上最阴毒的阴风毒砂掌。刚才李大人伸手拉我,我才瞧出,想来这些红疹是刚刚发作出来的,所以大人还未知道。受了阴风毒砂掌的暗算,发作后十二个时辰之内,若不救治,恐有性命之忧,所以晚生也顾不得失礼,要对大人直言了。”须知在封建皇朝,钦差代表皇帝,若然死在卓家,那么非但卓家有抄家灭族之祸,地方官吏也要受牵连。关系如此重大,卓一航虽在重孝之中,也不能不管了。
两个钦差面如土色,急忙说道:“那么就请世兄救治。”卓一航把管家叫进,叫他另辟静室,除至亲好友外,暂不报丧。在静室中取出金针,在两位钦差的“脊心穴”、“凤尾穴”、“精促穴”上各刺了一针,两位钦差顿觉心胃酸胀,吐了一摊黄水,不久周身发热。卓一航道:“我这是促它的毒性早发。两位大人先躺一阵,今晚还要继续治疗。”收起金针,忽然问道:“保护两位大人的卫士是谁?人可靠吗?”
李钦差道:“此次出京,皇上派锦衣卫的秦指挥随行,此人是世袭指挥,皇上亲信,而且为人正直,断无暗算我们之理。”卓一航道:“晚生斗胆想请他进来一谈。”李钦差道:“但凭吩咐。”卓一航叫管家的请秦指挥入来,这人中等身材,面貌也还善良,但一看就知不是怎么机灵的人。卓一航道:“久仰指挥大名,咱们交交。”伸手一握,秦指挥跳了起来,手腕酸麻,又见两个钦差面似火热,额上淌汗,躺在床上,不禁大吃一惊,喝道:“你敢暗算钦差!”反手一掌,直劈过来,卓一航托地跳开,两位钦差齐声喝止。卓一航道:“得罪,得罪,我是替指挥洗脱嫌疑。钦差大人是受人暗算了,但暗算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我正想与指挥大人谈谈。”秦指挥呆若木鸡,待卓一航说完,这才猛然省悟,说道:“原来你刚才是校考我了?”卓一航道:“不敢,我只想知道秦指挥会不会阴风毒砂掌。现在知道秦指挥武功高,却没练过那种阴毒的掌法。”秦指挥惊道:“什么阴风毒砂掌?”卓一航道:“两位大人就是受阴风毒砂掌的暗算。”带秦指挥到病榻前细看,将中阴风毒砂掌的征象一一说了。秦指挥武功虽非极高,但也见闻颇广,知道卓一航所说不虚,吓出一身冷汗,急忙道谢。
卓一航道:“阴风毒砂掌的厉害,在于它并不是伤人立死,而是慢慢发作。看这征象,钦差大人是在三日之前所受的暗算。请指挥大人细想,三日前可碰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秦指挥暗暗叫声“惭傀”,低头思索。李钦差忽道:“难道与那送茶的老汉有关?”秦指挥也想了起来,说道:“当时我也觉得有点可疑,但看他年纪老迈,更不像身怀绝技的人,一时大意,就放过了。”卓一航忙问那送茶的老汉如何,李钦差道:“三日前我们在路旁树荫乘凉,颇觉口渴,忽然有一个老汉,挑着一大担凉茶,也在树荫下歇息,问起来他说是给田里的家人送茶水去的,他跟我们闲聊起来,听说我们要到贵府,他说是你们的佃户,还替我们指点道路呢。是他请我们喝了两碗荼,秦指挥没有喝。他把茶碗递过来时,手指曾在我的掌心轻轻碰了一下,当时我也不留意。”周钦差道:“他递茶给我喝时,也轻轻碰了我一下。”卓一航道:“这就是了。他知不知道你们是钦差?”秦指挥道:“川陕道上盗匪如毛,我们在路上行走时,哪里敢挂出官衔。”
卓一航沉思不语,越想越惊:这老汉分明是想移祸东吴,让钦差到了我家之后,毒发身亡,那时虽倾黄河之水,也洗不清关系了,正在思量,忽然家人跑来叫道:“少爷,少爷!”卓一航推开房门,喝道:“什么事?”家人道:“外面有一个年轻汉子,面目青肿,好像刚和人打过一场架似的,他闯进来要找少爷,我们说家有丧事,少爷不见客,他理也不理,硬闯进来,我们伸手拦阻,他振臂一格,拦阻的都跌倒了。我们正想把他轰出去,他忽然又赔起罪来,说是急着要见少爷,不是诚心打我们的。”卓一航诧道:“有这样的事?”向钦差告了个罪,掩上房门,走出中堂,只见阶下立着一人,大声叫道:“卓兄,急死我了。”卓一航一看,原来却是孟灿的弟子白敏。卓一航在北京和他只见过一面,话也没有谈上两句,根本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不知他何故千里迢迢,前来寻访。
白敏一揖到地,说道:“卓兄救我。”卓一航道:“白兄犯了何事?”白敏道:“不是犯事,是受莫名其妙的人打了一顿,临走时还中了阴风毒砂掌的暗算。”卓一航吃了一惊,心道:又是阴风毒砂掌。急忙将他请进内室,细问根由。
原来孟灿重伤死后,白敏得讯回来,知道了王照希就是师妹的未婚夫婿,虽然对师父死于非命,十分悲悼,但眼见王照希如此英雄,欣幸师妹终身有托,悲伤中也觉快慰。但料不到第二日王照希就不辞而行,孟秋霞哭得泪人似的,白敏再三安慰,师妹却不言不语,不理不睬,白敏说到这里,傻虎虎地道:“卓兄,你和王照希也是朋友,你说他行为怎么这样怪诞,千里迢迢地来迎亲,又恰逢岳丈身亡,怎么说他也该以半子之礼主持丧事,他却伸腿一跑就完了,老婆也不要了。还有我的师妹也怪,王照希跑掉跟我有什么相干,她却不睬我,好像是我把他气走似的。”卓一航细一琢磨,已明就里,暗里说道:“可不正是你把他气走了的。”当下安慰他道:“这些小事,将来我替你向王兄说去。不相干的。”白敏诧道:“向他说什么呀。我没得罪他,他也没得罪我,用不着和他说呀。对他说反叫他笑话我们师兄妹吵架,其实我也没有和师妹吵架嘛。师妹后来也说,不关你事,你去睡吧。我听她的话回去睡了,一觉睡到天明,不想她也跑了。”卓一航皱眉道:“怎么,她也跑了?”白敏道:“是呀,师父刚刚下葬,她也不在家守孝,就跑去找丈夫了。”卓一航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找王照希?”白敏道:“她留有信给我嘛,她还叫我留在家中替她守灵,不要到处乱跑惹事。”卓一航若非居丧守孝,几乎给他惹得笑了出来。想不到这人如此傻里傻气,给人误会了,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白敏歇了一歇又道:“我担心师妹孤身独行,她叫我不要乱跑,我也要跑出来了。”说罢忽然举起双手!
掌心上红疹触目,卓一航道:“你也是三日之前受人暗算的?”白敏道:“是呀。我到了陕西,也不知王照希是哪里人氏。倒是你老哥的地址容易打听,我一说起做过总督的那个卓家,许多人都知道。我心想找到了你就易办了,你总该知道他的地址。”卓一航道:“我也不知道。”白敏道:“早知如此,我不找你还好。我到了延安府后,就发现有人缀在我的后面。”卓一航道:“你倒还细心。”白敏道:“这一点江湖上的伎俩我还知道。大前天我经过蟠龙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两骑马在后面追来,问我是不是要到高桥镇的卓家,我说是,那两个家伙突然跳下马来,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乱打一顿。”卓一航道:“嗯,你打输了?”白敏道:“那两个家伙是硬点子,我起初还能和他们打个平手,后来越打越不行了。那两个家伙的后面还有一个老汉,他也不动手,尽在后面叫:要活的不要死的。把我气得要死,拳法更乱。”卓一航道:“那你后来怎么逃得出来?”白敏道:“今年初我曾到天桥看相,看相的说我今年虽然流年不利,但却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卓一航忍不住道:“我问你怎么脱险,你却说去天桥看相,这和看相有什么相干?”白敏道:“那看相的还真有点道理呢!这回我不是危险之极了么。看看就要给他们打倒了,忽然蟠龙山上有人冷笑,笑得非常刺耳,那押阵的老汉叫道:‘快退!’笑声叫声,余音犹在,山顶上已疾如流星飞箭般的冲下一人,一照面就把和我动手的那两个家伙扔了出去!那押阵的老人跃了上来,闪电般的疾发两掌,我刚刚出掌相抵,耳边有人叫道:“走开!”随即听得那老者大叫一声倒纵出去,挟起两个同伙便跑,我这时才看清楚救我的人竟然是个美貌女子!”
卓一航心灵一震,叫出声道:“玉罗刹!”白敏道:“什么玉罗刹?”卓一航道:“这女的叫玉罗刹,是陕南剧盗,你不知道么?”白敏道:“原来你是认得她的,怪不得她叫我找你了。再说那日的情形,那老汉跑了,她也不追,只是在后面笑道,你的阴风毒砂掌不坏啊,几时咱们再斗一斗。那老者已去远了。她突然捏着我的手掌翻来覆去地看,我说:“喂,你也要给我看相么?”她说道:“傻小子,谁给你看相,你中了那老贼的毒掌啦!”随即摸出一粒药丸,叫我吞下,又道:“我只能给你保着元气,使你的武功不致因此减损,阴风毒砂掌的伤我可不会医。你赶快找卓一航去,他是武当派紫阳道人的嫡传,紫阳这老道最拿手医治邪毒,去,快去!”
卓一航道:“怪不得你的伤势不重,原来是玉罗刹用药给你保住元气。”医治邪毒暗伤,是武当派紫阳道人的专长,卓一航在师门一十二年,也曾得传秘技。当下取了金针,给他刺穴解毒,然后替他推血过宫。忙了一阵,手术做完,白敏已呼呼熟睡。
卓一航再去探望钦差,钦差也在熟睡之中。卓一航邀陪伴钦差来的秦指挥到屋后花园行走,说道:“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可以带钦差大人从西角侧门走出,外面有僻径直通山上。”又带他在屋前屋后,走了一遍,让他熟悉道路,然后回转家中,吩咐家人在火房烧起十大锅热水,将白敏和两位钦差抬入火房,叫秦指挥和一个老家人食了极凉的药剂之后,入内服侍他们,把他们衣服脱光,利用水蒸汽的热力将他们体内的毒迫发出来。过了两个时辰,打开房门,老家人已热得几乎晕倒,卓一航和秦指挥替三人穿好衣服,抬了出来,又把熬好了的上好人参汁灌给他们服下,然后再替他们按摩了一会,看着他们熟睡之后,然后离开。
卓一航忙了一天,这时已交午夜,老管家报道:“延安知府曾派过人来问讯,当时以少爷事忙,所以没有禀知。”卓一航道:“明天拿一张谢帖去吧。到开丧时再寄讣闻。”对这些小事,卓一航也不放在心上,自去睡了。
第二日,两位钦差和白敏都已精神清爽,可进薄粥,到了黄昏,白敏除了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之外,一切已如常人。卓一航和他在书房闲话,见他心地纯厚,说得颇为投机。正说话间,忽然门外人马喧腾,老家人进来禀道:“府里的王兵备带领人马来到,说要拜见少爷。”卓一航皱了眉头,心道:爷爷又不是现职官员,他何必这样巴结?说声:“请”,步出大厅,王兵备已带了二三十名兵勇,大踏步走上厅来。卓一航颇为奇怪,心想这官儿何以如此无礼。他还以为王兵备是带兵来替他守门执役,哪料王兵备忽然喝道:“卓一航你知罪么!”卓一航道:“我有何罪?”王兵备道:“你窝藏叛徒,犯了大罪。”卓一航怒道:“我家世代为官,你敢胡说八道。”王兵备冷笑说道:“你还敢仗势欺人,搜!”兵丁向内堂涌入,卓一航喝道:“你敢惊动钦差!”王兵备道:“我奉有朝廷之命,正想来见钦差。”书房里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卓一航叫道:“白贤弟,不要动武,咱们和他到延安府讲理去!”王兵备又叫人绑他,卓一航怒极冷笑,双手在紫檀木造的八仙台上一按,桌子顿时倒塌。卓一航喝道:“你好说便罢,你若动粗,我就把你打了,再到京城请罪。”王兵备身边的两名军官睐了睐眼。王兵备会意道:“好,姑念你是大臣之后,给你留一点面子。”卓一航抢在王兵备之前,直入内间静室,推门一看,两个钦差都不见了。
卓一航吃了一惊,心想:莫非他们疑心是强盗来劫,所以跑了。王兵备跟了进来,冷笑问道:“钦差呢!”卓一航道:“你让我去找他。”王兵备道:“钦差都给你害死了,你还到哪里去找?”卓一航心念一动,蓦然回过头来,反手一抓,喝道:“定是你这厮下的毒手!”王兵备背后的一名军官,倏地冲上,伸臂相格,变掌擒拿,卓一航和他接了一招,竟是未分高下。那名军官喝道:“你害死钦差,还敢拒捕!”卓一航定了定神,说道:“好,这官司我和你打到北京。”那名军官取出镣铐,喝道:“适才未有实据,还可由你抵赖,现在钦差不见,你还有何可说?国法俱在,可由不得你骄横放肆了,快把刑具带上。”卓一航面色倏变,待要拒捕,但转念自己祖父父亲都是朝廷大臣,若然拒捕,那就坐实了叛逆之名,岂不有辱门楣,如此一想,不觉把手垂了下来,让那名军官把他的双手套在铐中。
这一闹把卓家吓得狗走鸡飞,老家人啼啼哭哭,卓一航道:“你们不必担心,圣上明鉴万里,这冤屈必然能申。”话虽如此,但想到父亲的枉死,却也寒心。卓一航又吩咐管家道:“你好好看守老大人的灵堂。”王兵备催道:“快走!”把卓一航推出大门,白敏早已被五花大绑,押在门外等候了。
官军连夜将二人押走,到了延安府天已大明。候了一个时辰,开堂审问,问官不是延安知府,而是另一个二品顶戴的官儿,先问卓一航道:“你家世受国恩,为何却图谋叛逆,暗害钦差?”卓一航道:“暗害钦差的,确有其人,但却不是我。”问官道:“那却是谁?”卓一航道:“大人若给我一月之期,我将暗害钦差的人捉给你看。”问官将惊堂木一拍,喝道:“胡说,本官可不是三尺小童,让你花言巧语蒙过,放你逃跑。”卓一航道:“我若想逃跑,也不到这里来了。”问官又将惊堂木一拍,说道:“那你就从实招来!”卓一航道:“无话可招!”问官道:“你说你没有暗害钦差,那你又怎知暗害钦差的另有其人?”卓一航道:“这话我要见万岁爷才说。”问官按案大怒,喝道:“难道我就不配问你!”卓一航闭口不答,问官手抓签筒,想是要喝令用刑,不知怎的,却又忍住,喝道:“将那名叛贼押上来!”兵丁将白敏推上,问官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白敏道:“我叫白敏,北京人氏。”问官道:“你是太子值殿武师孟灿的徒弟,是吗?”白敏道:“是呀,你也知道吗?”问官将惊堂木一拍,喝道:“你万里迢迢,来到延安,所为何事,从实招来,不得隐瞒!”白敏挺胸说道:“大丈夫作事,何必隐瞒。我到延安来找朋友,难道也不许么?”问官道:“你要找的是谁?”白敏大声说道:“王照希!”问官将惊堂木拍得震天价响,堂下大声吆喝,陪审的延安知府变了颜色。
问官叫录事将供词录了,交给白敏看过,叫他划押,白敏看见所录不误,想也不想,提起笔来便划了押。问官将供词递给延安知府,笑道:“这便完了!”又将惊堂木一拍,对卓一航喝道:“你的同伴已经招了,你还不招?”卓一航茫然不解,说道:“招了什么!”延安知府喝道:“王照希父子是本府剧盗,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卓一航吃了一惊,顿时呆住。问官道:“你私通剧盗,便是个大大的罪名!”卓一航道:“随你说去,我与你到京师大理府去讲。”问官冷笑道:“你还想到京师!”叫狱卒将他押入监牢,卓一航又惊又怒,白敏在他身边问道:“那王照希真是强盗么?”卓一航闭口不答,面色铁青。白敏难过至极,急忙说道:“是我连累你了!”卓一航道:“不关你事。”牢头喝道:“犯人不许私自交谈。”将两人分开押入监房。
卓一航一人住一个监房,房间居然颇为整洁,不像是普通监房。住了三天,也不见有人提问。心中只盼家人能来探监,好请祖父的门生故旧营救。但三天过去,却无人来,不知是管家的怕事,还是府里不准。到了第四天晚,忽然王兵备和那日与自己交过手的那个军官,开了监房,将卓一航提了出来,穿房绕室,走了好久,把他推入一间小房,房门迅速关上,卓一航抬头一看,房中端坐着一个红面老人,眼光阴森可怕,招手叫卓一航坐下,含笑说道:“太子很赏识你。”卓一航摸不着头脑,那老人又道:“万岁爷年纪老迈多病,太子不久当可登基,但有许多事情,也许还要仰仗魏公公。”卓一航变色说道:“我是犯人,你要审便审,说这些话干吗?”那老人道:“魏公公也很赏识你。”卓一航怒道:“谁要他赏识?”红面老人道:“你倒是一条硬汉,但你可知道你的性命却捏在洒家手中。”卓一航冷笑道:“你想怎样!”红面老人忽道:“郑洪台是你的老相识了?”卓一航心头一震,道:“怎么样?”红面老人道:“他临死前对你说些什么?”卓一航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红面老人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叫云燕平。你听过我的名字么!”卓一航蓦地一声大吼,双臂往外一分,手铐顿时断裂,卓一航一掌扫去,喝道:“好,原来你就是奸人!”红面老人向后一倒,脚尖一踢,将坐凳踢得飞了起来,只听得“咔嚓”一声,凳子给卓一航掌风劈裂。云燕平解下腰带,向前一挥,笑道:“果然试出来了,卓一航你到如今还敢说假话吗?”
你道卓一航何以如此动怒?原来郑洪台临死时曾供出五个同党,都是私通满洲之人,其中三个是大内卫士,两个是绿林强盗,三个卫士中,有一个正是叫做云燕平!
卓一航猱身进掌,云燕平将腰带一挥,骤然呼呼作响,卓一航连抢几招,横扫直劈,云燕平身法轻灵,斗室之中,回旋自如,手中腰带使得似软鞭一样,斗了二三十招,卓一航占不到丝毫便宜,蓦然想道:“事已至此,我不如逃了出去,禀告太子。”掌法一紧,又抢了几招,忽然一个转身,“砰”的一声将房门踢开,云燕平哈哈笑道:“你想逃走,那只是做梦!”卓一航飞步窜出,蓦地里掌风飒然,迎面劈至,卓一航斜身滑步,正想出掌相抗,忽见窜进一人掌心似朱砂般红,大吃一惊,那人呼呼两掌,掌风劲疾,卓一航怒道:“难道我就怕你的阴风毒砂掌?”使出五丁开山掌法,掌掌雄劲,拼与那人两败俱伤,那人不敢径接,双掌只往卓一航穴道拍去,卓一航不敢给他碰着身躯,也闯不出去,反给他迫得又退到房门,云燕平腰带一抖,卓一航给他一卷一拉,蓦然仆倒。用阴风毒砂掌的那老头跟身抢进,关了房门,在门口一站,问道:“云兄,试出来了么?”云燕平道:“这小子不肯吐实,金兄你赏他一掌。”那姓金的老头抬起手掌,作势向卓一航脑门拍下。卓一航兀然不惧,冷冷说道:“你打死我也没有用。我死后我的朋友会上京告御状,将你们都抖露出来。”云燕平身躯一震,问道:“你是说玉罗刹么?”卓一航昂首瞪目,傲然不理,那姓金的老头道:“好,瞧不出你这小子,居然敢和玉罗刹往来。”云燕平突发奸笑,说道:“这小子倒可以大派用场。”姓金的老头蓦然飞起一脚,踢中卓一航后腿弯的“委中穴”,这穴道正当大腿骨与胫骨联接的骨缝间,是人身九个麻穴之一,卓一航顿时晕倒。云燕平叫王守备进来,再将他送入监牢。
卓一航去后,云燕平与那姓金的老头相视而笑。原来不独他们二人私通满洲,连魏忠贤和满洲也有往来。郑洪台死后,岳鸣珂到了北京,把郑洪台临死时说出的秘密告诉了熊经略(廷弼),熊经略进宫面圣,揭发内奸,明神宗笑为“不经之谈”,搁下不理。那三个宫中卫士消息也真灵通,一有风闻,立刻逃走。神宗听得那三名卫士逃走的消息,后悔已来不及。
但那三名卫士只是逃出宫外,却并未逃出北京,他们与魏忠贤仍有往来。郑洪台与魏忠贤关系较疏,他与满洲密使联络时,只知那三名卫士是同伙,却不知魏忠贤也是。而魏忠贤却知他是同党,但两人从不谈及,魏忠贤也捉摸不透郑洪台是否也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大为惶恐,暗中派遣三名卫士来陕,并派出一名心腹御吏,假充钦使,到延安府来,想从卓一航处打探秘密。适值皇帝派了两名钦差到卓家宣召,魏忠贤遂定下毒计,叫那两名卫士暗害钦差,移祸卓家,好藉此罪名,将卓一航拿来审问。
这两名大内卫士,一个擅长于西藏密宗秘传的“柔功”,即刚才用腰带来和卓一航对敌的云燕平。这种“柔功”若练到炉火纯青之境,能以至柔而克至刚,云燕平虽尚未臻炉火纯青之境,但也已有了七八成火候;另一名则是那个使阴风毒砂掌的老头子,名叫金千岩,他的毒砂掌能令人三日之后毒发,七日之后身亡,能杀人于闹市之中而不被发觉。这次他们奉了魏忠贤之命,在途中暗算了钦差,本以为可移祸卓家,不料却给卓一航看破,将钦差救了。这事后来引起宫廷中的暗斗明争,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再说卓一航被点了“委中穴”后,押回监狱,越想越恨,怒火上升,更觉酸麻无力,暗道:“不好!”心想:满洲暗中收买宫中卫士、绿林大盗、廷臣督抚,这事非同小可。我所知者只有五人,其他被收买的尚不知多少,这事须即设法告诉太子。但我被关禁在此,无人相救,必须靠本身能耐越狱,我这一动怒,气血更不能畅行,如何能够解穴。想好之后,怒火渐平,索性盘膝静坐,运气凝神。卓一航内功本来甚有根基,坐了一个时辰,渐觉气透重关,全身舒畅,穴道已解,正想震断手铐,破门而出,忽听得远处隐隐似有厮杀之声。
卓一航把耳贴在地上静听,杀声越来越近,正自惊奇。监房铁门忽然打开,卓一航站了起来,只见云燕平满面奸笑,缓缓行进,卓一航喝道:“你来作甚?”云燕平道:“你的好朋友来了,我带你去见她!”话声未了,只听得轰然巨响,知府的衙门已给人用土炮轰开,一时火光触天,云燕平面上变色,手掌一翻,疾的向卓一航手腕抓来。
“委中穴”被点,最少要过六个时辰,才能自解。所以云燕平满心以为是手到擒来,自己毫无防备。不料卓一航舌绽春雷,一声虎吼,双臂一振,手铐飞起,双脚连环疾踢,云燕平猝不及防,膝盖中了一脚,跌倒地上。但他武功非同小可,在地上一滚,避开了卓一航的攻击,站起来时,腰带已拿在手中,用力一抖,腰带给他使得如同软鞭一般,呼的向卓一航腰际直卷过来。卓一航知道外有救兵,精神大振,身形闪处,一记“手挥琵琶”,翻身抢进,云燕平腰带一挥,待卷敌人双臂,卓一航忽地腰向后倚,一个旋身,改掌为拳,拳风飕飕,仍是抢攻招数,云燕平把腰带一收,退了两步,卓一航挥拳猛扑,他突伸出左掌一格,腰带忽地乘隙飞出,啪的一声,击到了卓一航胁下,卓一航手臂一挟,将他腰带挟着,坐身向后一扯,竟然没有扯动。云燕平冷笑一声,左掌又呼的一声劈来,卓一航不能不腾出手掌对敌,云燕平的腰带,活似灵蛇,竟然自下而上,将他臂膊缠住。
卓一航右臂被缠,左掌用力相抗,云燕平把腰带一收,卓一航虽用了“力堕千斤”的身法,仍然站立不稳,险被拉倒!正在危急,外面的脚步声已渐渐来近,忽听得有人叫道:“云大哥,风紧,扯呼!”云燕平面色大变,但腕底仍在使劲,想把卓一航擒过来作为人质。就在此际,只听得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已飘了进来,卓一航又惊又喜,叫道:“玉罗刹!”云燕平急忙松劲,将腰带收回,翻身抢出监房。
卓一航料得不错,带兵攻城的果然是玉罗刹。她与王照希的父亲王嘉胤订盟之后,本来早就想到陕北相会,只因与应修阳有华山之约,所以才耽搁了大半年。这次她带了几十女兵,本来是要到瓦窑堡和王嘉胤相会的,但在途中救了白敏之后,愈想愈疑,猛地想起了卓一航,遣人入城暗探,知道了卓一航被捉的消息,这时王照希也已得到了消息,带兵赶来,统由玉罗刹指挥,深夜攻城,不消一个更次,就把城门攻破,杀入府衙。
再说云燕平抢出监房,只见金千岩正在前面三丈之地,与一个少女激斗。金千岩已被笼罩在剑光之下,十分危险。
云燕平急忙将腰带一挥,一个“金蛟锁柱”,向着玉罗刹的剑身便缠,要施展以柔克刚的功夫,卷拿玉罗刹的宝剑。玉罗刹盈盈一笑,剑锋往外一展,云燕平虎口一痛,急松手时,腰带已被玉罗刹割为两段。要知以柔克刚的功夫,全凭内功劲力,云燕平的功力虽在卓一航之上,但却在玉罗刹之下,以这手“柔功”对付卓一航犹可,对付玉罗刹却是不行。
金千岩趁玉罗刹分心之际,双掌一分,反击玉罗刹两胁,玉罗刹剑招奇快,一剑削断云燕平腰带,脚跟一旋,寒光闪闪,剑气森森,剑锋又指到金千岩喉咙。金千岩吓得亡魂直冒,急忙撤招防御。金千岩的掌法虽然阴毒,但玉罗刹剑法辛辣,金千岩根本近不了身。若非玉罗刹也稍存顾忌,他早已丧生。云燕平倒吸一口冷气,事到其间,不能不拼,只好从偏锋抢上,以擒拿十八掌的招数,扰敌救友。合两人之力,拼死力斗,犹自处在下风。
再说卓一航走了出来,见玉罗刹与两名高手拼斗,正想挥拳相助,玉罗刹叫道:“你到后面去帮王照希吧,这两个兔崽子不是我的对手。”卓一航自是行家,只瞧了一眼,便知玉罗刹所言非假,跳过走廊,果然听得杀声震天,有一对汉子,在走廊边打边走,前面的那人正是王照希。他运剑如风,但敌人却也不弱。一柄剑左遮右挡,带守带攻,竟是打得难分难解。
和王照希斗剑这人,正是那日同王兵备一起来捉拿卓一航的军官。卓一航一见,心头火起,霍地跳将上去,拳背向外,左右一分,一记“分金手双挂拳”照准敌人两边太阳穴打去。那名军官本是陕甘总督帐下第一名武将,功力虽然不弱,可是哪能连敌两名高手,他躲得开卓一航的拳,却躲不开王照希的剑,双肩晃处,未转身形,肩胛骨的天柱穴已给王照希一剑穿入,当场丧命。
王照希道:“卓兄,小弟来迟,累我兄受苦了!”卓一航点了点头,木然不语。他见此情形,始知王照希真是陕北的巨盗。王照希又道:“咱们看练女侠去,看她如何收拾那两名奸贼。”卓一航恩怨分明,虽然不愿与强盗结交,但别人舍身来救,无论如何,也不能拂袖而走。只好随着王照希穿过走廊。这时玉罗刹在走廊那边大展神威,剑光闪烁,远望过去,几乎分不清人影。王照希赞道:“玉罗刹真行,我看那两名奸贼要死无葬身之地。”话刚说完,忽听得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接着说道:“不见得!”王照希面色倏变,走廊檐上突然跃下一人,却是一个蒙面少女,听声音,看体态,似乎比玉罗刹还要年轻。
王照希叫道:“你来做什么?”蒙面少女道:“你来得难道我来不得?喂,有人等着你呢!待我会过了玉罗刹再和你说。”卓一航问道:“这人是谁?是王兄相识的么?”王照希面色尴尬,道:“也说得上是相识。”拔步便追。
再说玉罗刹与云燕平、金千岩二人恶斗,剑势如虹,奇幻无比。金千岩空有阴风毒砂掌的功夫,却连她衣裳都沾不着,只好缩小圈子,力图自保。玉罗刹剑招催紧,倏如巨浪惊涛,再斗片刻,两人连自保也难,玉罗刹正想痛下杀手,忽觉背后有金刃挟风之声,反手一剑,叮当一声,火花飞溅,那人的剑竟未出手。玉罗刹微微吃惊,转身一望,却原来是个蒙面少女。玉罗刹喝道:“你找死么?”少女道:“人人都夸赞你的剑法,我想见识。”玉罗刹道:“好,你见识吧!”剑柄一旋,转了半个弧形,刷的分心刺到,那少女横剑一封,奋力一冲,居然把玉罗刹的剑招拆开。
云燕平和金千岩吁了口气,飞身上屋,玉罗刹叫道:“王照希截着他,我片刻便来!”王照希脚尖一点,上屋追敌,口中叫道:“练女侠你手下留情。”卓一航知道云、金二人的功夫都在王照希之上,眼珠一转,稍一迟疑,也跟着追上去。
玉罗刹本以为不过三招,就可将那蒙面少女刺伤,不料三招都给少女解开,听那屋顶上厮杀之声已渐渐去远,不禁大怒。
那蒙面少女出尽吃乳之力,才解得开玉罗刹的三记辣招,知道玉罗刹剑法远在己上,佯攻一剑,抽身便逃,玉罗刹笑道:“你这女娃儿还敢还手!”脸上堆着笑容,心中却是愤恨,刷刷几剑,把那少女迫得团团乱转,却逃不开,那少女道:“打不过你,我认输便了,你迫得这样紧做什么?”玉罗刹道:“认输也不行!”蒙面少女道:“有本事的你和我去见爹爹。”玉罗刹喝道:“我先见你!”剑锋一划,蒙面少女忽觉得冷气森森,玉罗刹的宝剑就似在面前划来划去,惊叫一声,面纱已给挑开。玉罗刹一见是个美貌少女,道:“好,我不杀你,给你留个记号。”剑尖一点,要在她面上留个疤痕。
蒙面少女吓得急了,青钢剑一抖,剑锋反弹而上,和玉罗刹的剑一交,忽然剑锋一滑,分明向左,到了中途,却倏地向右,反刺玉罗刹左乳上的“将台穴”,玉罗刹呆了一呆,那少女飞身上屋。玉罗刹大叫道:“你哪里学来的剑法?”提剑追去。
再说王照希和卓一航二人,听玉罗刹之令,追截奸贼。金千岩和云燕平二人武功在王、卓之上,玉罗刹又迟迟不出,四人交手,斗了十来招,王照希与卓一航已被迫采取守势。金千岩和云燕平志在逃命,无心恋战,抢了攻势,虚晃一招,转身便逃。王照希道:“追不追?”卓一航道:“追!这两人是私通满洲的奸贼。”这时府衙被王照希的手下放火焚烧,烈焰冲天,烟雾迷漫,王照希与卓一航追出府衙,已不见那两人背影。卓一航提剑四顾,忽见一团白影,呼的一声从身旁掠过,原来就是适才那个蒙面少女,这时面纱已脱,在烟雾中直窜出去。接着又是呼的一声,又是一团白影,在烟雾中飞了出来。王照希叫道:“那两名奸贼跑了。练女侠,咱们三人分两路搜吧!”玉罗刹道:“追那个女娃儿要紧!”卓一航道:“那两人私通满洲,还是追那两人要紧。”玉罗刹疾掠飞前,决然说道:“我说追那个女娃儿要紧!”王照希无奈,只好和卓一航跟在后面。卓一航大惑不解,颇为反感,心想何以玉罗刹轻重倒置,放了大奸贼,却去追一个小姑娘。
你道玉罗刹何以如此?原来蒙面少女最后那招,正是玉罗刹师父所传的独门剑法,玉罗刹自小与师父在古洞潜修,相依为命,深知师父别无徒弟。见蒙面少女使出这招,惊疑不定。心想难道是岳鸣珂和卓一航取了剑谱之后,私自传给外人。玉罗刹当日与岳鸣珂斗剑,打成平手,负气走开,过后思量,深为后悔,再回洞中,非唯剑谱不见,连壁上所刻的剑式也被削平了。玉罗刹立下心愿,一定要将剑谱取回,如今这蒙面少女居然使出自己独门剑招,哪能不发急追赶?
那少女跑在前头,玉罗刹和卓、王二人衔尾疾追,逐电追风,过了一会,玉罗刹已追到少女身后,王照希与卓一航却被抛在后面。那少女想是被追得急了,高声喊叫:“爹爹!”玉罗刹放缓脚步,笑道:“好,我就等你爹爹出面再来问你。”
这时已追至城外的清风山脚,那少女边叫边跑上山,玉罗刹如影随形,紧蹑少女身后,长剑晃动,剑尖时不时点着少女后心,看那少女惊惶万状,左纵右跃,总摆脱不了。玉罗刹有如灵猫戏鼠,“玩”得十分高兴,格格地笑个不休。那少女吓得锐声尖叫。笑声叫声杂成一片,蓦然间,少女身子向前一仆,高叫:“爹爹!”山腰处传出一声怪啸,玉罗刹收剑看时,只见一团灰影,似流星殒石般直冲下来,真的是声到人到,玉罗刹横跃两步,只见一个高大老人,鹰鼻狮口,满嘴络腮短须,相貌丑陋,大声喝道:“谁敢欺侮我儿?”那少女满面泪痕,躲在老人身后,撒娇叫道:“爹爹,你替我把这贼婆娘的眼珠挖了!”
玉罗刹一声冷笑,长剑一指,喝道:“老贼,快把我的剑谱还来!”老人一怔,沉声喝道:“什么剑谱!”那少女哭道:“爹爹,这贼婆娘诬赖女儿作贼,女儿何曾见过她什么剑谱?她把剑贴着女儿背心,尽情戏侮。爹爹,你一定得替我把她的眼珠挖出来!”
玉罗刹给她一连几句“贼婆娘”骂得心头火起,脸上笑容未收,手中剑已刺出。那老人“噫”了一声,倒退三步。手掌一推少女,说道:“你站到那块岩石上去,不准帮手。刚才的事,我全都看到了。”玉罗刹一剑不中,第二剑第三剑连环刺来,老人蓦地一声怒吼,身形骤起,左掌骈指如戟,直点玉罗刹面上双睛,右掌横掌如刀,滚斫玉罗刹下盘双足,两只手一上一下,形似岳家的“撑椽手”,但力雄势捷,比正宗的岳家“撑椽手”还要厉害得多!玉罗刹剑已递出,撤招不及,身形一沉一纵,猛的施展“燕子钻云”的绝顶轻功,凭空窜起三丈多高,在半空一个倒翻,落在山腰处的一块大岩石上。那老人跟踪直上,怒极喝道:“我生平还未碰过敢在我面前叫阵的人,你胆敢如此无礼!你的师父叫什么名字?”玉罗刹面色微变,旋即扬声笑道:“我生平也未碰过敢在我面前大声呼喝的人,你的师父叫什么名字?”这老人乃风尘异士,生平的确未逢敌手,他喝问玉罗刹的师承,乃是自居前辈身份,想不到玉罗刹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居然也喝问他的师承(他的师父早死了三十多年),把他也当成后生小辈!这老人须眉掀动,怒极气极,暴喝一声:“狂妄小辈,吃我一掌!”玉罗刹微微一笑,也在岩石上突然掠下。正是:
女魔逢老怪,剑掌判雌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