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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在即,暗潮涌动。

1月5日下午,孔汉文再赴后陈庄,名义上是为长官换几只老母鸡补身体,实际上是要将搜集到的最新情报及时送出去。

为了便于与孔汉文保持联络,杨云枫每天都派不同的侦察员化装到后陈庄摆摊设点。每个侦察员都认识孔汉文,孔汉文却不认识对方。为此,杨云枫制定了联络暗号,侦察员左手大拇指和小拇指沾有泥巴,而中间三根指头干干净净,右手则正好相反。

来到后陈庄后,孔汉文找借口打发走两个随从,自己装作漫无边际地在街上闲逛,遇到感兴趣的摊位就蹲下身聊上几句。十几分钟后,他来到了一个卖棉袜的摊位前。孔汉文没有说话,从竹篮里拿起一双黑色棉袜,里里外外反复翻看一阵后扔回了竹篮内,“不要不要,针线活太糙了!”

从孔汉文扔回的棉袜中,侦察员找到了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条:“杜已将十五辆战车加满燃料,布置在‘前进指挥部’以北约两百米田野里,极有可能作逃跑之用。后有详情续报。”

在双堆集围歼战中,由于解放军缺乏击毁国民党重装战车的武器,所以黄维、胡琏等人就利用装甲车进行突围,胡琏最终逃出了我军包围圈,这让中野和华野指挥人员倍感痛惜。有了上次的教训之后,这次陈官庄围歼战,粟裕早就想到杜聿明等人很有可能乘装甲战车逃跑。因此12月22日他就下达命令,要求华东野战军各兵团和各纵队“在第二线构筑反坦克工事,各纵之间应贯通并互相检查,使战车无法往外突围”。

关键问题是杜聿明等高官是否真有乘坐坦克突围的计划,华野司令部急需确切的消息。杨云枫就把任务交给了孔汉文——“立即摸清总攻后杜聿明、邱清泉等人利用战车逃跑的可能性和路线。”

孔汉文经过缜密的侦察,及时获得了华野司令部急需的信息。

在徐州“剿总”的部队中,有一个特殊的军种——装甲部队。打造这支快速机械化部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后留学德国和美国的“太子”蒋纬国。凭借父亲蒋介石的鼎力相助,回国后的蒋纬国很快组建了几个装甲兵团。在这几个团中,战一团大多数坦克驾驶员都有几千小时的驾驶经验,称得上装备最好,实力最强,担任过该团团长的蒋纬国更是将其视为股肱心膂。淮海战役开始后,战1团一直跟随在杜聿明左右,不但成为左突右攻的利器,也是杜聿明手中可以利用的最后一张王牌。

华野根据情报,对装甲战车可能突围的方向事先做了精心的防御部署,使得蒋纬国的看家之宝,杜聿明的最后王牌一辆也没有跑掉。

这里不妨提前做个交代。

在制定突围计划时,杜聿明让副参谋长文强特别叮嘱战车团的主要军官,随时准备搭载“前进指挥部”人员突出共军重围。大战开始后的1月9日,战车部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投入战斗,执行突围命令,但始终没有接到杜聿明的命令。最后,战车团一名军官冒着密集的炮火,率领十五辆战车冲到了杜聿明所在的指挥部,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原来,解放军总攻开始后,慌不择路的杜聿明他们早已把利用战车强行突围的计划忘在了脑后。

这些战车最后自行沿薛家湖、张集、会亭集一线向豫南驻马店方向突围。华野部队一直紧盯着这批战车,在其到达永城西北会亭集前,已经摧毁其中的九辆。剩下的六辆坦克不顾一切疯狂向南逃窜。华野指挥部以为杜聿明等人藏在战车内,便分别用电报和电话的方式,将情况通报华野特纵司令部和骑兵团,命令驻扎在会亭集附近的骑兵团加强警戒,不可放走一人一车,务必全部予以拦截和摧毁。

华野特纵骑兵团接到命令,很快就发现了坦克的行踪。骑兵们打又厚又重的“铁乌龟”有自己的一套,就是不即不离,不轻易开火,但决不允许坦克乘员离车。在狂奔过程中,坦克虽然没有受到重创,但无线电天线、潜望镜都已被打坏,相互之间无法联络,也无法进行有效的射击,成了只会奔跑的聋子和瞎子。从早上到傍晚跑了两百里路后,车上乘员再也坚持不住,最后不是陷入泥潭就是挂白旗投降,最终六辆坦克上的四十三人全部被俘……

孔汉文传递完情报,又逛了几个摊位,最后换了几只老母鸡准备回陈官庄。这一次,他万万没有想到,危险已经悄然而至。正当他站在村头等待两个随从时,旁边突然冲出五六个壮汉,迅速将其蒙头挟持而去。

当头套被取掉,反绑双手的孔汉文看到对面端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顾一炅,一个是刘占理。

“孔大主任,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用这种方式把你请来,实在对不住了!”首先发话的是刘占理。

孔汉文面带轻鄙地笑了笑,说道:“大名鼎鼎的刘师长谁不认识。我要说的是,因为区区十几斤肉,犯得着动这么大干戈?!”

“难道就十几斤肉那么简单?!”刘占理狰狞地笑了起来。

自从看到顾一炅和刘占理坐在对面,孔汉文就知道今天遇到了大麻烦。他故意装糊涂,和对方兜着圈子。

“孔主任,如果你记性不差的话,应该记得咱们两人还算是校友吧?”

“我记性再坏,也不会忘记刘师长这位学长啊,不但门门功课好,而且能打一手漂亮的篮球。”孔汉文的话字字点在了刘占理的痛处。

刘占理面露窘态,一时竟无言以对。

“少胡扯,说正事!”一直沉默不语的顾一炅开了口。

“好,既然你认我这个学兄,那我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免得让学弟嫌弃学长啰嗦!”刘占理沉下了脸。

“请便!”

“今天来后陈庄,又给杨云枫送什么情报?”刘占理开门见山。

“我是受龚处长的命令来这里换几只老母鸡的,给杜主任和几位长官补补身体,送什么情报?!”

“聪明,聪明,开口就把龚处长和杜主任抬了出来,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官高三级吓死人,你以为我刘占理会害怕?告诉你,小看我刘占理了!”

“怕和不怕是你的事,反正我说的是实话。”孔汉文反驳道。

“孔主任,不要再兜圈子了,我们不会无缘无故请你过来。给你说句实话吧,这次请你到这里来不是刘师长的主意,也不是我的主意,是南京毛人凤局长的命令,今天你进这个门容易,想出这个门就难了!”顾一炅面露凶光,他向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说一句是一句。

“真的受宠若惊了,我一个小小管后勤的,不知何故惊动了毛局长?”孔汉文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黄蜂’!你不要再装了!”顾一炅怒目圆瞪紧盯孔汉文,突然大喊一声。

孔汉文听到“黄蜂”两字,顿时头顶犹如炸了两个惊雷。历险无数的他没有表现出来,好像顾一炅不是在叫自己,而是在呼喊另外一个人。

“顾处长,什么黑蜂黄蜂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是毛局长,也不能随便抓人吧!”孔汉文疑惑地看着顾一炅,故意把话题岔开。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好,事到如今,该说的我今天就给你说明白。我说清楚后,姓孔的你若如实交代,说不定还能保条活命,再装疯卖傻,我们就按毛局长的手令办了。”顾一炅说完,摘下头上的羊皮帽子,狠命地摔在了桌子上。

孔汉文表面镇定,心里却十分清楚,关键的考验到了。

“你那位表哥,共党华野情报部门的头头杨云枫这段时间一直在导演一场大戏,‘无名氏’‘林木’和‘黄蜂’三个人是他这场大戏的主角,至少有六个人可能演过这三个角色——军务处的佟处长、小钱、保密局徐州站的马树奎、刘总司令办公室的李婉丽,还有你和龚方令。后来,从多种渠道获悉,马树奎、佟处长和小钱分别是‘黄蜂’‘无名氏’和‘林木’,徐州站陈楚文站长和我对此都信以为真。”

顾一炅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紧盯着孔汉文,观察着他表情的每一丝变化。

“顾处长,你说的这些我压根听不懂!”顾一炅说话的时候,孔汉文表面上装作在听天书,但他的心却一直怦怦跳个不停,因为他知道顾一炅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不要急,等我把话说完你自然就懂了!”顾一炅脸上浮现出不可捉摸的冷笑。

“别以为你们很高明,就算你们骗得了陈处长和我,但骗不过南京的毛局长!毛局长仔细分析后得出结论,杨云枫对马树奎、佟处长和小钱公开实施嘉奖,让他们抛头露面,目的在于掩盖一个事实——‘黄蜂’仍然潜伏在我军内部。这个‘黄蜂’是谁呢?就是你孔汉文!因为时至今日你还在为党国效劳。毛局长说,‘历史上有身在曹营心在汉,有各种各样的苦肉计,难道现在就没有?!’越是那些看起来不可能的人越有可能,还说这正是杨云枫的高明之处。按照毛局长的安排,一个多月来,我的人一直在监视毛局长圈定的两个人——龚方令和你。现在,我们彻底排除了龚方令。因为他除了工作,其他时间不在牌桌上就在酒桌上,根本没有时间顾及他事。而你孔主任就不同了,这段时间你以各种名义频繁穿梭于陈官庄‘前进指挥部’、下属部队和后陈庄之间,交往的人更是形形色色,其中不乏至今仍不知道真实姓名的陌生人。从刘师长那里知道杨云枫是你表哥后,我们对你的怀疑陡然上升,虽然几次行动都没发现与你接头之人是共党的证据,但并没有打消我们的怀疑。昨天,我们与刘师长一起把上一段时间共军阵地上突然响起唢呐声,你家里来人看你,开磨坊的人到指挥部里来以及两位跟踪你的人莫名其妙挨打等事情重新梳理了一下,终于发现这四件事情都经过了严密的策划且策划者都是一个人。刘师长听了对开磨坊男人脸盘的描述后,确定那两人中的一个就是杨云枫,是杨云枫策划了与你有关的所有行动。综合以上分析,你就是‘黄蜂’!所以就不要再给我们演戏了,老老实实交代免得受皮肉之苦。”

顾一炅侃侃而谈,好像并不是在审讯,而是在排演一场话剧,他把每一句台词都说得条理清晰,鞭辟入里。随着他的诉说,孔汉文心里比刚才更加紧张,狡诈阴险的顾一炅好像钻进了他的头脑里,把他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挖得清清楚楚。孔汉文暗暗告诫自己:“这个关头一定要冷静,顾一炅如果已经确定自己是‘黄蜂’的话,哪里还需要跟自己大费口舌,他显然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孔汉文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对顾一炅说:“顾处长,你刚才说杨云枫是个导演,而我怎么觉得,你导起戏来,可比他精彩和夸张一百倍啊!”孔汉文再次打断顾一炅,目的是让自己能够有片刻的思考时间,找出对方的漏洞,以便反驳和还击。

“别激动!孔大主任,等我把话说完!”顾一炅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孔汉文的肩膀。

“至于你是‘黄蜂’‘无名氏’和‘林木’中的哪一个,我们的分辨颇费了一番功夫。先说‘无名氏’,俗话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能在追求功名利禄的‘朝’中进退自如,必定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大隐’。‘大隐’应该自成一体,有独到的行事风格,让人看起来离其很近,实际上却很远,与其接触宛如雾里看花,醉中逐月。因此,代号‘无名氏’者一定是位人人都认识,但没有一个人真正认清他的人;再说‘林木’,‘林木林木’意思应该是‘林中一木’,都说‘单木不成林’,但林由单木来,因此代号为‘林木’者必定是众多卧底中的一个,此外还有一句话叫‘人挪活,树挪死’,既然是‘木’,就不能常动,也就是不能经常在公开场所抛头露面,因此,代号‘林木’者应该是三人当中最不显眼最不活跃的一个人;最后说说‘黄蜂’,‘黄蜂’不是‘蜜蜂’,蜜蜂可爱,而黄蜂可怕。蜜蜂蜇人最多肿疼而已,但黄蜂蜇人就不止肿疼那么简单了,谁被其身上可怕的长螫针刺中,严重者会造成肝肾功能衰竭甚至死亡。黄蜂既然是蜂,也就和蜜蜂具有同样的特点,即在寻找食物花蜜的过程中,必定飞来飞去,易被发现其存在。据此分析,代号‘黄蜂’者必定是个整天出入于人群中,人人又不敢得罪之人,他的任务应该不是获取情报,而是传递情报。综合以上三种分析,整天跑东跑西采购东西,令人羡慕的管食堂的大主任,你孔汉文不是‘无名氏’,不是‘林木’,而是‘黄蜂’无疑。”

顾一炅讲完,露出得意的笑容。旁边的刘占理见状连连点头:“神算,神算,顾兄真乃天下妖怪的克星啊!”

“一个堂堂的党国情报处长,抓人锄奸竟靠咬文嚼字,拆字算卦,荒唐可笑至极!党国一路溃败,与你们这群无能之辈脱不了干系,假如我能出去,第一个就向杜主任控告你!”孔汉文怒不可遏,双眼紧盯着走来走去的顾一炅。

“孔主任息怒,息怒。以上的分析只是个玩笑,真正得出你的代号是‘黄蜂’,我们不是靠咬文嚼字,也不是靠拆字算卦,而是需要感谢杨云枫给我们提供的三个人——佟处长、钱秘书和马树奎。前两个人的分析定性是陈站长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我详细分析了马树奎这个人,他先作为保密局徐州站行动队的成员后又成为队长,自然有条件在徐州城内四处走动,具备了‘黄蜂’传送情报的优势。马树奎跟着陈站长去过几次徐州‘剿总’司令部,但不是随时都能进得去,特别是后期陈站长与刘总司令关系搞僵后,就连陈站长也很难进入,更不用说他马树奎了!与上线不能正常接头,怎么能及时得到情报?!或许你会说,下班后到一个秘密地点交接啊。这也是不可能的,钱秘书住在司令部大院宿舍内,很少出门,因此在院外见不到他。佟处长倒是经常回家,陈站长怀疑此人,不但一直监听他家的电话,而且全天候跟踪监视其人,他根本不可能频繁地与人接头而不被发现。因此,马树奎虽然是中共卧底,但他只是杨云枫放出来的一只用来迷惑我们的假‘黄蜂’,真‘黄蜂’不是别人,正是你孔汉文!”

顾一炅说完,得意地坐下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占理。

“姓孔的,还有什么话赶快说!我要提醒你的是,杨云枫就是再有本事,现在也鞭长莫及,无济于事了!”刘占理站了起来,走到孔汉文面前,一把薅起他的衣领,气势汹汹地吼道。

“你们也欺人太甚了!”孔汉文义愤填膺,开始了自己的控诉。

“我作为刘总司令‘剿总’和杜主任‘前进指挥部’后勤处的人员,为保障官兵的衣食住行,谈不上夙兴夜寐,但也算得上起早贪黑,几年来恪尽职守。刘总司令签发嘉奖两次,杜主任签发嘉奖三次,可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情况是否属实,你们可以问刘总司令和杜主任。这是我说的第一点。

龚处长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对他很尊重。他年纪大了,喜静不喜动。正如你们所知喜欢喝酒打麻将,本该由他出面协调的事他懒得动,都让我去做。因此,我常到下面去督察食堂伙食。还有来后陈庄,是龚处长亲自给我交待的任务,他让我要想办法尽量为几位长官换点烟酒和荤菜,因此我才常常带人往这里跑。为换东西,我把自己的手表都贴进去了,杜主任听说后一定要折算成钱给我,我都婉言谢绝了。这些情况是否属实,你们可以问龚处长,这是我说的第二点。

杜主任和邱李两位司令带人刚到陈官庄时就被共军包围,计划毁掉重武器轻装突围,命令已经下达。我突然想到,如果委员长派出大部队前来解救或者遇到突发情况,坦克大炮如都毁掉了,后面的仗就没法打了!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龚处长,请他向上峰反映。他不去,还说我多管闲事,但我还是去了。试想一下,如果我是共党卧底,我还能站出来说这些?!后来还真被我说中了,杜主任他们突然决定不突围了,如果重武器都毁了,没有撑腰壮胆的硬家伙,我们还能固守到今天?这些情况是否属实,你们可以问炮兵团和战车团的团长,也可以去问文强副参谋长,这是我说的第三点。

我还可以再说第四点,第五点,但不想说了,想不到我孔汉文东奔西跑,想尽一切办法为大家筹集军粮,改善伙食,为长官换取食物和日用品保证他们全身心投入指挥作战,竟成了为共党转送情报的所谓什么‘黄蜂’?!在徐州时,陈站长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们一帮人打得皮开肉绽,可以说是莫大的屈辱,但在刘总司令的劝慰下我也认为,误会总是难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们决心继续为党国尽心尽力。想不到在陈官庄,又被你们这帮小人算计,要是知道有今天,老子他妈的早就不干了……”

“诉苦是吧?表功是吧?在杜主任面前诉苦和表功可以,这里不是你诉苦和表功的地方!从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你已经不是什么主任了。我正式告诉你,抓到你后,我们已经给南京发过电报,毛局长会给杜主任一个解释的。”顾一炅给孔汉文亮了底牌。

“孔汉文,看在我是你表哥同学的情分上劝你一句,你就认了吧,认了我们把你交给南京,兴许你还有个活路。要是不认,毛局长说了,就地正法!”刘占理说得更为直截了当。

“我不是共谍,交代什么?承认什么?要有本事,你们拿出证据来?”孔汉文高昂着头,理直气壮地回答。

“那就对不住了!”刘占理喊道。

门外冲进来两位手持木棍的壮汉,朝孔汉文一阵狠命击打。

打了一遍又一遍,孔汉文满脸满身都是血,死活不承认自己是“黄蜂”……

6日下午三点,解放军发起了总攻。

刘占理驻扎的后陈庄外围岗哨迅疾被解放军排山倒海般的炮火吞噬,几个连的兵力瞬间死伤过半。正当刘占理不知所措时,解放军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中说,给刘师长半个小时的考虑时间,要么投降要么被歼。半个小时一到,不回信即按负隅顽抗处置。

此时,顾一炅还在刘占理的师部,所有国民党阵地全被解放军的炮火覆盖。放眼望去,方圆几公里内一片火海,他已经回不到陈官庄了。接到来信后,两人迅速碰头商量,顾一炅坚持拼死抵抗。作战经验丰富的刘占理从炮弹的着弹点看出,解放军早已把他的阵地驻防情况包括他所在的师部位置摸得清清楚楚,抵抗无异于自寻死路。是负隅顽抗做无谓牺牲,还是给手下兄弟们留条活路?刘占理一时没了主意。

时间还剩十分钟的时候,解放军见信使没有回来,一阵炮火打掉了距刘占理师部不到五百米的一座破庙,里面驻扎着的一个步兵连瞬间全部报销了,这让刘占理更加感觉到火烧眉毛,岌岌可危。

与顾一炅谈不拢,心急如焚的刘占理突然想到了被关押的孔汉文,急忙来找他。

“姓孔的,不,不,汉文老弟,你是不是共党咱们先不说了,你也听到共军开始攻击了,他们给我写了信,限定半个小时内缴械投降。还剩七八分钟了,不回信,他们就动手。你是杨云枫表弟,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多给我们一点时间想想。”

“你们和他们硬拼不就是了,我又不是共党,找我干什么!”昏迷中被摇醒的孔汉文还不知道解放军已经发起了攻击,以为刘占理他们在耍花招。

两人正说话时,顾一炅走进屋内。他见刘占理蹲在孔汉文面前点头哈腰,猜想刘占理已有降意,不禁怒火满腔,遂从腰间拔出手枪,大声喝道:“刘师长,请你马上离开这里,迅速组织官兵进行还击。否则,贻误战机我就不客气了。至于这个姓孔的,留着已经毫无价值,我来处理。”

“顾处长,我看是不是可以和共军谈一谈,拖延一点时间!”刘占理央求道。

“谁谈我就打死谁!请刘师长离开这个房间!”顾一炅举起手枪,大声吆喝道。

刘占理看了孔汉文一眼,悻悻地往外走。刘占理还没走到门口,就响起了“砰砰”两声枪响。

枪响之后,顾一炅应声倒地。

先开枪的不是顾一炅,而是刘占理。

半个钟头时间到了,正当解放军准备下达攻击令时,信使发疯似的跑了回来,说一个叫孔汉文的人是杨云枫部长的表弟,他也在刘占理的师部,请求解放军把攻击时间延长十五分钟,他们再商量一会。

十五分钟到了,刘占理发布命令,余部缴械投降。

后来,孔汉文没有暴露身份,被当作俘虏在解放军后方医院接受治疗。一个星期后,他拉上几个思想顽固的国民党伤兵趁深夜打伤值勤民工,逃离了解放军的后勤医院……在孔汉文的枕头底下,医院的警卫搜出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杨云枫表哥亲启”。杨云枫看过信后,气得当众将信撕得粉碎:“他又跑到国民党那里去了,就当我没这个表弟吧!”

国共双方从6日下午开始,交战至10日清晨,华野各纵队以摧枯拉朽之势首先攻克杜聿明“前进指挥部”所在地陈官庄,接着又铲平了邱清泉兵团指挥部。杜聿明集团各部失掉指挥中枢,如无头苍蝇般再无任何招架之力,顿现兵败如山倒之状,部队整师整团向解放军投降,十几万人的部队至此土崩瓦解。当天下午,少数残敌拒不缴械,撤到陈官庄以西刘集、周楼一带企图负隅顽抗。华野迅即调集四纵、十纵等五个纵队从四面八方将两个村庄团团包围,经半个钟头的全力围歼,最后一批国民党顽敌被彻底消灭,从这里逃窜的战车团十五辆坦克随后也被全部击毁、截获……至此,从1948年12月初至1949年1月上旬历经三十多天,解放军战史上最大的,也是世界战争史上极为罕见的围歼战全部结束。陈官庄一战,解放军共歼灭国民党军一个“剿总”“前进指挥部”,三个兵团部十个军即二十五个师和一个骑兵旅,共计二十六万余人。

陈官庄战役结束几天后,正当杨云枫和战友们都沉浸在胜利喜悦之中的时候,他忽然接到上级命令,要他紧急赶赴南京与“孤雁”见面。

此时的南京,处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国民党军政人员个个神色紧张,如临大敌。燕刚从上次陪同杨云枫到南京见过“孤雁”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协助传递“孤雁”送出来的情报。按照组织规定,燕刚不与“孤雁”直接联系,而是通过一位中间人“君子”;“君子”得到“孤雁”的情报后,由燕刚以最快的速度转到淮海战役前线。

杨云枫在老地方见到“孤雁”,两人都了解陈官庄之战的详情,内心激动万分,表面却依然平静如常。

“淮海战役取得决定性胜利,这里面有您的重大贡献,一号首长让我向您表达问候和敬意!”杨云枫开口说道。

“都是前方同志的功劳!”“孤雁”依然不露声色。

“淮海战役结束后,我军准备大举渡江,解放南京。因此,急需国民党下一步长江沿岸的防御计划和兵力部署,我这次受组织委派来见您,就是希望您能尽快获得这些重要情报。”杨云枫向“孤雁”转达了上级的指示。

“蒋介石预料到了淮海战役的结果,这一段时间正组织人马制定庞大的江防计划和江南作战计划,我也是主要参与人。我正在整理收集,等确定实施哪些方案后,我会及时转给‘君子’。”

“好!‘君子’拿到后会及时转给我派到南京的一位同志。”

“你派来的那位同志贵姓?住在哪里?现在毛人凤他们像疯狗一样盯人,如果‘君子’暴露,好有个替代方案。”

“他叫燕刚,是华野敌工科科长,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大行宫凤凰旅社215房间。”

两人谈完工作,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上次说过的我个人归队的想法,不知组织上考虑没有?”“孤雁”神情严肃地问道。

“组织上考虑过了,要我转达您,请您暂时不要考虑归队的事,目前当务之急是全力以赴做好渡江战役的情报搜集工作。您的工作安排组织上会考虑,但不是现在。”杨云枫回答。

“我已经三次提过归队申请了。抗战中我提过,组织上说等抗战胜利后;淮海战役开始后我又提过,说等打完仗再看;现在仗打完了,我又要等到渡江作战结束了……每次从报纸上看到其他同志穿着自己部队军装的威武形象,手就会发抖,眼睛就要流泪!”“孤雁”说话虽然声音很小,却难掩内心的激动,他和上次一样又开始“抱怨”。从事对敌工作的杨云枫理解“孤雁”,很多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都有这样的“抱怨”。这种“抱怨”在杨云枫看来应该叫“倾诉”,是长年累月孤寂无助的战士对组织的倾诉,宛如离开家乡多年的游子对家人的倾诉。“倾诉”不是这些孤胆英雄对组织不满,而是出于对组织的信任和情感上的依靠。他们倾诉得越多,心里就越畅快,之后的意志就会越坚定。

“我理解您!但我们都必须从全国解放的大局考虑,坚决服从组织上的决定!”杨云枫强忍着泪水回答道。

“这个请组织上放心,我说说心里好受些!我已经做好了渡江战役结束后继续隐藏下去的准备。不过,你回去后一定要给我准备一套崭新的军装,就是我现在不穿,也要给我准备好!”“孤雁”说话时有点动情。

“这个也请您放心,回去后我马上就办!先放在我那里,您一旦归队我就立刻交给您!”

“孤雁”笑着说出了自己衣服的尺寸,最后不忘细心地交代:“一定要在上衣口袋留个别钢笔的孔,我身上少不了笔!”

杨云枫眼含泪水与“孤雁”握手告别……

半个月后,“孤雁”在把国防部制定的绝密文件《江防计划和江南作战计划》报送蒋介石的同时,整理了一份准备交给与他直接联络的交通员“君子”。遗憾的是,“君子”此时因事不在南京。为把情报尽快送达上级,万般无奈之下,化装后的“孤雁”冒着生命危险,趁夜色直接来到大行宫凤凰旅社215房间并找到了燕刚。凤凰旅社的一位店员是保密局的线人,他无意中看到了“孤雁”和燕刚匆匆见面的情况。虽然,他没有认出“孤雁”,但认为两人“行为诡异”,情况异常,便打电话向保密局做了汇报。当天夜里,一群特务闯进凤凰旅社,燕刚为保护“孤雁”,烧毁了绝密情报,然后与特务展开枪战,打死三人后负伤被俘。一连几天几夜的审讯,受尽酷刑的燕刚始终没有说出“孤雁”的姓名。当“孤雁”后来看到保密局枪杀燕刚的消息时,在家中用被子蒙头嚎啕痛哭了一场。

“孤雁”是谁,直到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仍无人知晓。有的说是郭如桂,有的说是刘为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里介绍一下刘为章和郭如桂两人后来的情况。

先说郭如桂。

制定完长江的防御计划,郭如桂向顾祝同提出不愿再担任作战厅厅长,而愿意下到自己熟悉的西南一线,亲率部队为党国带兵打仗,与共党决战到底。他的申请得到了顾祝同和蒋介石的批准。被任命为七十二军军长的郭如桂依靠自己的人脉向国防部和联勤总部要了足够装备一个军的军火、辎重,然后立即奔赴四川。

当后来解放军进入湘西,准备向四川进军时,蒋介石飞抵重庆,召开守卫大西南的作战会议。会后,他亲自召见了郭如桂,询问部队的作战情况。当得悉解放军即将由贵入川剑指西南腹地时,蒋介石又任命他为二十二兵团司令,直接指挥二十一军、四十四军、七十二军和三个独立师,作为防堵解放军进入四川的前哨兵团。蒋介石还要求七十二军在长江、沱江布防,以便蒋介石将其主力集中于成都附近与解放军决战。

解放军千军万马大规模入川后,将郭如桂的部队团团包围。最后,他在宜宾地区通电起义。

1949年后,郭如桂自愿到南京军事学院当教员。后当选江苏省政协委员,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

再说刘为章。

随着国民党军队的节节败退,国防部参谋次长刘为章对国民党政府也越来越失去信心。他坚决要求辞去参谋次长的职务并获得了批准,只挂了个最高战略顾问委员会委员的空衔。

刘为章从南京回到老家长沙。不久,中共方面发表了和平谈判八项条件,李宗仁代总统声明接受“八条”并进行谈判。随后,作为桂系骨干的刘为章一直协助李宗仁、白崇禧做时任长沙“绥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主席程潜的工作,希望其不要参与内战,而要力促和平,成为协助程潜走上和平道路的关键人物。后来,李宗仁代理总统后,多次电邀刘为章回到南京总统府担任重要职务,遭到婉言拒绝。3月初,李宗仁组建国民政府和平谈判代表团,再邀刘为章参加。这次,刘为章欣然同意前往,但他当面向李宗仁表示反对将依靠美国政府作为和平谈判的资本。

4月1日至16日,刘为章随“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与张治中将军等一道乘“天王”号专机由南京飞抵北平,参加为期半个月的谈判。其间,受到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的接见。

国共双方代表达成《国内和平协定》后的4月16日,黄绍竑和屈武携协定飞往南京。在黄、屈两人出发前,刘为章与黄彻夜深谈,希望他回宁后务必做好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三位桂系首领的工作,敦促他们直面现实,认清局势,同意和平协定。令刘为章没有想到的是,南京政府拒绝在协定上签字,还电召留北平代表立即返回南京。对此,刘为章极为愤慨,和其他代表一道拒绝回到南京。

南京解放,蒋介石国民政府垮台。从北平抵达香港的刘为章曾秘赴广州,同李宗仁、白崇禧促膝长谈,规劝他们与共产党合作,未获成功,刘为章只得再返香港。8月13日,他联合四十四位国民党知名人士签名发表了《我们对于现阶段中国革命的认识与主张》,宣布起义,与国民党政府公开决裂。当月下旬,刘为章应邀北上,出席了由中共组织在北平举行的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

1949年后,他历任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国防委员会委员、中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兼水利部部长、体育运动委员会主任等职务。他去世后,屈武曾说:“他在半封建半殖民地旧中国的每一次人民争取解放之重要历史时刻,都表现了他忠于祖国的有远见卓识的英雄胆略。”“其高瞻远瞩,临事决断,都说明他是一位推动历史前进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