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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0日,留在南京的燕刚发回了“孤雁”获取的最新情报。

“杜聿明向蒋提出三策建议:一调集武汉、西安等地力量解淮海之围;二持久固守,争取外国斡旋调停,化解危机;三择机突围。”中共高层据此知道了当前杜聿明集团对淮海之战的基本思路。至于如何抉择,还要等待蒋介石的最终决定。

不久,“孤雁”再次截获情报,并迅速传递给总前委:“蒋拟以治病为由派飞机将杜接回南京。杜未接受,决定留在陈官庄抵抗到底。”

获得这个消息后,总前委已经基本摸透了杜聿明的心理。这时候他之所以再三向蒋介石提请各种建议,个人因素的考量已经很少。在穷途末路之际,很明显打算孤注一掷,想为手下的十几万人马拼出一条生路。

“这是垂死挣扎,是覆灭前最后的疯狂!”总前委的几位首长都非常清楚。

1949年1月1日,蒋介石经过反复权衡,意识到取胜无望,南京已危如累卵。在万般无奈下,他发表和谈讲话,以所谓“国家独立完整”和“人民休养生息”为幌子,要求与中共进行“和平”谈判。这也是蒋介石一贯的招数,自己身处劣势时就要求进行“和谈”,旨在拖延和争取时间,一旦缓过劲来,立马亮出刀剑,再次兵戎相见。

河北西柏坡,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共中央领导人围坐在一起,分析讨论了当前国内和国际的斗争形势。大家一致认为,当下敌消我长,国共两党领导的军队在兵力和作战意志上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应抓住这一关键时机,发扬不怕困难、连续作战的作风乘胜追击,务必全歼陈官庄的杜聿明集团,坚决不做“救活冻僵的毒蛇反被其咬死的农夫”,对此切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只会放虎归山,贻害无穷,从而迟滞全国解放的进程。元旦当日,毛泽东发表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向全世界展示了与蒋介石国民党进行彻底决战的决心。

……现在摆在中国人民、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面前的问题,是将革命进行到底呢,还是使革命半途而废呢?如果要使革命进行到底,那就是用革命的方法,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一切反动势力,不动摇地坚持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打倒官僚资本主义,在全国范围内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主体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共和国。这样,就可以使中华民族来一个大翻身,由半殖民地变为真正的独立国,使中国人民来一个大解放,将自己头上的封建的压迫和官僚资本(即中国的垄断资本)的压迫一起掀掉,并由此造成统一的民主的和平局面,造成由农业国变为工业国的先决条件,造成由人剥削人的社会向着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可能性。如果要使革命半途而废,那就是违背人民的意志,接受外国侵略者和中国反动派的意志,使国民党赢得养好创伤的机会,然后在一个早上猛扑过来,将革命扼死,使全国回到黑暗世界。现在的问题就是一个这样明白地这样尖锐地摆着的问题。两条路究竟选择哪一条呢……

以蒋介石等人为首的中国反动派,自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反革命政变至现在的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中,难道还没有证明他们是一伙满身鲜血的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吗?难道还没有证明他们是一伙职业的帝国主义走狗和卖国贼吗?请大家想一想,从一九三六年十二月西安事变以来,从一九四五年十月重庆谈判和一九四六年一月政治协商会议以来,中国人民对于这伙盗匪曾经做得何等仁至义尽,希望同他们建立国内的和平。但是一切善良的愿望改变了他们的阶级本性的一分一厘一毫一丝没有呢?这些盗匪的历史,没有哪一个是可以和美国帝国主义分得开的。他们依靠美国帝国主义把四亿七千五百万同胞投入了空前残酷的大内战,他们用美国帝国主义所供给的轰炸机、战斗机、大炮、坦克、火箭筒、自动步枪、汽油弹、毒气弹等等杀人武器屠杀了成百万的男女老少,而美国帝国主义则依靠他们掠夺中国的领土权、领海权、领空权、内河航行权、商业特权、内政外交特权,直至打死人、压死

人、强奸妇女而不受任何处罚的特权。难道被迫进行了如此长期血战的中国人民,还应该对于这些穷凶极恶的敌人表示亲爱温柔,而不加以彻底的消灭和驱逐吗?只有彻底地消灭了中国反动派,驱逐了美国帝国主义的侵略势力出中国,中国才能有独立,才能有民主,才能有和平,这个真理难道还不明白吗?

……中国阶级力量的对比正在发生着新的变化。大群大群的人民正在脱离国民党的影响和控制而站到革命阵营一方面来,中国反动派完全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人民解放战争愈接近于最后胜利,一切革命的人民和一切人民的朋友将愈加巩固地团结一致,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坚决地主张彻底消灭反动势力,彻底发展革命势力,一直达到在全中国范围内建立人民民主共和国,实现统一的民主的和平……已经有了充分经验的中国人民及其总参谋部中国共产党,一定会像粉碎敌人的军事进攻一样,粉碎敌人的政治阴谋,把伟大的人民解放战争进行到底。

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将要获得比一九四八年更加伟大的胜利……

一九四九年将要召集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以完成人民革命任务为目标的政治协商会议,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并组成共和国的中央政府。这个政府将是一个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的、有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的适当的代表人物参加的民主联合政府。

这些就是中国人民、中国共产党、中国一切民主党派和人民团体在一九四九年所应努力求其实现的主要的具体的任务。我们将不怕任何困难团结一致地去实现这些任务。

几千年以来的封建压迫,一百年以来的帝国主义压迫,将在我们的奋斗中彻底地推翻掉……

1月3日,南京“孤雁”再次发回重要情报:“蒋电令杜按照第三方案突围,自五日起投足三日粮弹。”

第二天,又到了约定接头的逢集日子。身着便装的孔汉文上午早早就赶到了后陈庄,他有十万火急的情报要通报给杨云枫。一到后陈庄,机警的孔汉文就发现有两个不明身份的人跟踪自己。这种情形下不能马上接头,他就带着两名随从在拥挤的集市上四处转悠,伺机寻找机会。

来到集市中间一个卖烧饼的摊位前,孔汉文停了下来,“来十个烧饼!”孔汉文每次来后陈庄,都要带些木炭现烤的芝麻脆皮烧饼回来,指挥部的几位长官都喜欢吃。

“大兄弟,您得等会儿,他们几位先到的。”摊主看了一眼炉子旁边站着的四五个人,笑着对孔汉文说。

“我们有急事,先给我们!”孔汉文气势汹汹地喊道。

“凭什么?”几位排队买烧饼的人不同意了。

孔汉文二话不说,朝身后的两个随从使了个眼色。

两个随从立即蹿上前来,抓住站在最前面的两人的衣领就动手打起了人。当四个人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人群中不知是谁冲着孔汉文喊了一句:“揍这个孬货,是他最先挑事找茬的!”

孔汉文的行径显然已经引起众怒,话音一落,另外几个等待买烧饼的人立刻操起烧火棍、擀面杖和长把铁锅铲就朝孔汉文扑来。

一看势头不对,孔汉文扭头就逃。

三四个人手持家伙在后面紧追不舍。

孔汉文没有往人多的地方逃,而是朝十五六米外一棵大榆树跑去。跑到大榆树跟前,躲在树后盯梢孔汉文的两个人见无处可躲只好站了出来。孔汉文边跑边朝两人大声喊道:“有人追我,你们两个快给我拦住他们!”

孔汉文的喊声不但把两个盯梢的人听愣了,连身后追赶的人也听到了。正当两个盯梢者不知所措时,烧火棍、擀面杖和长把铁锅铲就如雨点般落在了头上,两人被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孔汉文趁机跑掉,一口气跑到了集东头,来到一个卖野兔皮的摊位前,没事儿一样与一位弯腰驼背、身着破烂不堪棉衣的老人聊起天来。

“老大爷,这张黄色的兔皮啥个价?”

“啥个价?你先说!”

“昨日杜聿明收到了蒋介石的电报,要执行突围的方案,从后天起,要空投足三天的粮弹。”孔汉文压低声音说道。

卖野兔皮的老人问:“杜聿明什么态度?”

“杜聿明虽然觉得困难重重,但还是决定遵照命令执行,准备待粮弹投递完毕后实施突围。”孔汉文担心地说,“我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早做决断,虽然现在他们军心涣散,但如果等他们准备充分了,可能会造成我军较大的伤亡。”

卖野兔皮的老人说:“我们从其他途径已经获得了蒋介石电报的内容,和你说的一样,这样就把事情坐实了。刚才你又说了杜聿明的态度,这个情报很重要,我回去马上报告。情况紧急,我个人也觉得不能再拖了。如果打起来,你是撤出还是继续留在那里,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孔汉文低头想了想,说:“我还是暂时先留在指挥部吧,这样可以随时探知杜聿明他们的行动。开打也不要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请组织上放心。”

“汉文,我同意你的意见,不过,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你个老头真敢要价,这兔皮也太贵了,走了,不买了!”孔汉文说着悻悻地走开了。

“年轻人,这还算贵,你不知道下网逮到一只野兔多不容易……”

卖野兔皮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化装二进后陈庄的杨云枫。四五个等待买烧饼的人也不是一般吃客,而是邵晓平带领的几个身手不凡的解放军侦察兵。上次见面时,杨云枫预料到敌人可能会对孔汉文实施跟踪监视,便为下次见面时遇到意外设计好了脱身的方案。而孔汉文身后的两名盯梢者,正是心有不甘的刘占理派来的。邵晓平几人将孔汉文的两名随从和刘占理派去的盯梢者打得动弹不得之后,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与孔汉文分手后,杨云枫立即返回驻地,用电报把情况汇报给了华野司令部和总前委。总前委高度重视,他们结合多方汇集来的情报和实地侦察获得的信息,经过紧急研究讨论,决定不宜再拖,应立即抓住战机,对杜聿明集团发起总攻,力求一举全歼。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全面审视淮海和平津两大战役进展状况,慎重研究后同意了淮海战役总前委的意见。

1月6日下午三点三十分,对杜聿明集团的总攻开始。

首先,炮击半小时。

随着一颗信号弹冉冉升起,几分钟前还万籁俱寂的豫东平原顿时万炮齐鸣,火光冲天,地动山摇。一发发炮弹拖曳着耀眼的火光准确地飞向敌人的炮兵阵地,飞向敌人驻扎的村庄,飞向敌人构筑的防御工事……按照部署,宋时轮、刘培善指挥三、四、十、渤海纵队,谭震林、王建安指挥一、九、十二纵队,韦国清、吉洛指挥二、八、十一纵队同时发起攻击。华野司令部指挥七、十三、两广纵队附司令部特务团并冀鲁豫三分区地方武装,鲁中南纵队指挥豫皖苏军区部队附司令部骑兵团、三十五军等部也开始了外线行动……经过两小时激战,解放军各路攻击部队攻克十三个村庄,歼敌近万名,牢牢楔入了邱、李兵团接合部。

被解放军围困了二十多天的国民党各部早已军心动荡,毫无斗志,一触即溃,东西两面的不少阵地顷刻间土崩瓦解。面对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的解放军,杜聿明心急如焚,立即下令:“赶快联系空军进行轰炸。”蒋介石确实派来了空军支援,无奈解放军斗志昂扬,攻势凶猛,敌我双方很快搅在一起,几架飞机在阵地上空盘旋了几圈,终因不辨敌我,在外围扔下几颗炸弹就匆匆飞走了。

杜聿明集团仅一天就丢失了三分之一的阵地,形势岌岌可危。

“喂,雨庵吗?赶快来我这一趟。”杜聿明呼叫二兵团司令邱清泉。

“喂,炳仁吗?马上到陈官庄来。”杜聿明接着呼叫十三兵团司令李弥。

晚上,杜聿明电话急召邱清泉、李弥来陈官庄商讨对策。

“共军攻势如此猛烈,显然是要置我们于死地,你们有什么对策,赶快说出来!”这时的杜聿明一改往日的沉稳,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说话的速度也快了几分。事到如今,邱清泉、李弥和几个参谋长哪里还有什么办法,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低头沉默不语。

“眼下战况对我们越来越不利,如果我们再拿不出应对的办法,要不了多久,共军就会蜂拥而至。那时,诸位和我将死无葬身之地。”杜聿明虽然不停地催促,屋子里还是静得出奇,大家各自闷头抽烟,没有人接话。

隆隆的炮声一直不停地在响,震得指挥部房子上的泥土一直往下掉个不停。每隔一会儿,杜聿明就会命令手下拨一个电话出去,大声喊叫着追问:“侦察清楚没有,打到哪了?”结果是,解放军在不断推进,“顶住!给我顶住!”杜聿明脸色铁青,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阵地上的国民党官兵乱了阵脚,指挥部里,邱清泉和李弥等几位高官也同样张皇失措,个个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心中默念“天无绝人之路”。就这样,一直纠结到半夜,杜聿明已方寸大乱,其他人更是束手无策。

“都散了吧,诸位自求多福吧!”杜聿明最后无奈地说道。

众人低头无语,黯然无神地散去。

7日,华野攻占了十三兵团的司令部驻地青龙集,李弥率残部逃到下属九军三师的指挥部张庙堂。师长周藩见到长官李弥到来既惊讶又高兴,说:“司令你来得太及时了,我们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临近的师接到命令要撤了,军长正准备要我们也撤呢。”

李弥问:“你们这里情况怎么样?能不能守住?”

“那要问问卜团长再说。”

“好,赶快接通电话。”李弥吩咐。

周藩接通电话后,李弥夺过电话亲自问道:“卜团长,我是李弥,你们那边怎么样?你们所在的周楼能不能守得住?”

卜团长说:“报告司令官,目前还可以,我觉得可以守得住,请李司令放心!”

“那好,我们就先撤到你们那里去。”

已经是深夜两点,李弥一群人慌慌张张向周楼逃去。此时的十三兵团阵地上,漆黑一片,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远处解放军的攻势还在继续,不时有炮弹打过来,根本不敢点灯或使用火把,所有的官兵只能慌慌张张连滚带爬摸黑走路。谁知走着走着,竟然把司令李弥给挤丢了。

“李司令,您在哪里?”周藩发觉后大惊失色,急忙令人四处寻找,可找了半个小时也没有找到。他们一行人到达周楼后,个个垂头丧气,疲惫不堪,周藩更是惶恐至极。

就在大家都倍感灰心沮丧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卜团长接起来一听,是外围的岗哨打来的,说是李弥司令在他们那里。

周藩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急忙对卜团长说道:“你让司令在那里等着,我马上派人去接。”

李弥见到周藩后,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怎么搞的,只顾自己逃命,不管长官死活,看我不枪毙你!”周藩自知理亏,点头哈腰一通道歉,方才平息了李弥的恶气。

之后,李弥强压心中的惶恐不安,详细询问了周楼阵地的布防情况。最后强打精神,鼓励大家道:“你们一定要振作,目前南京老头子正在与共产党讲和,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们再坚守几天,只要一停战,我们就都能出去了。”

卜团长愁眉苦脸地说:“没有吃没有喝的,怎么坚守?就怕还没等谈判成功,我们就都饿死了。”

“不要灰心,也就三两天的时间,再坚持一下!”说着,李弥从怀里掏出几叠金圆券,说:“这是飞机空投下来的,大家分分吧。”

就这样又坚持了几天。1月10日,华野九纵对周楼发起攻击,阵地上的国民党士兵不堪一击,伤亡惨重。冬日的天亮得晚,拂晓时分,解放军先头部队打到了村口。卜团长神色慌张地跑到周藩面前报告说:“刚才一队共军冲进了壕沟,估计有三十多个,都被我们干掉了,捡到了二十九支步枪。”

周藩听后十分亢奋,说:“好,继续坚守,绝不能让他们冲进来。”

历经这番折腾,躲在掩体里的李弥如热锅上的蚂蚁,深知在劫难逃,末日即将到来。沉默良久之后,他突然说道:“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了,你们都是我身边信得过的人,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李弥的这句话让周藩很诧异,他疑惑地看看眼前这位满脸颓废之色的司令官,又看看他旁边的人,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赵副司令官把周藩拉到一边,低声说:“司令的意思是想个办法赶快脱身,不是别的意思。”

周藩恍然大悟,原来李弥的真实意图是要自己创造机会,掩护他趁机混出去。

天亮后,解放军开始炮击周楼。一时间阵地上硝烟弥漫,哭叫之声此起彼伏。炮击过后周藩出去巡视了一遍,所到之处,一片惨相:炮兵营杨营长的一只手被炸掉了,九团王营长的腿负伤不能动了,其他士兵负伤阵亡的不计其数。到这时周藩才意识到真的不能再等了,更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长官跑不掉,自己和部下一个都活不成。

想到这里,周藩扭头冲进掩体,径直走到李弥跟前,说:“李司令,情况紧急,伤亡非常严重,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就全完了。我准备派人送信出去请求投降,可不可以?”

正在等着这句话的李弥马上回答说:“可以!”

周藩说:“信怎么个写法?”

与解放军讲和的条件,李弥早就盘算过,此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要写上投降的条件:一是投降后保证全体官兵生命安全;二是投降后不论官兵,凡是不愿意干的不能强留,放他们回家;三是投降后所有的轻重伤员要送后方医院治疗。这三条也算是对咱们十三兵团弟兄们有个交代。如果他们答应这三条就投降,不答应的话就先拖着,拖到晚上再说。天黑了说不定有机会突围出去。”

大家听司令这样说,都暗暗高兴,心想终于可以有条活路了。信写好后,又拿给李弥看了看。条子上没有署名,李弥看到最后抬眼瞧了瞧周藩,意思是要他署上自己的名字。周藩不愿意写自己的姓名,怕暴露真实姓名后无法逃脱。在李弥的坚持下,无奈的周藩最后说:“就写上‘周楼守备部队长官’吧!”李弥点头表示同意,之后周藩派手下把条子送了出去。

巧合的是,就在周藩派人送条子出去的时候,也接到了劝降条子,是被俘的一六六师一位姓肖的师长写来的。这位师长十分诚恳地劝说周藩别再打了,赶快放下武器,他们被俘后受到了优待。还说,如果仍负隅顽抗,拒不投降将被全部围歼等等。解放军的劝降信提名道姓,说明他们通过肖师长对周藩以及守军的情况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周藩把信递给了李弥:“肖师长写给我的,他们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

狡猾的李弥看过信说:“我们的信不是才送出去吗?再等等,等他们回复。现在时间还早。”肖师长的信使也是被俘过去的,认识李弥,还是像以前一样向他敬礼:“啊!李司令,您在这啊!”面带尴尬的李弥点了下头,神情严肃地对信使说:“你先回去,告诉姓肖的,我们要等他们的回信。还有,看在我过去是你长官的情分上,千万不要说我在这里。小兄弟,拜托了!”

信使回去半小时后回来了,这次带回的是张最后通牒。大意就是要他们立即投降,主官出去报到,所有士兵放下武器到集合点接受点验,否则十分钟后就开始攻击。

事情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已经没有退路了,李弥拉下脸说:“他们要主官出去报到,你们看看谁出去合适?”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之时,所有的人都想不到,身为司令长官的李弥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他突然抱头抽泣起来,语无伦次地说:“我不能死啊,我死了咱们十三兵团就全完了。我若能回去,你们的家人我一定帮你们照顾好,你们完全可以放心,我说到做到。”

李弥面前的周藩和卜团长两人,他们算得上解放军所要求的“主官”。李弥的意思是让周藩去,因为卜团长是他的小老乡,是其一手提拔上来的,还想给他留个活路。这个时候,谁先站出来谁就可能丢掉性命,周藩自然也不愿前去。他假装糊涂,故意说:“这个阵地由卜团长他们把守,就让卜团长去吧,劝降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想必共军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见师长要把自己当作“替死鬼”往前推,卜团长不顾众人在场,嚎啕大哭:“不不不,我不能去啊,我上有八十岁卧床不起的高堂老母,下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儿女,一大家子活路都靠我一个人啊!”周藩看他哭得可怜,又见李弥沉着脸不高兴,只得不情愿地说:“算了,算了,别哭了,还是我去吧!”卜团长见师长同意了,立马止住了哭嚎,千恩万谢地鞠躬不止。

周藩整理好仪容,准备出去交涉,被李弥拉住:“再等等,现在才三点钟,还太早,再等一会才好。”说完立马吩咐卜团长给他找士兵的棉大衣和胶鞋,还说最好是受伤的人穿过的大衣,很明显他这是要化装成伤兵外逃。东西很快找来了,李弥和两个副司令官还有卜团长等都换了装,把换下来的皮鞋拿出去给士兵穿。

这时,那位信使又来了,催促周藩说:“你快出去吧,他们很客气的,不会对你怎么样,要是晚了可就不好讲了。”

周藩磨磨唧唧还是不情愿出去。这时,村头响起了一阵警告的枪声。周藩知道实在不能再拖了,向李弥敬了个军礼,然后跟着信使向解放军阵地走了过去。

周藩右手拿着白手套举在头上,示意停战投降。一路上,映入眼帘的全是受伤的士兵和阵亡者的尸体,有国民党兵的也有解放军的,惨状让人心惊胆颤。当看到仍有国民党士兵在向对面阵地射击,周藩赶忙大声制止:“停火,停火,投降吧,都到集合地点去。”

“不打了,快投降吧弟兄们,投降还能留条活命!”

周藩边走边哭,边喊边劝。

听到师长的声音,阵地上的士兵纷纷停止射击,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在壕沟里,举行了简单的受降仪式,周藩以投降代表的身份向解放军团长举手敬礼,交出配枪。

阵地上的士兵个个举着双手走出战壕,解放军战士点验之后,命令他们沿着道路走到集合点去。这时候,化过装的李弥和几个随从悄悄钻出掩体,混进士兵队伍里往前走。投降队伍越往前走,看守他们的解放军战士越少,有时看守者甚至换成了支前民工。狡诈的李弥对身边的赵副官说:“你通知其他人,等天变暗了,分头离开,想办法回到南京去,到时我们到鼓楼那个老地方碰头。”

李弥穿着破胶鞋,身着带血开花的军大衣,头戴一顶皱巴巴的帽子,始终低着头,双手抄在袖筒里,与普通士兵并无两样,没有人想到这身打扮的一个伤兵会是十三兵团的中将司令官。走到一片树林边时,李弥见附近没人注意自己,便假装去解手离开队伍,然后弯着腰慢慢地向远处走去,身影逐渐淹没在夜色中……

两天后,在永城乡下的一个村头,一个人着篮子,准备到村头自家麦草垛前取些麦秸回家烧火。当他来到垛前时,却发现地上多了一堆凌乱的麦秸。正在诧异的时候,麦秸堆竟然动了动。取麦秸的人用棍子捅了捅,里面动得更厉害了。不一会,一个人扒开麦秸露出头来。

“你是谁?怎么睡在这里?”取麦秸的人惊讶地问。

“我叫李石锁,原来在十三兵团里当兵。唉,打败了,当了俘虏,解放军给了两块大洋,让我们不愿干的人回家去,半道太累了就在这里睡了会。”躺在地上的人说。

“啊!巧了,我也是被俘后释放的,刚刚才回到家。我叫汪义安,我们团也隶属李弥长官的十三兵团。”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聊得十分投机,汪义安把自称李石锁的人悄悄领回家,还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翻出来招待这位“难兄难弟”,包括自家酿的埋藏在地下的一坛老酒。

在汪义安的帮助下,“李石锁”李弥1月16日潜至徐州。

2月1日,李弥辗转到达仍被国民党军控制的青岛,后又从青岛乘海轮回到了南京。

李弥后来到溪口见到了蒋介石,在蒋介石的支持下又重建了十三兵团,仍任司令兼第八军军长。1950年1月,李弥奉召去了台湾。不久,他所指挥的八军、二十六军除少部分逃到缅甸外,大部分被解放军歼灭。几个月后,李弥受蒋介石委派赶到缅甸北部,纠集外逃残部组成“反共抗俄救国军滇南边区第一纵队”。此后,李弥又被委任为“云南省人民反共救国军总指挥”和“云南省政府主席兼云南绥靖公署主任”,目的是有朝一日能从西南方向配合蒋介石“反攻大陆”的行动,重回境内“执掌政权”。

三年之后,在缅的李弥部队改称“云南反共救国军游击总部”,为了苟延残喘地生存下去,李弥指挥部队种植鸦片制成毒品并贩卖,逐渐成了声名狼藉的金三角大毒枭。缅甸政府多次向联合国提出控诉,并派部队对李弥进行围剿。一年后,在缅甸生存不下去的李弥率大部分人员撤退至台湾。

1973年12月,李弥病死于台湾。

李弥,这位抗战时曾率部袭击日军宜昌机场、烧毁日军飞机二十一架的少将师长,从赫赫有名的抗日英雄一步步沦为蒋介石打内战的忠实帮凶,最后成为一名被国际社会唾弃的毒枭,他的人生经历成为了现当代史上的一则“奇谈”。

随着对杜聿明集团发动总攻时间的日益逼近,一个棘手的问题在杨云枫的头脑中反复闪现:“战斗打响后,杜聿明等人如果乘飞机溜掉怎么办?”

在永城陈官庄一带,有个村庄叫朱小庄,被围困的国民党部队在那里修建了临时机场,四周布置重兵把守。遇到紧急情况,瓮中之鳖的杜聿明等高官完全有可能乘飞机从朱小庄逃之夭夭。

“必须在发动总攻前拿下机场,彻底切断杜聿明等人逃跑的后路!”杨云枫下定决心后,便带领邵晓平秘密前往朱小庄附近华野一纵的前沿阵地。

抵达朱小庄后,杨云枫会同驻防部队一位叫周文江的指导员很快摸清了地形。庄子后面有一条河,河对面就是国民党部队的临时机场。由于敌人对机场防守严密,强攻硬夺不可能成功,只能智取。

智取的前提是必须摸清敌人机场内部的场地设施和防范情况,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的周文江主动请缨,要求化装进入机场侦察敌情。杨云枫想了一下,认为方案可行,但为保险起见,就指派机智多谋的邵晓平同行,希望依靠两人的相互配合确保万无一失。

一连两天,通过望远镜查清机场周边敌人的活动规律后,这天,趁着天黑,身穿国民党士兵服的周文江和邵晓平待对岸敌人一波巡逻队走过,就乘坐木筏悄悄过了河。二人一个放哨一个快速将木筏藏进岸边的芦苇丛,又匍匐前进一段后,通过电网下面的排水沟爬进了机场围堤内。两人在机场内一直待到后半夜,把机场跑道和警卫士兵的主要居住点摸得一清二楚。凌晨时分,两人沿原路回到了军营。

杨云枫与两人研究了整整一个白天,决定当天夜里开始行动。

晚上九点,周文江和邵晓平带领五六个身穿国民党服装的战士通过朱小庄后面的石桥,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机场边的岗楼旁。

“站住,干什么的?”两个国民党士兵端枪询问。

“自己人,自己人,去吃点东西!”走在最前边的周文江点头哈腰地回答。

“哪一部分的?”

“三团七连的!”身穿连长服的邵晓平不慌不忙地回答。

“去的几乎全是你们三团的人,个个都是贪吃鬼!”端枪的卫兵说。

周文江所在团在桥边设有一个院子,作为专门招待对方士兵的接待点,每天供应稀饭馒头,有时还蒸上几笼大肉包子。夜里经常有三五成群饿极了的国民党士兵偷跑过来吃东西,吃饱后再回去。岗哨刚开始时还严加盘查询问,到后来因为人多也就不再多管。

“兄弟,这是几个白面馒头,拿去吃!”邵晓平将几个温热的馒头塞到了哨兵的手里。

“快走,快走,让我们班长看到了就把你们交给督察队!”哨兵一边啃馒头,一边喊道。

周文江和邵晓平带领一行人快步跑进了机场。

通过昨天夜里的侦察,周文江和邵晓平发现机场内有一个国民党士兵聚集的场地。在这个场地上,士兵们有的抽烟,有的闲聊,还有人无聊地哼着小曲。周文江和邵晓平带领大伙来到广场边,两人彼此点了一下头,示意开始行动。

“集合!集合!”周文江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哨子猛吹了一阵,然后大声吆喝道。

广场上的国民党士兵来自不同的部队,外加天黑,根本搞不清喊话的是何许人也。听到哨音后,将近两百个士兵纷纷围拢了过来。

这时候,邵晓平站了出来,扯着嗓子喊道:“九班长,带兄弟们过桥吃饭!”

周文江转身向众人喊道:“兄弟们,今天我们长官的姨太太给他生了个带把儿的大胖小子,请大家吃包子,在场的人人有份,都跟我走!”

近两百个士兵兴高采烈地跟着周文江他们向朱小庄的石桥走去。

来到石桥边,两个哨兵看到呼啦啦走过来一大队士兵,慌忙问道:“这是干什么去?”

“执行任务!”藏在人群中的邵晓平压低帽檐,厉声说道。

“执行什么任务?”哨兵问。

“站好你的岗,这不是你该问的事!”这一次,面对气势汹汹的邵晓平,哨兵被镇慑住了,不敢再问,下意识地抬手放行。周文江带着队伍径直走上了石桥。

将近两百名国民党士兵进了解放军接待点的院子,面对四周黑洞洞的枪口一下傻了眼。这时,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周文江哗啦一下站了出来:“这里是解放军的接待点,今天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两种包子,一种是热乎乎的大肉包子,另一种是一拉就响的‘铁包子’,不知道大家选哪一种?”

国民党士兵一听,个个吓得魂飞胆丧,不知所措。正在这时,谁都没有想到,那个老兵大声吆喝起来:“管他什么地方,老子好几个月没吃过肉了,先吃饭再说。”说完,将手中的步枪哗啦一下扔在了地上。

于是,近两百名国民党士兵纷纷缴枪吃饭。

这批国民党士兵在接待点院内狼吞虎咽的时候,几乎同样多的身穿国民党士兵的解放军战士趁夜色悄悄走近了石桥。

“回来了?”哨兵吆喝道。

“回来了!”邵晓平回答。

“你们到底干啥去了?”哨兵又问。

“站好你的岗,这不是你该问的事!”邵晓平呵斥道。

当天夜里,解放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了杜聿明的临时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