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共双方在双堆集的角力以十二兵团土崩瓦解的结局落下帷幕。
当黄维被俘以及十二兵团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小李家村时,刘伯承、陈毅、邓小平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眉舒展,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从11月中旬开始与黄维兵团交手到12月15日将其全部歼灭,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内,三人夙兴夜寐,夜以继日,到了呕心沥血的地步,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让他们从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吃过一顿完整饭,甚至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地舒过一口气。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毅高兴地拖着四川口音说:“又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呦!白居易说,‘百事尽除去,唯余酒与诗’!快去找点酒,庆祝庆祝!”陈毅也不顾已经是大晚上了,对警卫员大声地喊道。
此时的总前委,仍然驻守在当时还籍籍无名的濉溪小李家村。房东李前明从没有见过住在自己院子里的几位首长像今天这样兴奋,好像过节了一样,高兴得像群孩子,不但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嗓门也提高了几分。当警卫员把前线胜利的消息告诉李前明时,他兴奋得再也睡不着觉了,独自一人披上棉衣来到院子里,透过窗缝看到昏黄的油灯下,一盘花生米,三个酒杯和三位谈笑风生的不眠人构成了一幅平淡无奇的“乡野闲居图”。但有谁知道,就是这看似静逸恬适的闲居图里衣着朴素的三个人,刚刚指挥着千军万马经历了亘古未见的生死搏杀,搅动了淮海大地的千里风云,把蒋家王朝逼到覆灭的边缘。看着这样一幅最为家常的图景,李前明心头先是涌上一阵说不出的甜滋滋的味道,他感叹自己是多么的幸运,能亲眼目睹并见证这一切。但一转念李前明又有几分不舍,他意识到胜利之后,首长们就会马上离开小李家转战他乡,自己再想陪伴在各位首长身边,见证大战的历程,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三人一边持杯饮酒,一边还在商讨着下一步的作战部署。陈毅提议说:“这一仗打完了,部队就地休整几天吧,将士们都太累了,同时也要补充一下给养。”
刘伯承点点头:“是啊,陈官庄那里还是遵照中央军委的指示,先围而不打,拖着他们。歼灭黄维兵团的部队已经连续战斗一个月,是该让他们休整休整了。”对杜聿明集团“围而不打”是中央军委和毛主席对总前委发出的指示,此时平津战役已经开始了,为了不逼迫蒋介石海运平津之敌南下,淮海战场这边先暂时按兵不动。
邓小平也同意两人的意见,不过他又说道:“部队要休整但是我们可不能闲着,别忘了明天还要到蔡洼去开会呢。”
“不得忘!不得忘!我们脑壳精得很!”刘伯承和陈毅笑着回答。三个人都是四川人,经常心有灵犀地一起冒出几句家乡话,大家相视大笑。
原来,在围歼十二兵团战斗进行到最后阶段的时候,也就是12月12日那天,淮海战役总前委收到了中央军委发来的电报。毛主席已经预见到消灭杜聿明集团只是时间问题,因此指示总前委:“黄维歼灭后,请刘、陈、邓、粟、谭五同志开一次总前委会议,商好在邱、李歼灭后的休整计划,下一步作战计划及将来渡江作战计划,以总前委意见带来中央。如粟谭不能分身到总前委开会,则请伯承去粟谭指挥所,与粟谭见一面,了解华野情况,征询粟谭意见,即来中央。”前几天一直在忙于思考如何消灭黄维兵团,现在尘埃落定,是该考虑下一步工作的时候了。粟裕和谭震林正在前线对付杜聿明集团,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所以他们三位领导决定亲自过去。
邓小平口中提到的蔡洼,是徐州西南萧县丁里镇一个十分普通的村庄,1948年12月16日,为了及时掌握战场动态,便于指挥作战,华野指挥部迁至这里。
17日下午,天空虽然阴沉沉的,但粟裕居住的杨家院子里却是一派欢快忙碌的景象。挑水的、打扫院子的,布置房间的,大家各忙各的,井然有序,好像要过大年的样子。房东杨志民止不住问:“有大首长要来吗?”粟裕的警卫员说:“是啊,你没听树上的喜鹊一直在叽叽喳喳叫吗?真的是有重要的客人要到了!”
冬季天黑得早,还一刻不停地刮着冷飕飕的西北风。天黑后,刘伯承、邓小平、陈毅从小李家乘坐刚刚缴获的两辆美式吉普向蔡洼赶去,后面跟着一辆十轮大卡护卫。当时,国民党的侦察机还在天上盘旋,不时对地面可疑目标投放着照明弹。车队在行进时因无法长时间打开车灯,所以行进得十分缓慢。乡村小道坑洼不平,遇到大的沟壑,车队只能偶尔开灯看下路况,然后很快就得关闭。行进的同时,卡车车厢里士兵的眼睛和耳朵都没有闲着。他们不但要竖起耳朵听声音,还要睁大眼睛观察天空中有没有敌人的侦察机。路途中,车队遇到过几次敌机的侦察,但每次只要一听到飞机抵近的轰鸣声,三辆车就马上停了下来,熄火灭灯,大家谁也不吭声,一动不动地等待飞机飞过。
一路有惊无险,总算平安到达蔡洼。
粟裕专门派车去县城濉溪口迎接,等了好长时间才等到他们。蔡洼村头,一个瘦小但矫健的身影一直在焦急地来回踱步,他已经这样踱了一个小时了。警卫连长说:“粟司令员,外面太冷了,您先进屋暖和暖和吧,一有动静,我们立马向您报告。”粟裕微笑着说:“不要,我心里暖和和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再说了,三位首长大老远赶过来不容易,我必须得在这边迎接。”
蔡洼西面有一条河,南北路口各有一座石拱桥。到村里来必须要经过石拱桥,粟裕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里。又过了个把小时,终于听到远处依稀传来汽车的引擎声,粟裕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没等车子停稳,粟裕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第一个下车的是刘伯承。他和粟裕已经十几年没有见面了。当初刘伯承从苏联刚回来,毛泽东和朱德安排他到中央红军大学当校长兼政委,他还特地要粟裕过去担任军事教官兼学员连连长。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都由过去的英俊青年步入了中年,变得都快认不出来了。一向表情严肃的粟裕率先奔上前去,一把握住刘伯承的手使劲摇动,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了:“刘总司令,我们又见面了。”
刘伯承见到老朋友,心情同样激动,和粟裕紧紧握过手之后,他又情不自禁地拍着粟裕的肩膀,充满感慨地说:“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记挂着你啊。你身体还好吧?十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瘦啊!”
“我这个人就是吃不胖!”粟裕笑着回答。
正说着,陈毅、邓小平陆续从车上下来了,与粟裕和张震等一一握手寒暄。邓小平开玩笑说:“你们选这里当指挥部,目标这么大,也不怕蒋介石派飞机来轰炸啊!”
“蔡洼是片洼地,水特别多,蒋介石的炸弹都投进了水坑,进水后那不就都成了哑弹啦!”粟裕的一句话把所有人说得哈哈大笑。
其实,为防止暴露目标引来敌机投弹轰炸,粟裕可是费尽了脑筋。为便于就近指挥围歼杜聿明集团,华野副参谋长张震先行来到萧县蔡洼,选定了一个叫杨家台子的院子。随后,粟裕就把华野指挥部推进到这个离前沿阵地不到四十华里的地方。蔡洼村地势低洼,下雨之时,许多房子都会进水,出入极不方便。华野指挥部所在的院子是该村地势最高的地方。除了地势较高,这个院子还有一个优点,四周全是芦苇荡,易于隐蔽。杜聿明知道华野的指挥部设在这一带,每天都派侦察机飞临侦察,企图发现粟裕的具体位置。但粟裕早料到了这一点,每晚在指挥部工作时,都用高粱秸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以防灯光外泄,被敌机发现。尽管多次侦察,敌机始终没有找到华野指挥部的准确位置,每次只能乱丢一通炸弹,回去交差了事。虽然蔡洼附近的刘楼村经常因零星灯火受到轰炸,而蔡洼却始终安然无恙,敌人哪里知道这些灯火也是粟裕专门在空旷地方布置的迷魂阵。
陈毅和粟裕的手握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两位老搭档都没有想到能在这里再次见面。陈毅拉着粟裕一边向院子里走一边关切地问:“刘老总说的没错,你咋还这么瘦呢?身体怎么样啊?”陈毅最了解粟裕这位多年的老战友,他知道粟裕给毛主席立下了军令状,打起仗来不顾一切,一连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人一定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了。
到屋子里坐定,陈毅喊来随队的医生,严肃地说:“你给他好好检查一下!”不管粟裕如何推脱,医生还是按照陈老总的指示给他细致地做了一遍检查。刘伯承、邓小平一直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两位惺惺相惜的战友,被他们之间那份温馨的兄弟之情所感染。
简单吃过饭,粟裕就安排他们几位歇息。杨家台子五间土房坐西朝东一字排开,房屋是土墙,房顶铺的却是小灰瓦。院里有两棵石榴树,房屋北面冲着门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最南面一间摆着一张老式的架子床。没有人能想到,在如此平凡而简陋的院子里,今天晚上会汇聚如此重要的解放军高级将领。
18日一大早,谭震林也从前线匆匆赶来。至此,五位淮海战役总前委委员全部抵达蔡洼,根据中央军委要求,总前委将在这里谋划下一步作战部署。
会议由总前委书记邓小平主持。
会议主要研究了淮海战役后的渡江问题和部队整编方案。
总前委委员先后发言,他们根据中央军委的意图和国民党部队的江防部署,对解放军下一阶段实施渡江作战的有利条件和各种困难进行了全面分析,研究讨论了华野和中野两支大军渡江作战的兵力部署和队伍整编,另外还有渡江作战的时机和各部协同等问题。
这是总前委成立后第一次全体委员参加的会议,会议在热烈和欢快的气氛中进行,朗朗的笑声从未停止过。
会议中间休息的时候,大家走到会场外,有的抽烟,有的喝水,还有的活动起了手脚。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照张像吧!”听到此话,所有的人都说好。于是,在杨家台子这座有两棵石榴树的院子里,指挥了一场震惊中外,被称为世界战争史上的奇迹的“淮海战役”总前委的五个委员留下了一张后来广为流传的珍贵合影。
会议结束后,邓小平返回了小李家,谭震林去了前线。12月19日,刘伯承和陈毅从蔡洼直接赶赴千里之外的河北西柏坡汇报工作,向中央政治局会议做了题为“关于今后作战准备和军队建设的意见”的专题汇报,从而奠定了下一步渡江战役的方案和人民解放军整编建设方案的基础。
十二兵团被歼灭的前两天,杨云枫接到华野指挥部的电报:“前期争取敌军部队起义和投诚的任务已经完成,速赶回总部,另有任务。”杨云枫心里十分清楚,黄维兵团已成瓮中之鳖,不必再与他们无限期地耗下去了,总前委即将下达歼灭十二兵团的命令。
杨云枫收拾好行装,与几位纵队领导告别后来到了蔡云邈那里。杨云枫说:“云邈,我要回总部一趟,下一步主要精力会在陈官庄的战场上。双堆集这边差不多了,很快就会解决。在战场上指挥的时候,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蔡云邈说:“云枫,你就放心回去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杨云枫动情地说:“黄维兵团现在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陈官庄的杜聿明也一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等打完了淮海战役,估计很快就会向长江以南推进,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一定要看到全国解放的那一天。”
“你也一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不是给大家说过,等打完了仗,我们还要回昕昕中学举办一场篮球比赛的吗?”蔡云邈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
“我没有忘,我们一定要回去举办一场篮球赛。到那个时候,球场上是裁判‘嘟嘟’的哨音,赛场周围都是呐喊加油声,想想都让人激动……”
两位患难与共的老同学眼中噙着热泪,相互敬礼,再次依依惜别。
杨云枫快马加鞭地回到华野司令部,正好赶上转移,就跟随大家一起搬到了蔡洼杨家台子这个地方。刚刚安顿下来,杨云枫听说总前委要在蔡洼开会,这一次能同时见到五位首长,他激动的心情无法形容。
在开会休息的间歇,粟裕把杨云枫介绍给了其他几位首长。
陈毅笑着对杨云枫说:“云枫,你这个年轻人可不简单啊!虽然你没有直接拿枪和敌人面对面地干,但你发挥的作用可是不小。张克侠、何基沣起义,不只是带出了两万多人的问题,而是打开了徐州的北大门,让我们的部队长驱直入,这样才得以截断黄百韬兵团的退路,为后面全歼黄百韬兵团奠定了基础。”
“谢谢陈司令表扬。”杨云枫敬礼回谢。
陈毅讲完,邓小平接着说:“你那个同学,蔡云邈的一一〇师起义也是一样,在那种紧要关头,这就像一条鞭子狠狠抽在黄维兵团的脸上,极大地动摇了他们的军心。黄维兵团被歼,你功不可没啊!”
杨云枫被两位首长说得不好意思,谦虚地说:“这都是在前委首长指示下做的一点具体工作,很多工作我没有做好。”
“哈哈,还挺谦虚!”陈老总的夸奖让杨云枫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几位首长走后,杨云枫就从粟裕办公室领到了一项重要任务。办公室内还有陈士榘、唐亮和张震等华野的几位领导。
“云枫,你马上回趟徐州,全力以赴把这件事情办好。”粟裕向杨云枫交代了此行的任务。
“请各位首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杨云枫敬礼后匆匆离开了华野司令部,当天即乘坐吉普车赶往徐州。
当天傍晚时分,杨云枫回到了徐州。一进城门,杨云枫就感受到徐州城与过去相比,已经悄然发生了很多变化。过去,徐州一直为国民党部队所据守,路口全是国民党军队的岗哨,大街上呼啸而过的也都是宪兵军警的马队和车辆,杨云枫每次进城都必须化装,隐秘行动,唯恐被国民党特务发现。现在不一样了,徐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十几天前枪炮声不绝于耳的情景消失了,道路口狼奔豕突的乱象也不见了,街道两旁都插满了迎风招展的红旗,来来往往行人的步伐从容,脸上绽放着祥和欢喜的笑容,大部分店铺已经重新开张,中山公园和云龙山上游玩的群众络绎不绝……在邵晓平的陪同下,杨云枫和燕刚走下汽车,他们再没有往日的瞻前顾后,而是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在徐州的街道上……杨云枫终于体会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感觉——一种打下江山做主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杨云枫先到了侯师傅那里。
这里杨云枫太熟悉了,闭上眼睛都能找到。侯师傅的儿子小猴子正在大门外劈柴。
“小猴子,还认识我吗?”杨云枫问道。转眼十几年,已经长大成人的小猴子怎么也认不出过去常背着自己玩耍的叔叔了。
小猴子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你是滕老伯家里的‘高客’吧,他的个子和你一样高,眼睛也和你一样,又大又亮。”
徐州大人小孩将女婿称为“高客”。小猴子认错了人,惹得杨云枫身后的人发出一阵笑声。
“杨部长,您什么时候在徐州城当的‘高客’,谁家漂亮闺女这么有福气啊?我一直跟着您,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呀?”燕刚故作疑惑地开玩笑说。
“燕科长,不光你不知道,连我这个整天在徐州城满街跑的人也没听到一回鞭炮响,唢呐鸣啊!”邵晓平也来凑热闹。
“去去去,别跟着瞎起哄!”杨云枫瞪了燕刚和邵晓平一眼,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侯师傅和侯五嫂看见杨云枫来了,就像是看到自己的亲人回到了家,话还没出口先红了眼眶。侯五嫂拉着杨云枫的手是从头打量到脚,一会说“黑了”,一会说“瘦了”,一会又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弄得杨云枫红了脸,一时不知所措。杨云枫对侯师傅和侯五嫂的感情非同一般,十多年前,他就是从他们这里开始走上革命道路的,在感情上早就觉得和他们亲如一家人了。
“云枫,徐州刚解放,我们就见面了,我真是没想到!”侯师傅握住杨云枫的手动情地说。
侯五嫂擦了一把泪水,望着杨云枫说:“云枫,你现在都是大首长了,但在我心里啊,想的总还是十几年前那个毛头小伙子的样子,刚才见到你,俺就是转不过弯来!”
“师傅,为了这一天,多少人不是流血就是牺牲,但我们大家的努力和付出没有白费,现在徐州回到了人民的手中,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啊!今后,我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见面了,我这次回徐州,第一站就赶到你们这里来看看,我也很想念你们呀。”杨云枫同样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眼里闪着泪花。
不知不觉半个钟头过去了,因为还有重要任务在身,杨云枫才不得不与侯师傅一家依依惜别。
杨云枫一行乘车直接赶往解放军华东军区徐州特别市军事管制委员会。
当天晚上以及第二天,杨云枫一连在徐州出席了几场大会。
第三天上午,杨云枫在徐州的活动情况刊登在了徐州的各大报纸上以及军管会的“内情通报”上。
“内情通报”上说,华野敌工部部长杨云枫昨天专程抵达徐州军管会,看望并慰问在这里工作的几位侦察英雄,他们为解放徐州做出过突出贡献,现在又在新的岗位上开始了紧张的工作。通报还说,他们当中有曾经在国民党“剿总”司令部和徐州保密局卧底的三位同志,也有打入国民党徐州陆军总院、徐州“剿总”军用专线电台的两位智勇双全的英雄。“内情通报”上配有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杨云枫与马树奎、佟处长、小钱、邹铎和车正元等人坐在军管会楼前的合影。照片中,马树奎他们身姿挺拔,威风凛凛,每个人都穿着崭新的解放军军装,显得英姿飒爽,锐气逼人。
照片发出的当天下午,邵晓平按照杨云枫的命令火速赶赴永城陈官庄。送走邵晓平之后杨云枫和燕刚经过一番化装,乘火车前往国民党首都南京,执行一趟绝密任务。
黄维兵团在双堆集被歼后,解放军经过短暂的休整,部队从双堆集向北推进,在陈官庄的包围圈外面又重新部署了阵地,形成了对杜聿明集团的外围封锁。与陈官庄被围之敌直接对峙的华野主力,以八纵、九纵在西侧,二纵和十一纵在正南方向,三纵、四纵、十纵在东侧,一纵、十二纵和渤海纵队在北部,基本上把杜聿明集团包了个严严实实。
邵晓平此次受命前来陈官庄,是来寻找孔汉文的。
孔汉文随国民党部队撤离徐州后,一直跟随杜聿明并留在他的“前进指挥部”里。与孔汉文前期的联络,主要通过一名化装成难民的交通员来完成,由于队伍杂乱无章且流动性很大,接头基本上都能顺利完成,但自从12月15日双堆集黄维兵团土崩瓦解后,杜聿明强化了阵地的防范,防止解放军偷袭,也严防不明身份人员乘机进入,从此之后,交通员就很难及时与他保持联络了。为了孔汉文的安全,也为了通过他摸清杜聿明部队内部的情况,必须尽快想方设法与他恢复联络。
侦察到孔汉文所在的阵地位置并对周边环境详细观测后,半夜时分,邵晓平带领几个人悄悄摸到了华野部队包围圈的最前沿,开始用独特的方式尝试进行联络。
隐蔽在壕沟内,邵晓平几个人从腰中取出唢呐、笙、镲和梆子,朝着对方阵地,呜呜哇哇吹打起来。刚开始吹打时,国民党部队以为这是解放军请来唢呐班以“骚扰”的方式扰乱军心,对这种“伎俩”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朝邵晓平所在的方位打了几次冷枪。因几个人都躲在战壕里,开枪没有丝毫作用,一支烟工夫后,枪声也就没有再响起过。
正在熟睡的孔汉文听到前沿阵地传来的唢呐响动,一下子从床铺上跃了起来。“是,是他们,真是他们!”已经四五天与组织上失去联络的孔汉文过电一般顿时精神抖擞。
原来,杨云枫创造了一个在紧急情况下传递情报的土办法,即通过不同乐器发出声音的次数和长短,把约定的暗语传出去。
孔汉文收到的暗语是,“近期有人前去找你……”
在南京鸡鸣寺旁的一个茶坊包间内,杨云枫见到了“孤雁”。
仅仅一个多月没见,“孤雁”整整瘦了一圈,人看起来比正常年龄大出十来岁。
没有握手,没有微笑,两个人坐在茶几的两边只是相互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坐定之后,杨云枫转达了陈毅和粟裕两位首长的问候和对他工作的赞许。“孤雁”听罢,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轻声说道:“谢谢两位首长,我所做的和那些牺牲的同志相比,不值一提。”杨云枫不由感慨,虽然同处隐蔽战线,但自己遇到困难时,还可以与身边的同志商量一下,向上级首长及时请示汇报,但眼前的“孤雁”十几年来却始终孑然一身,无论面临什么样的危难,处于什么样的困境,都必须心如止水、沉着应对,甚至紧急情况下要毅然做出自我决断,对这样一位忍受巨大身心折磨的孤胆英雄,杨云枫在肃然起敬的同时,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孤雁”用半个钟头时间把最近国民党国防部的作战计划做了介绍,“介绍”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背出来的。“孤雁”说话时没有眼望杨云枫,而是两个眼珠一动不动地低头盯着桌面,说话的语速从前至后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当涉及到人名、时间、地点和部队番号时,他说得才慢一点,以便杨云枫能够默记于心。“孤雁”说话时,杨云枫同样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对方的嘴,把他所背出来的每一句话记在心间……“孤雁”说完后抬头看了看杨云枫,杨云枫点了点头。就这样,两位隐蔽战线的豪杰通过口述和默记方式完成了情报的交接。
喝了一口茶,角色立马进行了互换,杨云枫说话,“孤雁”倾听和默记。杨云枫先把解放军在永城陈官庄地区对杜聿明“围而不打”的部署向“孤雁”做了通报,希望他结合这种情况继续提供急需的情报。紧接着,杨云枫向“孤雁”通报了最近发生的一个突发情况,说是需要“孤雁”利用适当时机在南京进行策应配合。
“孤雁”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低头一阵沉默。
“云枫同志,请你回去后转告首长,下一阶段的情报我会全力收集并及时转告。刚才你通报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由于不清楚与我们自己的同志有关,也就没当回事。现在知道后,特别理解首长和你的焦虑心情,你看能否这样办——”
“孤雁”略加思索后,说出了处理突发事件的一个大胆而周密的想法,杨云枫听后点了点头。
“来时首长反复交代我,不管哪件事,都必须以保证您的安全为前提,遇到危险,您可随时停止或放弃行动。”杨云枫说。
“谢谢,我知道了,请你和首长放心。”
于无声处,不久将会掀起惊涛骇浪的重要情报就这样悄悄传递完成了。
分别的时刻到了,杨云枫率先合上茶杯的盖子,这是两人约定的暗号,意思是他先离开茶坊。
“云枫同志,稍等——”当杨云枫准备起身时,“孤雁”叫住了他。这种现象在两人过去的几次接头中从未发生过。
“云枫同志,我有个个人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向来干练果敢的“孤雁”这次说话如此犹豫,大出杨云枫所料。
“请说,你的意见我会及时报告首长。”杨云枫回答。
“这一段时间,我想得最多的是今后我自己工作的事。你我都清楚,现在只剩下最后对付杜聿明的一战,我们的胜利也只是时间问题。我在隐蔽战线已经工作了十几个年头,白天扮鬼,晚上才是人。对我来说,白天扮鬼不痛苦,只有晚上做人时才痛苦。我不是怕痛苦,而是担心在重压之下出现不应有的疏忽,给组织上带来重大损失……你知道我现在最期望什么吗?是回到自己的部队,穿上自己的军装,堂堂正正地做人,和战友们一起冲锋陷阵!请你回去转告首长,待完全歼灭杜聿明后,希望组织上能同意我归队!”
听了这番话,杨云枫能体会到“孤雁”这么多年来的心力交瘁和备受煎熬,作为指挥人员,杨云枫常年工作在华野对敌工作的最前沿,他比任何人都理解“孤雁”此时的心情。
“我回去后立即向首长和中央转告您的想法。”
杨云枫起身离开时,从心里真想向这位坚韧睿智的无名英雄行个军礼,但条件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轻轻将双脚并在一起,用约定的方式向“孤雁”致敬。
“孤雁”看到了杨云枫的双脚,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自己的双脚也并在了一起。
当天晚上,杨云枫离开南京,燕刚则留在那里,按照“孤雁”的计划开始实施处理那场突发事件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