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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云邈一一〇师的起义致使黄维策划的突围攻击计划中途夭折,十二兵团被解放军四面包围在双堆集附近地区。无奈之下,黄维只好临时改变策略,收拢整顿部队,稳定战线,仓促进行固守防卫。

双堆集位于安徽省濉溪县东南部,是江淮平原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双堆集附近地区的纵深十分有限,导致十二兵团几个军部署在方圆仅有五公里的范围内,蚁附蜂屯一般,搅和在一起——黄维兵团司令部位于双堆集北端马庄,十八军驻守在双堆集,其四十九师虽不在伏击圈内,却被中野六纵十八旅和豫皖苏军区部队歼灭在大营集、方店子地区。十军位于双堆集西北大小王村附近地区,由于伤亡很大,部队已经元气大伤,士气低落;八十五军除一一〇师趁突围之际起义外,其他部队伤亡不大,建制比较完整。十四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伤亡、被俘和溃散,此时已经溃不成军,只剩一副残破不全的空架子了。

被国民党军队占领的双堆集地区,村庄里尽是用泥巴垒砌的土墙、茅草或者是稻草苫起的房屋,在摧枯拉朽般的强大炮火面前可谓不堪一击。冬季的淮北平原一马平川,一望无际,利用这样的地形防守无异于送死。十二兵团在这样的地形条件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深挖交通壕作为栖身之地。交通壕差不多一人深,人可以在里面来回跑动,能够躲避远方平射的子弹,但对天空飞来的炮弹,这种工事的防御作用甚微。

十二兵团抢占的村庄里,老百姓早已跑光了,破败的房子里外空空荡荡,几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不仅找不到粮食、冬衣和被褥,甚至连马吃的草料及人畜饮用的水都极难寻到。在这样的条件下,官兵士气极其低落,抱怨不迭。

兵团司令部里,收发报机组的工作人员忙得满头大汗,却始终与徐州和南京联系不上,黄维急得在屋内不停地踱来踱去,一筹莫展。

11月28日下午,嗡嗡一阵轰鸣过后,一架飞机飞临双堆集上空,机身上隐约可见的青天白日徽章给国民党官兵们带来了一丝希望。接通了空地联络设备,十二兵团司令部才知道是顾祝同总长亲自前来视察战场。

没等顾祝同开口发话,黄维便毫不掩饰地大叹苦经:“顾总长,您总算来了,您也看到了,我们四周都被共军结结实实围上了,实在是突围不出去,您一定要向委员长转达我们的请求,赶快派兵前来救援!”

飞机上的顾祝同把地面上的一切俯瞰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战局的严峻性。他故作镇定,语气平缓地安慰黄维道:“不要急,第二和第十六兵团正从徐州向这边集结包抄,已经不远了,很快就能打过来。你们要做的就是站稳脚跟,就地固守,在可能的情况下把所占领的区域扩大,等待他们过来救援。”

听完顾祝同的话,黄维不但没有镇定下来,反而更加激动,他几乎是喊着说:“顾总长,我心里急啊!您看我们被困在这些破落的村庄里,吃没吃的喝没喝的,连马吃的草料都没有了,要是这样下去,军心不稳,根本坚持不了几天!”

顾祝同的语调依然不紧不慢,他想通过自己的态度尽量稳定黄维的情绪:“悟我贤弟,委员长一直挂念你,他绝对不会丢下你和十几万兄弟不管的。你放心,回去我就向委员长报告,尽快派飞机给你们空投粮弹补给,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只管坚守阵地就行了。另外,你们赶快开辟一块小的飞机降落用地,委员长准备让你的副司令官胡琏乘飞机赶过来,多一个人商量就会多一份主意。”

顾祝同的一番话算是给黄维吃了颗定心丸。只要有粮食有弹药,凭借十二兵团的强大实力,他黄维不怕与任何一支共产党的军队作战,加之胡琏也来了,尽管十二兵团被团团围住,但受到蛊惑的黄维认为自己还是有放手一搏的本钱,中原逐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此后的几天,黄维命令部队逐步向外围解放军阵地实施攻击。每天派出一至三个团配以战车和炮兵的火力,试图扩大控制区域,主要目的是抢掠粮草之类的物资,借以提振士气。八十五军向双堆集以东、十八军向双堆集以南区域进攻,白天交火非常激烈,一度夺回几个村庄。但是各个部队的军、师长们不敢把兵力撒得太开,只是把兵力集中限制于一个比较狭小的区域。因此,白天夺得的村庄不敢派重兵驻守,有的主动放弃了,有的在晚上又被解放军夺回,以致形成了来来回回的拉锯战。

利用这几天时间,解放军也在拼命地构筑工事,不光挖通了交叉纵横的交通壕,还修建了阻挡敌人坦克和战车的陷阱及鹿寨,为国民党军布下了天罗地网。如果说刚开始被包围时十二兵团尚有可能凭装备精良和匹夫蛮力冲出包围圈,那么这几天解放军经过强化工事,把包围圈箍得更牢更紧,黄维部队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接到顾祝同的指示,工兵部队迅速行动,很快修好了一个小型飞机场。12月1日副司令官胡琏等人乘飞机从南京飞到了双堆集。胡琏由于之前对十二兵团的人事任命不满,10月底时借口父亲病危干脆请假躲起来了。十二兵团被围后,胡琏坐卧不安,毕竟十八军是他多年苦心经营的资本,相当于自己的命根子,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便主动跑到南京,以忧心党国存亡的借口请求蒋介石派飞机送他到战场上去。

临走之前,蒋介石语重心长地对胡琏说:“要固守下去,死斗必生,已叫联勤总部尽量空投补给,并正在抽调部队实施救援,你们好好坚持打下去。”

抵达双堆集的胡琏不但带来了委员长的口谕,给如困兽般的十二兵团的官兵们带来了极大的希望。但现实是残酷的,只靠精神鼓励和口头承诺已经不能抵挡饥寒交迫所带来的死亡威胁。

蒋介石和顾祝同兑现了他们的承诺,每天不遗余力地派飞机向十二兵团的阵地空投粮弹等军需物资。但由于飞机为确保安全不敢低空投放,双堆集被围区域又十分狭小,加上大风等气象因素,故每次投放很难准确地投到指定地点,甚至经常会投到解放军的阵地上。此外用飞机运输投放军需物资毕竟数量有限,再加上分配不均,十军和十四军的官兵都认为十八军分到的多,顿生怨气,对兵团总部十分不满。

他们骂骂咧咧:“狗日的,王八蛋!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都在为老蒋卖命,为什么老是偏向十八军!”

有人回应:“骂也没用,谁让人家是嫡系部队呢。我们这些都是后娘养的,当然不受待见。”

有些人更气了:“他娘的,惹急了老子直接去抢!”

12月5日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几架飞机嗡嗡而至,扔下几个降落伞包后盘旋而去,十二兵团的官兵们知道又一轮的投放开始了。几拨儿胆大的好像听到号令,想着先下手为强。在投放场上,兵站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要拾取投放的物资。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黑压压一群人,他们跑到空投物资旁,几个人一伙抬起东西就跑,根本不听兵站人员招呼。

场面顿时混乱,兵站的人急了,他们鸣枪示警:“不准抢,快放下!”可是没有人听他们的,老虎狮子决不会把到嘴的肉吐出来,长期忍受歧视的十军、十四军的官兵几近疯狂。

其后的几天,疯抢一直在继续。刚开始是十军、十四军的官兵,到后来十八军、八十五军也都加入到了争抢的队伍,空投场上你争我夺,秩序大乱。

这天,十四军和十八军的人同时抢到了一个大包裹,大家像拔河一样你拉过来我拉过去,互不相让。

十四军的人喊:“我们先抢到的,你们撒手。”

十八军的人也不示弱:“该你们松手,我们先看到的。”

“包裹从天上飘下来,你们看到了,难道我们就没有看到?你们他妈的太霸道了!”十四军的人气愤地骂道。

“老子就是不讲理,再不松手老子就开枪了!”十八军历来不把十四军放在眼里。

十四军的人不信这一套,仍然死拽着不松手。

“叭!叭!叭!”枪响了,十四军几个拽着包裹的士兵应声倒地……

黄维日子不好过,杜聿明的日子也不好过。

12月2日下午,撤离徐州的部队到达孟集附近,因连续昼夜行军,人人疲惫不堪。各部队搅和在一起,建制完全被打乱,局面达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杜聿明目睹部队陷入到一片混乱之中,再加上负责侦察的空军报告,说有共军部队经濉溪口南北地区向永城方向进军,深恐夜间行军与解放军大部队遭遇,于是命令部队当晚在孟集、李石林、袁圩、洪河集附近宿营休息一晚,对部队进行整顿,待3日白天再向永城前进,这些纷乱危急的军情让杜聿明如坐针毡,焦虑万分。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二兵团司令官邱清泉坐下来刚要休息一会,忽然收到无线电紧急报告:“我是郭吉谦,现在在襄山庙地区,遭到共军的追击,三面遭遇攻击,战斗非常激烈。”

郭吉谦是二兵团五军四十五师师长,这次在后面作为掩护部队,负责阻击解放军围追,掩护主力部队撤退。此人多年跟随邱清泉在苏北、鲁西和豫东一带一起出生入死,彼此情同手足,宛如兄弟。

邱清泉一听,心急如焚,深恐郭吉谦部被歼,顾不上与其他人商量,马上拿起电话:“喂,七十军吗,我是邱清泉,郭吉谦师遭到共军猛烈攻击,你们立即让一三九师派一个团火速过去增援。”

到了晚上,杜聿明决定到位于李石林、袁圩的邱、李两兵团的司令部去视察。白天部队行动迟缓,拒不执行上级命令的现象屡屡出现,杜聿明早窝了一肚子火。在十三兵团驻地,杜聿明一见到李弥就开始责问:“你为什么昨晚不到指定位置联系?”

李弥也是莫名其妙:“到哪里联系?没有人通知我啊!”

杜聿明说:“命令下到你们部队的,你怎会不知道!”

李弥也很生气,立即召集参谋部的人过来询问,最后弄清楚了是他的参谋长拿到了命令,没有及时交给他。

杜聿明和李弥两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出气筒,对这个参谋长轮番指责,把撤出徐州以来这两天憋的一口气全撒在了他身上。这个参谋长被骂得是灰头土脸,满头大汗,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在二兵团驻地,杜聿明看到了同样急得浑身冒火的邱清泉。他坚持发兵去救郭吉谦,其他几个人有不同意见,发生了争执。这天晚上,双方战事非常激烈,解放军步步紧逼,郭吉谦据守的阵地逐渐缩小,形势危急。

3日早上,大部队休息了一夜,本该尽早开拔的,可邱清泉又指示七十二军派一个师去增援。此话一出,参谋长李汉萍和几个军长几乎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

参谋长李汉萍第一个站出来,他忿忿不平地说:“郭吉谦他们师是掩护部队,主要任务就是要与敌人进行接触,尽力阻止敌人追击,掩护主力部队安全撤退。在这个过程中,遭受一些损失也是必然的,这叫舍卒保车。从来没有听说因为掩护部队遭到攻击就派兵去救,那还叫什么掩护啊?到底是他们掩护主力部队还是主力部队掩护他们啊!”

七十军高军长是个急性子,扯着嗓门高喊道:“为什么十几万主力部队停止不前,难道就这样等共军来追吗?四十五师的任务就是阻击敌人和掩护部队,我们正应该趁此机会加速撤离,等过了永城再说。”

五军熊军长一直对郭吉谦有意见,这时的他说起话来更是火上浇油:“本来撤出的人数就多而杂,行动非常缓慢,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走,万一被共军追上来再像黄维兵团一样被围,那就糟糕透了。”

七十二军余军长老实本分,他苦心相劝道:“邱司令,您可要三思啊,我们大部队再不走,可就来不及啦!”

固执的邱清泉听不进部下的话,对他们的这些反对意见,大发雷霆:“你们说够了没有?人要讲良心,如果被追打的是你们,我不派兵去救,你们怎么想?郭吉谦是我的战将,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连这样的人我邱清泉都见死不救,你们说将士们会不会寒心?!将来在战场上谁还会与我邱清泉一同赴死!”

邱清泉一番动情的慷慨陈词令所有人哑口无言,就连杜聿明一时也不好表示反对,可几十万大军就这样无奈地等待终究也不是办法。后来,杜聿明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命令邱清泉兵团派一部去增援,其余人员继续前进。

上午十时左右,各兵团部队分头向永城进发。先头部队出发后,各兵团司令部正准备动身的时候,就看到天空飞来一架飞机并空投下一个箱子,里面装有蒋介石给杜聿明的亲笔信。

“据侦察报告,濉溪口之敌大部向永城集结,弟部本日仍向永城前进,如此行动,坐视黄兵团被消灭,我们将要亡国灭种,望弟迅速令各兵团停止向永城前进,转向濉溪口攻击前进,协同由蚌埠北进之李延年兵团南北夹攻,以解黄维兵团之围……”

读完蒋介石的亲笔信,杜聿明再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思想斗争非常激烈。

说实话,杜聿明不想去。身为徐州“剿总”的实际总指挥,他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中共部队已经下定决心实施决战,他们四处围追堵截,如果按照蒋介石的命令转向濉溪口方向去解黄维兵团之围,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不但解救不了,而且自己还要送死。此时的杜聿明真想像古书上所说的那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带领部队快速经过永城,向南撤退到淮河附近,从后面夹击共军主力,来个反包围,这样,既跳出了包围圈也解了黄维之围。

杜聿明认为这是上上之策,但想是这样想,一旦落实在行动上,却犹豫不决起来。杜聿明顾虑最多的是,如果自己违背委员长的意愿擅自做主,而最后又没有成功,那以后怎么面对老头子?老头子势必把“徐蚌会战”失败的责任全部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而自己必将受到军事法庭的严厉裁决。

怎么办?杜聿明没有了决断的勇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考虑再三,杜聿明最后还是决定各部队暂且停止前进,他要把有关人员召集在一起征求意见。

十六兵团孙元良很快就到了,十三兵团李弥没来,派了两个副司令官陈冰和赵季平来了。二兵团邱清泉由于担心后卫部队郭吉谦的安危,以及要传达部队暂停待命的事项,直至下午两点才到会场。杜聿明把蒋介石的手令给大家一一过目,由于参会人员都没有预料到蒋介石在这个时候又再一次改变计划,因此个个非常惊讶,不知所措。

见众人不愿讲话,杜聿明就把自己之前的考虑给大家说了一遍,意思是敢于负责的话就照原计划进行,如果不敢担责,就按照蒋介石的命令办,至于后果怎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邱清泉因为后卫部队郭吉谦还在与中共部队进行缠斗,不忍放弃郭吉谦,一心要去救援。如果大部队停下来协助攻击,郭吉谦的围就解了,此刻的命令可谓正中邱清泉下怀,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说:“我看可以照命令从濉溪口打下去。”

见十三兵团司令李弥没来,邱清泉还对陈冰和赵季平发起飙来:“就怪你们十三兵团,在萧县时掩护不力,致使部队白白丢失了那么多的兵器装备。你们就是胆小怕死,不敢打硬仗。当初你们驻守曹八集,不等黄百韬过来就提前开溜了,才让共军窃机抄了黄百韬的后路。”

陈冰一听,当然不服气了:“这次担任后卫部队的又不是我们,就说当初撤离曹八集也不是我们急着撤,是刘总司令命令我们撤回来保卫徐州的,您不能把什么错都安在我们头上吧。”

两人吵了好大一阵,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杜聿明不耐烦地大吼一声:“好了好了,别吵了!”

会议室里一片肃然,各个将领都噤口不言。

之后,杜聿明又征求孙元良的意见,孙元良见邱清泉脾气如此暴烈,也不敢说要退的话,只得讷讷地说:“这次决策关系重大,我不好说什么,无论怎么决定,我服从命令听指挥就是了。”

邱清泉见杜聿明还在犹豫,怕他再变卦,就一个劲地劝说打气:“不要再犹豫了,就照委座的命令执行吧。今天晚上就开始调整部署,明天起我们二兵团担任攻击任务,十三兵团、十六兵团在东、西、北三面进行掩护,各位看看如何,我就不信攻不下来。”

见自己的想法得不到众人的赞同,杜聿明万般无奈地说:“大家再仔细看看并琢磨琢磨信的内容,看到底要何去何从。这可是关系着二三十万官兵生死存亡的大事,一定要慎重考虑清楚。我还是那句话,觉得能担责就照原计划执行,觉得负不了这个责就执行委员长的命令。”

话题再次回到委员长的来信上。一帮人坐下来仔细研究了蒋介石的信,信中措词严厉,如果不服从命令真要出了问题,责任太重谁也担负不起。于是大家一番讨论后统一了思想,不管结果如何,服从命令是军人天职,还是遵照委员长的命令去做。

当晚,在杜聿明主持下,对撤退方案进行了重新部署与调整。为了避免被解放军各个击破,各兵团基本形成一个首尾相接的环,滚动式向前推进。指挥部和二兵团都在孟集,因邱清泉积极求战,故该兵团被确定为进攻的主力,从青龙集东西地区向濉溪口方向前进,左翼是十三兵团,右翼与十六兵团相接。

3日晚,各兵团即迅速到位。由于二兵团要增援郭吉谦,部队在原地停顿了两天,这就给解放军提供了两天的宝贵时间。解放军一部从北面直接绕过永城,向东南包抄过来,截断了杜聿明所率部队向西逃窜的退路。

孔汉文所在的徐州“剿总”后勤部人员中有一部分随刘峙提前去了蚌埠,还有一部分留了下来,这部分人在徐州大撤退时并入杜聿明的“前进指挥部”后勤部里。

撤退之前,杜聿明的“前进指挥部”里一片忙乱景象。孔汉文和同事一直在整理要装到汽车上的备用物资,累得都快直不起腰了,他抽了个空子,直起腰大声吆喝道:“大家休息一会儿,喝口水抽根烟!”说完就将手伸进口袋掏烟,摸出的却是一个空烟盒。孔汉文把空烟盒揉了揉扔了,说:“你们先歇歇,我出去买包烟。”

“剿总”大门外不远处,有位中年妇女推着小车在沿街叫卖东西,虽然在叫卖,但她不时环顾四周,似乎不想漏掉一个客户。孔汉文看见她,大声喊:“唉,卖东西的,买包烟!”

卖东西的妇女把车子停住,等待孔汉文走过来。

“有骆驼牌香烟吗?”

“有。老总,听说你们要走了,什么时候开拔呀?”

“少啰嗦,来两盒香烟。你说你一个卖烟的,管那么多干吗!”孔汉文呵斥道。他把钱递给妇女时,故意捏了捏。

卖东西的妇女说:“老总,不是俺多管闲事,俺是担心自己的生意。你们这些财神要是走了,俺们也就收摊不干了!”

孔汉文买好烟吹着口哨往回走,边走边与门口站岗的士兵招呼着,随手掏出两根烟递了上去。

卖东西的妇女推着车子走远了,待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赶紧停下车子,拿出刚才孔汉文给的钱,展开以后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转告党组织,我决定随杜聿明指挥部撤退,中途可以随时掌握情况,如有重要情报我会想办法送出。黄蜂”。

徐州城这两天乱了套,负责后勤的孔汉文更是忙得快要四脚朝天了,根本没有时间走出“剿总”大院与组织联系。下一步,孔汉文可以走也可以留,但是他最终决定跟随部队撤离,只有这样才能及时了解杜聿明部队的行动踪迹。盘算好之后,孔汉文一直想办法尽快与组织取得联系,以期得到组织上的批准,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门口的动静。

当看到侯五嫂推着小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立刻明白组织上也正设法与他取得联系。

侯五嫂回到家后,把孔汉文的消息报告给了侯师傅。

组织上不仅批准了孔汉文的申请,还专门派出一位同志扮成逃难的农民,跟随他所在的部队以便保持联络。

从徐州出发后,杜聿明率领部队走走停停,撤退非常缓慢。部队里小道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说在青龙集东北襄山庙附近担任警戒任务的五军四十五师被共军包围了,正打得激烈;一会儿说十六兵团接防的一个旅因辨别不清方向被共军骗入包围圈消灭了,等等,各种坏消息在士兵中传来传去,人心惶惶不安。

12月3日这天,部队本来要开拔的,东西都已收拾停当,突然又停下来了。孔汉文也很疑惑,悄悄地问自己的顶头上司军需处处长龚方令,正窝着一肚子火的龚方令说:“现在是一天三变,不知谁说了算,我也不知道原因,待命吧!”

看到二兵团的邱清泉司令、十六兵团的孙元良司令以及十三兵团的几位长官都坐着吉普车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孔汉文猜想一定有大事发生,他打算凑过去探听探听,但又怕被察觉,只好焦急地等待局势的变化。

一直到了晚上,孔汉文才接到新的命令,龚方令宣布:“上面命令,不再向永城走了,改向南往濉溪口方向攻击,大家马上做好后勤准备工作。”

黄维兵团在双堆集被围一事孔汉文是知道的。经过分析,他认为杜聿明临时改变行军路线肯定是去解黄维之困的。过去的几天,孔汉文一直担心如果国民党部队跑得太快,解放军可能追击不上而让他们跑掉。这下好了,杜聿明自己不跑了,向濉溪口方向进军就相当于自投罗网。想到这些,孔汉文内心不禁一阵欣喜:“这个情报太重要了,一定要尽快送出去!”

白天,孔汉文没有找到机会,只有等待黑夜的到来。

一整天的急行军后,杜聿明将司令部安扎在孟集。杜聿明在哪里,大家都觉得哪里是安全的,不少部队以及跟逃出来的百姓全都聚集到了孟集周边。入夜的孟集并不安静,远处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孔汉文把武装带束好,对龚方令说:“处长,这都深更半夜的了,外边还是乱糟糟的,不会出什么乱子吧,我出去看看!咱们这些管后勤的,都他娘的像老妈子一样操不完的心。”

此时的龚方令正就着一盘花生米喝酒,一瓶酒刚喝下一半,满脸通红,酒兴正浓,便朝孔汉文摆摆手:“你代我出去看看吧,我就不去了。”说完又把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咯嘣咯嘣嚼得脆响。

孔汉文刚一走出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他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此时的孟集,除夜间巡逻队和每隔一段距离的岗哨才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外,其余地方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本地老百姓逃走后留下的空房几乎都被军队占领了,跟随部队从徐州逃出的难民根本抢不到房子,只好在村中的背风处或者大树下搭个帐篷暂且安顿下来,时不时传来孩童的哭啼声和老人的咳嗽声。看到眼前的一切,走在村中的孔汉文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多么希望战争早点结束,让逃难百姓能够平安返回徐州,过上平静祥和、远离炮火的生活。

孔汉文与随队配合自己的那位同志将见面地点定在孟集村中央一口饮水井旁。当孔汉文悄悄来到水井旁,正准备将口袋内写有关于杜聿明临时改变行军路线情报的纸条交给睡在井沿边的伙伴时,意外情况发生了。

“干什么的?”一队巡逻兵打着手电突然从水井后面的墙角处走了出来。

孔汉文急忙回答:“来看看水井!”

“口令!”

由于夜间口令只传达给了作战部队,负责后勤的孔汉文答不上来。

“半夜三更在村内乱窜,又答不上口令,先捆起来,搜完身再说!”巡逻队长命令道。

五六个士兵将枪口对准孔汉文,两个士兵扑上来,不由分说就扭住了他的胳膊。

与孔汉文接头的那位同志看到这种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躺在地上假装睡觉,等待时机。

“慢,你们没看清我身上的军装吗?!”孔汉文急中生智地喊道。

士兵们停下了手,眼望巡逻队长。

“共军派来的奸细岂有穿自己军装的,肯定是穿咱们的衣服了。捆起来,给我搜!”巡逻队长气势汹汹地吆喝道。

一个巡逻兵走到孔汉文面前,准备搜身。纸条就装在孔汉文上衣内侧的口袋里,如果搜出,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这群王八蛋,良心都他妈让狗吃了,老子不分白天黑夜为你们忙活,你们竟这样对我!”一直语气温和的孔汉文突然翻脸,变得声色俱厉。

正准备搜身的士兵被骂得愣在了孔汉文面前。

巡逻队长从腰中拔出手枪,一只手抓住孔汉文的衣领,另一只手将枪口顶在了孔汉文的额头上,恶狠狠地说:“混账东西,你再骂一遍老子听听,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我是指挥部后勤处的,老子不知道什么口令,老子管的是你们每天的吃喝拉撒,难道还管出罪过了吗?!”孔汉文脸上没有丝毫紧张,而是平静得出奇。

孔汉文的话一下子镇住了巡逻队长。

“你们今天晚上的伙食除了每人两块红薯,是不是多加了一个花卷,还有一碗小米粥和油炸花生米?”孔汉文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一次,孔汉文的话不但镇住了巡逻队长,也镇住了所有的士兵。因为孔汉文说出的话分毫不差。

士兵们松开了孔汉文的胳膊。

“那你半夜三更到这里干什么?”巡逻队长仍然将信将疑。

“到这里来,还不是为你们!”

“咋回事?”

“孟集一下子集中这么多人,明天一大早个个都要吃饭,我来看看井里的水够不够!”孔汉文说。

“井水够不够,你身上既没带竹竿也没带绳子,咋能确定?”巡逻队长继续追问。

“我干了半辈子后勤,这点事能难住老子?”

“你到底咋测?”

“往水井里扔块石头,听一下响儿老子就知道这水有几米深……”

“领教!领教!兄弟也是职责所在,多有得罪,见谅!见谅!”巡逻队长点头哈腰一番道歉。

一场虚惊化解了。巡逻队走后,满头冷汗的孔汉文终于有机会将情报交给了来接头的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