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0日,在国民党驻军撤离的同时,徐州城内也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战。
接到华野司令部急电,杨云枫匆匆告别刚刚起义的一一〇师,星夜兼程赶到徐州。在郑州的燕刚迅速安顿好蔡夫人和孩子之后,也奉命东进抵徐。
杨云枫第三次秘密潜入徐州,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老冤家”——国民党保密局徐州站站长陈楚文。
老奸巨猾的陈楚文被刘峙排挤出徐州“剿总”大院后,并没有偃旗息鼓,而是暗地里对他怀疑的“共谍”对象实施着人不知鬼不觉的严密监控。11月28日深夜,陈楚文接到毛人凤从南京打来的电话,获悉国军即将撤离徐州的消息。当陈楚文向毛人凤询问他们徐州站人员是随军向西撤离,还是自行向南前往蚌埠时,得到的回答却是:“既不向西,也不向南,而是留在徐州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任务完成,方可撤离。”
在毛人凤看来,国军撤退之际,潜伏徐州“剿总”内的“共谍”和共产党在徐地下组织极有可能浑水摸鱼并浮出水面。他据此下达给陈楚文一项特殊任务,如发现此类人员,只要掌握证据,可不经上报,直接就地处置。同时,毛人凤还指示徐州站要分别派人到徐州重要军政部门、要害机构以及重要设施实施爆破,不给即将入城的共军留下一处可用之地。
陈楚文对手下几十号人马发布了命令:“弟兄们,党国现在处于危难之中,‘猪将军’刘峙无能,撒手徐州,一逃了之,但我们不能,我们应急领袖之所急,想领袖之所想,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在徐州大干一场。他刘峙不是老说徐州‘剿总’没有内鬼吗?我从来都不信,正好趁这时候挖他个底朝天,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屁股到底干不干净。”
保密局徐州站的人马分成了两组,陈楚文带着马树奎率领人员最多的一组实施对重点区域的爆破,从中共淮北徐州工委叛变的庞茂盛则负责带队抓捕“共谍”和中共地下组织负责人。在分头行动之前,陈楚文特别交代庞茂盛,在保密局徐州站人员12月1日夜撤离徐州前,不但要一举端掉共产党徐州地下组织,还要寸步不离地监视徐州“剿总”的李婉丽、佟处长、小钱和孔汉文四人。他们四人如不遵令随部队撤离,而是擅自遁逃,必为“内鬼”无疑,应立即抓捕并押进“青年招待所”。如审讯后不能说出可信理由排除疑点,可按上峰指示一律就地处决。位于徐州河清路八号的“青年招待所”是一处秘密监狱,狱卒全是从臭名昭著的上饶集中营调集过来的骨干。
看到国民党徐州驻军混乱不堪地撤离徐州城,一直潜伏在徐州的几路中共地下组织的人员放松了警惕,纷纷从地下状态转为半公开状态。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危险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29日深夜,中共淮北徐州工委负责人老段和四名骨干被捕。
30日凌晨时分,民盟徐州支部的邹铎和另外两人失踪。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30日上午,换上便装准备乘火车离开徐州的佟处长一家和藏身于朋友家中的小钱分别被一帮黑衣人带走。
与此同时,庞茂盛也派人一直监视着李婉丽和孔汉文,但两人不仅没有任何逃跑的迹象,反而是为完成刘峙交代的任务日夜忙碌不停。最后,李婉丽押着档案乘军机去了蚌埠,而孔汉文守在办公室等待跟随“剿总”最后一批人马离开。
庞茂盛把抓到的所有人秘密押至“青年招待所”,百般拷问,企图撬开他们的口,将徐州地下党骨干成员一网打尽。老段等人见到庞茂盛,除了连声怒骂,其他的话一句不说。民盟徐州支部的邹铎和另外两人只承认情感上偏向共产党,坚决否认与中共地下组织有任何关联。严刑拷问无果,陈楚文见时间紧迫,便下令停止审讯,将人关入死牢,待令枪决。
庞茂盛将审讯重点放在了佟处长一家和小钱身上,一连审了三四个小时,两人拒不承认。最后,陈楚文匆匆赶来了。
“佟处长,咱们是第三次见面了,你这次再不说实话,估计没有第四次机会了。”陈楚文单刀直入。
“有没有第四次机会,我说了不算,你陈楚文说了也不算。”佟处长毫不相让。
“那谁说了算!”陈楚文冷笑着问。
“南京蒋夫人说了算。”佟处长有恃无恐地回答。
佟处长以为他搬出蒋夫人,能镇住蛮横无理的陈楚文。
“哈!哈!哈!”陈楚文一阵狂笑。
佟处长不明就里。
“佟处长,我早就料到你今天定会抬出南京蒋夫人,看来你果然又故伎重演。以前两次,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是保密局徐州站抓了你,你让老婆给南京打电话搬救兵,我不得不放人。但这一次,你们一家人化装潜逃,半道失踪,谁能知道是我陈楚文干的,说不定认为是被共产党地下组织捕了去……”狡猾的陈楚文早就想好了借刀杀人之计。
“你想干什么!”佟处长开始有点惊慌了。
“佟处长,咱们是多年的朋友了,明人不说暗话,你面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如实交代潜伏徐州‘剿总’经过和承认自己是‘林木’‘无名氏’或‘黄蜂’中的一个,这样的话,我就把你一家四口押送到南京,你自己的命保住保不住看你的造化,但你老婆和两个孩子的命肯定能保住;第二,死不交代,抗拒到底,那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了,最迟到明天夜里,你们一家四口将从人世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你们是死是活,鬼才知道。”陈楚文提出的两条路,路路阴险。第一条道不但可以借机挖出徐州“剿总”内部的“共谍”,从而得到上峰嘉奖,还可以报刘峙整治自己的一箭之仇;第二条道更为狠毒,他以夫人和两个孩子的性命作胁迫,正是这一招彻底摧垮了佟处长的心理防线。
“陈站长,我夫人确实是接到了蒋夫人的电话,让我们一家人提前乘火车赶到南京去的。不信的话,你可以现在就给蒋夫人打电话。”佟处长据理力争。
“佟处长,我再说一遍,你们一家四口是被共产党徐州地下组织的人抓去的,我陈楚文根本不知道你们一家现在在哪里,怎么会给南京打电话?!”阴险的陈楚文向佟处长摊了牌。
要么自己死,要么全家亡,佟处长面对的只有这两种选择。
“我与共党毫无瓜葛,怎么能承认自己是卧底呢?”佟处长无奈地长叹一声。
“我抓过几十个共党分子,刚开始时都说过你这句话,但后来不少人都乖乖承认了。你还有一天时间,下去好好想想吧!”陈楚文说完,朝旁边的狱卒努努嘴,两人明白陈楚文的意思,将人拖走,开始实施惨无人道的酷刑。
小钱被带了进来。
此时的小钱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汗如雨下,双腿颤抖不停。
“小兔崽子,你装,继续装,我看你装到何时!”陈楚文一见小钱,劈头盖脸厉声质问。
“陈,陈站长,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私自逃跑,背叛党国。”脸色苍白的小钱哭喊着说。
“说,为啥逃跑?”陈楚文面露狰狞,瞪大眼睛问。
“我,我害怕,过去在军务处我就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出了差错被枪毙,现在部队要撤退,我更害怕,所以就藏在了朋友家里。”小钱泣不成声地说。
陈楚文从腰中拔出手枪,“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小王八蛋,过去你用这一招骗过我一回,看来你今天还想再演一场‘窦娥冤’了?!快说,你的代号到底是哪一个,‘林木’‘无名氏’还是‘黄蜂’?”
“陈,陈站长,我确实不是共产党,根本不知道您说的这三个人啊!”
陈楚文失去了耐心,大喊一声:“拉下去,给我好好伺候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离开“青年招待所”之前,陈楚文恶狠狠地对庞茂盛说:“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你接着审,不说就照死里打,直到他们交代为止。”
一连几个钟头的酷刑后,佟处长交代说自己是“无名氏”,而小钱不知是打昏的还是吓昏的,始终神志不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获悉佟处长自首的消息,陈楚文立即给毛人凤打去了电话。片刻之后,毛人凤说道:“你这个陈楚文真是个不会办事的蠢货,佟交代了,对付他一个人好办,但他老婆孩子怎样处理?处理不好,蒋夫人能饶了你?你想过没有!”
陈楚文手握电话,不知所措。
“刚才你陈楚文不是说你们徐州站根本不知道佟一家到底去了哪里吗,知道该如何办了吧?!”沉寂了几秒后,话筒里传来了毛人凤阴森森的一句话。
毛人凤的意思是将佟处长一家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明白!”陈楚文干脆地回答。
陈楚文立即给庞茂盛打去电话,悄悄地下达了命令:“将所有人看押好,明天晚上撤退之前在监狱内秘密处决!”
与此同时,狡猾的陈楚文预计中共地下党可能前来营救,在“青年招待所”四周布置了几挺机枪,下令如有武力劫狱者格杀勿论。
30日一大早,位于户部山的马家大院紧闭的大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管家丁士麟站在门后怔了半天不敢开门。昨天夜里,马家老爷带领全家急匆匆逃离了徐州,临走时特别嘱咐丁士麟:“俺家树奎与共产党作对,一旦共产党打进来,恐怕大院就凶多吉少了。俺们走了,留下你一人看家,真是难为你了,俺从心里感谢你,但人命比啥都重要,你自己一定要见机行事,千万不要硬顶,不管出现什么结果,俺都不会怪你!”
“俺在马家待了三十多年,老爷对俺恩重如山,请老爷放心,人在大院在,俺一定会替马家看好院子。”丁士麟含泪说道。
丁士麟比任何人都清楚,马家祖上三代厚道经商,勤俭持家,才建成这么一座大院。马家不但与官府关系融洽,对同行和邻居也坦诚相待,所以才能一直过着殷实祥和的生活,但这一切全都毁在了大公子马树奎手里。自从他回到徐州与共产党对着干之后,大院内好几次半夜三更从外边扔进信来,信上所写都是警告马树奎不要再作恶多端,否则就取他项上人头之类内容,闹得马家大院一天到晚大门紧闭,人人惶惶不可终日。马树奎自己也一样,怕中了共产党埋伏,回徐后从来没敢回过一次家。
敲门声更紧了。
“舅姥爷,是我,大车呀!”丁士麟听出来了,敲门的确实是自己姐姐的大孙子。三十多岁的冯大车在徐州盐务局里当职员,马家大院吃的盐都是丁士麟托他买的白花花的精盐。
“大车,你咋还没走呢?”丁士麟问道。
“舅姥爷,俺有急事,开门说话呀!”
丁士麟开了门,但进到院内的不是冯大车一个人,后面还跟着一个穿长衫的。
“哎,哎,大车,他是谁呀?”丁士麟边说边要把来人往外推。
“舅姥爷,关上门说话。”冯大车把同行者让了进来,随手关上了大门。
两人进了院子,冯大车开始解释:“舅姥爷,这是盐务局顾处长,是俺的顶头上司,这几年马家吃的精盐都是他批的条子。俺们本来也想离开徐州,但想尽办法也没挤上火车。现在外边乱哄哄的,徐州城外都响枪了,俺俩一琢磨,不走了,就到您这里暂时躲两天。”
“大车,不行啊,共产党打徐州,肯定会用大炮将城里的所有房子轰平,你们藏在这里不安全啊!”丁士麟好言相劝。
“舅姥爷,俺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到马家大院来的。俺过去听您说过,马家大院有个三米多深的地窖,能装好多东西呢。地窖是个啥,平常藏东西,打起仗来不就是个防空洞吗?!”
“我给你说过马家地窖的事?!”丁士麟似乎有点摸不着头脑。
“舅姥爷,您说过的事怎么就忘了!”冯大车笑嘻嘻地说完,将一沓钱塞到了丁士麟手里。丁士麟连连摆手:“跟舅老爷还这么见外,自家人还能拿这个钱?”
最后,丁士麟领着两人进了屋子,边走边说:“大车,你们躲两天就走吧,还是离开徐州最安全。”
“放心,俺听舅姥爷的!”冯大车说。
冯大车是华野徐州办事处新近发展的一名地下党员,和他在一起的“顾处长”不是别人,正是华野敌工部部长杨云枫。
此时,在西北方向的徐州电厂也正进行着一场较量。
电厂是徐州城用电的来源,如果电厂发生事故,整个徐州就会停止运转,陷入瘫痪。因此,这里是重点守卫之处。对于这样一个重要部门,中共徐州地下党也早已渗透进来。厂里成立了秘密工会,工会主席李天佑就是中共地下党员,以前领导工人与厂方进行过多次斗争。热电厂厂长在这次大撤退行动中,早已整理好自己的细软于29日带着家眷撤到了蚌埠。
燕刚和侯师傅30日一大早赶到了热电厂,任务就是组织工人们保护好机器设备,确保电厂正常运转。
在一处工棚内,李天佑主持召开工会代表紧急会议。
“这是华野派来的燕刚同志,还有徐州地委的侯师傅,他们两人现在到我们厂来,主要是指导我们如何保护电厂,现在请燕同志讲话。”李天佑说。
“大家都知道,国民党部队昨天已经开始撤离徐州,据可靠消息,杜聿明指挥部的最后一批人明早也要撤离。国民党保密局已经制定计划,对全市重点部位实施破坏,热电厂首当其冲,面临被炸掉的危险。大伙都知道热电厂对徐州百姓的重要意义,所以,在解放军控制徐州之前,我们一定要主动行动起来,保护好热电厂,这也是华野首长交给我们的重要任务。”燕刚语气严肃地说道。
“我们组成几支护厂队,日夜守护在工厂大门口,遇到保密局特务来就和他们拼了!”一个工人说道。
“据可靠消息,保密局不会明着派人来实施爆破。”燕刚说。
“不派人来咋炸厂子?”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厂内就藏有保密局的特务,他们已经开始了行动。”燕刚说。
会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大家不要紧张,我们和老李已经制订了应对计划,请他宣布一下。”燕刚的话音一落,会场内迅速安静下来。
随即,李天佑宣布了方案,工厂所有的职工不得外出,要分成三班坚持生产,同时在厂内外加强巡逻警戒,发现异常情况立即报告给工会。
30日的白天平安无事。
上半夜,工人巡逻队提着马灯,手握棍棒,打起精神在厂内四处察看。
半夜十二点,到了交接班的时候,厂区内一下子热闹起来,交接班的工人们不但与巡逻队员们打起招呼,还给他们递上香烟,巡逻队员放松了警惕。
此时,在热电厂西南角的围墙外,一个肩背布包的黑影蹑手蹑脚地出现了。黑影先是一个飞身翻上围墙,然后又纵身跳入院内,进入了热电厂厂区……不大一会儿,厂区内小路上多了一位穿工装的人。此人混杂在交接班人流之中,慢慢靠近热电厂的心脏——发电机组所在的工房。
在发电机组工房内,几名值班人员正守护在机器设备旁,不停地走走看看,检查机器运转是否正常。由于工会开过会,他们今天百倍警惕,没有一个人敢像往常一样打瞌睡。忙碌了八个小时的他们虽然已经身心疲惫,但都咬牙坚持着,等待两班交接过后,才敢放心地离开工房。
接班的工人们陆续到来,胡宝国就是其中一个。胡宝国上班前都要先去一趟厕所,今天也一样,麻溜地走进了黑洞洞的厕所。
厕所内已经蹲着一个人。
胡宝国一到,假装不经意地哼了两声,蹲着的人同样哼了两声。
“东西带来了吗?”胡宝国小声问道。
“带来了。”来人回答。
保密局徐州站卧底胡宝国虽是热电厂工人,但最近形势紧迫,进出厂门同样必须接受严格的检查。陈楚文想了个办法,派了一个接头人趁午夜交接班时将爆炸装置偷运进来交给他。
接头人告诉胡宝国,布包里的四个定时炸弹已经设定在五点钟爆炸。至于胡宝国怎么脱身,接头人说,四点半时上峰会派人给热电厂值班室打电话,说胡宝国老娘突然发病快不行了,让他赶快回家。
接头人将布包交给胡宝国后偷偷溜走了。胡宝国随即把布包带进更衣室,放在自己的柜子里。换工作服的时候,胡宝国闭上眼睛,又仔细地把整个机组设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盘算着四个炸弹安装的位置。
胡宝国取出一个定时炸弹塞进怀里,冬天穿着棉袄,本来就鼓鼓囊囊的,揣进一个定时炸弹根本看不出来什么。走进工房的胡宝国与同事打过招呼,便埋头认真工作起来。他走到第一个机组那里,假装弯腰检查设备运转情况,趁同事不注意,把定时炸弹黏在了设备的隐蔽处,并立即启动了定时装置。
接下来,胡宝国把第二、第三颗炸弹也悄无声息地装好了。
但胡宝国在安装第四颗炸弹的时候却出了意外。
为安装前面三颗炸弹,胡宝国在更衣室和工作间来来回回跑了两趟。这引起同组一位姓汤的老工人的注意,问他为什么老往外跑,胡宝国说肚子不好。细心的汤师傅还是看出了破绽,胡宝国每次去厕所时都要绕道先回一趟更衣室。汤师傅认为胡宝国的“多余之举”不符合常理:“急着拉稀的人都会径直去厕所,不会多跑一步冤枉路!”此时的汤师傅忽然想起工会开会时提醒过:遇到不正常的人和事都要留个心眼,因此在胡宝国跑第三趟厕所的时候,汤师傅不动声色地盯住了他。
汤师傅发现,胡宝国在更衣室待的时间比后面在厕所里要长得多。
“不对,这个胡宝国心里一定有鬼!”
汤师傅趁胡宝国不在的时候,给守在厂办公室的工会主席李天佑打去了电话,把自己对胡宝国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李天佑说:“你暂时不要惊动他,继续留心观察,我们马上赶去看看什么情况。”
燕刚、李天佑和侯师傅一起赶到机组工房外,透过窗户暗地里监视起胡宝国来。
时间到了四点四十分,离炸弹爆炸时间只有二十分钟时,厂门口一个值班的人跑过来喊道:“胡宝国,刚才有人打来电话,说你母亲病情加重了,让你赶快回去。”听到喊声,胡宝国没有半点迟疑,似乎等待这个消息已经很久,放下手中的工具拔腿就往外跑。胡宝国的这个动作被燕刚看得清清楚楚,至此,他确定胡宝国有重大嫌疑。
燕刚和李天佑一番耳语后从隐蔽处走了出来,将胡宝国堵在了门口。
“胡师傅,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李天佑问。
“俺娘病重了,俺得回去看看。”胡宝国答道。
“胡师傅,今晚情况特殊,谁也不能走,这是厂工会的决定。”
听到工会主席的话,胡宝国不干了:“不行,俺管不了那么多,俺得回去,俺娘要是坚持不住,死了咋办啊?那俺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说着,假模假样地哭了起来:“俺可怜的娘啊,你咋这时候发病啊……”无论胡宝国怎么闹,李天佑就是坚持不让他走。闹了一阵子,胡宝国突然不闹了,说:“俺拉肚子,要去一下茅房。”
胡宝国从厕所出来后,见四周漆黑无人,便撒腿就向最近的围墙边跑,企图翻越围墙逃走。可当他刚跑到围墙边,就被燕刚部署的两个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胡宝国被提溜回了工房。
李天佑眼瞪胡宝国问:“为什么要跑?”
胡宝国狡辩道:“俺娘犯病了,你们不让走,俺只能偷跑了。”
燕刚说:“胡宝国,我们在外面一直监视着你,在来人说你母亲病重之前,短短十几分钟内你就抬头看了四次表,应该在等某个时间的到来,或者在等这个电话,我说的不错吧?”
虽然是冬天,可胡宝国满头是汗,墙上滴答滴答的钟表声不是响在他的耳边而是响在他的心里。只有十分钟了,胡宝国意识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胡宝国下意识地往放炸弹的地方瞟了一眼,说:“咱们到厂办公室说吧,我全交代。”
这一眼,被细心的燕刚敏锐地捕捉到了,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哪也不去,就在这说,说清楚再走。”
被围在众人当中的胡宝国见没有办法逃脱,终于扛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交代,我交代,我在这里安置了炸弹,五点钟爆炸,赶快拆,不然就来不及了。”
燕刚等人押着胡宝国一一找到四个炸弹,胡宝国自己把炸弹上的连线剪断了。
等全部处理完四颗炸弹,燕刚长舒了一口气,望了望墙上的钟表:“四点五十九分十一秒!”
看着地上剪断连线的四颗定时炸弹,燕刚感到脊背一阵阵发凉,霎时生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11月30日晚八点,保密局徐州站人员撤离的计划得到毛人凤批准。具体方案是当晚九点、十一点和十二点,由陈楚文、庞茂盛和马树奎分别带领三批人员撤离徐州。在十二点最后一批人撤离前,陈楚文必须完成毛人凤交代的在徐州的最后一项任务:将“青年路招待所”关押的十五名地下党骨干以及与共产党有瓜葛的所有人员秘密处决。
按照陈楚文的命令,处决将于夜里十一点由庞茂盛带领人员完成。
晚上九点,陈楚文率保密局第一批人马撤离徐州,前往蚌埠。撤离前,他对其他两批人员说:“从现在到十二点全部撤离的这段时间,树奎代我负责处理所有事务。”
时间到了夜里十点半,关押在“青年招待所”的老段、邹铎、小钱、佟处长等十五人在经受一个整天的非人折磨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们不知道,死神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庞茂盛带领四个人正在一间办公室向手枪弹匣里压子弹,马树奎带着两个士兵乘一辆卡车匆匆赶来了。
“老庞,还有半小时就要动手了,都准备好了吗?”马树奎问。
“都准备好了,他们十五个人关在三间死牢内,我们五人已经分好工,时间一到,就到牢房门口向内开枪,送他们一起上西天。”庞茂盛恶狠狠地说。
“老庞,打死他们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共军先头部队明后两天就有可能攻进来,如果发现这么多尸体,肯定会大肆造谣说我们撤离之前滥杀无辜。这些流言蜚语要是闹得沸沸扬扬,局面就不好收拾了。”马树奎忧心忡忡地说道。
“杀了这些人之后,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徐州,还管那些进城的共军干什么!”庞茂盛不解地问道。
“你以为我是害怕共军啊?!老庞,我告诉你,不是共军找我们的事,而是委员长和毛局长找我们的事!共军假如把这里男女老少尸体的照片发布出去,舆论肯定一片哗然,委员长迫于舆论压力肯定要找替罪羊。谁是替罪羊?毛局长高高在上肯定追究不到,陈站长已经走了,留在徐州的只有你和我,我们两个谁也脱不了干系。”精明的马树奎把话说开了。
庞茂盛和手下几个人被马树奎的话吓得怔住了,个个认为马树奎的话有道理。
“老马,有什么好法子吗?”庞茂盛望着马树奎问。
“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杀人,这样也就不会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但可能吗?我们好不容易抓住这些‘共谍’,怎么能放虎归山呢!所以,这十五个人一定要杀,但要杀得万无一失,杀得踪影全无。”马树奎神秘地说道。
“怎么才能做到万无一失,踪影全无?”庞茂盛瞪大眼睛追问着。
“炸!”马树奎瞪大眼睛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来。
“啥?”庞茂盛一脸惊愕。
“今天下午,陈站长带着我们炸了徐州的几座仓库,本来要去炸邮政所、电话局大楼,但工人们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看管防护得太严,计划实施不成了。卡车里还剩下五六箱炸药,反正留着也没用,不如用在这里。这几箱炸药一响,不要说十几个人,就连这几栋房子也片瓦不留。”马树奎道出了一个狠毒的方案。
“老马,这个法子好。轰隆轰隆几声响,不要说尸体,就连一个指甲盖也别想发现。”庞茂盛刚才一直紧绷着的脸舒展开来。
“我马上让他们两个在牢房四周布好炸药,等十二点我们最后一批撤离前就引爆。”马树奎说话的时候,瞧了一眼两个同来的爆破工兵,工兵马上点头认可。
“那我们能帮你们做些什么?”庞茂盛问。
“你们的撤离时间到了,马上就走,待在这里危险。”马树奎说。
“谢谢老马,你们千万注意安全,咱们蚌埠见。”庞茂盛说。
“路上小心,蚌埠见!”马树奎说完,与庞茂盛几个人告别。
在马树奎指挥下,两个工兵从停在院内的卡车上搬下六箱炸药,放置在了“青年招待所”内的几处牢房的墙根处……
十二点整的时候,“青年招待所”方向传来几声震天巨响,火光冲天,将半个徐州城映得通红。
凌晨一点的时候,马家大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响动声。
丁士麟把地窖打扫干净,安顿好杨云枫和冯大车两人,又手握电筒在马家大院内检查了一遍。他刚躺下不久,就听到“啪啪啪”的敲门声。
惊恐万分的丁士麟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嘀咕不停:“今天是遇鬼还是咋了?刚安顿好一帮,现在又来了一帮。”
“丁叔,开门!”外边有人喊。
“谁呀?”一路小跑的丁士麟觉得声音是如此熟悉。
“丁叔,是我呀,树奎!”马树奎在门外边喊边解释。
“真是树奎吗,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丁叔,快开门,我们进来说话。”马树奎显然有些急了。
丁士麟打开了大门,门外站着的不仅是马树奎一个人,而是一帮人。
“树奎,你咋带这么多人啊,等会要是共军打枪打炮,藏在家里不安全啊!”丁士麟担心地劝说。
“丁叔,这些都是我的同伴,刚才在撤离半道上与共产党地下组织遭遇了,好几个人都受了重伤,实在走不动了,没有办法,我就把他们领回来暂时躲躲。”马树奎解释说。
“这么多人,藏在家里什么地方啊?”
“家里不是有个老地窖吗?藏个十几个人没有问题。”马树奎说。
“你说什么,什么地方?”丁士麟紧张地问道。
“丁叔,你今天怎么了,我说的地方是家里的地窖啊。”
“这可怎么办啊,已经有两个人藏在了地窖里,现在来的这帮人又要去地窖。”听清马树奎的话,丁士麟差点急得晕了过去。
马树奎带领一帮人进了马家大院。
待全部人员进入大院后,马树奎从丁士麟手中要过电筒,说是先到地窖内看一眼。
“树奎,还是我先下去一趟吧!”丁士麟欲劝阻马树奎,打算下去提前和冯大车两人打个招呼。
“丁叔,不麻烦您了,我自己下去看!”马树奎不容分说地走进了地窖口。
马树奎将电筒装进口袋,手扶木梯慢慢走向窖底。他的双脚刚踩到窖底,漆黑一片的窖底角落里突然射出一束手电光,照在了马树奎的脸上。
“是谁?”角落里传来压低嗓音的问话。
“大院本是马家盖,树奎进屋何须再报家门。”马树奎不慌不忙地回答。
“原来是马家大公子。我在此已经等候你很久了,不知公子想知道我是谁否?”
“当然想知道。”
窖底传来两句诗:“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马树奎随即说道:“正是彭城好风景,马家宅内又逢君。”
“杨部长,终于见到您了!”
“树奎同志,这一段时间让你辛苦了!你可是做了大贡献啊!”
杨云枫和马树奎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其实,马树奎根本没有叛变,是杨云枫精心设计的打入保密局徐州站计划的执行人。他几天前就设法把陈楚文撤退前炸毁徐州城重要目标和杀害中共骨干的情报及时上报给了华野司令部。为阻止敌人的破坏活动和营救被捕同志,杨云枫奉命赶到徐州,通过邵晓平与马树奎秘密取得了联系。在杨云枫统一指挥下,燕刚、邵晓平、侯师傅等人带领工人与陈楚文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保住了发电厂、水厂、邮电所、粮油厂等一大批重要设施和场所。同时,马树奎也滴水不漏地执行了杨云枫设计的用炸药“除掉”中共地下骨干的计划,取得了庞茂盛的信任。等庞一行人撤离后,马树奎在邵晓平派去的两位华野敌工部人员的配合下,将老段、邹铎等十几个人扶上卡车,上面用帆布盖好,然后驶离了“青年招待所”,向与杨云枫的会合地马家大院开去,保护同志们度过了这黎明前最黑暗最危险的一夜……
12月1日,杜聿明率部撤离后不久,华野先头部队抵达徐州,徐州获得解放。
12月2日,在解放军占领徐州的“内情通报”上刊登了一则消息:“近日来,国民党军队和特务机构在撤退徐州前冒天下之大不韪,实施了丧心病狂的系列爆炸和暗杀活动……11月30日夜,我党化名‘黄蜂’的卧底、原国民党保密局徐州站行动队长马树奎同志成功营救出关押在‘青年招待所’里的一批地下工作者,其中包括中共淮北徐州工委书记、潜伏于敌人心脏里的无名英雄‘林木’和‘无名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