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庄圩歼灭战的大幕正式拉开。
11日至12日,华野以四纵在北、十三纵在西、六纵在西南、九纵在南、八纵在东南的布阵,将黄百韬的五个军,除六十三军和一〇〇军的四十四师已被歼灭的部分,全部围困在碾庄圩及周边的太平庄、秦家娄、大牙庄、彭庄、王集、王家庄、大院上等不到十八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带。
战斗打响后,华野采取边追击、边合围、边攻击的蚕食战术,外围的国民党部队逐渐被清理干净,套在黄百韬兵团头上的紧箍咒越收越紧。最后,黄百韬的部队只能龟缩到几个主要村庄。为了尽快扩大战果,加快歼灭黄兵团的进程,14日,华野司令部召开围歼黄百韬兵团的各纵队主要领导会议。会上,对近几天的工作进行了总结,分析了我军进攻态势和敌人防御特点,及时调整了部署,提出“先打弱敌,后打强敌,攻其首脑,乱其部署”的作战方针,明确了各纵队进攻的重点,研究确定了一系列攻坚战的指导思想。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要将运动战的思维调整为阵地战的思维,将游击战的打法调整为攻坚战的打法,要迫近攻击,善于利用交通壕沟,最好把堑沟、交通壕沟挖到距敌人阵地五十米甚至三十米的地方,逐个据点、逐个火力点和逐个村庄地与黄百韬兵团进行争夺。
在具体分工方面,粟裕做了详细的部署,华野六纵的主要任务是从西南发起攻击,首先攻击王集、彭庄、前后黄滩之敌;十三纵主要攻击秦家娄、太平庄;四纵负责义儿庄、太平庄、大兴庄;八纵攻击唐家娄、大院上;九纵主要针对碾庄圩周边地区实施攻击,特种纵队配合各纵队作战。
战斗首先从彭庄打响。
彭庄距碾庄圩大约有三公里,守敌有黄百韬一〇〇军军部,特务营、工兵营、直属炮兵营,六十三师师部及三个步兵团。村子被大大小小的水塘分成几部分,敌人在村内外都设置了地堡和防御设施,地堡四面贯通,纵横交错,形成了密密麻麻的地下通道,便于弹药运输与人员转移。
为了减少伤亡,六纵吸取经验教训,摒弃了前几天猛打猛冲的打法,集中纵队的火炮,又向华野司令部申请火炮支援,特种纵队杨云震团长又调了几门加农炮和榴弹炮,构建了六纵的火炮阵地。
14日晚接近八点,火炮准备到位。杨云震一声号令,炮弹呼啸着射向敌人阵地,十分钟炮击之后,彭庄内敌人的火炮被我军完全压制,防御工事大多被摧毁。
此时,六纵各师按照部署统一发起攻击。十六师由东及东南,十八师由西南及西北,十七师在彭庄和黄滩之间,一方面截击由彭庄逃窜的敌人,另一方面防止黄滩过来的敌人增援。敌人也竭力抵抗,利用有利的地形和防御工事,趁攻击的六纵立足未稳,用火炮和机枪疯狂地进行轰击与扫射,妄图阻止六纵进攻的步伐。六纵充分发挥善于夜战、近战的特长,近距离袭击敌人,巧妙周旋,与敌人展开逐户、逐院、逐村争夺。
战斗进行到二十二时,进展非常缓慢。如果一直这样胶着下去,不仅影响歼敌速度,而且还会增加伤亡。六纵首长决定调整进攻策略,采取“攻其首脑,乱其部署”的战法,集中优势兵力在敌人的阵地上撕开一道突破口,然后快速穿插,楔入心脏,直捣黄龙。
六纵首长与杨云震再次一起研究了炮击目标、时间和次序后,约定第二天凌晨二点首先炮击十分钟,再以两个团的兵力实行突击。
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战场上的枪炮声渐渐稀少。杨云震抬头望天,虽然是个晴天,却看不到星星和月亮,战场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去,到处一片灰蒙蒙的。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爹和娘。这么晚了,他们可能都已经睡着了吧?还是娘又惊醒了,拥着被子整夜坐在床上担心儿子的安危?几年前那次回家,当爹娘拽着他死活不让走时,血气方刚的自己情急之下朝天鸣枪才得以脱身。现在想想,真是有些懊悔,他理解爹娘和姐姐们对自己的挂念担忧之心……现在离家这么近,却不能回家看看,他向着家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说:“爹,娘,仗总有打完的一天,到那时候,我就回家孝敬你们。”
和杨云震一样,战士们都没有睡觉,而是悄无声息地准备着炮弹,短暂的静默往往酝酿着更激烈的战斗。
二点整,所有的火炮同时怒吼,炮弹雨点般落在了敌人阵地上。这次的炮击先是一片,然后呈一条线向纵深延长,直达彭庄中央。炮火延伸后,六纵十七师的两个团冒着枪林弹雨迅速向里突进,像两把锋利的尖刀刺向敌人的心脏。
第七兵团的防守阵地被猛烈的炮火淹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组织反击的时候,六纵的战士们已经穿插进来,割裂了敌人的防御阵地,打乱了他们的部署。一时间,敌人惊慌失措,不知道是要继续抵抗还是撤退。趁敌人犹豫不决之际,华野六纵十七师的战士们一鼓作气,勇猛出击,把敌人分片包围,以火力突击与爆破相结合的方法,各个击破。眨眼间,敌人被消灭殆尽。
就在炮轰刚刚结束时,一〇〇军军长周志道意识到情况不妙——之前几乎听不到枪声了,忽然集中进行炮轰,他很快悟出对方改变了攻击的策略。于是,他一方面督促部队进行抵抗,一方面带领军部向黄滩方向突围,跟随他的还有少将副军长杨诗云和少将参谋长崔广森。
见人太多,突围目标太大,狡猾的周志道说:“这样挤在一起不行,我们分头突围,一来目标小,二来可以分散敌人的兵力。”
众人感觉有道理,于是分头行动。周志道先让杨诗云和崔广森带人另寻方向突围,自己蛰伏不动。等看到解放军追向杨、崔所在方向,他方才带着一群人往另一个空档突围。结果还真给他钻了空子,待解放军发现后派人去追时,已经错过最佳时机。最终,周志道负伤逃到黄滩,龟缩到碾庄圩,杨诗云和崔广森则成了俘虏。
杨诗云是个戴眼镜的大胖子,企图蒙混过关,刚被抓时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后来又想办法逃走未遂。
六纵一个战士审问时问他:“你是干啥的?”
他说:“我是营部的一个小文书。”
那个战士在他口袋里搜了搜,掏出一份文件,问他:“这是什么?”
他一看,傻眼了。
原来,战士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呈杨军长”的文件。“营文书”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〇〇军副军长杨诗云。
就这样,盘踞在彭庄的一〇〇军被歼灭了。随后,六纵立即转入对彭庄以东前、后黄滩等地的攻击。据守在这里的是四十四军军部和一五〇师、一六二师两个师部、两个步兵团,还有从彭庄逃窜过来的人员。这里距碾庄圩很近,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
六纵准备一鼓作气将其攻下,然后协同兄弟纵队总攻碾庄圩。
四十四军就是那个让黄百韬撤退时多耽搁一天一夜的部队。渡过运河铁路桥后,一六二师师长刘占理率领全师随同军部一起到了蒋家湖宿营。此时蒋家湖东南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刘占理并未理睬,因为部队经过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不堪,他命令部队安营扎寨,就地休息。
就在刘占理的人马呼呼大睡的时候,华野部队正在日夜兼程进行追击。9日一大早,蒋家湖附近突然枪声大作,把刘占理从梦中惊醒。一问才知道,华野部队拂晓时攻入了他们的宿营地,已经与四八四团接上火了。因为知道黄百韬兵团总部以及渡过运河的部队基本都集中在碾庄圩周围。于是,刘占理命令四八四团拼死抵抗,以便掩护主力向西边碾庄圩方向撤退。
9日上午,黄百韬派人与四十四军中将军长王泽浚取得了联系,指令他们于碾庄圩车站以南占领阵地,把解放军阻止在铁路以南。王泽浚随即划分了阵地,把军部、一五〇师放在前、后黄滩,而把一六二师部署在了大新庄的位置。
华野的战略部署一直是“先打弱敌,再打强敌”。17日,解决了一〇〇军之后,他们就盯上了四十四军。特纵杨云震团长调来了几辆坦克,用以配合步兵作战,准备摧毁敌人的地堡。
六纵十七师虽然有坦克配合作战,但由于对黄滩复杂的地形不太了解就仓促发起攻击,同时也缺乏与坦克协同作战的经验,出现了步兵和坦克脱节的现象,攻击频频受阻,伤亡十分严重。
硬攻不行,必须想出新的作战方式。
一番挠头琢磨后,杨云震兴奋地说:“有办法了!”
杨云震是特纵团长,对坦克也比较熟悉,他换上了国军军官服,亲自坐上坦克,化装成国民党坦克兵,趁敌人躲在战壕里休整的空隙,悄悄绕到主战场背后,然后大摇大摆地开到前沿阵地上去了。
到了敌军阵地前沿,杨云震直接钻出坦克,大声喊道:“我们是第二兵团派来的,需要与黄司令取得联系,你们兵团总部设在哪里?我们怎么过去找他们?”
国民党士兵一听,面露喜色,以为援军到了,有些人爬出战壕,准备欢迎他们。但几个军官看到只有三辆坦克,有点吃不准,便不准手下出去,也不准与他们搭话,以免上当受骗。
杨云震看敌人迟迟不敢出来,估计对方产生了怀疑,便临时改变主意,取消用坦克上的机枪消灭敌人的计划。他趁机细致地观察敌人阵地的布防情况以及防御工事、兵力配备情况,还有敌指挥所的位置,然后很镇定地退了回来。临走时,杨云震没有忘记在敌人阵地前打上几炮,摧毁了两个碉堡。这下敌人彻底明白了,心想刚才幸好没有出去,不然真就上了共军的当了。
回去后经过仔细研究,决定夜里进行攻击。杨云震根据侦察到的情况,指挥大小火炮一起开火,进行猛烈、密集、精准的炮火袭击,炮弹呼啸着落在指挥所、防御工事上,炸得敌人鬼哭狼嚎。二十分钟后,敌人的阵地基本上成了一片废墟。这时,我军步兵迅速组织冲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到敌人的核心区域,在坦克的掩护下,攻击到其指挥所。在坍塌的指挥所里,军长王泽浚几乎被活埋在破棚子下面。当他满脸炭黑挣扎着从废墟里爬出来时,华野战士已经逼近了,他想趁乱逃走,但是为时已晚。
在华野战士清查俘虏人数时,一位连长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王泽浚说:“我是一个排长。”
连长笑着说道:“长官,你的戏演得太差了。你外边穿着一件普通士兵的军大衣,但里面衣服上的领徽还在呢!一看领徽,官就小不了!”于是,连长命令一个士兵专门看守王泽浚,让其躲在掩体里以免受伤。战斗完全结束后,那个连长又过来,一把扯下王泽浚身上的大衣,用手摸了摸他用料考究的军装,然后指着他肩膀上的军衔,笑着问道:“嗬,两个金豆豆!说吧,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王泽浚见已瞒不住,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我是四十四军军长王泽浚。”
“王军长,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次立功受奖的机会,看来今天我得个三等功是丝毫没有问题了!”那位连长握住王泽浚的手摇动不停,羞愧难当的王泽浚哭笑不得。
随后,四十四军所属一五〇师师长赵璧光率残部投诚。
再说一六二师。刘占理带领部队守在大新庄,其实大新庄离前、后黄滩不远,本来王泽浚把部队分散开,就是想如果打起来前后左右都能有个照应。没想到这次共军没有按常理出牌,一上来就集中几十门大炮进行地毯式轰炸。半小时的时间几乎把前、后黄滩的防御工事、地堡、壕沟掀了个底朝天,而附近的大新庄也一并遭了殃,虽说没有像前、后黄滩那样被炸得七零八落,但大部分防御工事也都丧失了作用。刘占理带领部队拼命抵抗,好在华野的主要目标是前、后黄滩,所以他的压力相对小些。后来看到前、后黄滩被攻陷,又听说军长被俘以及一五〇师投降,情急之下,刘占理忽然想起了奶奶一直告诫他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就放弃抵抗,带着残部,急速向碾庄圩撤退。正因为他们跑得快,才成了华野枪炮下少有的漏网之鱼。
至此,前后用了不到四个小时,四十四军大部分被歼。彭庄、前后黄滩一带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让龟缩在碾庄圩的黄兵团不寒而栗,他们感觉到危险距碾庄圩只有一步之遥了。
9日,黄百韬第七兵团本来要继续向徐州收缩,物资、设施都装车了,突然一架飞机飞临上空,送来了老蒋的亲笔手谕:“着该兵团在碾庄圩地区准备决战,已命黄维兵团经宿县、宿迁渡过运河,挺进运河东岸进行外线反包围;又已令杜副总司令率邱、李两兵团东援。”在接连受挫、一败涂地的情况下,蒋介石还幻想着来个内外开花,在碾庄圩地区一举消灭华野主力。
自从被包围后,黄百韬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加上身体不好,他整天愁眉不展。虽然自己不是一个宿命论者,但难道这次真要葬身于此吗?他不相信,也不甘心,这里离徐州不远,委座和杜聿明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管,毕竟自己的部队有十二万人马。
“看来一场生死决战是避免不了了!”黄百韬暗自说。
外面的枪声不时传来,两天以来就没有消停过。黄百韬知道,在外围,双方的对峙一直在进行。
12日,又一架飞机来到了碾庄圩上空,进行低空盘旋。
“喂,焕然老弟,我是顾祝同。”话筒里传来的的确是顾祝同的声音。
黄百韬拿起话筒,强打起精神喊道:“顾总长,您好!”
“焕然,这边的情况委座都知道了。你就地坚守,杜聿明已经到了徐州,马上调二兵团和十三兵团来支援你。”
“好的。只要委座还想着我们就行。我们一定坚守阵地,做好最坏的打算,不成功,便成仁。”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要充满信心,毕竟你这里有十二万人马呢。这里离徐州也不远,邱清泉和李弥兵团很快就能过来与你会合。”
“那样最好。请委座和顾总长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顾祝同给黄百韬许了一个天大的承诺,而事实却是被围困的黄百韬所不知道的。徐州“剿总”司令刘峙指挥不得力,而副总司令杜聿明11日才到徐州,等杜聿明把徐州“剿总”的全部情况搞明白,东进的援军13日才由徐州迟迟出发。这时候,邱清泉二兵团和李弥的十三兵团沿陇海铁路两侧向前推进,他们没有料到华野三纵、十纵等都赶来打援,所以进军速度非常缓慢,最初几天还能前进几里路,到后来则变得寸步难行。
各自为政是国民党军多年的“传统”,这不仅因为国军内部派系林立,更因为在国军中谁拥有了人马和实力才能腰杆硬。因此他们都不太愿意为了支援兄弟部队而拼死卖命。而这次解救黄兵团,邱、李二人倒还算是积极。但黄百韬误以为别人不肯来援,在15日的电话会议上,他还“义愤填膺”地要求手下的军长们:“你们必须进一步加强工事,准备独立作战,以尽军人天职。有些人眼睛中只看到我黄百韬是青天白日勋章的获得者,他们是不会全力支援的。我们也绝不会给别人看笑话。”从那时开始,第七兵团流传开了一句话:“只听万炮响,不见一兵来。”
碾庄圩在方圆十里之内算得上一个大村庄,住有两百多户人家。圩四周构筑着两道又宽又深的水壕和两道坚固的用来挡水的土墙。水壕宽约六至十米,水深一米有余。土墙不是太高,人可以攀爬上去,称为外圩和内圩,两圩之间有近百米的开阔地。两条壕沟和两道土墙相互配合,形成了天然的屏障。碾庄圩曾是李弥兵团的防区,他们在这里构筑了大量的半永久既设工事,壕内仿效日军的防御据点构筑了坚固的地堡群,火力网交叉密布。所以碾庄圩虽是一个村庄,事实上可以算是一个巨大的防御工事。
经过前几日的攻击,碾庄圩外围的几个村庄已经被华野悉数拿下,黄百韬第七兵团总部盘踞的中心区域——碾庄圩已经完全暴露出来,华野部队似乎看到胜利的曙光。
但是,接下来碾庄圩一带的战斗却打得异常艰苦。
当看到碾庄圩近在咫尺,华野的许多官兵犯了轻敌和急功近利的毛病,心想前面那么多敌人的师部、军部都给收拾了,根本没有把黄百韬的残兵败将放在眼里,准备工作还没做好,重型武器没到位就贸然开始了强攻。
作为沙场老将和杂牌军中杀出的悍将,黄百韬并非浪得虚名。他一开始就没有把外围阵地得失看得至为重要,因而仗一开打就抱定了凭借碾庄圩坚固工事死拼到底的念头。
17日第一轮总攻开始,华野以聂凤智九纵为主力从几个方向同时对碾庄圩发起进攻。黄百韬依仗着地形和完善的工事,打得非常坚决和沉稳,再加上武器装备方面的优势,华野几个方向都没有获得什么大的突破,进攻部队伤亡比较严重。
如何突破六至十米的水壕就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华野战士计划在水壕上架设一种事先做好的专用折叠木桥,壕对面土墙后的工事里集结有大量的国民党兵,机枪不停地“哒哒哒”响着,架桥的战士前仆后继,一组伤亡又上一组,付出巨大的牺牲后才把桥架好。这种临时搭建的桥比较软,走在上面一点也不稳,不少战士掉进了壕沟里,而且上面铺的木板也被敌人发射的火焰喷射器点燃,没过多久桥就被烧毁了,第一轮攻击以失败告终。
17日这天,为了鼓舞黄兵团的斗志,顾祝同代表蒋介石又一次乘飞机飞临碾庄圩上空,送来了蒋介石的亲笔手谕。
焕然司令弟勋鉴:
此次徐淮会战,实为我革命成败、国家存亡最大之关键,务希严督所部,切实训导,同心一德,团结苦斗,期在必胜,完成重大之使命,是为至要。
顺颂戎祉
中正手书
各军师长均此
呈送完蒋介石的手谕,顾祝同又使用空地联络电台与黄百韬通话,给黄百韬打气:“你们再坚持坚持,援军已经到达了大许家地区,只要你们坚守阵地,顽强抵抗,很快就可以与二兵团会师的。”黄百韬不知道的是,顾祝同撒了个弥天大谎。国民党援军根本没有到达大许家,他这样说只是为了稳定第七兵团军心而已。不但如此,顾祝同还从飞机上向黄百韬投掷了不少钞票和勋章。就这样忙活一阵之后,当顾祝同得知黄百韬已经获悉援军受阻的消息时,老奸巨猾的他不得不改口说:“焕然啊,邱、李两个兵团在来援的路上被中共华野阻截,前行缓慢,他们离这里大约四十里地,你们如果能想办法突围出去,就能与邱、李兵团会合了。”
皮球又被踢了回来。黄百韬从顾祝同嘴里确认援军泡汤后,对蒋介石忠心耿耿的他仍然坚定地表示说:“我们会尽力的,我们会对得起总长,对得起委座的,实在突围不了,就与共军搏杀至最后一人。”他心知肚明,自己戎马征战一辈子,现在年纪大了,如果输掉此仗,即使能回去也是让邱清泉等人看笑话,活着不如战死,还能落个为党国尽忠的名声。
至此,黄百韬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经过商定,第二轮总攻定在19日晚二十一时。华野这次吸取了第一轮攻击失败的教训,严令各部队必须进行充分的准备。首先就是准备好武器装备,避免再吃没有火炮支援的亏,一定要补充足够的炮弹、枪弹和手榴弹;二是决定不在水壕上架桥,因第一次架桥时基本能确定水深大约一米五左右,人是能蹚过去的,架桥伤亡太大,但进攻时务必研究好怎么过水壕突入土墙的办法;三是立即挖交通壕沟,大约两米宽一米深,尽量向前延伸,越靠近敌人的阵地越好,同时,每个战士再挖一个掩体,用木头、树枝等做好支撑,便于隐蔽;四是对战士们进行思想动员,力求在战前激起同志们同仇敌忾、杀敌报仇的决心。经过充分的准备和战前动员,华野战士们个个士气高昂,信心倍增,决心打好消灭黄百韬兵团的攻坚之仗,尽快拿下碾庄圩。
在距敌人阵地只有六十多米的交通壕里,华野战士们做好了涉水的准备。他们把鞋子用鞋带绑得紧紧的,裤腰和棉袄都用皮带扎紧,有的战士还细心地把棉衣里的棉花掏出来,有的还准备了工兵锹,防止上岸时打滑。总之,万事俱备,只待上级一声令下。
19日晚,三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第二次总攻打响。
华野九纵、六纵、八纵、四纵等从四个方向同时向碾庄圩里的敌人发起了攻击。
火炮覆盖开始了。迫击炮、榴弹炮、加农炮,所有的火炮怒吼着,不停地吐出火舌,“嗖、嗖、嗖”,炮弹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到第七兵团的阵地上。炮兵不愧有着“战争之神”的称号,一时间炮弹打得敌人晕头转向,碾庄圩一片火海,脚下的大地不停地颤抖着。看到这种场景,华野战士们被这震撼的场景惊呆了,过去老是挨国民党军飞机大炮的轰炸,这次也让他们尝尝万炮轰炸的滋味。
一支步兵部队里,不知谁喊了一声:“炮兵万岁!杨云震,加油!狠狠地打!”大家都跟着喊起来,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与隆隆的炮声形成二重奏。估计这支队伍里有人认识杨云震,也可能之前他们和杨云震的炮兵合作过。
火炮的轰炸一直持续了四十五分钟,近五千发炮弹在黄百韬第七兵团的阵地上开了花。碾庄圩顿时陷入一片火海,黄百韬构筑的防御工事被大量摧毁,仅存的有生力量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同时,华野准备涉水的部队在火炮向纵深打击的时候,已经从多处下水,呈齐头并进式前进。11月的夜晚寒风袭人,战士们的帽檐和衣领上都结了一层白霜,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战士们冻得浑身发抖,但必胜的信念却让他们内心火热,他们咬牙坚持着向前冲,没有一个人停滞,更没有一个人后退。
不一会儿,被炸蒙了的敌人反应过来了,组织残存的火力点开始反击。步枪、机枪、手榴弹和火焰喷射器等一起压向涉水的华野战士,子弹叭叭乱飞,手榴弹轰轰炸响,壕沟的水变成了血红之色……前面冲锋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人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他们边射击边奋力前进,带头的营连长高喊着口号给大家鼓劲:“同志们,坚持就是胜利,冲过去,打进碾庄圩,活捉黄百韬!”
就这样,华野战士们个个像猛虎般怒吼着涉过水壕,倒下的战友不能去救,甚至不得不从他们的遗体上踏过去。愤怒的情绪已经让战士们暂时忘却内心的疼痛,只想尽快翻过围墙,冲进敌阵。
十分钟之后,华野战士们终于冲破了第一道围墙,天空立刻升起了三颗红色信号弹。后续部队持续跟进,与敌人展开激烈的争夺战。
黄百韬第七兵团在各村的防御工事修得相当隐蔽,有的工事修成地道式,还筑成夹墙式,难以被发现和摧毁。华野和他们的对峙成了躲猫猫式的攻击和反攻击。当一个防御工事被突破后,第七兵团的守军又从别的地方钻出来进行射击,村落或阵地一旦被华野占领,他们就立即组织火力实施反击。
第二天天亮后,增援第七兵团的飞机赶到了。
关键时刻黄百韬之所以能与空军频频联系,寻求支援,完全是一场意外导致的。
12日上午,为了联系方便,国民党空军一架飞机到了碾庄圩上空,指派一名叫唐仕群的通讯科长给黄百韬送来一台地对空联络电台,谁知飞机在碾庄圩上空出了故障,唐仕群只好选择跳伞逃生。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迫空降,唐仕群懊恼不已。黄百韬却很高兴地接见了他,说:“你从天而降,真是天助我也!”至此,唐仕群就留在了碾庄圩,频频联系空军为黄兵团提供空中支援。
就在前方的争夺战正激烈进行时,一阵“嗡嗡嗡”的轰鸣声传了过来,从远处飞过来好几架国民党空军的轰炸机。突如其来的敌机打乱了炮兵团的阵脚,此时炮兵阵地还没有来得及转移,杨云震大叫一声:“不好,赶快隐蔽!”战士们把能移动的炮往掩体里推,不能移动的火炮就拿罩布或者草帘子往上盖,可还是来不及了,飞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阵地,像老鹰看到了地上的小鸡一样从空中往下俯冲,一边扔炸弹一边用机枪扫射。杨云震和几个战士正在伪装一门大炮,千钧一发之际,他急忙对战士大叫:“赶快走,隐蔽!隐蔽!”他自己则坚持把炮盖好,正当他要往掩体里躲藏时,一枚炸弹在他不远处爆炸了,强烈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
飞机飞远了,躲避的战士从掩体里爬出来检查阵地毁坏情况时,才看到团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赶快把杨云震扶起来,看到他嘴里不停地向外冒血,一块弹片深深地嵌入他的背部。战士们吓坏了,有两个战士立马哭了起来。一营长宋时俊摇醒昏迷的杨云震,然后将他背起,说:“我送你去治疗。”杨云震忍着巨痛,说:“胡闹,这里还需要你指挥呢!”
临走,杨云震再次叮嘱营长宋时俊:“我能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如果我实在回不来了,你们要好好地活着,保护好我们的大炮,为我报仇。”宋时俊和战士们眼含热泪,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赶快把团长送到战地医院,团长要是出一点差错,我枪毙你们!”宋时俊朝两个战士吼道。
两名战士轮流背着杨云震向战地医院狂奔,他们打仗时也都负了伤,正当精疲力竭跑不动的当口,遇到了前来抢救伤员的支前民工,刚好是杨云林他们的队伍。两名战士哭喊道:“老乡,帮帮我们,救救我们团长吧!”杨云震的伤在背上,不能用担架抬,杨云林二话没说,把人接过来,背上就跑起来。杨云震的伤势很重,鲜血不停地从他嘴里涌出来,流在云林的衣服上,然后顺着他的腿流到了地上……救人心切的云林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敢耽搁,等他们气喘吁吁跑到战地医院,医生检查后发现伤者脸色煞白,已经奄奄一息了。两个战士看到自己的团长这个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恳求:“大夫,求求您了,救救我们团长吧,我们不能没有他啊!”几个医生手忙脚乱抢救一阵后,摇摇头说:“不行了,他的内脏全被弹片震碎了。”
两名战士听完医生的话,“扑通”一声跪在大夫面前:“大夫,求求你们,一定要把我们团长救活,不然的话,我们也不愿意回去了,都死在这里!”
杨云林望着两个失声痛哭的战士,急忙蹲下身去,抚着他们的肩膀,劝他们不要再哭了。劝慰之后,杨云林找来一块毛巾,替牺牲者擦拭沾满泥土和血迹的面部,擦到一半的时候,杨云林突然心里咯噔一下,他发现死者有点面熟。等杨云林颤颤巍巍地清理完死者的面容,他骤然后退了两步,脸上现出惊愕的表情。
云林用颤抖的声音问两位同来的战士:“你,你们团长姓啥?”
“姓杨。”战士哽咽着说。
云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两个正流泪不止的战士感到奇怪,面前的小伙子刚才还劝他们节哀顺变,怎么突然哭得比他们还伤心呢?杨云林一边大哭一边喊:“云震哥,怎么会是你呢?你怎么就走了啊,大爷大娘还在家等着你呀!”
杨云林边哭边朝着身边的大夫捣蒜似的磕起头来。
“大夫,你们救救俺哥哥吧,他要是不在了,俺怎么给大爷大娘交代啊!”
两位战士走到杨云林身边,三人抱在一起号啕大哭……看到身背云震时的那件血衣,云林悲痛欲绝。多年没见云震哥,哪知今日相见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成了永别,想到这里,云林泣不成声。
第二天,每日“战地通报”送到了刚从徐州城返回华野司令部的杨云枫手上。当他看到阵亡名单中“特纵炮兵团长杨云震”的名字时,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