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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海州至徐州的公路上。

这天上午,李婉丽装好车,见过老同学刘占理后即刻返回徐州。唐老板死乞白赖着要跟车同行,李婉丽以车子满载超重、路上遇到军法处检查不方便等诸多理由拒绝了他,气得唐老板咬牙切齿,在心里骂娘不止,可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让唐老板随车同行,不是李婉丽自作主张,是来之前刘峙特意交代过的。

一路上,李婉丽乘坐的吉普车不能再像来时那样任意穿插疾驶,只能缓慢前行。海州至徐州的公路本来就狭窄,路面因战乱年久失修,外加冒着黑烟的大小辎重车辆来回碾压,更加泥泞不堪。大批步行的官兵和逃难的民众拥挤在撤退的路上。李婉丽的车每前进一公里,都要耗上十来分钟时间,急得她在心里直后悔接了这趟苦差事。

由于准备草率,此时李延年的部队在撤退时已经完全乱了建制,行军也毫无秩序,一片混乱,官兵个个军容不整,敞胸露怀,谁累谁就自顾自地歇一会,路边长吁短叹和枕枪睡觉者随处可见。除了杂乱无章的部队,更多的是逃离海州、连云一带的民众。难民中有大人,有孩子,有各式各样的推车拖车,上面绑着花色各异的家私,更有一些人赶着猪马牛羊,一路嘶鸣狂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摩肩接踵的人流蹒跚前行……

用了将近五个钟头,李婉丽的吉普车才来到邳县境内的运河边。运河上一百多米长的铁路桥高高地矗立,桥两头卫兵持枪警戒,检查着来往通行的车马行人。李婉丽乘坐吉普车跑得快,把杂乱的撤退队伍甩在了身后。此时桥上的交通还算顺畅,丝毫看不出大撤退的迹象。吉普车接受检查时,李婉丽下了车,点上一支美国摩尔牌香烟,站在桥面上仔细观察起四周来——运河上仅有这一座桥,因是铁路桥,路面铺着铁轨和路基,坑洼不平,通过极为困难。同时,铁路桥附近河面上没有大型船只,只有几只破旧的木船泊在岸边摇晃不定……

瞭望一阵之后,李婉丽不禁暗自吃惊,此处的京杭运河河面宽阔,河水冰冷,难以泅渡,可第七兵团黄百韬司令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等到夜里或者明天一早,从海州和新安来的十几万的人马赶到这里,如此狭窄的桥面必成咽喉阻梗,但凡出点什么事,不要说大型辎重车辆,就连行人也难以通过啊!

“不可能,黄司令已经得知上峰要他等待李延年兵团并掩护他们过河的消息,作为身经百战的兵团司令,他不会如此大意的,一定早已派部下勘察好了地形,想出了让十几万大军快速并安全渡过运河的万全之策!”李婉丽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纯属瞎操心自寻烦恼,猛吸一口烟后,把烟蒂弹进了运河里,跳上吉普车,快速通过了铁路桥。

7日拂晓,黄百韬才下令撤退。此时的铁路桥上拥堵不堪,人仰马翻,哭声喊声响成一片。个别军官和士兵见难民队伍阻挡部队行进,竟开枪示警。枪响之后,后面的人群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更是惊恐万分地涌向铁路桥,一时间桥上和运河两岸都陷入无法控制的混乱局面中……

此时的黄百韬还未意识到大难临头而无所事事,那么他的对手粟裕呢?

淮海战役开始的时间原定于11月8日,李延年及黄百韬的撤退行动打乱了华野的计划。粟裕及时捕捉战机,经请示并得到批准后果断把行动提前到11月6日,各纵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南下追击,根据华野司令部“不怕打乱建制,不怕伤亡,不怕困难,不怕疲劳,不怕饥寒”的指示,在山东南部至徐州东部一线全力追堵,在运动中不断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在6日至10日的追击中,相继发生了郯城攻克战,堰头村战斗,八杨、官湖等大小战斗十多次。

11月8日,华野指挥部又从“黄蜂”处得到一个情报,说徐州“剿总”最近几天把一些辎重武器通过火车和汽车向南转移,许多军人眷属也都纷纷南下。如果让黄百韬兵团逃到徐州,与其他部队集结后继续南撤,即使华野和中野全力围堵,也很难将其合围并吃掉。

“决不能让黄百韬逃到徐州!”粟裕下定了决心。

几乎同时,国民党第十三兵团司令李弥也下定了撤退的决心。

李弥第十三兵团原来驻守在曹八集地区,就在华野、中野两支大军释放烟幕弹让徐州“剿总”误以为要进攻徐州的时候,刘峙就下令李弥兵团向徐州收缩。

得知十三兵团即将西撤徐州的消息后,火急火燎的黄百韬立即致电李弥:“炳仁兄,我的人马就要渡过运河了,恳请兄台等上一天,等我部过河后一起走,以便首尾有个照应。”

李弥向来是个老滑头,他分明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自知早一天撤退就多一分安全。所以,接到黄百韬电话,打起了哈哈:“焕然兄,你的想法我理解,但老弟我也没办法啊,军令如山啊!我先走一步,给你探探道路,打打前站,强将手下无弱兵,七兵团的弟兄们打仗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但会很快赶上我们十三兵团,说不定还会提前到达徐州呢!”听罢此言,黄百韬知道李弥找托词急于溜之大吉,尽管气得七窍生烟,也拿他毫无办法。

万分焦虑的黄百韬清楚,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粟裕很清楚,中央军委反复谋划敲定的淮海战役规模之大前所未有,而且环环相扣,容不得一点闪失。如果再多耽搁四五个钟头,不能截断黄百韬兵团的退路,之前所有的努力将会前功尽弃。因此,他一方面命令各部全力追击,一方面通知派到第三“绥靖区”做起义工作的杨云枫加快进度,务必按原计划举行起义,同时命令华野前线部队向敌五十九军阵地发起攻击,给他们施压。11月8日夜,第三“绥靖区”五十九军及七十七军成功起义,为华野打开了徐州东北的通道,解放军迅速由枣庄、贾汪南下,楔入徐州以东至碾庄圩间的曹八集附近,先后占领宿羊山、曹八集、大许家、大庙山、苑山等后,沿纵深展开建立阻击阵地,彻底截断了黄百韬第七兵团西撤徐州的退路。

11月8日,在四十四军的护卫下,从海州、连云撤退的国民党党政官员、商贾、学生疲惫不堪地到达运河岸边,正赶上二十五军在组织过铁路桥。从海州、连云一路紧赶慢赶而来的这些人此时已经精疲力竭,都希望早一点到达徐州。他们对二十五军的警戒线视而不见,如滚滚洪流般涌上了铁路桥。由于糟糕的路况,二十五军的武器装备还在桥上蠕动,眨眼间涌入数以万计慌乱的逃难者外加牲畜和各种小推车,桥面被彻底堵死。二十五军官兵骂骂咧咧地阻拦喝止,一心只想过桥逃命的人根本不予理睬。情急之下,他们开始持枪动手强力驱赶,这时一个学生站了出来,大声喊道:“神气什么啊?有能耐不要跑,和共军干一仗呀!”二十五军的一个大个子连长听到此话,顿时火冒三丈,抓起那个学生的衣领吼叫道:“你他妈的再说一遍!”那个学生不依不饶,又是一声喊叫:“本来就是嘛!”话一出口,大个子连长举起枪托,狠命地朝对方脸上砸去,打得那个学生满脸是血,嗷嗷惨叫。大个子本以为自己这么一打,周围的民众都会因惧怕而后退,可他没料到的是,后面的人不但没有后退,反而不顾一切地继续朝前拥挤,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见局面就要失控,恼羞成怒的大个子抬起手中的卡宾枪,“哗啦”一下拉响枪栓,朝那个学生的胸口就是一枪,无辜的学生摇晃了一下身体,一头栽倒在桥面上。

枪声一响,桥上大乱。上万人马不知发生了什么,推推搡搡,个个拼了命疯狂地抢着向前挤。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了,共军追上来了!”这一喊,就像在滚烫的油锅里倒入了一瓢冷水,瞬间炸了,国民党军队如惊弓之鸟,立刻作鸟兽散,自顾自地夺路而逃。本已水泄不通的桥面彻底乱了套,汽车鸣骡马叫,大人喊小孩哭,所有的人不顾一切拼命朝前挤。妇女、老人和孩子跌倒了,身边的人想去扶,又被后边的人踩在了脚下,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桥面上护栏比较稀疏残破的地方,有不少人被推挤出去,“扑通”“扑通”掉下了河……一时间,哭声、叫声、枪声混杂在一起,被踩死挤伤、掉下河淹死者不计其数。

其实,有人喊“共军追上来了”也不是空穴来风。8日下午两点左右,华野的一支小分队和邳县中共地下组织,悄悄出现在运河边。由于敌强我弱,他们一方面进行偷袭惊扰,打乱对方撤军的计划,另一方面赶快把侦察到的情报及时报告后面的纵队主力。因此,虽然没有华野大部队的出现,但是运河边却时不时响起枪声,给过河的国民党部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恐慌。

国民党的后卫部队是一〇〇军的四十四师,配备了全套美式武器装备。所以,他们有恃无恐,甚至还准备8日晚驻留在运河东较远的炮车镇。后来军长周志道看情况紧急,立马命令他们继续前进,务必于当日傍晚赶到运河铁路桥附近。接到命令的四十四师按时抵达运河后,迅速把下属的三个团分别部署在铁路桥周边的八杨村、赵村等,摆出一副以逸待劳,随时阻击来犯之敌的架势。

为阻止华野部队过河,刚渡过运河的二十五军准备用炸药将桥炸毁。四十四师师长刘声鹤闻讯后大惊失色,他知道,铁路桥一炸,就剩自己一个师滞留在运河东,等后面华野大部队追上,必是死路一条。“他妈的混蛋,我的三个团为掩护你们而殿后,你们自己过了河就要炸桥,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在刘声鹤以及军长周志道拼命阻止下,桥才没有被炸掉。

逃跑者心急如焚,追击者疾如流星。

昼夜急行军的华野张仁初八纵9日上午接到命令,司令部要求他们火速赶到运河铁路桥,歼灭运河车站守敌并抢占运河铁路桥。此时的八纵已经强行军二十几个小时,甚至没有时间埋锅造饭。尽管如此,最前面的六十九团离运河车站仍有八十多里路,最快也需要七八个小时才能赶到。纵队领导经过研究,把先遣任务交给六十九团所在二十三师,以六十九团为先锋团,排除干扰,继续火速向铁路桥前进。

为了鼓舞士气,纵队领导分头下到部队进行动员,和战士们一道饿了啃一口干粮,渴了喝一口凉水,和宣传员一起编词、打快板、喊口号,沿途做好宣传鼓动工作。

六十九团不一般,

过沟涉水跨平原。

担任先遣做模范,

真金不怕火来炼。

行军为了赶时间,

追上匪兵把敌歼。

攻占运河铁路桥,

后续部队向前赶。

黄百韬如丧家犬,

夹着尾巴向前窜。

行军为了打胜仗,

猛追猛插把敌歼!

团长于步而、政委孙方圃边走边传达上级号召,战士们本来饿得前心贴后背,疲惫不堪。可一听说上级把自己团列为先遣团,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把裤带紧了又紧,有的战士还俏皮地说:“肚子空空行军方便,免得拉屎撒尿耽误时间。”就这样,六十九团的官兵硬是咬牙坚持着,行军途中,除了宣传员鼓动人心的竹板声,就是将士们大步流星赶路的声音。

沙沙沙的脚步声激起了文工团韦明股长的创作灵感,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一幕幕战士们奋勇杀敌的场景在眼前闪过,他立即奋笔疾书写出了《乘胜追击》的歌词,交给亚威团长谱曲。亚威团长以他对部队生活的独特洞察力和艺术想象力,以夜行军急促有力的脚步作为节奏,很快为这首行军歌谱好了曲,呈现的节奏由弱到强、从低到高、由远而近,之后发展转化为齐唱、合唱和多声部轮唱,制造出千百万人呐喊、千军万马排山倒海的音响效果——

追上去!追上去!

不让敌人喘气!

追上去!追上去!

不让敌人跑掉!

看!敌人混乱了!

敌人溃退了!

敌人逃跑了!

同志们!快追上去!

快追上去!

不怕困难,不怕饥寒,

逢山过山,逢水过水,

乘胜追击,迅速赶上,

包围它,歼灭它!

包围它,歼灭它!歼灭它!

六十九团的战士们唱着歌曲,群情激昂,脚步更加有力。经过八九个小时的急行军,晚上九点钟左右,终于逼近了驻扎在八杨村及周边的国民党四十四师后卫部队。六十九团没有片刻休整,乘敌不备,突然袭击了正在扎堆吃饭的四十四师一三〇团的一个营,解除了二百多人的武装。六十九团从俘虏口中得知,国民党部队除六十三军企图在窑湾镇抢渡运河外,黄百韬的六十四军、兵团部、二十五军等主力部队下午已经全部渡过了河,河东只剩下殿后的四十四师的三个团和运河车站的守备部队。

八杨村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惊动了四十四师其他部队,他们一边拼命地组织反击,一边集结人马向铁路桥撤退。四十四师师部就在八杨村,师长刘声鹤命令各团使用重火力对冲过来的解放军先遣队进行压制。此时的四十四师刚由原来的四十四旅改制,装备非常强大,不算步枪、冲锋枪,仅机枪就有二百余挺,在这方圆几公里的村庄里,密集的机枪火力确实显示出了巨大的威力。

作为先锋团的华野六十九团好似一匹“孤狼”,他们没有火炮等重武器,机枪数量也极为有限,况且村庄外田野上没有防御工事,没有隐蔽场所,所以,一开始采取硬打强攻的办法造成了严重伤亡。面对敌人强火力压制顽强固守的打法,一向作战灵活的华野六十九团迅速改变战术,他们一边牵制敌人,监视敌人的动向,一边呼叫后续主力部队火速增援。

四十四师眼看在八杨村的一三〇团吃紧,就让其他两个团各派一个营前去支援。恰在这时,华野后续部队的迫击炮连上来了,对准八杨村敌人的火力点一阵猛轰,顿时让十几挺机枪集体哑火。在解放军夜战、近战凌厉的军事压力和政治攻势下,敌人一个步兵连和一个机枪连缴械投降,其余的敌人退到了铁路桥两侧坚固的堡垒里。

运河桥头堡不仅墙壁很厚,而且还装有探照灯,不但如此,桥头堡附近地形开阔,很难藏身,就这样,敌人凭着地形优势和强大火力,顽强据守。华野连续组织了几次强攻,都无功而返。炮楼上的机枪还在突突作响,每一分钟都有战士倒下。

情况危急,一连连长张希春命令用炸药包炸掉炮楼。在全连火力掩护下,一个战士抱着炸药包上去后,爬行到半道被敌人探照灯发现,不幸牺牲了。第二个战士接着冲了上去,他选好角度,趁着探照灯射向别处的机会,一阵猛跑冲到炮楼下,终于炸开了一个突破口,但是后续人员突进去几次,都被炮楼里的敌人反扑了出来。张希春急中生智,把五六个手榴弹捆在一起,一连向炮楼里扔了三捆手榴弹,随着几声巨响,里面的敌人被一窝端掉了。

直到10日上午九点,华野才完全占领铁路桥东端,肃清了八杨村、赵村及东桥头堡里的敌人。

运河桥附近硝烟弥漫,血肉横飞,运河水被染成了红色。

桥东枪声、炮声不断,铁路桥西侧的敌人知道华野部队已经追上来了,但仍然幻想留守的四十四师能够固守阵地,将华野阻于桥东。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四十四师两个团的守军被全歼,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信心。为阻止华野部队过桥,桥西的国民党军在桥面上浇上汽油,准备把桥面上被遗弃的汽车、坦克,还有受伤伏在桥面上哀号的伤兵,连同桥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部付之一炬。

敌人的企图立刻被华野战士识破,他们马上组织大批人员不惜一切代价灭火。汽油用水扑灭不了,又没有其他设备,华野战士只能先把燃烧的木桥板、枕木全部推下水去,然后再用木板把桥面重新铺好。

假如桥西桥头堡里的国民党士兵坚持抵抗,仍能居高临下,将渡桥的华野部队困于狭窄的桥面之上,这将会大大增加华野突破的难度!但历史没有假如,此时的桥西岸,黄百韬的部队早已闻风丧胆,一个不剩地跑光了。

运河铁路桥被占领后,华野部队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西挺进。

黄百韬第七兵团撤退过程中,首尾不接,各自为战,加上华野部队行动迅速,作战勇猛,第七兵团的殿后部队很快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黄百韬指挥部队且战且退,损失惨重,双方还没有进行大规模正面作战,由于指挥失策和行动混乱,第七兵团就已经损失了近万人。

就在黄百韬兵团仓皇渡河之时,华野七纵、十纵、十三纵迅速南下,直插陇海线之苑山、大许家、曹八集一段,然后向单集、房村、双沟方向前进,会同向西北急进的十一纵和江淮军区两个旅,力求截歼李弥正在向徐州方向撤退的兵团。如果错过机会,则另择战机,务求切断黄百韬兵团西撤的道路,以保障和协同华野主力围歼黄百韬兵团于运河以西、徐州东南地区。

苏北兵团二纵、十二纵及中原野战军十一纵队沿宿迁、大王集向徐州东南进逼,威胁徐州,迂回拦击黄百韬兵团。

华野一纵、六纵、四纵、八纵、九纵从新安镇及其以西沿陇海路两侧向西追击。

按照部署,华野九纵以二十七师为前卫,向南越陇海铁路,折向西过沭河,一直向西猛追。在沂河东岸追歼了敌六十三军后卫警戒分队之后,又在堰头村歼敌六十三军一五二师二千余人,并把六十三军主力包围在了窑湾镇。后按照华野司令部指令,由随后赶至的一纵承担歼灭敌六十三军的任务,九纵迅速渡过运河,继续向碾庄圩方向追击。由于船只少,渡河困难,耽误了行程,部队直到11日下午才赶到碾庄圩以南的高桥,会同友邻纵队,完成了在既定区域对黄百韬兵团的包围。

六纵则昼夜兼程,迅速越过陇海线,进至碾庄圩、曹八集以南以西地区,会同沿陇海线两侧向西追击的兄弟纵队,完成了对黄百韬第七兵团的合围。

八纵以六十九团为先遣团,于9日追上了断后的敌一〇〇军的四十四师,在铁路桥东头展开了攻击战,并于10日攻占了铁路桥,封死了黄百韬兵团向东逃跑的路线。

“终于渡过运河了!”惊恐数日的黄百韬不觉稍稍松了一口气,把司令部暂且安置在了碾庄。

碾庄,是邳县大榆树镇西边的一个村庄,距离西面的徐州城仅五十公里。如此近的距离,如果黄百韬抓紧时间以解放军急行军的速度撤退,一天的时间足够抵达徐州。

过河之后,黄百韬立即召集兵团各军师长开了个作战会议,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会上,军官们的意见基本统一,大都主张趁华野部队主力未至,日夜兼程,赶快向徐州靠拢,以免被围。

轮到一〇〇军军长周志道发言,他说:“四十四师在掩护主力部队撤退渡过运河的过程中,损失了两个多团的兵力,仅剩师部直属队和不足一个团的兵力,刘声鹤师长认为所部兵力太弱了,不足以进行防御及参加战斗,提出先退到徐州进行休整。他们驻扎在碾庄西侧,我已经同意他们撤往徐州进行整顿了。”

兵团整体作战方案还未确定,就有部队擅自行动,这是军中大忌,黄百韬为此大为不悦。但考虑到周志道所说是实情,他自己的本意也是越早靠近徐州越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再追究责任。

与绝大多数军官不同,六十四军军长刘镇湘却坚决反对撤退。他站起来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们离徐州城已经不远了,想退随时可以退过去,我们兵强马壮,武器装备远远强于共军,怕他什么?况且我们不是‘老头子’的嫡系,临阵脱逃可是要被那些小人抓住把柄的,我看不如就地与来犯之敌进行决战,到时候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刘镇湘说完,会场立时就炸了锅。二十五军军长陈士章与周志道咬起了耳朵:“真是个大滑头,说的比唱的好听!其实他真正不想走的原因是黄司令分配他们的阵地是土山一带,据传三国时关羽被曹操围着不得不降的地点就是这个土山,这家伙非常迷信,嫌其不吉利,所以不愿意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但大多数人不同意刘镇湘的提议。众人的想法是刘镇湘所带的六十四军在这次撤退中走在前面,几乎没有什么损失。虽然他们全套的美式装备确实比中共部队强,但就整个第七兵团而言,六十三军没了,一〇〇军也受到重创,还没有正式开战已经损失了一万多人马,现在人心不稳,士气低落,无论如何不宜再与粟裕华野主力纠缠决斗。

黄百韬一时没了主意。

正在纷乱吵嚷之际,机要秘书走了进来,把一封电文递给黄百韬。黄百韬一看,是封南京国防部急电,大意是第七兵团渡河指挥失当,行动迟缓,如继续西进,恐为共军尾追,极有可能陷于溃散。故应果断做出决策,在碾庄略加休整,迅速稳定军心,如能击破尾追之敌,再走亦可。

读完电文,黄百韬心里一惊,国防部!又是国防部!上边有个徐州“剿总”刘峙瞎指挥,关键时候把李弥兵团调走,让第七兵团独木难支,才导致如此涣散的局面。现在,国防部又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下达命令,黄百韬气不打一处来,想一把将电报撕碎,但掂量了一下,当着众多部下的面还是没敢那样做。过去,黄百韬听杜聿明私下里说怀疑国防部里有共产党的卧底,他还不以为然,劝杜聿明不要瞎猜测,以免得罪上层。但近观徐州“剿总”好几支部队节节败退的情势,今天又在如此关键时候下达暂停撤退的命令,好像故意配合共军部队似的。

想到这,黄百韬心里止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随后,黄百韬又收到一封急电,内容令参会人员惊恐万分——前往徐州的四十四师及其他残部被华野全部歼灭,少将师长刘声鹤“壮烈殉国”。听到这个“噩耗”,私自同意四十四师提前西撤的周志道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黄百韬心里清楚,通往徐州的退路完全被截断了。

这时的黄百韬,突然想起自己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明知李弥不配合,执意西撤,就应该让先过河的六十四军赶快去把李弥留下的空档补上,可是他没有这样做,现在终被“狡猾”的粟裕乘虚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断了自己的退路。

通往徐州的路被彻底截断,想撤也撤不走了。黄百韬知道,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一切皆成定局之后,黄百韬反而释然了许多。尽管对国防部的命令非常不满,但自己的第七兵团损失惨重,给养不足,军心涣散倒也是事实。如果继续撤退,中途再被共军围堵,切割分段,然后各个击破,局面就更难收拾了,还不如就地驻守整顿,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固守待援。

“碾庄离徐州城如此之近,不相信没有其他办法。”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沉默了许久的黄百韬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句。

黄百韬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拍桌子,对众将领说:“就这么定了,不走了!各部就地驻扎,整顿军务,加强工事,准备迎敌。这次会战关系党国生死存亡,委员长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黄百韬是带着悲壮的心情说这番话的。他既是给部下鼓劲,也是在给自己信心。其实,对于接下来的这场硬仗有无胜算,他心里一直打着鼓。

随后,黄百韬对第七兵团各支部队的防守位置做了部署,决定以碾庄圩为中心组织防御。兵团司令部本来就在碾庄圩,依旧不变,二十五军副军长杨廷宴任碾庄圩警备司令,负责兵团部安全;二十五军进驻碾庄以北之小牙庄、尤家湖一带,向北防御;六十四军占据碾庄圩以东之大院上、吴庄,向东防御;四十四军据守碾庄圩车站及车站以南之各村庄,对南防御;一〇〇军占据彭庄、贺台子等村,对西防御;此外,他还命令将各军炮兵集中起来,放在中心有利地形上,以便东西南北均可以炮火覆盖。

会议结束之后,黄百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第二封电报仔细阅读了一遍,眼前仿佛浮现出四十四师被歼灭的全部过程。

一〇〇军过河后驻扎在碾庄圩的西面,得到军长周志道的默许后,10日下午,四十四师残部一路西行到达了曹八集,同时到达的还有从官湖一带突围出来的李弥的第九军三师八团残部,两队人马汇合后,一起分两路向徐州撤退。

11月8日晚第三“绥靖区”五十九军和七十七军起义后,徐州东大门被打开, 9日和10日华野七纵、十三纵部分人马已经由北向南穿插到曹八集地区,正好与这两支队伍遭遇,不由分说就交上了火。

李弥的第九军三师八团残部走在前面,已经到了曹八集西大耿庄一带,华野两支纵队为防其逃跑,先对他们动了手。李弥这部分刚从官湖一带逃出来的部队已成惊弓之鸟,战斗力已被大大削弱,且弹药在前面的战斗中几乎消耗殆尽,这次没支持多久就被华野吃掉了。

相对来说,四十四师残部的作战倒是十分“顽强”。四十四师虽说遭受损失,但士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武器装备比较精良,师长刘声鹤一看前面打起来了,立马指挥部队退守曹八集。曹八集原来是李弥兵团的防区,构筑了不少坚固的防御工事,刘声鹤命令部队迅速进入防御工事抵抗。

华野十三纵的先头部队见此情况,觉得不能再等,万一周志道从碾庄圩派援兵过来,再消灭四十四师就会困难得多。于是,在10日晚上,由一一四团率先向曹八集发起进攻。进攻采用重点突破的办法,集中火力对准一点猛打猛冲,经过突击,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是冲进去的部队急于向纵深推进,没有控制住突破口,后续部队也没能及时跟进,四十四师很快把口子又封上了。突入的十几名战士全部壮烈牺牲。

后来,十三纵又组织了几次进攻,均没能成功。第二天拂晓时十三纵又一次撕开一个突破口,但还是因后续部队人员不足,敌我兵力悬殊较大,突破口再一次被封上了。到了上午,十三纵主力上来了,突破口被越撕越大,四十四师再也无力封堵。下午,总攻开始,冲锋号响过之后,漫山遍野的华野战士冲入曹八集,炸毁了巷道和堡垒,无处藏身的四十四师官兵不是投降就是被剿灭。师长刘声鹤一看大势已去,唯恐被俘后被共产党清算,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饮弹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