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乔:
我感觉幸福如同电流在我的体内流淌。我一合上眼,就能看见你昨晚在雨中的样子,虽然隔着马路,但我们之间那份无言的爱却有如钢缆一般强韧。我合上眼,大声感谢上帝赐予你生命,感谢他让我也同时存在于这个有你的世界中,感谢他让我们之间展开这段奇特的冒险。对我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小事,我都对他心怀感激。今早我醒来,看见一轮正圆形的日光投射在床边的墙壁上,我感谢他也让这轮日光照在你的身上!就像昨晚淋湿你的那场雨同样也淋湿了我,并将我们联系在一起。我赞美上帝,感谢他让我来到你的身边。我知道,我们会面对困难和痛苦,但他让我们所走的这条路之所以艰难,是有其意旨的。他的意旨!它考验我们,让我们变得坚强,并终将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喜悦。
我知道我欠你一句对不起,但这句话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赤裸裸地站在你面前,毫无设防,任凭你来处置,祈求你的原谅。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爱情。当他坠落之后,在那座山丘上,在我们俩目光交会的那一瞬间,你就认出了它,认出了爱的一切真谛、力量和祝福,而我却迟钝愚笨,否认它,试图避开它以求自保,试图装作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像这样发生,而你通过每一个眼神和动作想向我表达的一切,我却熟视无睹。我原以为,自己尾随你走下山丘,向你建议我们一起祈祷,就足够了。当时你生我的气是对的,因为我没有看见你已经看出来的东西。发生的事情如此明显,我为什么还要拒绝承认呢?你一定觉得我实在太不敏感,是一个十足的大傻瓜。当时你转身走开,离我而去,你这么做是对的。直到现在,每当我回想起你开始走上山坡的那一刻,想起你那垂垮的肩膀和沉重的脚步,以及从中透露出的那份遭受拒绝的失望,我就会大声埋怨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真是个大傻瓜!我差点就害我们失去那份共同拥有的东西。乔,以上帝的名义,请你原谅我。
现在,至少你知道了,我已经明白了你的心意。尽管你受到自身处境的限制,而且也很体贴地照顾着克拉莉莎的感情,你还是以别人的耳目都无法截取的方式欢迎了我,只有我才能了解那些方式。你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你一直都在等我。所以那天深夜,一旦我明白了你用眼神对我说的话,我就必须打电话给你。当你拿起话筒的时候,我听出你松了一口气。你在沉默中接受了我的讯息,但别以为我没意识到你内心的那份感激之情。放下电话后,我不禁喜极而泣,而我猜电话那头的你也是一样。现在,人生终于可以开始了。所有的等待、孤独和祈祷终于开花结果了,我跪下身,一遍又一遍地感谢上帝,直至拂晓。那一晚你睡着了吗?我想应该没有。你一定是躺在黑暗之中,无法入眠,听着克拉莉莎的呼吸声,心里思索着这一切会把我们带往何方。
乔,现在你真的开始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我们有如此之多的话需要向对方倾吐,有好多事情都需要抓紧去弥补。对海床的探索已经开始,而海面却依旧平静。我此刻试图告诉你的是,你已经看到了我的灵魂(这一点我很肯定),你也知道如何深入我的内心世界,但你对我日常生活的细节几乎一无所知——我如何生活,我住在哪里,我的过去,我的故事。我知道,这些只是我生活的外衣,但我们的爱必须包含这一切。关于你的生活,我已经知道很多了。我已经将了解它当作我的工作,我的使命。你已经把我拉进了你的日常生活,并要求我去理解它。事实上,对你的一切我都无法抗拒。如果我参加关于你的考试,我一定会名列前茅,一样东西都不会弄错的。你会为我感到非常骄傲!
那么,来说说我的生活外衣吧。我有一栋房子,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在某一天,你也会到这里来。这栋房子很美,它位于霍格劳街的一处拐弯路口旁,四周被草坪围绕,中央有一片私家庭院,外面没人能看见,就算他们走进大门(除了邮差以外几乎没有人进来过)、直接来到前门口也是如此。这里是法国某幢豪华建筑的缩影,甚至还带有褪色的绿色百叶窗,屋顶上还有一个小公鸡状的风向标。这座房子是我母亲——她四年前死于癌症——从她的姐姐那里继承过来的,而我的姨妈刚从离婚协议中得到它不久,就在几星期后死于车祸。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希望你对我们的家庭留下错误的印象。我的姨妈嫁给了一个靠炒作房地产暴富的骗子,婚姻很不美满,不过我们家其他的成员都是靠普通职业谋生。我八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我有个姐姐在澳大利亚,但母亲过世后我们就联络不上她了,而遗嘱上不知为何也没提到她。我有一群从未谋面的堂表亲,就我所知,我是我们家族中唯一一个在十六岁以后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所以,这就是我,一座自家城堡的国王,上帝将这座城堡赐予我,自有他的意旨。
我能感觉到,四周都充满了你的存在。我不想再打电话给你了,有克拉莉莎在,会令人很尴尬,而写信可以让我感觉更接近你。我想象着你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所看见的景色。此刻,我正坐在阳台上的一张小木桌旁,头上有顶棚,阳台从我的书房向外延伸,往外可以俯瞰中庭内院。雨水滴落在两株开花的樱桃树上,其中一株的枝条长得伸过栏杆,近得让我可以看见雨水形成椭圆形的水珠,透出花瓣那浅粉红的色彩。爱给了我一双新的眼睛,我的视野变得如此清晰,如此细致入微。老旧木柱上的纹路,下方湿润草坪上的每一片草叶,一分钟前在我手上爬过的小瓢虫那让人发痒的细小黑腿。我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让我忍不住想去触碰抚摸。我终于苏醒了。我感到自己如此生机勃勃,对爱的气息是如此敏感。
说到触碰和湿润的草叶,这让我不禁想起,当你昨晚走出家门时,你用一只手拂过树篱的顶端——起初我并不明白。我沿着那条小径走过去,伸手触摸你刚碰过的那些叶子,对每一片我都细心感受。我震惊不已,因为我意识到,那感觉和你没碰过的叶子不一样。这些湿叶闪烁着微光,从叶尖上向我的手指传来一种灼烧感。然后我明白了。你用某种特定的方式触碰了它们,以某种模式传递出了一个简单的讯息。你真的以为我会错过它吗,乔!这么简单,这么聪明,这样充满爱意。透过雨水、树叶和肌肤,以上帝创造的每一缕感官来感受那灼热的触觉,听见爱的呼声,这是何等的美妙啊!我本可以惊喜地在那里站上一个小时,但是我不想被甩在后面。我想知道在雨中你要带我前往何方。
不过还是让我回到海面上,继续讲述我的生活吧。我以前在莱斯特广场附近的某个地方给外国人教英语。这份工作尚可忍受,但我和其他老师们实际上总是有点合不来。他们身上普遍存在的轻佻让我很是不满。我想他们背地里一直在对我指手画脚,因为我很在乎自己的宗教信仰——这一点如今可不时髦!那笔财产和那栋房子一归入我的名下,我就辞去了那份工作,搬进了新家。我想自己这是在退隐江湖——伺机等待。我心里一直非常清楚,这处美得惊人的地方会交到我的手上,是有其意旨的。一个星期前,我还住在阿诺斯路上一座破旧的单身公寓里,现在,我却置身于汉普斯特的一座城堡中,银行里还存有一小笔钱财。我相信这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而我的职责,我想(时间也证明我是对的)就是保持镇静,留意静默,随时做好准备。我祈祷、冥思,有时会在乡间漫步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他的意旨终有一天会向我们显现。我的责任就是用心去倾听感知,迎接那头一个征兆。尽管我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我却还是错过了它!在那座山丘上,当我们眼神交会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的。直到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中,回归这里的沉默和孤独之后,我才开始明白过来,于是我打了电话给你……可到目前我只是在徒劳地兜圈子!
这座房子在等你,乔。藏书室,桌球房,有着漂亮的壁炉和大号的老沙发的起居室。我们甚至还拥有一座小型电影院(当然,看的是录像带),还有一间健身房和桑拿房。当然,我们面临的障碍如同山峦绵亘在前方!其中最大的障碍是:你拒绝相信上帝。但我已经看穿了这一点,而你也知道。事实上,这很可能也在你的计划之中。这是你跟我玩的一个游戏,半是诱惑,半是折磨。你是想试探我信仰的限度。我能这么轻松地看透你的意图,你是否觉得很可怕?我希望这能让你兴奋激动,就像你用那些讯息引导我那样,它们让我兴奋,犹如密码直接敲入我的灵魂。我知道你会皈依上帝,就像我知道我背负的意旨是通过爱领引你走到上帝身边。或者,换种说法来讲,我要用爱的治愈力量填补你与上帝之间的隔阂。
乔,乔,乔……我承认,我把你的名字写满了五页纸。你可以笑我——但别笑得太厉害。你可以对我残忍——但也不要太过分。在我们玩的这场游戏背后有一项意旨,它不是我们能够去质疑的。我们一起所做的每件事情,我们所成为的一切,都在上帝的眷顾之中,我们这份爱的存在、形式和意义也都来自于他的爱。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还有许多微妙的细节要谈。我们还要好好讨论一下关于克拉莉莎的事情。我想这件事应该由你来做主,让我知道你觉得该怎么办最好。你想让我和她谈一谈吗?我会非常乐意这么做的。当然了,我说的乐意不是指我很高兴,而是说我会有所准备。或者我们三个人应该一起坐下来,把事情好好说清楚?我确信会有办法能处理好这件事,减轻她的痛苦。但这必须由你主导,我会等你的消息,看你决定怎么做最好。写这封信时,我一直能感觉到,你就在我的肘边。雨已经停了,鸟儿们又开始了歌唱,空气变得更加清新。结束这封信就像一场别离。我禁不住觉得,每次我离开你,都会让你感到失望。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山脚下的那一刻,当时你以为遭到拒绝而转身离我而去,错愕于我拒绝在第一时间认出我们之间的爱。我永远不会停止向你说抱歉的。乔,你愿意原谅我吗?
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