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奚柘拿着方先生所赠画册回了自家,到家后他翻开细看了看。虽说书画不分家,但其实并不是能写好字的人就都能画好画。

譬如奚柘。

他上一世,字,在满朝文武中可谓一绝,画,若真画起来,恐怕连片树叶都画不像。

所以现在拿着画册,奚柘细看其中内容,书文部分他都能看得懂,但旁边那些例画却怎么都画不好。

明明看起来很简单啊!

不过为了桑果,他还是硬着头皮练了几幅最简单的,哪怕废掉好几张目前对他来说十分珍贵的末等竹纸和散墨。

终于,奚柘觉得自己可以去教桑果了,这年也快过到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四一早,奚柘吃过朝食就拿上画册和纸笔去了桑家。

他到时,桑果正坐在东屋的地上跟小坏和崽崽一起玩呢。

正月里,大过年的奚柘没抓着几个小的非逼他们每日习字读书,几个小的就都自己忙起了自己的。

二槐每日游走于各家各户,奚柘知道他稳重,便不去管他,却也不知道他都在干些什么。

小枫呢,根本坐不住,白日里,除早中晚都要过来桑家看一遍小坏外,其他时候便都跑出去找小伙伴们玩了,今年过年因为国丧的缘故不让玩炮仗,这群泥猴就又跑去了玩雪,反正,他们总能找到些好玩的。

如果是往常,桑果肯定就跟小枫一起去玩了,但大年初一那天小坏刚生了崽崽,哪想它却不是个称职的娘,总扔下崽崽自己偷偷跑出去闲逛,桑果就不敢放初一自己在家,日日不错眼地看着它。

奚柘到时,看到的正是这个情景。

“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桑果见奚柘来了,就从地上站起,迎向他身前,见他手上拿着东西,便好奇望了过去:“哥哥,你拿的什么?”

奚柘腾出一只手,先摸了摸桑果的头:“哥哥此前不是说过,过段日子要去找方先生学画,然后再回来教你吗?大年初一的那天,哥哥去给先生拜年,顺便便提及了此事。先生倒没功夫教我,却给了我一本画册,是专门教小孩子作画的那种。我看了几日,也跟着学了几幅,现今觉得差不多了,就过来教你了。果儿,要不要学?”

桑果一听,眼睛都亮了,她开心到蹦蹦跳跳,一边拍手一边急急道:“要学!要学!哥哥快教我!”

那欢喜的情绪都将奚柘感染了。

旋即,小丫头就带着奚柘去了西屋,她还特意找了块干净的布帕,去将西屋的那张旧木桌给擦得一尘不染,这才让奚柘将画册和笔纸等都放了上去。

桑家因就只有桑阿婆和桑果两口人,祖孙俩便一起住了东屋,西屋就一直闲置着,只放些杂物,但里面有一张旧木桌和几把旧椅子,平日桑果给桑阿婆画绣样,或是她从奚柘那捡来写过字的纸,在上面涂涂画画,也都会跑到这间屋的木桌上来弄。

两个人在西屋里一教一学,很快都沉浸了进去,奚柘忘了时辰,桑果忘了小坏母子,直到夕阳西下,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他们才惊觉,都已经快到夕食的时辰了。

“果儿,今日便学到这里吧!哥哥也只学了这几幅画,明后几日我再多学几幅,然后再过来教你。好吗?”奚柘问道。

小丫头学得也太快了,他用了近半月时间才学出一点模样的几幅画,小丫头居然只用几个时辰便已画得像模像样,瞧着好像还比他画的要好。

另一边,桑果却有些意犹未尽,她看了看桌上的画册,又抬头看了看奚柘,半天才道:“哥哥……”

奚柘也在看她:“说吧,想说什么就说。能答应的,哥哥都答应。”

桑果就抿起嘴,眨了眨眼:“哥哥……可不可以把画册留给我啊?我想,我想自己试着学一学。你不用留给我纸和墨的,那都太贵了!我学过后去外面的雪地上画就好。”

她目光又挪回画册,眼中满是不舍:“这里的画都太好看了,册子上每一步教得也简单,我从没想过,画东西还能这样画。哥哥,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将画册保护得好好的。”

这本画册,好像一下子给桑果打开了一扇大门,门后是片她从未企及的广袤世界,那世界五彩斑斓,美极了,也吸引人极了。

所以,她等不得奚柘学完后再来教自己,她想先自己学学看。

奚柘却一脸不解:“可,这画册上的字,你认得并不多,怎能读懂其间都讲了什么?”

桑果一笑,脸上像带了光:“不用那些字啊!光看画就可以啦!哥哥你瞧……”她指向其中一幅,“这只蝴蝶,人家不都教你如何运笔了吗?你看这个翅膀,是从这一处开始的,到那一处收笔……”

这会儿倒像是桑果在教奚柘如何作画了。

奚柘并没听见去多少,他只在一眼不错地盯着小丫头,看她是如何发自内心的开心,是如何像那画册中的蝴蝶一样,灵动鲜活。

看来,于画一途,她远胜于他啊!

“可以了,果儿。可以了!”奚柘打断桑果,“画册便留给你吧。往后,恐怕也不需我先学来再教你了,你自己就可以学得很好很好。我们果儿果然厉害!”

这下桑果更开心了,她仰脸看他:“谢谢哥哥!”

奚柘又抬手揉了揉她发顶:“不谢。”

打这日起,桑果就抱着画册开始没日没夜地看了起来。怕小坏和初一把画册挠坏,她都不许它们进西屋,还会在睡觉时将画册藏进柜子,仔细锁好。

而小丫头画技提升的最直接体现,就是她为阿婆画的绣样越来越好看了。

那些画好的绣样,她有时候也会自己绣,因为阿婆叫她必须练好绣技,这样长大了才能多一个糊口的能耐。

但刺绣和作画可不一样,桑果学画容易,学绣东西就费劲得多,一块粗硬的麻布,她只绣一只小坏,就绣了拆,拆了绣好多次。最后,终于有一点模样了,却麻布上到处都是很明显的针孔。

不过,这也够让桑果高兴半天的了,毕竟是自己绣成的第一幅绣品,她很宝贝。

拿着那块麻布,她举起来左看右看,最后越看越觉欢喜,便忽然想到了奚柘。

是哥哥帮她去方先生那里讨了画册,她后面才越画越好,画,画得好了,绣才会绣得好,所以这只小坏,她想送给他。

想到了便要去做,桑果立马拿过剪刀,将麻布裁成一块规整的方帕,又用同色的线将帕子四边锁好,最后洗干净,晒平整。

等都弄完,她才拿着东西去了奚家。

就当给哥哥帮自己讨画册的谢礼吧。

结果桑果刚跑到奚家院子门口,就见堂屋里面似乎有客。

她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进去时,奚柘抬头看到了她,就朝她招了招手。

桑果便不再犹豫,噔噔噔跑了进去。

进到堂屋内,小丫头才看出,原来堂屋里的人她认识,是往常总来村里的一个货郎,奚柘和奚槐兄弟俩正跟他买卖东西呢。

桑果也赶紧凑过去,往对方肩挑的两个篮子里看了看,问道:“伯伯,你这次带针线来了吗?我阿婆正念叨着要补东西呢。你要是带针线来了,那我待会儿就跑回家,去告诉我阿婆。”

这货郎一看便是个挺老实的人,他常年在大瑶山一带的几个村子里来回贩货,向来童叟无欺,口碑便一直很好。

听到桑果这样问,他就回她道:“带了带了!上次你阿婆就跟我嘱咐了,这回一定要帮她多带些彩线和绣花针,我哪能忘了?再说,我若忘了,你阿婆绣不出来东西,我岂不是也收不上来绣品?她绣的绣品,贩到县上,可受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喜欢了。每次都是拿去多少,便立马卖光。不过,丫头不急!我从这边奚家出去,下一家就去你家,你不用跑来跑去了。

“哦,好的,谢谢伯伯!”桑果乖巧应道。

被小丫头一谢,那货郎还不好意思起来:“嘿嘿,谢啥?那,丫头,伯伯送你块豆子糖吃吧,可甜了!”

说着,他便往自己的货蓝子里翻了翻,很快就翻出了一小包油纸包好的糖。打开后,他拈出一小块,递到桑果面前:“丫头,拿着!”

桑果记得阿婆说过,不能随便要旁人东西,便抿着嘴摇了摇头,可她真的很想吃啊!

显然奚柘也看出来了,他刚要开口说,吃吧,哥哥帮你付糖钱,却没想到被二槐给截了胡。

“果儿,吃吧!”二槐笑着揉了揉桑果的小脑袋瓜,“没事,二哥哥这边在跟伯伯卖干货呢,我多给伯伯拿一点,就算付你这糖的钱了。”

“嗯!”桑果这才开心地伸手接下了那块糖,二哥哥不算外人,以后让阿婆做了好吃的,再拿给他。

一旁奚柘却纠起眉咬了咬下唇,行吧,谁付都一样。

然后他又听那货郎突然开口道:“小丫头,你手里的那块帕子给我看看呗?”

“行啊!”

奚柘就见桑果朝对方递过了一块帕子。

“这是我第一次绣出的成品,拿过来是要送哥哥的,送给他做谢礼呢。”

那货郎听到,脸上有些纠结,他盯着帕子一直看,最后朝桑果道:“小丫头,要不你这帕子卖我吧,我给你一文钱,后面你再绣个更好的,送你哥哥呗?伯伯有个闺女,就想要块带绣花的帕子,但你阿婆绣的都太好,我可舍不得拿给她玩,但你这块就刚好。所以……”

“不可!”

奚柘一把抢过帕子:“果儿要送我的帕子,你怎可强收!”

他眉头立起,语气很重,这股忽然而来的气势,竟一下将那货郎给吓得腿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