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5

第六章-5

“哼……”

刑部总算甩开木场的手。

“中禅寺,就算你想骗我也没用。那个人可是亲自交代过我,要我千万小心你说的话。你嘴上这么说……其实是想要自己一个人独吞吧?”

“刑部,你也太愚蠢了。要是真有那种东西,那个人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因为山边和那个人发生争执吧?户人村的村民被移送出去,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美军也监视着这里。那是真货吧?”

“这里的村民会被移走,是因为他们防心太重,以及发生了不测的意外。那是紧急措施。而且这里面的东西……老早就已经调查过了。”

“胡说!”

“不是胡说。”

“哎唷,別在那里磨磨蹭蹭啦,京极!”

榎木津礼二郎突然叫道。侦探似乎再也按捺不住,朝着中禅寺冲过去。

“那种东西,赶快打开就是啦!”

“笨、笨蛋!住手!不可以……!”癸之介扑了过去。“……不可以!不可以打开!”

“啰嗦!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不明白吗!就是为了保护这种可笑的水母,事情才会演变成这样啊!你的老婆都给害死了不是吗!一家人都变得一塌糊涂了不是吗!”

“可是它、它是我们家族的……”

“混帐东西!”榎木津推开相隔十五年后重生的佐伯家当家。“我已经看过那玩意儿啦!”

“哇啊啊!”

癸之介吓软了腿。中禅寺张开双手。

“榎木津!……等一下,这里……”

“京极,我和你不同,我是侦探!侦探就是为了揭露秘密而存在的。不管会有人受伤还是毁灭,都与我无关!这是我的工作!”

榎木津推开黑衣男子,爬上壁龛,狠狠地一脚踢开掛轴。

叽……地一声。

通往异界的入口——家族的秘密张开了黝黑的大嘴。

“喏,看仔细吧!”

榎木津抓起烛台,照亮里面。秘密的祭坛被照了出来。

前方倒着一个干瘪的物体。是佐伯甚八的遗体。

大陆风格装饰的祭坛上,是古书——白泽图。

里面……

“是、是君封大人吗……!”光保公平叫道。

上面放了一个质感湿滑的肉块。

肉块微微抽动。

“噢噢,那就是……那就是……!”

刑部跑过去。榎木津推开他。

“怎么样?这就是秘密。无聊!”

对吧?京极——榎木津对着中禅寺说。驱魔师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会儿,不久后抬起头说了:

“刑部,宫田先生,还有佐伯家的各位。这个……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生物。这……是新种的变形菌植物——所谓的黏菌。”

“什……”

“黏菌?……关、关口老师专门的……?”

乌口守彥叫了出来。

“那、那是霉菌吗?”

“不是霉菌。听好了,昭和十三年的时候,这个东西已经被调查完毕了。它似乎确实具有若干药效。我听说上面检验出某种抗生物质。此外,胞子也含有生物碱,会造成轻度幻觉。可是,它并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生物。”

“可、可是它会动啊,你看到了吧!”

“黏菌……是兼具植物与原虫类两种性质的特殊菌类。它不会进行光合作用,而是寄生于尸体,摄取营养。它就像霉菌般,会从胞子发芽,但是在营养时期,是呈变形虫状自由活动。换言之……它会动。”

“不、不是长生不老……”

宫田坐倒下去。

“……被、被骗了。我被骗了……”

“废话!”榎木津骂道。

“没错。黏菌一进入生殖时期……就如同各位看到的,它会形成霉状的子实体,请看。一端出现许多恶心的突起,胞子就是从这里散布出去。散布的胞子会着床在固体物上,摄取固体物,成为变形体。它们是腐生生物,所以就算没有日光,只要有可供摄取的营养和水份,怎么样都能够繁殖。可是这个已经……几乎死了。因为长时间都没有照顾哪。”

“可恶!”宫田用拳头捶打榻榻米。

“这个东西……这个君封大人,是附在人的尸体上的黏菌。你们一族在漫长到令人无法想像的时间里,一直照顾着这种东西。”

癸之介颓然坐倒。

“那、那么……佐伯家流传的徐福、徐福的传说是……”

“那……已经无所谓了吧?宫田先生,瞭解了吗?就算你所追随的张果老获胜,交到你手中的也只是这种恶心的黏菌而已。那个人八成随口对你说什么内务省暗中插手,还是什么GHQ监视着,所以才无法出手,可是封锁这块土地的,根本就是他自己……”

“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白白糟蹋我的人生,把我的人生赌在这种东西上?怎么能有这种事……”

宫田哭了。

“宫田先生……刑部还有岩井……你们都想要欺骗佐伯家的人图利自己。就算自己被骗,也没资格在那里懊悔吧?你们全都是些笨蛋。什么长生不老、零战、大屠杀……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没错!”

侦探大步走进秘密房间。

接着……

“这种东西,就这么办吧!”

侦探高声说完后……将君封大人从坛上踢落了。不语不闻,隐匿於无数星霜,一直被崇敬膜拜的长生不老生物——神圣的肉块撞上墙壁,完全粉碎了。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对吧?京极!”

榎木津说道。

中禅寺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

众人几乎都茫然若失。自以为骗了人的人,全都被欺骗了。

中禅寺总算离开壁龛前,走近双膝跪地的尾国身边。

“怎么样?尾国先生?这场游戏是一场闹剧。无论是输是赢,都没有人能够得利,也没有人能够得救。获胜没有意义。不管怎么样,高兴的都只有那个人。这种事应该马上就能够察觉,然而你却没有发现。你应该要明白……你也被欺骗了。”

“我……我才没有被骗。”

“是吗。可是你为了这种无聊事……杀了一个婴儿,不是吗?那真的是你的真心吗?……怎么样?”

“我……我应该说过,你的伎俩对我行不通。”

“別逞强了。”

“你才是。我还在想你为何会插手干涉,结果竟是为了那个婴儿吗……?你也太慈悲为怀了吧?”

尾国无声无息地站起来。

接着他把脸凑近中禅寺耳边。

“你……把那个人给惹火了。你以为可以就这样善了吗?”

“我会让它善了的。你以为我是谁?”

“这样。关口……会出不来唷?”

“我会让他出来。你才是,今后打算怎么办?你已经失去布由小姐的信任了。你所做的事,并不是初音女士所希望的。是你毁掉了初音女士。是你杀了她。是你被那个人的花言巧语说动,任由他摆布的啊,尾国先生。”

尾国斜瞪着中禅寺的颈子。

“你、你说什么……?”

“你不应该相信那家伙,而应该相信山边先生才是。山边先生有那种搭档也实在倒楣。听说那个和平主义者的晚年只有悲惨两个字能够形容。而你拋弃了那样的山边先生,投诚到那家伙身边。这就是报应,你这个……杀人凶手。”

尾国僵直了。

“尾国先生,你想要一个家,对吧?所以你嫉妒这里的一家人吗?所以你才加以破坏,对吧?山边先生就是如此。他孑然一身,最后罹患结核,死在老人院里。可是听说他到最后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悔。他边流着泪,边说着好寂寞、好孤单,就这样死去哪。”

“山、山边……”

尾国把鸭舌帽砸在榻榻米上。

“……我、我……”

“尾国先生,你真是太窝囊了。你……这不是比我脆弱太多了吗……?”

中禅寺慢慢地把脸转向尾国。

“……你寂寞吗?”

‘呜!”尾国呻吟,离开中禅寺身边。

“那么……你就和那孩子一起静静地生活吧。”

尾国望向蓝童子。

附身妖物离开了。

“笙……”

所有的人都望向少年。

蓝童子双手环胸,站在原地。

“喂,京极。这个小鬼……是什么角色?”木场问。

“这个少年……是最强的鬼牌。是对所有的手牌都有效的障碍。换言之,他负责扯全员的后腿。对吧……笙?”

蓝童子在暗处垂下头。

“笙……”

“已经可以了吧?我们收手吧。”

少年开口道。

“中禅寺先生说的没错。我们输了。”

蓝童子上前一步……

“我们输了,父亲。”

尾国摇摇晃晃地走近他身边。

“我已经受够这样了。你是我的姐姐……”

他望向布由。

“你是哥哥……”

他望向玄之介。蓝童子是初音的孩子,这两个人是他的异父兄姐。

“你……是我的曾祖父。你是祖父。”

壬兵卫与玄藏——如果甚八是蓝童子的父亲,他们确实是这种关系。

“在这里的……全都是我的家人,对吧?父亲?”

“笙……你……”

“我已经不愿意再这样了。我……”

就在尾国颓然垂下肩膀的时候……

益田龙一背后的纸门打开了。一名男子手持菜刀站在那里。除了益田以外,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蓝童子和尾国身上。

“你、你要干什么……!”

“蓝童子!我逮到你了!”

男子叫道。

“竟然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就是因为相信你,我的、我的人生……”

“你是……岩川……!”木场叫道。

“岩、岩川兄!?”河原崎也叫了出来。

“去死吧!”

岩川真司大叫,一直线朝着蓝童子冲过来。

“笙……!”

尾国飞扑上去。岩川在刺中蓝童子之前撞上尾国,两人扭打在一起,扑倒在榻榻米上,岩川拚命挣扎,尾国“噢”地一叫,按住岩川。木场压上去,制住两人。河原崎也扑上去。青木奔过来。

“哇啊啊!”一道惨叫。

“尾、尾国!”

木场按住岩川。尾国站了起来。

他的腹部深深地插着一把菜刀。

“杂……杂贺先生!”

中禅寺跑过来。

“喂……”

“杂贺先生……”

“喂,中禅寺……”

“你……”

尾国一个踉跄。

中禅寺抱住他。

“你……就像堂岛先生说的……”

“杂贺先生!喂!笙!”

中弹寺唤道。

蓝童子一动也不动。

“堂、堂岛先生……接、接下来……”

卖药郎……把手伸向天花板。

“接下来就请您善后了……”

“喂、杂贺、杂贺先生!”

“笙、笙……”

尾国诚一朝蓝童子伸出手去,断气了。

动作虽然缓慢,但事情发生在一眨眼之间。愚昧之人……在竞争中失败,毙命了。

“尾……尾国先生!”

布由叫道。

“尾国先生!尾国先生!”

布由一再呼唤,但卖药郎张着嘴巴,再也没有动弹。

中禅寺抱着他的尸体,就这样定住了。他的表情看起来极其悲伤。

“岩川!”木场斥喝般地大吼。“岩川!你干什么!喂、我叫你啊!岩川!”

木场一次又一次殴打岩川的脸颊。但是唐突地登场的暴徒不管豪杰刑警怎么打怎么摇晃,都毫无反应。他的眼睛焦点涣散。

中弹寺将遗骸安放在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笙,你……这个人保护你……”

“中禅寺先生,你真是太天真了。”

“什么?”

黑暗中,蓝童子大概……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

呵呵呵。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

纸门接二连三地打开了。

一大群孩子并排在那里。

“哇!”光保尖叫,奔向中央。敦子和朱美,鸟口、青木、益田还有河原崎,刑部、宫田以及岩井,全都聚集到中央的佐伯家人身边。

木场吼道:

“你、你们做什么!”

呵呵。

呵呵呵。

呵呵呵呵。

孩子们笑着。

“笙……你……”

“是我设计的。”

“你说什么?”

“中禅寺先生,你就如同传闻,聪明绝顶,可惜功亏一篑哪。你为什么干那种傻事?你和我不是同一种人吗?”

呵呵呵。

呵呵呵呵。

孩子们聚集到蓝童子背后。

“有什么好吃惊的,我在测试那个男的。试试那个男的——杂贺诚一是不是真的可用之材?可是……遗憾的是,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似乎远比你脆弱,是个没用的家伙,看看他那副蠢样……”

“测试……?”

“没错。把岩川先生带来这里的就是我啊。我预备如果杂贺输给你……就这么做。因为,如果会输给你,就表示杂贺这个人会为情所动,那么他一定会救我。要是不救我,他现在人还活蹦乱跳的呢……真是笨。”

“你、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木场走上前来,中禅寺制止他。

“哈哈哈,没错,没错,你这样的态度是对的,中禅寺先生。你不会对我出手吧。不,是无法出手吗?因为我们是小孩子啊。你不是一个允许对小孩子暴力相向的人。怎么样?你要把我交给警察吗?因为看样子,你也是个守法者嘛。可是我们不会受到刑事惩罚。再说我什么都没做,是岩川先生自己要怨恨我、攻击我的,杂贺也是自己要保护我才死掉的。就算说什么催眠术,也不会有人相信吧。而且命令別人杀人的催眠术……是没有效的,你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就算那个时候杂贺没有挺身救你,岩川也没办法刺杀你吗?但是如果情急之下保护你……”

呵呵呵呵……孩子们笑了。

蓝童子微笑着走了出来。

“是啊。那种窝囊废怎么可能杀得了人?因为那个叫岩川的家伙,真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啊。像那样有气无力地瘫在那里,才是他原本的、应有的模样。可是……难得一场有趣的游戏,全都被你给糟蹋了。那里的那位……刑警先生,是叫青木先生吗?你好好地帮我转达了吗?我都已经交代过……不要轻举妄动了。”

青木“咕”地倒吞了一口气。

“中禅寺先生,你刚才说我是最强的鬼牌,这一点说中了。可是呢,遗憾的是,我并不受杂贺的支配。我不是棋子,也不是手牌。我是主办人那边的。所以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我只是使唤着杂贺罢了,而且刑部和宫田也被我随心所欲地操纵着。因为他们很愚蠢。可是这东西……非常方便……今后或许会有些不便吧。”

蓝童子用脚拨弄尾国。

“……无能就是无能啊。”

“喂!这家伙……不是他把你亲手养大的吗,你说啊!”

蓝童子愉快地笑了。

“你是木场先生吗?你也在啊。可是我没有父母,这种家伙才不是什么父亲,而且我也不需要父母,对吧……?”

孩子们发出欢呼。

榎木津注视着红颜少年。

蓝童子以天真无邪的表情窥看榎木津。

“哦……你们是那个关口巽的朋友呢。可是已经太迟了。谁叫他误闯禁地,是他气数已尽。虽然他只是无端受牵连,不过既然中禅寺先生出面,我也没办法放他一马了。你们……佐伯家的各位。”

第八个家人望着七名家人。

“你们这几年来的努力令人刮目相看。特別是曹方士,你所创立的成仙道这个团体,有许多用途。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也是。”

“你、你说什么……?修身会已经……”

解散了——壬兵卫说。

“曾祖父,”蓝童子说道。“我不会让它解散的,我会接收它。……当然成仙道也是。风水不行呢,条山房也没有效率,劳多益少。布由姐姐似乎可以利用……不过徐福研究会和韩流气道会或许解散比较好吧。各位,听好了。各位为了在法律追溯期到期前赶来这里,都拚上了老命。而你们干部为了私慾等目的,矇蔽了双眼,一样拚了命。大家都很拚命呢。这场游戏真正的主旨,其实是要在短期间内创造出能够利用的团体。这一点各位明白了吗?”

蓝童子微笑。

“哎呀,曹方士似乎已经不中用了。没关系。教祖有太多替代品了。只要戴上那个四川的面具……怎么样的愚钝之材都能够变成教主。”

“时代不同了。”

中禅寺说。

“那……是那个人的恶作剧。与太平道没有关系。”

“我明白的,中禅寺先生。那种事根本无所谓。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应该担心一下你的朋友比较好?你不理会我的忠告。亏我还那么慎重其事,为你杀了那个织作茜……”

“是……是你这像伙搞的鬼吗?”

“是啊。这位中禅寺先生会使用危险的伎俩不是吗?我只是想让他认清楚罢了。”

“让这家伙……认清楚?”

“是的。织作茜……是他原谅的人。关口巽……是他治癒的人。然后……内藤赳夫,是他诅咒的人。呵呵呵,很有趣吧?”

“哪、哪里有趣了!”

与蓝童子针锋相对的,已经只剩下木场一个人了。

“因为……织作女士那个人很可恶呀。而这个人,喏,他不是老是摆出一副善人面孔吗?如果他真的是个人道主义者……就应该要纠弹那个女人才对。所以我才代替他,帮他杀了织作茜。”

中禅寺无言地瞪着少年。

“干嘛摆出那么恐怖的表情?还是织作女士过世,你觉得悲伤?那么你就没资格用那副样子站在那里。你跟那个尾国一样,是个窝囊废。默默地关在房间里啃书,才是最适合你的。我本来还一直在想,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呢?不过你都出面了嘛。”

蓝童子竖起两根手指。

“我们準备的杀人犯有两个……一个是这个人所拯救的关口巽,另一个是他所诅咒的内藤赳夫。这两个人原本是同一种人,然而他却祝福一方,诅咒了另一方。所以……”

“所以怎么样……?”中禅寺说。

“呵呵呵。内藤先生非常苦恼唷。都是你的诅咒害的,所以我为他解开了诅咒。”

蓝童子朝上望着中弹寺。

“是你不好啊,中禅寺先生。你明明是这边的人,却对那种人……关口巽那种低劣的人感到同情、对织作茜那种可恶的人共鸣、还诅咒内藤赳夫那种垃圾。像你这种洞悉未来的人,为何会如此为情所困?你真是罪孽深重呢……”

蓝童子略压低了头望向中禅寺。

“……没错,真的都是你不好。都是你要和华仙姑、条山房、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扯上关系,再放任下去,难得的游戏都要糟蹋了。我知道关口巽与光保先生联络的时候,觉得那是个大好机会。世界真狭小呢。同一时刻,织作茜也行动了,就这样,这个计划很快就成立了。控制织作茜预定的津村先生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只要能够看穿关口的动向,接下来就简单了。然后我们再把内藤找出来。只要让关口来到这里的那一天,让织作茜也过来就行了……”

蓝童子抬起头来。

“所以呢,原本的计划中,织作茜预定要死在这里,所以我们让内藤在这里预备,打算让他在这个家的前院,那个池子的地方杀死织作茜,再把织作茜弔在旁边的树上……我们连凶器的绳索都预备在后面墓地的祠堂里了。可是在进行游戏的时候,这样安排有些不妥当;而且织作茜突然说要去下田。那个时候,关口已经出发了,所以我们急遽指使成仙道到下田去,然后把内藤送到下田。关口就在这里逮到的,之后一样送到下田去。”

“那……真凶是那个内藤吗!”

青木叫道。蓝童子微笑。

“不,是关口。”

呵呵呵。

“因为……我们事先已经对居民下了后催眠,让他们看到内藤的时候,自动把他当成关口。对吧?刑部先生?”

呵呵呵呵。

“我……我不是受你指使才做的。”

刑部看着蓝童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我,我是照着那位大人的吩咐……”

“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刑部先生。我不是说过,我也是主办人那里的人吗?喏,中禅寺先生,你要怎么办?关口巽本身也被下了强烈的暗示。他无法区別自己和内藤,所以……他现在或许认定是自己杀了人。不,他应该再也无法重新振作了。你刚才那么威风凜凜地对尾国说,你会把关口放出来……但那是不可能的。关口出不来,他绝对会被定罪。”

黑衣男子沉默着。

“喂。”

木场走到蓝童子面前。

“你是不是忘记我了?”

“什么……?”

“我说啊,我以成仙道信徒的身份去到下田了。我没看到织作家的次女被杀,也没看到关口跟内藤……但是我应该也中了你说的后催眠。能不能分辨内藤和关口……我可以作证啊。只要我无法区別……”

“那……成不了证据。”

“不……有证据!”

走廊传来声音。

出声的是……老兵有马汎。

他身旁站着憔悴的村上贯一。

“蓝童子。你似乎费了许多功夫,但是就在刚才,这个村子现在的居民——原本住在熊野新宫的村上一族的咒缚……解开了。”

“咦?”

蓝童子脸上掠过迷惘的神色。

“嗯。熊田有吉——我的叔叔作证了。”

村上拿起关口的照片。

“他说六月十日下午……这张照片上的男子——关口巽,确实拜访过这个村子。叔叔想起了一切。连迁到这里以前的事也是。记忆的封印解开了。因为……我来到了这里。”

“胡、胡说……他不可能作证!”

骗人!少信口开河了……!

蓝童子转头。

孩子们有些乱了阵脚。

中禅寺看準时机似地走上前来。

“虽然看起来万无一失,但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哪,蓝童子。”

“你、你说什么……?”

“很遗憾,你的计划失败了。”

“才没有那种事……”

“不,我有胜过一切证据的王牌。”

“王牌……?”

“喏,内藤……进来吧!”

另一道纸门打开了。

那里也站着一个憔悴的男子。满脸胡渣与充血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内……内藤赳夫!”

“没错,就是内藤。就像你拿岩川当做伏兵,我也把他当成了秘密王牌带来。”

“等、等一下。中禅寺先生,你该不会打算把内藤先生交给警方吧?”

“我当然是这个打算。”

“可是……制造出内藤的杀人动机的可是你啊!你就是原凶……即使这样也好吗!”

“没错。因为我,织作茜被杀了。因为我,内藤杀了人。这又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蓝童子收起下巴。

中禅寺——乌鸦——阴阳师,宛如恶魔般走上前去。

他望着天使般的少年,仿佛要把他给刺穿。

“我说啊,小朋友,”

中禅寺压低了声音,呢喃似地说了。

“你可別搞错了。没有这点觉悟……”

眼神宛如在威吓。

“能为人驱魔吗!”

恶魔静静地说。被盯住的天使挣扎着:

“可、可是……内藤先生,你……你被下了催眠术,几乎是在不省人事的状态下犯了罪。即、即使如此,你还是愿意乖乖服刑吗?你因为中禅寺,杀了原本不必杀的人……”

内藤斜着身子,以蛇一般的浑浊眼神瞪住少年。

“小鬼,別瞧不起人了。我的确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可是我干的事就是我干的,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因为中了你们的法术才干的。就算真是那样,勒断她的脖子的也是我这双手!”

内藤朝着少年伸出双手。

“心情这种东西,总是摇摆不定,连我自己都不瞭解。我总是分裂着,但也总觉得自己是同一个。我啊,无论是不是被操纵,都和我无关。但是……只有我的身体是我的。喂,小鬼,这个人是叫我搞清楚这一点。他对我下了这样的诅咒。但是我不瞭解,所以才会害怕自己的影子,被你这种小鬼头矇骗。可是……现在我终于瞭解了,祈祷师大爷。”

内藤拍拍中禅寺的肩膀。

“喂!警察!我,内藤赳夫,勒死了织作茜。用我这双手!逮捕我吧!我要自首!”

“我明白了。”老刑警说道,走近内藤。

“不行!不能让他被抓!把内藤抢回来!”

蓝童子挥手。

孩子们一阵哗然,一拥而上。

中禅寺护住内藤。

木场和榎木津跑过来。

青木和鸟口奔上来。

益田和河原崎摆出架势。

有马和村上张开双臂。

然而……

“隆之……”

村上叫了出来。

“隆之,你是隆之吧?”村上朝着孩子们这么连呼。一名少年看到大叫的刑警,停了下来。

孩子们的秩序登时乱掉了。蓝童子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跑到壁龛旁边。

“隆……隆之……”

少年只是看着刑警的脸。

老刑警从少年身后抓住他。

少年挣扎起来。老人垂下头,抱紧了他。

“隆之……你啊,你误会啦。你听好,你的父亲千真万确就是那个人,是村上贯一。听好了,窃贼流莺生下来的无父孤儿,说的并不是你,而是……我的孩子啊。”

原本还在抵抗的少年停止挣扎,凝视老人。老人涨红了满是皱纹的脸,垂着头,忍耐着什么似地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谁对你说了什么……但那都不是你。让那个女混混生下孩子的是我,而那个孩子……老早就已经过世了。所以那都是谎言。你是……贯一的孩子。”

“老爷子……”

少年溜出老人的怀抱,仰望刑警,开口叫道:

“爸……”

孩子们……丧失了战意,伫立在原地。

蓝童子……原本樱色的脸颊变得苍白。

然后……

朝阳无声无息地射入格子窗。

大厅异样的光景徐徐获得了色彩。

即使如此,驱魔师仍旧一身黑暗,无声无息地来到蓝童子面前。

少年的脸上初次浮现恐怖的神色。

黑衣男子低沉地说了:

“蓝童子。”

蓝童子还没有回话,中禅寺一个耳光已经掴了下去。

“噢!”榎木津叫道。

少年当场瘫坐下去。

他……一定非常害怕吧。

中禅寺回头,那张脸完全就是凶相。

完全就是个恶魔。

这就是……这个人的脸。

中禅寺对着天花板大声说了:

“喏,你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你在那里吧——中禅寺叫道。

“你到底要怎么收拾?你打算把这孩子……怎么办!”

“还、还有谁在吗!”

木场说。

榎木津把紧闭的纸门接二连三全数打开。

房间转眼间恢复了色彩。

仿佛停止的时间又开始流动起来。

孩子们害怕地聚集在蓝童子身边。

“喏,宴会结束了!”中禅寺吼道。“反正你一定正躲在暗处偷看吧,你总是这样。看吧,你养的手下在这里吓得魂飞魄散啊。你听见杂贺最后一句话了吧?你就收拾善后吧,快点把宴给撤了如何!”

——中禅寺。

鬼吼鬼叫的,一点都不像你。

不可以急功近利啊。

装出倨傲的模样也没用。

我早就教过你……不可以使多余的力啊。

我慢慢地打开密室的木门,出去走廊。

*

走廊传来声响。

叽,叽。

来了。

风忽地吹来。

“中禅寺……怎么可以欺负弱小呢?”

敞开的纸门另一头……

传来清晰而低沉的声音。

来人身穿纯白色和服与暗红色外套。

胸口染有笼目纹,下巴轮廓分明。

两道剑眉底下的眼神有如老鹰。

——这家伙……

青木背脊发凉。

——这家伙就是裁判吗?

男子望向中禅寺。

“你的脸太可怕了,把人家小朋友都给吓哭了。竟然跟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认真,真是……。喏,笙,已经可以了……”

男子笑了。

“话说回来,真是好久不见了呢,中禅寺。我好想你哪。”

“我……完全不想再见到你。”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我不认为这年头这种感动泪水大戏还能够

通用哪。……你的感想如何?”

男子的声调明了而且稳重。

“这、这家伙是什么人!”

木场握紧拳头。

“啊……喂,京极,我们说好了,要揍他的人是我!”

榎木津走上前去。中禅寺伸手制止。

青木跟在中禅寺后面。两边则有鸟口和益田。河原崎与有马并站在他后方。

笼目纹男子与晴明纹男子彼此对峙,僵持原地。

蓝童子逃到男子后方,躲在他身后。流浪儿急忙聚到他后头。

“这个人……就是幕后黑手吗?中禅寺……”

背后传来玄藏的声音。

“玄藏先生,什么幕后黑手,说得真难听呢。我可是你们的恩人呀。原本你们一家人就算被杀掉也无可奈何。死在那里的杂贺在初音女士过世时,说要把你们都给杀了呢。是我阻止他的呀。我告诉他说,我有个更好玩的游戏……。不仅如此,我连这种狂妄的孩子都一起抚养了,你们可得感谢我呀……”

男子在眼角挤出皱纹,只有嘴角含笑。

“很有趣吧?没道理不有趣。这么长的时间里,我让你们尽情地玩乐呀。或者是……”

男子的眼神变得锋利。

“……你们觉得死了比较痛快?”

“开什么玩笑!”木场吼道。“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少在那里大放厥词!竟然任意玩弄別人的人生!做这种蠢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木场,像你这种愚昧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瞭解吧。你想知道的事,是你绝不能踏入的领域。”

“你说什么?”

木场绷紧了肌肉。

接着他瞄了榎木津一眼,退了一步。

榎木津凝视着男人。

“你是榎木津吧?我听说你海军时代的风评了。听说你很有一手呢。你确实有着一双好眼力。喏……你看见什么了?”

榎木津浮现再厌恶也不过的表情。

“你……在中国做了些什么?”

“愉快的事啊。”

榎木津稍微退了一步。

“你……你这个怪物……”

榎木津说道。男子再次笑了。

“榎木津,这是对初次见面的人说的话吗?不过中禅寺,你身边的朋友似乎也颇有意思呢。但要是不适可而止一些……会自取灭亡唷。”

中禅寺哼笑了一声。

“你似乎健朗如常嘛,堂岛上校。”

“你也是。这么说来,去年……听说跟你很要好的那个美马阪也死了嘛。死得一点都不像他,毫无价值。”

“他是死了。”中禅寺说。“至于死得有没有价值,我就不知道了。”

接着他望向躺在地上的尾国遗骸骨。

榻榻米上形成一片血泊。

堂岛瞥了他一眼。

“这也算是高潮之一吧。不过到底是个小角色……。中禅寺,怎么啦?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该不会想说什么杂贺死了,你感到悲伤这种蠢话吧?”

“如果我这么说……你又会怎么样?”

“只会笑你而已。”

“请笑个够吧。不管是美马阪先生还是杂贺先生……只要和你扯上关系,似乎就无法指望有个善终。”

“真光荣。这比平凡地死去更教人高兴吧?”

“很遗憾,我是个不懂情趣的木头人。”

“说的也是,我都忘了。”

堂岛抚摸草绿色的腰带。

“话说回来,我一手培育的蓝童子怎么样?和杂贺那种货色不同,前途令人期待吧?再怎么说……中禅寺,我传授给这孩子的,都是你的伎俩啊。”

中禅寺默默地反瞪回去。

“很有意思吧?嗳,就像你说的,使用什么催眠术,是二流的呢。杂贺这种人本事不济,没办法当你的对手。不过……”

堂岛瞥了蓝童子一眼。

“……他年纪还太小了。这次呢,中禅寺,你赢在你的老练上。”

堂岛锐利的眼神盯住众人。瞬间,背后异口同声地响起“堂岛先生”的呼声。

接着宫田发出哭声。

“堂岛先生,您、您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我总是公平的。我早就提醒过你这家伙可能会来碍事,也帮忙你防范未然了,不是吗?而且我也事先预告过蓝童子会以障碍的身份登场。”

岩井大叫。

“不、不是的!上校!您……您连我们都骗了!对不对!”

“骗?……什么叫骗?”

刑部激动地说:

“根、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密啊,您、您不是和我说好了吗?叫我赌上这场游戏。您叫我选一张卡,说如果这张卡赢了……那就是我的。还说会把一切送给第一个抵达这里的人……会实现那个人的愿望!”

“没错,我并没有撒谎。所以我才在这儿等着你们抵达,不是吗?”

“什、什么意思?”

“无论是长生不老还是征服世界……想要得到都很简单啊。不需要武器,也不需要药物,只要在我面前闭上眼睛就行了。在这里,在这个地方,无论是要歌颂永恒的生命,还是沉醉在霸者的美酒当中……都随心所欲。”

“那……”岩井浑身颤抖。“……那么上校,您打算连我们的记忆都……”

“真可惜,只要获胜,就可以得到幸福了哪。”

“你……你怎么能这么可恶!”刑部吼叫。“我……我的人生……”

堂岛以侮蔑的视线望向他。

“刑部,你也真是蠢哪。你的信徒不是都很幸福吗?这个村子的人也是如此。这样到底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住在这个村子里的熊野居民,似乎再也不幸福了。”

“这个村子的秘钥……是村上刑警吗?”中禅寺问道。

“不愧是中禅寺,明察秋毫。游戏愈困难,愈有意思。所以我在每个地方都準备了障碍。这场游戏只要身为棋子的佐伯家七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发现真实,就会失效。然后,例如这个村子的人恢复记忆,那也是一个终止。这个村子已经设计好,只要失散的村上一族中的任何一个人抵达,记忆就会恢复。”

“原来如此……只要这里的人离开村子……被矇蔽的历史将会崩坏。那么一来,佐伯家的人也可能会开始怀疑……”

“没错。杂贺也注意到这一点了。所以他才将村上兵吉引诱到远处……”

“兵吉……”村上刑警出声。

“村上先生,兵吉他呢,现在……似乎在伊豆七岛的某处。”

堂岛说到这里,压低嗓音。

“所以呢,壬兵卫先生,其实你已经接近真相了呢。真是遗憾。还有刑部……这么说来,你似乎也曾经与兵吉接触过……而你却没有发现吗?”

刑部的脸色几乎像是快贫血了。

“哼,真没办法,小角色到哪里都是小角色。可是刑部,你的人海战术相当精采,值得参考。要是中禅寺没有现身,你应该已经赢了吧。”

“就、就算赢了……又能怎么样!”

刑部愤恨地叫道,扯下胸前的饰物。

“会为此生气,也是小角色的反应呢。嗳,你也是败在人情上。你为什么不吩咐一般信徒——特別是女人和小孩子出来战斗?那样一来,至少可以拖住中禅寺的脚步吧?”

“那……那是因为你说不可以杀人……”

“混帐东西!”堂岛一喝。“你就只会照着吩咐做吗?连一点实际应用力、判断力都没有。听好了,刑部。我不像山边那么没出息。我说不可以杀人,不是出于人情,纯粹只是为了让游戏顺畅地进行。刚才中禅寺不是在那里高谈阔论过了吗?伪装工作愈少,才是上策。要是允许你们杀人,那会变成什么情形?你们这些利慾薰心的笨蛋肯定会大开杀戒。杀人是无所谓,但是那样一来,游戏就会受到妨碍。事实上杂贺为了让布由小姐获胜……就杀了一个孩子。就算他自以为手法高明……”

堂岛瞪住中禅寺。

“……结果也引来了这种家饮,不是吗?一群蠢货。宫田、刑部、岩井,就算你们三个联手,也赢不了一个中禅寺。至于杂贺,更是自取灭亡。真是难看死了。”

堂岛深深地微笑。

“美马阪也是如此,但是什么长生不老、国家,相信这种无聊事的笨蛋,毕竟派不上用场哪。这么一想,中禅寺……你离开我,实在是一件教人无比遗憾的事。怎么样?现在也不迟,要不要再回到我身边?”

“別开玩笑了。”

“的确是玩笑。”

堂岛静静地恫吓道。

“可是中禅寺……你为什么要妨碍我?我确实地洞悉了未来。这一点你也明白吧?无论你如何阻挠……今后世界还是会依着我所想的改变。世界朝着那里前进,已经不可能挽回。就算违抗潮流,也只是徒然让自己疲累。”

“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你为何阻止?放着別管不就好了?筑地那个人不也制止你了吗?”

“老师是制止我了。”中禅寺说。“明石老师在电话里这么对我说:不要和那个无聊家伙扯上关系。他滔滔不绝地对我说教。昨天我告诉老师我要来伊豆,他甚至说要把我逐出师门呢。”

“不愧是明石,贤明得很——不,是老狯吗?”

“老师他……不认同你。”

堂岛再次只掀动嘴角微笑。

“听好了,中禅寺。世上的笨蛋没办法长远思考。不仅如此,还不知反省。食物、环境、文化会改变做为生物的人类。不懂肉体就是精神这种单纯道理的家伙们会破坏世界。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聆听自然界不可能存在的声音、注视自然界不可能存在的色彩,食用自然界不可能存在的食物,然后人类将会如何?不用多久,子弒亲,亲食子的世界就会到来。”

“怎、怎么可能!”木场吼道。

“哈哈哈哈,很遗憾哪,木场。你这个人真是乐观,乐观到几乎教人笑破肚皮。你问问你朋友中禅寺就知道了。”

木场望向中禅寺。

中禅寺瞪着堂岛。

“虽然遗憾……不过你说的没错,人类将会愈来愈糟糕。这一点连我也明白。”

“不是愈来愈糟糕。这是宿命……”

堂岛狂傲地说。

“……只是你喜爱的古老良善的条款再也发挥不了效果罢了。无论是家庭、村落、城镇、国家,都会灭亡。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吧。我……只是试着加快它的脚步。”

“就算提早,也没有意义。”

“愈早当然是愈好。”

“即使如此,你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我不需要权利。世界会顺其自然。”

“正是如此。所以……你没有必要干涉。”

“就算我不打算干涉,在我做为观察者涉入的阶段,世界就已经变化了。我明白我身为观察者的立场。”

“你不明白!”

“这一点你也一样,中禅寺。你所做的事,和我做的事完全相同。”

中禅寺拱起肩膀。

黑色的布袜擦过榻榻米。

“唯一一点不同的呢……”

堂岛静静地踏出脚步。

“……是你一点都不乐在其中。”

外套“飒”地一翻。

“……而我……乐在其中。”

堂岛抿着嘴巴笑了。

“……眉头还打着结的时候,你是绝对赢不了我的。”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赢你。”

中禅寺除下手背套。

“你说的没错,我一点都不觉得愉快。现在也厌恶得几乎想吐。”

“这样啊?那真是教人同情。我非常享受眼前的状况呢。截至目前,你大大地娱乐了我。很愉快,太偷快了。因为不管怎么说,能够破坏我的游戏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人了吧。”

堂岛真的状似愉快地说。

“这、这家伙真的……是为了好玩才做这种事?”

木场畏缩了。

“中弹寺……”堂岛唤道。“即使如此,你还是要保护即将毁灭的事物吗?”

“我一点都不这么打算。不过呢,堂岛先生,如果人类会灭亡,到时候我也会一起灭亡。我是这个主意。我不打算保护,也不打算阻止。如果这样下去人类会毁灭,那也是上天的意志吧。不管是阻止还是抗议,会毁灭的事物还是会毁灭。可是会留下来的时候,就会留下来吧,堂岛先生,我呢,会遵从上天的旨意。可是……我不打算服从你的意志。”

“好吧。不过中禅寺,就算是这样,你所做的事也太时代错乱了一些吧?像是守护家庭,这又有什么意义?就像守护国家没有意义一样,那不也是徒劳吗?守法有什么根据,和相信迷信有什么不同?主张个性、主张性別、主张立场,这种满是主张的丑陋世界,有何救赎可言?吶喊着废除阶级差异、废除等级差异,变得像概念的怪物一般,这样活着有什么好处?”

“那么我问你。有意义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意义?什么好处、什么救赎、什么根据,难道你的意思是这些比吃亏、得不到救赎、没有根据更胜一筹吗,没那回事吧?所以你没资袼在那里说三道四的。”

堂岛一边的脸颊抽动,仿佛在嘲笑人似的。

“无论什么样的事物,不管是什么样的状态,只要存在于这个世上,只要发生于这个世上……那就是日常,这个世上……”

“……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堂岛先生。”

“说的没错!”

榎木津大声说道。

堂岛大笑起来。

“真没办法。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罢手吧。我会解散戍仙道,放回信徒。相反地……那里的内藤和岩川……我没办法庇护。他们将会以杀人凶手的身份被送交司法审判。”

“这也是没办法。”

“还有……木场。你妹妹被困在山中小屋,进退两难。你赶快去救她吧。”

木场露出奇妙的神情。

“还有中禅寺。我只有一句话:今后不许再插手。明白了吗……?”

堂岛转过身去。

蓝童子回头望了一眼,

与孩子们一同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白泽——

黄帝东巡

白泽一见

避怪除害

靡所不偏

摸扪窝赞

——今昔百鬼拾遗下之卷·雨

*

到了太阳完全高掛的时刻,警官队才上山来。途中的悬崖应该有许多道士和拳法师被拋了下去,但不可思议的是,警方竟说没有发现半个人。据说只看到山壁上掛着坏掉的轿子。

警官们纳闷不已,频频说着“真不可思议”。他们口口声声埋怨着昨晚那场狂骚剧究是怎么回事?结果剩下来的只有尾国可悲的尸体。岩川遭到紧急逮捕,但他似乎处于药物中毒状态,就这样被搬送到医院去。

百鬼夜行随着朝阳一同消失了。孩子们以及蓝童子、还有那名叫堂岛的不可思议男子,全都不见踪影。

木场在警官抵达稍早之前,只身前往加藤只二郎的山中小屋。前晚熟海那一侧的路障似乎已经被拆除,后来接到联络,包括木场的妹妹在内,修身会的研修参加者全都平安无事地下山了。

曝露在阳光下的户人村风景,完全就是一副悠閒的山村景观。废屋只是单纯的废屋,农家也只是单纯的农家。眼前的风景与鸟口的家乡没有太大的差別。老人们也都是随处可见的老人罢了。

那条宛如噩梦般的山路也是……虽然路况的确险恶,但也不是多么特別的道路。草就是草、树就是树、石头就是石头。鸟口终究没能找到半点沿路上发生的激战痕迹。崖上确实掛着轿子的残骸,但它怎么看都不像是多么豪华的东西。

就这样……鸟口下了魔山。

山脚下的成仙道信徒几乎都消失无踪。

路障也被撤除,形影不留。只剩下一堆乱糟糟的卡车轮胎痕迹。

不过……村上美代子独自一个人伫立在原地,默默地迎接下山的贯一和隆之。然后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家人又肩并肩聚在一起。没有质问、没有道歉、没有慰劳、也没有纠弹。甚至,他们连句话都没有。所以彼此之间的问题丝毫没有解决吧。

鸟口这么说,益田便说:“家庭是不用解决的。”鸟口心想或许如此。所谓家庭,一定不是解决,而是维系下去的。

户人村的村人既然已经恢复记忆,迟早也都会离开吧。

毫无改变。

没错……若问过了一夜,是否有了什么重大改变?那就是毫无改变。

原本就形同没有事件。

不知为何,内藤看起来神清气爽。他拜托益田代他向黑川玉枝道歉。内藤说:“我绝对不会要她等我。”

然后……用不着套上绳索,内藤乖乖地让有马带到下田署去了。一问之下,听说目击者接二连三地推翻先前的证词。或许堂岛即便不必设法,事情就已这么注定好了。

——关口……

一定会被释放吧。

佐伯家的人必须收拾各自播下的种子。那个叫堂岛的人说他会解散成仙道,不过即使如此,岩田壬兵卫还是得关掉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佐伯玄藏则得关掉条山房、佐伯癸之介也得关闭韩流气道。至于佐伯亥之介,则必须为他对羽田制铁的背信侵占罪负起责任。今后,他们七人将会步上什么样的人生?鸟口完全无法想像。

中禅寺脱下外套,坐在河堤上。

榎木津睡在一旁。

鸟口蹲在旁边,青木望着河川。敦子和朱美站在远处的橡树下。

应该还得接受侦讯什么的,暂时会被扣留在这里吧。

原本厚重低垂的云雾散去,天空看来恢复了一点蓝意。

“真没意思……”榎木津说。“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真想至少揍个他一拳。”

“是啊,真想揍他一拳。”中禅寺说。“我讨厌那家伙。”

“哦……?”

榎木津爬了起来。

“榎兄,被你踢坏的那个东西……”

“你说水母吗?”

“那是真的。”

“那不是细菌唷?”

“唔,表面是黏菌……但黏菌着床的东西,应该是徐福的遗体。可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失去了头和手脚吧。那个家原本祭祀的是徐福本身。徐福的字,就叫君房……”

所以才叫做君封大人吗?(注:在日文中,“君房”发音为gunb告部A说u壮g哄v芋]gun告ō)发音相近。﹛吟“哼哼…﹛肖”榎木津应道,又睡了。

鸟口思考着一件事。

家族……需要一个外人绝对无法干涉的传说。

即使分开生活,即使彼此反目……只要还保有传说,家族就是家族吧。但是一旦失去传说,家族就崩坏了。

所以,当榎木津踢坏君房大人的时候,佐伯家的传说就结束了吧。中禅寺之所以一脸悲伤,一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十五年来不断迷失的家族,在重生的瞬间就终结了吧。

中禅寺……怎么想呢?

鸟口问不出口。

他害怕答案。

或许……在不需要传说的时代,也不需要家族。即使如此,在没有传说的时代,或许还是会诞生拥有新传说的家族。这是鸟口不会明白的事,也没有必要明白。

光保和益田爬上堤防。

光保边擦汗边说吟“这个事件……真是糟糕哪。总觉得……好像宴会结束一般,空虚极了。空虚极了届肖﹛吟“就像涂佛一样﹛肖”中禅寺说。

——涂佛之宴吗?

鸟口呢喃着,央吟“陛肖”地应声﹛吟“涂佛……对了,涂佛﹛肖”

光保说道,搔了搔头发稀疏的头﹛吟“中禅寺先生,对了,呃,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或许有些突兀,不过关于涂佛,有件事我忘了说。是关于我拥有的《百鬼图》这个绘芋肖﹛吟“哦,鸟羽僧正御真笔的﹛肖﹛吟“对对对。那上面……其实也画有涂佛﹛肖﹛吟“哦?然后届肖﹛吟“那个涂佛的背后……有着一条这么大的、像鯰鱼般的大尾巴呢。这……能够成为参考吗?能成为参考间肖﹛吟“呃……尾巴啊…﹛肖”

中禅寺说道,在榎木津身边躺了下来﹛吟“……莫名其妙的涂佛,还有数不清的尾巴吗……?这下子多多良又要伤脑筋了吧。得从头来过了呢﹛肖﹛吟“京极,你活肖”

榎木津指着天空﹛吟“这么一看,天空就是圆的呢﹛肖”

鸟口抬头仰望,

天空真的是一片浑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