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第六章-3

“找、找到了吗?”

有马的声音问道。

“找到了……在村上先生的老家……找到了吧。”黑暗说。

“我、我家才没有那种东西!”

贯一朝着黑暗怒吼。

“我、我家才没有那种荒诞不经的故事!我、我家只是个贫穷的农家,是个平凡无奇的穷人家才没有、才没有那种……”

“你说的没错。”黑暗说道。“无论继承了多么奇特的传说,或拥有多么特殊的家训,即使不断地维持着外人看起来显然异常的习惯——家庭这种东西,无论是什么样的家庭,都总是平凡无奇的。但是反过来说,也可以说无论再怎么样平凡而且和平的家庭,都一定拥有那类不寻常的部分。当然,若非由第三者来进行观察,它是不会曝露出来的……”

黑暗暂时停顿。

“……就如同我方才所说,这件事的事后处理并非封口,而是窜改历史。因为是国家将村上傢俬人的传说就这样整个掠夺了。所以……”

“所以?”

“所以他们……将村上家解体了。”

“什、什么叫解体?”

“就是解体啊。”

“我不懂。”青木刑警的声音响起。“不、不是没收土地、遣散一家这种时代乱错的处置吧?”

“不是的。不是制度上的家族解体、意识形态上的父权制度破坏这类行为。而是彻头彻尾的家庭崩坏……”

“所以说我不懂啊!”

“青木,我刚才也说过了吧?家庭这种东西,其实无论怎么样的家庭都很奇怪,是异常的。但是呢,当家庭还是家庭的时候,那完全不是异常。所以……要破坏是很简单的。首先……导入第三者的观点。光是这样,家庭就会走调了。观察行为会为对象带来变化。这么一来……接下来只要将萌生的差异加以增幅就行了。”

“将差异增幅……”

“每个人都有不满,每个人都有自卑之处。爱恨总是表里一体。”

“这……”

青木刑警的声音在颤抖,还是聆听的贯一的心在颤抖?

“没有孩子不恨父母,没有父母不厌烦孩子。但是,也没有孩子不尊敬父母,没有父母不疼爱孩子。人心总是矛盾的。若是无法将这些矛盾的主体不矛盾地统合在一起,个人就无法成立。而无法将这些个人不矛盾地统合起来,家庭也无法成立。统合这些家庭的是共同体,而统合共同体的是国家,这么一想,也可以将国家视为个人的扩大延长吧。但是……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规模一旦扩大,就不可能毫无矛盾地统合在一起。”

黑暗大概正注视着贯一。

“国家是概念,对吧?已经与肉体分割开来。非经验性的概念被要求是逻辑性的,它拒绝没有一贯性的统合……”

这种事与贯一无关。

“……所以众多学者思索着各种道理,摸索着拥有逻辑集成性的、完美无缺的概念。政治变成了科学。这是无可奈何的。若说这就是现代,或许如此。但是那名男子试图将这个想法应用到个人身上。”

“我……还是不懂。”

“这样吗?那个隶属于陆军的人,与着眼徐福的那个人不同,对于物理上、生物学上的不死持有怀疑的见解。他就像我刚才说的,研究着记忆的问题。他将人把矛盾就这样不矛盾地统合起来的特性视为缺陷,而不是一种特性。他认为怀有矛盾的主体是不完全的,主体必须忠实于非经验性的纯粹概念。所以他……进行了那场实验。”

“实验?”

“憎恨同时尊敬、厌烦同时疼爱,这是矛盾的。一定有哪一边是假的。”

“怎、怎么这样?这是不可能的。”

“不是有性善说吗?也有性恶说。人的本性是善或是恶……这种想法也是根出同源。说起来,善恶这种价值判断不是绝对,所以根本没有性善也没有性恶,议论这种无聊事,毫无建设性可言。视论者的需要,想要把结论带到哪边都行。但是这种时候,如果排除掉这些价值判断会怎么样?逻辑上正不正确,能不能成为绝对的判断基準呢?——那名男子思索着这些事。所以他做了实验,实验一个人的真心究竟是哪一边?”

这太荒唐了。

“这、这是说,喜欢还是讨厌父母吗……?”

荒唐透顶。

“是喜欢却讨厌,还是讨厌却喜欢?那名男子想要弄个明白。如果是喜欢却讨厌的话,排除掉讨厌的理由就行了。讨厌却喜欢的话,只要除掉不得不喜欢的理由就行了。”

“这……是这样没错,可是……”

“例如说……人为了活下去而忍耐。为了面子、为了恩义、为了规矩、为了经济上无法自立而忍耐。因为孩子、因为父母、因为介意世人的眼光……如果排除掉这些可能成为障碍的一切条件,人会变得如何……?”

“这……你……”

“那名男子已经预测到某种程度的结果。而结果……村上先生非常清楚。”

兵吉离家出走了,

父亲大吼大叫,母亲哭叫不休,

贯一也离家出走了。

家庭……

“……家、家庭崩坏了……”

“在那之前与当时,你对家庭的想法改变了吗?”

“没、没有变。我只是一直没有去质疑。过去我只是把父母亲的关系、继承家业等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但是那个时候我发现……那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啊啊。

无论怎么样的家庭都是异常的……

将矛盾不矛盾地统合起来……

只是导入第三者的观点……

将差异增幅……

“……那……”

“你离家出走了。但是一般来说,那类离家出走多会失败,除非能自力更生,或是经济上特別富裕——不,即使如此,人还还是很难一个人活下去。然而……”

只要排除掉可能成为障碍的条件……

“……这、怎么可能?那……”

“你的障碍被排除了。你没有回家。你……拋弃了父母。”

“山边吗?”有马说。“你说的那个人,是山边吧?”

“是的。内务省特务机关的山边唯继先生,就是计划了徐福传说调查的人。”

——设计了我的人生的人。

真的是这样吗?

“中、中禅寺先生,我、我、那个人、山边先生他……我、我的人生……”

“村上先生。”

黑暗静静地说。

“即使如此,你的人生依然属于你。”

“可、可是……”

“做出选择的是你。”

“这、这样吗?”

“山边先生他……我现在才能够说,他其实是个反战主义者。当然他也贯彻反暴力、反武力。所以无论他再怎么想要保密,都不愿意危害你们一家人,或做出逮捕监禁这类事情吧。但是不管是贿赂还是堵嘴,一般平民都很难保守秘密到最后。於是……他才会接受那个男子的提议。做选择的完全是个人,只要铺设好轨道即可……”

“所、所以那个人……”

“没错。山边先生可能认为是他夺走了你的家人。所以做为补偿,他给了你新的家人。不只是你。你的亲人,全都被赋予了新的人生。他们巧妙地被準备了新的人生,使彼此不会接触。”

“补……补偿?可、可是我弟弟……兵吉他……”

“为兵吉準备的人生……被兵吉拒绝了。不过只有兵吉一个人并不是由山边先生来安排,而是交给了那个男子。”

“陆军的……男子……”

“对。他……试图将年轻的兵吉培养成间谍。”

“所以……才让他接受某些教育吗?”朱美说。

“我……我父亲呢,还有母亲呢……?”

“是的……你们的家庭半自发性地崩坏,你的故乡只剩下十二名老人。要将这些老人一个个分开,各自给予不同的人生相当困难,但是他们才是继承了传说的人,当然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所以……他们所有的历史都被掉包了。”

“都被掉包……”

“在、在这上面?”

“对……他们被隔离在成了空村的户人村里。户人村是个没有牢槛的监狱,那里的居民是没有枷锁的囚人。不过……居民们丝毫没有这样的认识。他们相信自己一直住在这上面的土地,累积着历史。以这个意义来说,他们并非不幸。他们的日常受到保证,只是经验性的过去,全部置于第三者的管理下罢了。”

“可……可是中禅寺,驻在所的警官说这上面的人似乎是从宫城移住过来的……”

“那是实验。我记得那名男子曾经讨论过:习惯性的信仰是否能够替换呢?”

“这……”

这太过分了!——贯一吼道。

“连生活习惯都掉包了吗!”

“没错……他们保留下来的,只有有限的体验性记忆而已吧。”

“什么意思!”

“记忆障碍……这是一般被称为丧失记忆的障碍。丧失记忆是失去记忆,不过实际上并不是失去,只是无法播放罢了,而这也是一样。会完全忘记自己是谁,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

“忘掉……一切……”

“是的。可是就算忘掉一切,也不会忘记该怎么说话,会穿衣服,也会洗脸、用筷子。这些记忆并没有失去,记忆是有种类的。他们对于土地、场所、自己的来历和习惯的记忆被掉包了。可是例如……令尊应该还记得你,也有与你的回忆。”

“这……这样吗?”

“应该是的。他似乎会收到邮件,寄件人是你的名字。对吧,朱美女士?”

“兵吉先生这么说。”

“令尊认为你拋弃了他离家出走。如果他觉得悲伤……或许是对于这件事的悲伤。除此以外的事……”

理所当然的事。

深信不疑的事。

日常受到保证……

但是那种事、那种事……

“我、我不要这样!……我不接受!”

贯一朝着漆黑的虚空抗议。

“这不是骗人的吗?全、全部都是假的啊!”

“没错。不过总是这样的,村上先生。做梦的人无法认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围绕着你的世界是虚假的——这个可能性与围绕着你的世界是真实的可能性一样大。”

这……

“就算这样……记忆被窃取、过去被剥夺,遭到这样的对待,与其活下去,倒不如死了还痛快多了,不是吗,老爷子!”

“不是的,村上。”

即使如此,还是活下去的好啊——老人说。

“不管是自己骗自己,还是別人骗自己,只要没发现受骗,都是一样的。”

“可是……”

“没错。这场实验也是在测试能够瞒骗到什么地步。就像刚才村上先生说的,操作记忆,也等于是改变过去。换言之,能够在短时间内窜改历史。这……对于站在某些立场的人来说,十分方便。”

“这……这样啊……”

比任何武器都更强大吗?

“所以村上先生,接下来你将会见到令尊,但是你所失去的事物。与令尊等人失去的事物并不相同。这部分……请你好好留意。”

贯一思忖。

自己失去的事物……

——爸。

“中禅寺先生……”有马的声音。“我还有些事不明白。或者说,我这样的人实在没办法掌握到这个事件的全貌,不过……对了,像是村上老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个山边甚至做到这种地步都要夺取的东西究竟是……”

“大概……是徐福的足迹。”中禅寺说。

“足迹?”

“我刚才也说过,新宫……并没有实物。但是有线索。”

“你的意思是,虽然找不到仙药的消息,却有徐福行踪的线索吗?有什么记载这些事的古书吗?”

“不……不太可能有文献留存。就算有,也应该是后人记录下来的口头传说,也有可能是伪书,没办法判断真赝。所以那些线索不是记录……而是留存在记忆当中。”中禅寺说。

“意思是,线索在村上亲人的记忆之中吗?”

“是啊。”

——那种东西。

那种记忆……

“我不知道。我……完全没有那种……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不知道那种了不得的秘密……”

“那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对于传递的人来说,那是理所当然之事,反而是一种无聊的琐事吧。但是,我认为它应该是连延不断地被流传下来,而且与其说是秘密,更应该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足迹啊……”有马说道。“村上一家流传着徐福的足迹是吗?而那个传说……”

“应该是正确的吧。”

“你怎么会知道!”

没听说过。不知道。不可能知道。就算流传着……

又有方法能够确认吗?

“这个户人村就是证据。”中禅寺说。

“这、这里?”

“是的。我认为他们考察村上一族守护的古传之后,发现了这座户人村。”

“发现?”

“这座户人村……是与徐福有关的土地吗?”

是青木刑警的声音。语气显得很慌张。

“应该……是吧。”

“所、所以……山边才会暗中调查这座户人村吗!”

“应该是。调查之后……山边发现这里似乎是真的。不期然地,印证了村上家的传说。所以新宫的村上一族,事实上是被收拾掉了。没有任何人被杀、没有任何人起疑、每个人都深信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但是家族还是解体了。在新宫一地,村上一族的历史完全消灭了。执行得很完美。山边先生……甚至还受到感谢。”

——没错。山边是恩人。

是贯一的恩人。直到数天前一直都是……

“请等一下……”

有马似乎停步了。

“那么……这个村子,户人村的人……到底怎么了?你刚才说这里成了一个空村?”

“中禅寺先生!”青木大声问道。“那么村民屠杀事件……”

“屠杀?这是在说什么……?”

“那个不死身的君封大人……”

“不,不死身?你、你叫青木是吗?这是在说什么?中禅寺,这是……”

“关于这件事……”

黑暗停步了。

接着黑暗朝着扩展在前方的虚无,以嘹喨的声音呼唤:

“怎么样!你要说明吗!”

谁?有谁在那里吗?

走在前面的人……是成仙道吗?还是……

虚无化为朦胧的团块,眼前出现了一名男子。

“你、你是……羽田的……”

“对。这位是羽田制铁董事顾问羽田隆三的第一秘书,也是十五年前目击到户人村村民屠杀事件的津村辰藏先生的独子——津村信吾先生。”

“这、这个人和这个事件竟是这种关系吗!真、真的吗?”

青木慌了手脚。看不到津村的表情。

“是的。我……”

“你也是……织作茜的同行者呢。听说这次的旅行是由你决定日期,安排食宿,还亲自驾驶……”

“这……是秘书的工作。”

“哼,津村先生,你走在前头,听着我们刚才的谈话吧?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不知道。你叫中禅寺先生是吗?我、我是、呃……”

“令尊过世以后,照顾你们母子俩的,也是山边先生吧?”

“咦?”

“令尊——辰藏先生由于发现了山边先生与陆军的那名男子在户人村进行的机密作战……因而丧命,对吧?”

“这……是的。家父是定期拜访村子的磨刀师。家父目击到这座村子发生的惨剧,告诉了新闻记者。但是家父被宪兵带走,遭到拷问,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废人……结果自杀了。可、可是……”

“山边先生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愿意杀人。辰藏先生的时候,他也打算设法吧。但是那个时候……山边先生和陆军的男子都忙着收拾这座户人村。然而辰藏先生却把这件事泄漏给报社了。情资虽然能够操作,辰藏先生却不能放任不管,於是……他们欺骗宪兵队,暂时先把辰藏先生软禁起来。然而……军方没有那么宽容。既然听到辰藏先生是个间谍,就算没事也要罗织出嫌疑来。辰藏先生被交到山边先生手中时……已经崩坏了。”

“没、没错。所、所以……”

“所以山边先生负起了责任。”

“这……”

“你当上羽田隆三的秘书,是五年前,山边先生刚过世的时候呢。”

“所、所以那是……”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吧。津村先生,你被骗了。或许你自以为骗了別人,但是被骗的其实是你。”

“我?不,什么骗不骗的……这是在说什么?”

“津村先生,你策划利用南云……来揭露东野的罪行,对吧?”

“什、什么!”青木大叫。

“可是很遗憾,东野并不是凶手。”

“胡、胡说!”

夜阴中看不清楚,但秘书的表情显然纠结成一团了。

“东、东野是户人村大屠杀的凶手!那家伙进行毒气实验,把整个村子毁了。而我父亲看到了。所以、所以……”

“那是骗人的。”

“不……不是骗人的。山边先生确实对我们很好。他有如亲人般,照顾贫困的我们母子,我们很感谢他。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也是出于赎罪的念头。他为了守住秘密,杀害了我的父亲……”

“所以说,山边先生并不打算杀人。如果他打算杀人,老早就动手了。令尊是自杀的吧?那过度的拷问确实成了令尊自杀的契机,所以令尊遭到杀害这样的说法,就某种意义来说是正确的。但如果这么说,山边先生又何必释放打算杀掉的人?谁也不能保证令尊一定会自杀啊。”

“这……是这样没错,可是……”

“你被那个人给骗了。你仔细想想吧。由于山边先生过世,你被召集了。然后你成了逊于其他七人的南云的助手,参加了游戏。”

“游、游戏?”

“青木,南云怎么解释他为何如此执着于那块土地?”

“啊,呃,他说那里有个长生不老的生物,不能交给成仙道和条山房……”

“原来如此。津村先生,你听说这件事了吗?”

“我、我……我只告诉南云说,有人觊觎那块土地……结果南云脸色大变,说不可以碰那块土地、那里不行……”

“於是你将南云介绍给羽田。”

“没……没错。”

“对你来说,那是用来刺激东野的手段。不出所料,南云一建议购入土地,东野就行动了。於是你确信就是东野犯的罪。”

“是的。”

秘书似乎垂下头来。

“东、东野他……似乎比什么都害怕那块土地被交到其他人手中。所以……我心想这绝对错不了。但是……”

“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哪里奇怪?”

“就算东野真的进行了毒气实验,东野个人也完全没有非隐蔽它不可的理由。而且若是如此……南云不想把那里交给东野,也教人无法信服吧?”

“这……”

“不过……这对你来说,应该是无足轻重的琐事吧。而且难得你把羽田这个大后盾介绍给南云,南云却完全无法善加利用,两三下就露出马脚了。但即使如此,就你而言,只要能够揭穿东野的罪行就够了,所以或许无甚关系吧……”

秘书开口了。他颤抖的声音透露出他的悸动之激烈。黑暗颤抖着。

“您……您说得没错,我也怀疑南云。因为东野姑且不论,南云的行动也很可疑,有许多教人无法信服的地方。但是如果把南云放进来,重新勾勒图像,规模就会变得其大无比,这教我感到不安……”

“此时织作茜加入了。”

“织……织作女士非常聪明,她看透了我的身份,甚至知悉我为了揪住东野的马脚才接近羽田的事。但是她没有识破我操纵南云的事。没有被识破的理由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南云的真意。我……有一股冲动,想要和织作女士一起解开所有的谜。但是……织作女士她……”

“织作茜的动向……你没有向谁报告吗?”

“报告?你是说向羽田报告吗?”

“我不是说你的雇主,而是幕后黑手。”中禅寺说。“就是灌输你东野罪行的人,还有引介南云给你的人,以及山边先生过世时,通知你的人……”

“可是……这……”

“东野住在你的熟人经营的长屋吧?这也绝非偶然。那应该也是那个人安排的,他打算迟早要利用你。”

“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说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吗?织、织作女士难道是……被那、那个……”

啊啊,原来是这样吗!——津村叫道。

“那么那个人根本不是在协助我吗!他叫我不要把织作女士给卷入,也是……我、我……”

是我杀了茜女士吗!——津村倾吐似地叫道,垂下头去。

“他身为裁判……有必要排除妨碍游戏进行的人。但是既然他是裁判,也要极力避免与参加者直接接触。所以他想要为每一个参加者安排助手,如此罢了。而你被看上了。但是,织作茜会过世……不是……你的错。”

黑暗的声音也略微颤抖。

“中禅寺!”有马叫道。“那么,织、织作茜是被那个人给杀掉的吗?那个人,就是山边的协助者,那个陆军的人吗?”

“不是的,那个人什么也没做。他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动。”

“那到底……”

一道光明忽地逼近。世界恢复正常了。

“喏,各位,登场人物似乎又增加了。”

中禅寺拱起肩膀说道。

“你听到哪里了!”

那里……有个胡须男子穿着像是中山装的陌生服装,以及一个打扮相同的眼镜男子,还有一个穿着破掉敞领衫的光头男子,以及一名容貌仿佛少年的年轻女子。女子手中握着手电筒,光源就是那只手电筒。道路大大地弯曲,所以之前一直没有看见吧。

“小、小姐,你是……”

“敦、敦子小姐!”

有马和青木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然而被称做敦子的女子,却只是僵硬地盯着中禅寺看。中禅寺无声无息地走上前去。

“你是条山房的通玄老师吧?”

“没错。敝姓张。”

胡须男子答道。

虽然不年轻,但也不是老人。看不出年龄。

中禅寺再踏出一步。

“那位是宫田先生。宫田……耀一先生,是吗?”

眼镜男子似乎吃了一惊。

“没、没错,你……”

“用不着吃惊,我是中禅寺秋彥啊。”

“啊……”

“这次舍妹承蒙两位多方照顾了。我在此向两位郑重道谢……”

——妹妹?

手持光源的女子是中禅寺的妹妹吧,贯一望向那张脸。凜然有神。但是那张表情与其说是见到哥哥,更像是遭遇敌人。

张的脸僵住了。

然后他说了。

“其他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你的话我听见了。你……知道些什么?”

“全部。”

“什么?……这样啊。原来你是白泽啊。那么……就让我听听这个世界的秘密吧。我也……被骗了吗?”

“请再稍事忍耐。”

中禅寺这么说。张点了点头。

“敦子小姐,你……回去你哥哥那里吧。我的任务似乎就快结束了。河原崎也是……让你帮忙这么危险的事,真是难为你了。”

“可、可是老师……”光头男子说道。“……我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已经可以了。很快地,一切就会无效了吧。对吧?中禅寺?”

“老师……已经瞭解了吗?”

“不瞭解。但是既然布由还活着……某种程度我可以猜测到。是我输了。”

“老师!”

中禅寺的妹妹望向张。

“敦子小姐。优秀的将领能够不战而胜,然而愚蠢的将领却会为了求胜而战。想赢的瞬间就已经输了。我赢不了这个人。”

“老师……”

“语言是贤者用来操纵天地的手段,不是没有节操的人能够运用的。回去你哥哥那里吧。”

中禅寺的妹妹被这么吩咐,踩着蹒跚不稳的脚步,走过泥泞的山路,在哥哥面前停了下来。女孩的面容犹如少年般凜然有神,她看也不看哥哥的脸,只是一迳注视地上的泥泞。

“哥……”

“笨蛋。”

中禅寺短短地说,女孩的杏眼溢出一滴泪水。中禅寺以戴了手背套的手抓住她纤细的肩膀,将她推向青木。

接着说:“这是你的工作吧?”

青木扶住摇摇欲倒的女孩。

“你……能够完美地镇住这混乱不堪的气吗?”张说道。

“这个嘛……请看,神明正在那儿嬉戏着。不快点过去,神可是会累得回家去了……”

中禅寺指着黑暗的彼方。

*

鸟口疲劳困顿。

榎木津如同鬼神般勇猛,前方的道士和气道会的成员几乎都已脱离队伍,但是敌人不断地从后面的山路登上来。鸟口抱着哭喊不休的南云,只能不停地闪躲分不清敌我的人群。

即使如此,韩与岩井、曹与刑部仍然紧贴在山壁上,试图前进。榎木津的攻击一如往常,乱无章法,但他似乎明白韩和曹不能击倒。而两名心腹因为待在头目身边,似乎免于遭到攻击。

沙沙沙……声音响起。

——小孩。

小孩子们穿梭在山中的树林移动。

——糟糕。

榎木津这个人不会攻击小孩。

不知为何,鸟口认为绝对如此。

他拿着手电筒照过去。

榎木津抓着岩壁上的锁链,皱着眉头看上面。蓝童子可能已经通过了。

榎木津沿着锁链往上爬。

“不要让他过去!”

刑部叫道。

附近还有他的手下吗?

岩井抓住锁链,韩跟在后面。

刑部、曹爬了上去,手下也追赶上去。众人接二连三地追上去。

——要去吗?

鸟口被吩咐要等待中禅寺抵达,总之只要待在最后就是了吧。趁着还有体力的时候先突破难关比较好。鸟口扶起南云。

“大叔,拜托啦。走啰!”

鸟口抓住锁链。

就在这个时候。

“鸟口!”一道唤声传来。

“师傅,中禅寺先生!”

是黑衣的阴阳师。

他的双眼仿佛勾勒了一圈黑影,宛如狼一般。

“我、我等了好久!”

“这样。还好吗?那个人……是南云先生吗?”

中禅寺以凌厉的眼神望着南云。

南云战战兢兢地望向突然登场的黑衣死神,再一次害怕得蜷缩。

“……那个夸张的侦探走掉了吗?”

“是的,蓝童子似乎上去了。”

“原来如此。那不会再有人乱来了,走吧。”

“哦……呃……”

“敦子平安无事,有青木跟着她。”

青木……

鸟口站起来。

青木和敦子走过来了。开襟男子、老人、光头男子、还有和服女子。此外还有……张和宫田吗?后面还有人吗?

“益田呢?”

“还没到。或许和川新在一起。”

“川岛先生……是帮手吗?”

“他也真爱蹚浑水。”

“磐田的动向还没有确认……”

“磐田的话……他应该会从另一侧过来。修身会的研修结束,他想要下山的时候被困住了。他应该差不多快受不了,翻山越岭而来了。”

“困住?”

“木场修的妹妹也还没有回家。研修似乎预定十五日结束,但十四日的时候,成仙道一派与桑田组发生冲突,两派似乎也立即派了手下赶到热海那里,可能又筑起了路障之类的吧,修身会想下山也下不来,磐田可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吧。今晚他一定会来。”

中禅寺意外轻巧地抓住锁链,滑过山壁似地消失在夜色当中。

青木和敦子到了。

“乌、鸟口……”

“啊……不,平安无事就好……”

——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喏,我们走吧。”

鸟口勉强南云站起来,扶住他的肩膀,默默地跟上中禅寺后面,光头男子被青木说了些什么,跟了上来。

回头一看。

男子说:“我来帮忙。”

即使越过险恶的关卡,路途也一点都不轻松。高低差剧烈,以为有岩石挡路,没想到却是泥泞。一行人默默地前进。

然后……

唐突地出现了一座建筑物。

没有门也没有境界。但是从这里开始……

“是户人村。”

老人说。

穿过建筑物。

中禅寺往前走。

前方……

成仙道的余党堵住了去路。有人抢先了一步吗?不过好像约有二十人左右,几名气道会的幸存者倒在地上,黑衣道士正戒备着。

岩井与韩、刑部与曹僵持不下。

中禅寺马不停蹄,直往前进。

旁边的柿子树上突然有什么东西“沙”地跳了下来。

“慢死了。我都快睡着了。”

“你根本就在睡吧?”

“猜对了。”

“榎木津先生!”

跳下来的是榎木津。

中禅寺看也不看榎木津,往前走去。

榎木津伸了一下懒腰,朝着对峙的一群人打开双脚,双手叉腰。

“哼!”

他大声说。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都已经丟了那么多下去,杂碎竟然还剩那么多!”

气道会和成仙道全都回过头来。

光头男子放开南云。

“那个人……是谁?”

“那是……侦探。”鸟口说。

“侦探……”光头男子说道,跑到榎木津后面说:“我来助阵。”

“你谁啊?你看起来满好玩的,不过我不需要別人助阵。这种杂碎对我来说等于不存在。我保证他们光是看到我,就会自己跪地求饶啦,喏,杂碎,快点趴地!不快点躺下,要我特別让你们躺下也行唷!”

榎木津快活地说。

“把人说成杂碎,你也欺人太甚了吧,喂!”

一名男子推开道士,走上前来。

是个身穿军服的巨汉。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全天下最无能的侦探啊。你大老远跑来这种深山干啥?这里可没有你出场的份,这个废物!”

“木、木场先生!”

挡住去路的……竟是木场修太郎。

“哼!才纳闷最近怎么不见踪影,没想到你竟在这种地方当起立方体来啦,这个积木人!我一直觉得你这种四角男不适合都会生活,看这样子,你是在这儿干起樵夫来了吗?真是可喜可贺呀!”

“听你在那里胡说八道放什么屁!这里啊,谁都不许过!一个都不许过。我说不许过就是不许过,没听见是吗?你的耳朵是饺子做的吗,啊?”

木场摆出架势。道士们同时举起手来。

“我说我要过。”

“哦,这样?”

木场压低身体,握住拳头。

“我啊,从小就一直想把你那张老是一派轻松的脸给揍个稀巴烂哪。”

“那是我的台词,你这个四张半榻榻米男。我也一直想把你那张四方形的脸就像从上游冲到下游的石头一样削掉四边!”

话声刚落。

榎木津往左侧冲去。

木场转身,道士包抄上去。

榎木津高高跃起,踢倒一名道士。

“快去!”

——中禅寺呢?

——中禅寺在哪里?

中禅寺……已经过去了。所以……

鸟口这才发现榎木津的“快去”是对他们说的。鸟口拉起南云的手跑了出去,青木和敦子跟在后面。穿过去。钻过去。

光头男子撞上去。

榎木津接二连三地踢开道士。

岩井想要突破重围。

榎木津扑上岩井。

“你也不准过!”

岩井屈身闪躲。他害怕榎木津。

韩手足无措。

——这家伙……

韩不会使拳法。

木场架住榎木津。

道士团团包围在四周。

两名刑警与和服女子——大概是一柳朱美——穿过去了。张与宫田通过了。

还有另一个……

——那是羽田的秘书。

还有那个人……

——那家伙是谁?

“快去!”榎木津叫道。

榎木津是在拖延时间吗?

然后……

鸟口侵入了户人村。

不应该存在的村子。

应该存在的村子。

消失的村子。

不能够存在的村子。

厚重的云层分开,幽阳射入。

眼前浮现出苍白褪色的风景。

腐朽的家。

倾颓的墙。

杂草丛生的木板屋顶。

弔在屋檐下的褐色蔬果。

一切都浑然一体。

沙沙。

沙沙沙。

是小孩子。

小孩子跑了过去。

小孩子从老旧的屋子后面穿过。

门开了。

屋子里比黑暗更加黑暗。

屋子的门口是链接现世与黄泉的洞穴。

有人从黄泉走了出来。从那里走出来的是死人。这个村子的人不是应该全都死了吗!

如同幽鬼般的老人探出头来。

接二连三地走出来。

凹陷的眼睛。

虚脱的姿势。

好暗。

这里……

这里是妄想的村子……

南云尖叫起来:“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来吧!”

乌口冲了过去。

爸!

后面传来如此呼唤的声音。

*

“是户人村!”光保叫道。

益田上气不接下气。这比箱根的路还要糟糕。

要是没有川岛帮忙,他或许已经放弃了。不管怎么说,体能衰弱的东野都是个非常沉重的负担。这趟艰辛的山路几乎所有的路程都是由益田背负着老人走过。

“噢……干倒了。”

川岛短短地说道,小跑步过去。

疑似成仙道的男子们在地上东倒西歪。

“这毫不留情的踢法,我看是榎木津吧。那家伙也真是的,一张脸生得那么可爱,为什么粗暴成这样呢?”

川岛蹲下身来,抓起两三个人的衣服检视后说道。

“粗暴吗?”

“很粗暴啊。跟修有得拚。你看到悬崖那里了吧?他竟然觉得把人扔下悬崖就没事了。明明出身大户人家,怎么会这么没教养呢?”

川岛站了起来。

“我在这里守着。不过警官大概要到早上才会来吧。要是有谁过来,我会在这里挡下。去吧。”

益田点点头。

终于……

“乙松先生,走吧。”

光保说。这个村子已经不再是幻想了。

妄想之国的居民活生生地就在眼前。

益田踏入户人村。

“好像……没有人呢,益田先生。去年我来的时候,这里住着不认识的老爷爷。”

“不……不是没人。大家刚才离开了,一定是去佐伯家了。”

“佐伯家在这边。喏,走吧,乙松先生。”

东野垂着头,咬紧牙关地走着。

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至少在东野脑中是如此。

哥哥、嫂嫂、侄子、侄女、叔叔、父亲、家人。

家人的尸体,家人的尸山。

亲手杀害家人的心情。

——然后。

隐瞒到底地活下去的心情。

——难过吗?

悲伤吗?就像光保的妄想化成现实,东野的妄想也会化成现实吗?

那么……

废屋。

磨损的石佛。

枯木。

视野变得开阔。

“那是……佐伯家吧?益田先生?”

领头的光保伸手指去。

——好大。

夜幕搅乱了空间感。

——不。

它真的很大,是一栋宏伟的宅子。门前聚集了许多人。是村人吗?不……是现在的村人吗?

“啊啊……”

东野咽下尖叫。

他看成是自己杀害的人了。

“走吧。”

益田拉着东野的手,跑下斜坡。

那里燃起了篝火。老人们沿着长长的围墙,三三两两地分开站立。经过他们前面时,模糊的诵经声掠过耳际。老人们全都口口声声地唸诵着经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活人。简直是……

——祭悼生者的死人。

“这、这些人……”

光保小小的眼睛浮现慌乱的神色。益田觉得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感到困惑,实在有些滑稽。

“啊啊,我记得你是……”

光保对老人说道。老人以凝缩了夜色般的无底瞳孔回望他。

“光保先生,不行。跟他们说话也说不通。这些人……”

“可是……”

一名老人突然抓住益田的手。

“什……”

“快点,中禅寺在里面。”

“你是……”

是在山脚下的混乱中救了益田的老人。老人手中拿着火炬。

“放心。我是下田署的刑警。这个人也是……”

被火炬照亮的另一名刑警……

在哭。

“中禅寺在等你。刚才一个叫磐田纯阳的男子现身了。接下来……就只剩下这个人吧?”

老刑警指着东野。

——磐田来了。

“期限……快到了呢。”

光保说。日子又过了一天吧。那么最后一天到了。今天……

——就是游戏结束的日子吗?

诵经声传来。

不对,那是啜泣声。

老人们在哭泣。他们在为宴会的结终悲伤吗?

或者是……

东野的手在发抖。

——是害怕得发抖吗?

益田用力拉扯他的手,跑了出去。

来到门前。门扉大开。

里面有个貌似猴子的秃头老人。

——是磐田纯阳吗?

穿过大门。

玄关前——

龙纹刺绣的军服。是韩大人。

还有穿着黑色拳法衣的岩井。

玄关旁边——一个男子垂头丧气,伸直了腿坐着。

是南云正阳吗?他的旁边是鸟口和光头男子。

矮树前是穿着中山装的胡须男子,是张果老。

旁边戴着眼镜的男子——是宫田。

他的旁边——庭石上站着一名少年。

是蓝童子吗?蓝童子前面——

是佐伯布由。

还有……

玄关正面。刑部搀扶着一个戴面具的男子。

蹦出的眼殊、黄金面具——是曹方士。

全员仿佛冻结了似地僵在各处。

“啊啊啊啊!”

东野想要逃走。

益田急忙按住他。

“你来了!”

脚踏在大开的玄关门槛上……

一脸凶相的……

黑衣男子瞪视过来。

之前他被曹挡住而没有发现。

“中禅寺先生!”

“喏,闭幕了。无聊的游戏结束了!”

“这、这是打算做什么?你、你这……差、差不多可以给我从、从那里让开了吧!”

“刑部,你还没发现吗!这里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什、什么?”

中禅寺无声无息地伸出手指。

“你也是,岩井。还有宫田先生。”

“你、你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岩井,你还不懂吗!我是中禅寺啊。”

“啊……你、你就是……”

“你们太愚蠢了。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张先生,你应该已经明白了。”

张点点头。

“我原本就在怀疑。但是这下子……无庸置疑了。”

“什、什么意思!”

“布由小姐,还有乙松先生。喏,南云先生也抬起头来,仔细看个明白。”

中禅寺静静地把脚从门槛上放下,就这样来到曹的面前,扶上他的黄金面具。

“被戴上这种无聊的东西……品味真是太低俗了!”

中禅寺扯下面具,砸在地上。

“喏,看个仔细吧!这个人是谁!”

白发直伸到肩膀,嘴巴没有牙齿,宛如洞窟一般,眼睛一片白浊。那是个干瘦如鹤的老人。

“啊……”

叫出声音的是布由。

“骗、骗人!这……”

“不是骗人。喏,南云——不,亥之介先生。你也差不多该抬起头来了。这才是现实!”

“亥、亥之介?”

“怎么样?韩大人!喏,磐田纯阳,看啊!”

“哇啊啊啊!”

东野——佐伯乙松吓软了腿。

“爸,爸……!”

“这、怎么回事?中禅寺……你想做什么!”

刑部退后了两三步,益田大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懂吗!这些人,全都是这个佐伯家的人!听好了。根本没有什么大屠杀。你们根本没有杀害你们的家人!”

“你们的家人全都在这里!”

“这个人是令祖父,那个人是令尊,那里的是令叔公,这个垂头丧气的人是令兄。还有在那里吓软了腿的是令叔!对吧,布由小姐!”

“我……不敢相信……”

布由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睛睁得老大,蹒跚向前。然后她完全丧失自我似地来到南云面前。

“哥哥……你真的……”

“布、布由……是你吗……?”

布由回过头去。

“爷、爷爷,爸爸……”

半透明的皮肤在篝火不安定的光芒照射下蠕动着。宛如人偶般的女子,此时总算像个有血有肉的生物般……哭了。

光保“噢噢”地大叫。

“是布由小姐!啊啊,这、这个人是……呃……”

“我……是岩田壬兵卫。”

秃头老人说道,步履蹒跚地往曹走去。曹张着嘴巴,僵在原处。

“哥……对不起。我……”

“壬、壬兵卫……你、你还活着吗?”

“骗人!这、这是假的,我……”

韩大声嚷嚷,来到中央。

“我、我把总是盛气凌人的父亲——你!用柴刀砍死了!把搅乱村子和平的壬兵卫叔叔——你!打死了!我把想要破坏规矩的亥之介——你!切断了你的喉咙!然后……然后我手一滑……把布由——把你也给……”

“那是我所做的事……”

“怎么可能……这是噩梦!”

“没错……这是一场噩梦,癸之介少爷。但是这是现实。我……人还活着。”

张走上前去,接着在磐田前面蹲了下来。

“玄、玄藏……你也……”

“爸,我也一直以为我用这双手杀了你。由于你素行恶劣,使得我总是抬不起头来。所以……无论怎么尽忠都无法获得认同的心情……也波及了甲兵卫老爷和癸之介少爷……。可是……我们似乎被骗了。”

张——佐伯玄藏将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转向中禅寺。

“喏,这样……已经可以了吧?中禅寺。请你开示秘密吧。这……是你的任务吧?”

玄关里看得见敦子和青木的身影,在他们身后的是一柳朱美吗?

敦子看起来好像在哭。

中禅寺静静地戒备着,望向蓝童子。

蓝童子在庭石上回望他锋利的视线。

“你……就是中野的先生吧?”

“你是蓝童子吗?原来如此。不好意思……小孩子可以稍微退一边去吗?”

“把我叫来的不是你吗?”

中禅寺只有嘴角露出微笑。

“接下来有大人的事要谈。喏……你也差不多该现身了吧!鬼鬼祟祟地躲在那种地方有什么用?接下来我要说明这个家族的真相。你不在的话,就无从说起。”

中禅寺越过蓝童子的肩膀,朝前院池塘怒吼似地说道。

沙……地一声。

沙沙沙。

孩子们出现在池塘周围。

不久后,一名男子从暗处现身了。

男子深深地戴着鸭舌帽,背着巨大的包袱,脚上缠着绑腿。那是……

“尾……尾国先生……”布由出声。

尾国诚一——隐藏在事件背后的催眠师。

益田咽下唾液。

“初次拜会。尾国先生——不,还是该称呼你为前任内务省特务机关山边班的杂贺诚一先生?”

尾国笑了。

“原来如此,你是帝国陆军第十二研究所的中禅寺少尉吗?不愧是堂岛上校的心腹……不容小觑哪……”

卖药郎说道,回视驱魔师。

“那是以前的事了。”驱魔师说。

“跟以前现在无关。”卖药郎威吓道。“我都已经那样再三警告过你了,你还不当一回事地插手管閒事,甚至跑到这样的荒山僻野来,真是辛苦啦。听说你不是不愿意与世人有所牵连,隐居起来了吗?”

“没错,我根本不想再看到你们的脸。然而……你们却不肯让我静静休养,就是这么回事。我可是被无端牵连进来的。”

中禅寺将手从怀里伸了出来。

“哼,中禅寺,你的伎俩对我可行不通。”

尾国举起右手,张开五指说。

“彼此彼此吧?”

驱魔师慢慢地缩短两者的距离。

“驱魔吗?……別笑死人了,中禅寺。为社会、为世人效劳有趣吗?守护这种社会有什么用?救这种人又能如何?这不是很有趣吗?多么意外的一出家族重生剧哪。这年头会为这种事高兴的笨蛋,只有脑袋枯竭的剧作家罢了!”

“你没资格说我。你演的才是……多么赚人热泪的人情剧啊……杂贺先生。”

“那是过去的名字了。”卖药郎说。

“你、你说这家伙是杂贺!”刑部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原、原来是这样!可恶!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竟、竟然再三阻挠我!”

“刑部,是你自己太蠢了吧?你应该多多效法一下中禅寺哪。”

“你给我闭嘴!”

尾国才刚说完,刑部立刻大叫,冲上玄关,推开站在前面的敦子,跑进屋子里。但是青木阻止了他的入侵,唐衣怪人嚷嚷着绕到屏风后面,但很快地就这样定住了。

“搞什么啊?慌成这样,成什么德性?想嚷嚷的人是我才对哪。看你之前满嘴大道理,虚张声努的,我还以为你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大坏蛋,但这样子跟个丧家之犬有什么两样?”

朱美挡住了他。刑部被朱美骂得往后退去,从木框跌落到泥土地上。朱美就这样走到木框处,狠狠地盯住尾国的脸。

“没想到竟会在这种鬼地方再会呢,尾国兄。”

尾国静静地別开视线。

“我不想把你卷入的。”

“让、让开!那、那是我的!是我的!”

刑部从华丽的唐衣衣摆中抽出短刀,发出怪叫,攻击鸟口和光头男。他是想要绕到庭院去吧。但是一个巨大的影子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扭住他的手。

“喂喂喂,这里可没有笛子和太鼓啊。你以为你哪来的胜算?连那个老头子的面具都给扯掉啦。別在那里做垂死的挣扎啦!”

“你……竟敢背叛!”

抓住刑部手臂的是……木场。

“木场前辈!”

青木从玄开跑了出来。

木场瞄了他的脸一眼,说:

“你这小鬼还满拚命的嘛。”

青木跑到木场身边。

“木场前辈为什么……因为……不、刚才也……呃,前辈和榎木津先生的乱斗究竟是……”

“你那是什么学生口气啊?说那什么梦话啊?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和那些呆瓜可不一样。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性格扭曲,怎么可能会中了这些家伙的蹩脚催眠术!”

“咦?那……”

“那什么那?青木,你別把人给瞧扁啦,你跟我搭挡几年了?我说啊,刑部,你这家伙也是,说什么背叛不背叛,別笑死人啦!”

“你从一开始……”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啊,刑部,或许你自以为很高明,但是我可是打从一开始就怀疑你啦。別以为每个人都会中了你的技俩!”

刑部“噫”地尖叫。

“你……!”

“看看你那副蠢样。我一开始就是和三木春子说好一起入教。因为不管是条山房还是那个小鬼,感觉都太危险了。就在我们怀疑一定有什么鬼的时候,你们这些家伙——成仙道竟然自己跑来向我和春子传教了。你们的手法确实巧妙。我爸快翘辫子了,我妈也疯得差不多了,妹妹的样子也不对劲,连我都会忍不住想求神拜佛。可是哪……我总隐约觉得危险,没多久春子就被抓了。结果你们,成仙道的女人竟然说知道春子在哪里……”

木场扭起刑部的手臂。

刑部尖叫得就像个女人似的。

“没道理可以靠占卜知道什么。要是你们知道人在哪里,肯定跟事件脱不了干系嘛,混帐东西。这种道理连小毛头都知道,所以我装作被你们说动,把春子带了出来。既然这样,就顺水推舟啦。也不能让春子一个人留下,所以我想干脆顺便来剥掉你们这些怪物的皮……”

木场骂道。

“可、可是木场前辈,你、你说你怕死……”

青木一脸泫然欲泣。

“当然怕啊。无时无刻都怕。拿掉头衔,只身一个人行动时,我总是怕得要命,想着随时都有可能掛掉。所以我才格外慎重啊。青木,我啊,其实胆小如鼠哪。又胆小又爱唱反调。但是啊,青木,你给我记好……”

木场狠狠地架住刑部。

“要是不敢一头栽进可能会死的状况里,岂不是什么好玩事都不能干了?对吧?礼二郎?”

“嘎!”刑部尖叫。

岩井想要溜走,但背后出现一道影子抓住了他。岩井“噫”了一声,缩起脖子。

“四角人,你偶尔也会说点好话嘛!想要偷偷摸摸溜走也没用的,这个暴力人!你应该知道你不可能打得过我吧!”

是榎木津。

“榎、榎木津先生,那刚才的……”

“哇哈哈哈小鸟,我跟这个笨蛋修至今为止已经不晓得过招过几千回啦!那是代替招呼啦!刚才的就跟‘你好’是一样的意思啦!”

“可、可恶……”

宫田转过身子,瞬间张——玄藏站了起来。

“宫田,站住。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但你知道我的本领吧?”

宫田停下来了。

所有的人都静下来了。

尾国瞥了木场和榎木津一眼,视线回到中禅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