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杜松城:放逐

私语的传唤让我措手不及。现在在她面前做日常报告还太早。我还在吃早餐,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倒是比较淡然。

劫将如同困兽一样来回踱着步,散发着紧张和愤怒的情绪。我走进去,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没打算为那些蠢蛋的过失找任何借口,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不是我的错。

她好几分钟都没理我,怒气慢慢消了。她坐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慢慢抬起目光,现在她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脸上居然还带着微笑。她以前跟夫人一样漂亮,脸上的笑容足以熔化花岗岩。但现在的她已经成为一个伤痕累累、久经沙场的老兵。这样的笑容无非让她那张看起来没那么冷酷无情的脸稍微舒展点。

“昨晚的人调配得怎么样?”她问。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应道:“什么?你问他们有没有发脾气 [1] ?”

“我是问他们在哪儿?”

“噢。”这事儿归老艾管,但我知道还是不说的好。劫将最不喜欢人家找借口,不过我这话听起来也许还是借口。“三个人跟阉牛乘船去南方了,去找那个叫亚萨的家伙。”我担心这些人就是她派去的。每次不明白劫将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就会胡思乱想。“五个人待在巴斯金区,假冒外地的水手。还有三个人在监视我们的头号嫌疑对象。到时候我得跟老艾再好好落实一下,至少还得在城里的其他地方安排四个人。其余的人都待在城堡里,暂时没安排活儿,先等等吧。到时候会安排一个人去公爵的秘密警察总部,两个人安排到围场,跟看墓人一起调查。我晚上大部分时间都跟审判官在一起,听取他们的意见。眼下显然缺人。幸亏就要把团长盼来了,现在急缺人手,一些计划总也落实不了。”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继续踱步。“看来我跟其他人犯的错一样。”她久久看着窗外,然后招了招手,我走了过去。

她指着黑堡。“眼看他们就要把帝王放出来了,虽然还没到时候,但很快就要出来了。也许他们已经察觉到我们正在调查这事儿。”

杜松城里这一摊子烂事就像水手传言中的那种张牙舞爪的海怪。不管我们怎么折腾,都只会越陷越深。我们本来就只是想把劫将的调查方向引向反面,掩盖眼看就要藏不住的真相,让他们在调查黑堡危机的过程中深陷泥潭。但要是我们真的把真相藏住了,那帝王就有可能从地底下出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不想让那种恐惧压得我的良心透不过气来。

虽然我担心我不会以这种方式记录下去,但我们显然被卷入了道德的旋涡中,我们一直都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许多佣兵都会弃道德于不顾,也不会让道德影响他们的决定。事实上,佣兵总会将道德弃之一旁,或是顶多从生存的需要出发,重新调整道德标准。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对得起自己的佣金,坚持对自己的同胞忠贞不渝,对外人无须讲什么人性。如果跟佣兵团无关,他做过的、目睹过的任何事情都无足轻重。

眼下,我们正陷入困境,正面临佣兵团历史上最大的选择。为了顾全大局,我们可能不得不被背叛佣兵团四个世纪以来的传统。

我知道我不能让帝王复活,哪怕这是阻止夫人找到宝贝儿和渡鸦的唯一办法。

可是……夫人绝非良善之辈。我们现在正为她效力,最近更是尽心尽力,不管在哪儿发现叛军都会消灭干净,但我并不认为我们中的许多人会对夫人的人品漠不关心。她没有帝王那么坏,只是因为她的态度还不够坚决,有足够的耐心一统天下。

这又让我面临另一个头痛的问题,为了阻止帝王复活,我可以牺牲宝贝儿吗?要是必须以此为代价又该怎么办?

“你看起来有心事。”私语说。

“呃,眼下的事情涉及的人太多。看墓人、公爵、我们,还有阉牛,那家伙只埋头做他的事情。”我把阉牛出生于巴斯金区的事儿跟她说了,还跟她说了一些并不相干的信息,就是想把这潭水搅浑,分散她的思路。

她再次发话道:“我不是建议密切监视那个地方吗?”

“是的,长官。我们之前的确这么做了。但是一无所获,然后我们接到命令去做别的事情……”我怀疑穿帮了,突然哆嗦了一下。

她端详着我的脸。“没错。就是昨晚,又有人去送尸体了。”

“噢,天哪,”我嘟囔道,“谁干的,你知道吗?”

“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他们想打开帝王复活的通道。现在还不够强大,但很快了。”

她仍旧踱着步。我在心里暗骂昨晚负责留在巴斯金区盯梢的人,看来我得提出几个尖锐的问题才行。

“我最近直接联系过夫人。她很担心,命令我们暂时把那些不怎么要紧的事儿放一旁,当务之急是阻止更多的尸体进入黑堡。没错,佣兵团其他成员马上就会抵达这里。也就六到十天的样子。为迎接他们的到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你也看到了,现在有很多事情,人手远远不够。等你的团长来了让他来处理,必须切断黑堡的联系。”

“为什么不用飞毯送一些人过来?”

“夫人不允许这么做。”

我假装很是不解。“可是为什么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直冒冷汗。

私语耸耸肩。“因为她不希望你把时间浪费在互相问候、介绍新人上。去看看怎么样才能切断黑堡的联系。”

“好的,长官。”

我走了,事情的进展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私语没有大发雷霆,忧的是她实际上已经表明,我们几个人已经被怀疑了,知道我们可能被道德左右,夫人可不想把这样的臭毛病传染给佣兵团的其他兄弟。

想想就恐怖。

“没错。”我跟老艾说起这事的时候他告诉我。他都不用听我解释。“看来我们得和老头联系了。”

“你是说信史?”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谁又能做到进退自如?”

“一个来自巴斯金区的人。”

老艾点点头。“这事儿交给我好了。你把现有的人组织起来,想办法切断黑堡的联系吧。”

“你为什么不去黑堡侦查一番?我想弄明白那些家伙昨晚在干什么。”

“碎嘴,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我来就好了。不是说你办事不利,只是你没把屁股擦干净,不过这也是我的错。我才是兵。”

“是不是兵又有什么关系,老艾。这活儿本来就是不当兵的干的。是间谍的工作。间谍得花时间打入敌人内部。我们可没多少时间。”

“时间不多了。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猜的。”我承认道,“好吧。我就去黑堡探个究竟。不过你得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特别是铁百合的周围。那地方老是出事,就跟那个叫亚萨的家伙一样。”

老艾趁我们谈话的当儿换衣服。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个倒霉的水手,因为一把年纪了,没办法上船,但身体还算硬朗,还能干点脏活,这样的人还真就适合住在巴斯金区。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就这样,行动吧。别老睡觉,不要老想着等着团长来这儿就万事大吉了。”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没有把各自的小算盘说出来。要是劫将不想让我们跟佣兵团的兄弟联系,到时候佣兵团从沃兰德山出来,进入大家的视线,他们怎么办?

从近处看去,黑堡既令人着迷,又叫人惶惶不安。我骑着马,在那里绕了好几圈,甚至高兴地摸了摸玻璃一样的壁垒。

黑堡背面有几处险要的地势,山势陡峭,岩石嶙峋,杂草丛生,带刺的灌木散发出鼠尾草的气味。没有人可以从那个方向把尸体运上来。那里沿山脊线往东西两个方向延伸,但两头都没办法靠近黑堡。贩卖尸体的人肯定会选择一条更便捷的路。这意味着他们会利用河滨港口那条路,那条路一直通往城堡的大门,中间的山坡上零星分散一些商户。看来有人经常从那条路上来,因为车辙印一直从路的尽头延伸至城堡。

我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这里没有地方可以让一队人蹲守,无论藏在哪里都能在从城墙上看到。直到夜幕降临,我才完成我的计划。

我在斜坡和一条小河的上游区域发现一间废弃的房子,便让小分队在这里蹲守,在居民区的路边安排岗哨。一有风吹草动,立即传信。到时候我们会很快冲上去,在斜坡上截住贩卖尸体的可疑对象。马车的速度很慢,我们有大把时间准备。

老碎嘴可不是吃素的。没错,先生。我在午夜之前就能把人员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早餐前收到了两次警报,两次都是误会。我尴尬地意识到,安排岗哨的地方也有赶夜路的人经过,他们可都是良民。

我和手下的人一起坐在小房子里,警觉地玩着纸牌游戏,一直很担心,哪里有时间打盹,老想着巴斯金区和峡谷对面的杜雷特尔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祈祷老艾的每一步计划都是对的。

注解:

[1]  私语在此使用了disposed一次,该词既有“调配”的意思,又有“脾气”的意思。——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