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盘腿,有点儿陷入沉思的内藤,突然微微地笑了:
“刑事先生,俺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也听到了吧,俺什么也没做,法律如何制裁俺呢?”
内藤做出没有比这更令人嫌恶的表情说道。木场用严厉的表情,稍微沉思了一下后说道:
“左思右想……没有比逮捕起诉你更简单的事了。罪名可多呢。不过……即使这么做,也无法判你死刑。俺老实说,根本已经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了!等我得到缜密证言的内幕后,哪里都可以,我的心情是希望你赶快滚蛋!”
内藤破颜一笑地说道:
“嘿,我想也是!连俺都厌烦了这种令人作呕的地方,会很快离开的,妓院还强些。”
“喂!”
榎木津用力地敲着桌边: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真不懂像你这种人的生存方法。呀,也不想懂!法律也许确实无法制裁,不过,你所做的事极端下流、令人作呕!”
“你哪懂得俺的心情?”
内藤怒吼回去。
的确如此。榎木津之流的不会懂得的。以天为目标、笔直生长的竹子,不会懂得爬在地上青苔的心清。
我的视线避开了榎木津那大大的眼瞳。
内藤哈哈大笑。榎木津忍无可忍站了起来。由于木场立刻做了指示,内藤被警官紧抓住双臂不得不退场。
“内藤君。”
京极堂叫住了,内藤回过头。
“紧贴在你背后的久远寺牧朗,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所以请十二万分地小心!”
内藤在瞬间呆然若失。立刻涌现绷紧了的恐怖的表情,似乎想喊叫,但由于门被警官毫不留情地关上,所以那声音并没有传到我们耳里。
“嘿,刚才那一招是啥呀?”
“我想,刑警和侦探都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而且如果连法律都无法制裁,那就给他一点儿惩罚吧!关口君,现在说的就是俗话所说的‘诅咒’。只要他不表示后悔,重新改过自新的话,就会永远地被藤牧附身……那会很痛苦的吧。”
这对爬在地上的青苔而言,是比什么都严厉的惩罚。我这么想。但那是自己造成的,如果痛苦,那也罪有应得。
“诅咒人对自己并不利,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京极堂说道。
“怎么?我不曾听说有这么多民间人士在场的调查之类的呢!被上级知道了,可麻烦唷。这样可以吗,木场君?”
和内藤擦身而过,以不合时宜的明朗进来的是里村。里村额头上的头发有点儿秃了。他以变稀疏的后头部为目标,一面往上搔着,笑容满面地进来。这个男人,大体上原本就一直笑着的,所以看到他的印象和往常相同。
“少管闲事,这不是医生管的事儿。赶快报告、回去以后再去切别的尸体!这个变态医生!”
情绪不好时候的木场所说恶毒的话,真令人不忍卒闻。但里村不变地闪着对人怀着好意的眼瞳,向榎木津和京极堂,然后是中禅寺敦子和我,打了招呼。
“那么,就让我来报告关于那具世上最美的遗体。那名被害者……估算得再少也是在一年六个月以前死的。从我所听到的前后状况来判断,和被害者失踪的昭和二十六年一月九日黎明死亡的时间,几乎是符合的。还有,死后遗体毫无被搬动的迹象。”
“果然如此……”
木场的表情些微的沮丧,是那种必须承认不符合常识而发展的沮丧吧。
“而且,还是很漂亮的‘腊尸’呢。比忘了我是在何时解剖了出羽(译注:现在山形、秋田二县的大部分)的人身佛,更令人感动呢!”
腊尸?那看起来很嫩的,原来是藤牧变成腊尸的缘故!
“腊尸?腊尸是什么?”
“就是尸体硷化后,变成像腊制工艺品这回事啦!我不曾见过那么美的腊尸。皮肤和肌肉几乎变成腊,只有肺翼才像枯叶似的单薄,但是,心脏和肝脏、肾脏,呀,到肠间膜为止,都变成了腊。是很棒的腊尸哩。不过,腊尸这玩意儿必须有相当条件才能成形呢,很贵重!”
“条件?什么样的条件?”
“腊尸呀,要身体的脂肪发生化学变化才行,无法很快的成形喔。皮下脂肪啦、内脏的脂肪啦,慢慢地进到体内深处,中性脂肪在加水分解,然后,不饱和脂肪酸变化为硬脂酸与棕搁精酸以后,接下来……”
“别再胡扯听也听不懂的事情了,俺不是在问这种事儿。”
“呵呵呵,当然啦,我想也是!”
里村眯起眼镜后面的大眼睛笑了。
“是的,第一,需要低温,然后是湿气。有湿气、暖和的话,会腐烂。相反地,干燥的话,又会变成木乃伊。所以,很多腊尸是在湿气地带,不,几乎是在低温的水中被发现。换句话说,从日本的气候、风土来考量的话,放置在室内成为腊尸这等事,明白地说,是不符合常识的。那个房间由于密闭性相当高,所以是原因也说不定。腊尸如果不是处在缺氧的状态是很难形成的……所以……嗯,我觉得那房间有很奇怪的药臭味……说不定因为什么碰撞,产生了炭酸瓦斯似的比空气还重的气体,而沉淀在下面呢。我不是专攻化学,所以不了解。而且在这么热的时期,那里的低温很异常吧。我想,是在深冬时死的吧,所以曾一度冻结了。在冰河也曾发现腊尸,那是冻着的。然后他的血几乎没有流出来呢。现在我也只能说,是这些偶然很巧合地重叠后造成的现象。我充其量是个法医而已,不过虽说是偶然,准确率却相当惊人。”
里村以简直就像看着孙子的慈样爷爷的表情说道。
“那个房间……不,包括这个新馆在内,久远寺医院的建筑物,整个宅邸都是理想的制作腊尸的构造呢!建造的人有点儿异常,不让室温上升所费的功夫,以及执着于密闭性工匠艺术似的工作,令人觉得真是个偏执狂!”
京极堂说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那些老鼠也变成腊尸喽。果然不是毫无关系呢。我看到的那个……”
榎木津像孩子似的得意洋洋。中禅寺敦子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低声说道:
“老鼠……研究室的老鼠。那么,那老鼠也在牧朗先生死后不久立刻死掉的呢!”
“有老鼠腊尸吗?真想见识。”
里村的眼睛像极了孩子。榎木津和里村在与常人差异悬殊这一点上,是同类也说不定。
“那种事以后再说也行,赶快报告!”
“对了,后来发现遗体上有撒福马林的痕迹。”
“防腐剂吗?”
“不,如果只是撒的话,并没有防腐效果。而且马上会飞走。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诅咒呢?”
“撒的家伙以为有效果吧!”
“不。那八成是咒语唷!”
京极堂说道。
“提到咒语,中禅寺君是专家呢。我只是解剖专家。再来是死因……”
“是失血吧?我已经知道了,你走吧。”
“不对!”
里村不客气地说道:
“死因是脑挫伤。头盖骨陷没!”
“喂,等等!里村,这不可能,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那我就不知道喽,又不是医生该管的事儿!”
“呵呵呵。”
榎木津很不稳重地笑了:
“这个好!这不就成了普通的密室杀人事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