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解谜与除妖 2 不可能之事

“老爷,你没从京极堂那儿听到任何事吗?究竟昨天整个程序是怎样?”

“什么嘛,那家伙这么说今天会出现一具尸体,可能也会有人受伤,请为他们包扎。还会有家伙想逃,别让逃掉了逮起来。暗号是风铃声——”

“那么,那风铃不是咒语,是通知你们的暗号呀!”

“当然。他说如果是风铃,即使雨声再大也听得到。门关得太紧听不到,所以会稍微打开,耳朵挨近点儿等唷!”

我想起京极堂慎重地关上门。在那以后,木场他们立刻在中禅寺敦子的带领之下,进入寝室然后紧贴在门缝。应对行动应该算很早。

“程序就只有这样。其他什么都没听说,尽管如此,虽说会出现尸体,但怎么都想不到就滚倒在房间中间!而且,真料想不到事态会变成那样,真令人困惑。”

“不过,京极堂所预言的全都说中了呢。”

我们沉默了。

“总之,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全说来听听吧!”

木场全身极为无力地说道。

“那么,你是说那具尸体,是那个女人生下来的吗?”

不等我把话说完,木场发出很大的声音敲打椅子的扶手。

“有这种荒唐事吗?关口,你不会是神智不清吧。如果开玩笑,可会先把你关进监狱里唷!”

木场站了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京极堂念完咒文的同时,肚子就爆裂了!然后……那具尸体诞生了。”

“物、物理上不可能发生的事吧。肚子再怎么大,难道大到可以装得下一个成年男人的程度吗?这是不符合常识的。”

“这么说的确也有道理。不过,比普通孕妇大得多喔。”

“不是这个问题。”

中禅寺敦子插了进来。她的脸有一些苍白。

“说是物理性的,不如说生物性的吧。总之,这是我们活着的这个现实世界的常识,所无法想象的事哩。”

“确实无法想象。不过,我看到了。大体上不是这样的话,那具尸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你也知道那个房间的出口和类似出口的地方,只有一个,而你们就在那里,尸体搬不进去的呀。”

“可以事先放进去。”

木场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香烟,衔在嘴上。但好像没有火柴,只能衔着,火没点上。

“那才不可能!谁、为了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如果这样,那么进房间时马上就晓得了。”

“难道不会藏在室内哪里吗?”

“如果不耍骗人的把戏,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不认为那个房间,能够施行尸体突然出现在房间中央破天荒的什么把戏!”

对了。那个是突然出现。不,是诞生的。其证据不正是肌肤光润地、粘糊糊湿了似地发着光吗?

“但是,据你所说,京极堂不是说结果怎么了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把戏?”

——无趣的结果围了起来。

京极堂的确如此说过。可是即使耍什么把戏,我不认为只念咒文就能解决什么。

中禅寺敦子简直就跟哥哥一模一样地用手撑着下巴,结结巴巴地开始说了:

“即使相信老师说的话……如果以不符合常识的……超自然的作用,那就假定牧朗先生怀在梗子小姐腹中吧。如果这样……牧朗先生是何时死的?何时怀进肚子里?怀着的时候是活着吗?或者是死了以后,才装进肚子里?”

刚开始淡然地说着的中禅寺敦子,到了后来,语气变混乱了。

“老师,牧朗先生死了才出生的吗?还是出生以后死掉了?”

“什么?”

我从没想过这件事。我看到那个的瞬间,就只认识到是“尸体”,亦即死了后出生的。不,应该说尸体诞生更接近。我如实地说出心里所想,但尸体诞生实在很矛盾。

“那么,你是说久远寺梗子把尸骸藏在腹中吗?的确,作为隐藏地方来说,是最好的了,那是找不到的。不过,是怎么放进去的?像不入流杂志所写的什么魔术吗?”

木场开始焦虑起来。但木下紧接着为木场的香烟点上火的关系,预料中焦虑的爆发总算避免了。

“或者活生生地进到肚子,在出来以前死掉的?那尸体确实没有腐坏。失踪后立刻死了的话会变成白骨,至少会成为木乃伊吧。但怎么看都像是最近才死的死者呢……这么说来,牧朗在腹中是活着的吗?这才不可能。啊,真无聊,疯了!完全疯了!”

木场自问自答之后,再度开始焦虑起来。

“还不知道推测死亡的时间吗?而且死因什么的……?”

中禅寺敦子问道。

“里村现在正解剖中,结束后会来告知。里村这家伙虽然很轻率,不过很高兴专心地在做解剖吧。”

里村弦市是个信赖得过的法医。能力强、人品又很温厚,不过,是个比起吃三餐更喜欢解剖的怪人。木下为了压住木场的焦虑,这一次,从茶壶倒了茶递给他。顽强的部下有点儿在颤抖。

“木场先生,这可不是咱们的差事唷!作祟、怨灵之类的就交给和尚或什么的人去办吧。”

和硕大的身体不相称的,从内在恐惧着。

“这一定是被杀的丈夫在作祟。附身在婴儿身上后,变得和自己一个模样!是《累渊》(译注:江户时代,在下总生村有个善妒的妇女,名为‘累’,为丈夫所杀之后,鬼魂怀恨复仇。歌舞伎以此故事为剧本。‘渊’是痛苦绝望之深渊,累渊之意,应是嫉妒为痛苦绝望之深渊)的翻版呢。于是,向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姘夫复仇!”

白费功夫了。结果,木下自己所说的话使木场爆发了。

“出现了一具尸体,这是咱们的差事呢,青木!”

一直待在房间角落、无所事事的青木,由于被突然一喊,相当吃惊的样子,张大着眼睛回头看。

“嗨,什么事?”

“别回答得像学生一样。那个,嗯,内藤,去看看内藤怎样了?如果能说话就带他过来。”

“要调查吗?”

“别问这么多,快去!”

怒吼似的将指示扔出去后,木场又重重地坐上椅子。

大约过了五分钟,青木回来了。接着是被两名警官抱着似的内藤进来了,现在的面貌如同废人般。

“能说话吗?”

木场问话。但内藤似乎没听到似的,内藤以喊叫替代回答:

“祈祷师在哪儿?叫祈祷师来!俺啥也没做,啥也没做唷!好可怕,救救我吧,替我驱魔唷!”

一天以前,理应还标榜自己是务实主义的实习医生,现在完全地粉碎了自主性似的。

“安静点儿!你老实说的话,驱魔祈祷什么的都替你做!”

经木场这么一恫喝,内藤有如瘫塌了似的,软趴趴地陷坐椅子上变温顺了。像极了沟鼠。

木场命令青木做笔录。说唐突也真唐突地开始听取事情的脉络。

“先从昨晚的事情开始问吧。尽管你是个落榜医生,但还记得那档子事儿吧?……喂,回答呀!”

因木场的骂声而胆颤心寒的不仅是内藤,至少刑警们、中禅寺敦子,然后我,都对一点儿刺激就敏感地反应,大家都很不安。

“首先,那具尸体。那具久远寺牧朗的死骸,是从哪儿出来的?”

“那不是牧朗!那家伙活着的唷,还活着!”

“事到如今还这么说。你直到现在不是那么地害怕作祟而叫喊着吗?作祟的可能是幽灵吧。不过,久远寺牧朗死掉了吧?你不是也看到尸体吗?所以才觉得恐怖吧?”

“那个不是那男人的尸体!请别被骗了。那是那家伙自己创造的人造人,然后让梗子生下来。可怕的家伙,可怕……!”

“……人造人的什么都行。你看到冲破肚子的时候了吧?总之,你是说,那个死骸从梗子肚子里生出来的吧?”

“肚子裂开……梗子的肚子裂开……于是那个滚落下来了,那个人造人……!”

“那么,你没看到生下来的瞬间吧?你没看到戴着眼镜、穿着衣服,很大而且死了的婴儿,坍塌下来冲破女人的肚子出来那个节骨眼儿吧?”

木场那恶作剧的形容,可能是因为心情恶劣吧,中禅寺敦子按住了嘴巴。

但是……我的确也没看到那一瞬间。不,由于出席者个个都错乱了,也许没有任何人看到。不……没有人看到。

屏风,屏风阻档着。屏风倒下后才看到那个的。没被屏风遮住视线能看见全貌的是————京极堂。然后——

——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