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推理与调查 8 梅屋商店

“总而言之……呀,我的摸索的确进了死胡同。不过,老爷即使做了推理仍欠缺决定性的证据。如果要做出结论,资讯还不够……这是我想说的。”

“非常低调呢。关口君,即使偏向你来看你这种态度,还是有点儿奇怪。有什么特别的事儿?”

京极堂问道。

不知道。有这回事吗?

特别的事情什么的……

——同学,一块儿来玩嘛!

那个时候,我……

我……

“好!”

木场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我的思考中断了。

“既然你事情想得这么多,怎么样?从现在开始一起搜查吧。俺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这真是意外的发展。

“告诉都已撤回了,还能以警察的身分调查吗?”

面对京极堂的问题,木场注意倾听了后答道:“俺是刑事警察,不是侦探。即使没有委托人,但只要是事件就可以调查。预防犯罪于未然是公仆的责任。婴儿失踪事件虽然还无法弄清楚,不过,这一次是整个家庭都承认的失踪事件。知道侦探受委托的事实后,我就可以出马了。”

木场厚脸皮地笑了。

委托人——凉子,可以想象她对于警察的介入并不高兴。但事情演变至此,即使放着不管,木场也会插足进来。既然这样,我和他一块儿办,事情应该会稍微好一些。只要比木场早一步解决事件就行了。我不想使她因充满先入为主的调查而尝到不愉快的经验。

木场提议先听取久远寺家原本的佣人时藏、富子夫妇,对事情的解说。不用说,我正准备今天去拜访他们,所以答应了。

木场早已掌握了时藏夫妇的住处。这一对夫妻的孩子,在战争时死去,目前好像寄居在板桥经营干货店的远亲家里。我们留下正慢慢地开始读日记的主人,离开了京极堂。

这是第一次前往板桥。

板桥是旧中仙道的驿站镇(译注:以前曾是驿站),街道两旁有宛如繁华街的建筑物。一脚踩进岔路,那里是被土围墙和木板墙隔开的迷宫。战后,以复兴为名,所做的分区规划,将整条街直线地切成小块时,这条街仍然活泼地保持着曲线。这是沿着地形的形状自然产生完成的吧。走在这里的同时,给我一种在母体胎内绕着走似的安心感,以及看不见未来的不安的感觉。

“俺的家因为在小石川,这一带很熟哩。”

木场说道,眯起眼睛。然后笑着说,板桥地名的由来,是因为在石神井川上架起木板桥而取名,地名什么的其实很随便的。

那家店叫梅屋商店,大大地写着“干货”,挂着黑熏的招牌,是战祸烧毁后留下来的吧。

店面前,并排着各式各样腌制后晒干的鱼贝和干菜等,微黄的价格牌下垂着。建筑物、招牌和商品都是同样的色调,阴阴暗暗的。店头充满着干货独特的令人窒息的奥气。我沉默着,而木场好像很不喜欢,他在看来像在物色商品似的四处环顾后,说道:

“想喝一杯呢!”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请进。”

眼睛并没有看着我们,守着店的妇人义务性地发出酬酢的声音。妇人年约四十岁,是个子娇小丰满的女性。她也穿着灰暗颜色的毛衣、肮脏的围裙。这位女性大概就是时藏夫妇的远亲吧。

木场以熟练的动作走近妇人,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后,从口袋掏出记事本,是证明警官的记事本。

妇人张着不能再撑大的小眼睛,很慌张地跑进家里,然后再回来引领我们进到屋里。

面对着店面的所谓饭厅,是简单地只放了矮脚食桌和食器柜的地方,三个露出衬里的座垫摆在榻榻米上。

连坐下的时间都没有,纸门就拉开了。妇人的脸露了出来,从她身后,泽田时藏将她推开似地走向前来,现身了。

时藏有如鹤似的枯瘦,有着全白的蓬发和很深的眼窝。

“警官有啥事儿?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回去!”

嘶哑却很有精神的声音,时藏老人安静地恐吓着。

从黑眼珠打转的眼瞳中,能够感到经过岁月所培养出来的坚强的意志力。反过来说,这种眼瞳,有一种在事关和老人正常沟通这件事上,会令人先抱着一种断念想法的相当大的魄力。

“老先生,你的招呼可真激烈呀。不过,你和那个有情份的头家不是已经毫无关系了吗?你对待我们和蔼一些,也不会遭受处罚的呀。”

“对散播我大恩人谣言的人,没有可以说的,回去!”

“喂喂,别把俺和那些游手好闲的家伙混为一谈了。虽然看起来如此,我可是领国家薪水的公务员呢!”

时藏的表情更阴森了。眼瞳中的黑暗颜色愈来愈浓。

“国家到底为我们做了什么事儿?如果说国家为我做了什事事,那就只有杀死我儿子这件事了!”

“……时藏先生。”

木场用眼睛传来暗号,我悄悄地开了口:

“今天来问你的不是那件婴儿的事件。实际上,我们在找寻行踪不明的久远寺的年轻头家。你能不能跟我们稍微谈谈?”

“如果是这件事……如果是这件事,我无可奉告,什么都不知道!”

有瞬间的踌躇,但结果,老人更加地把心关闭了起来。

“没这回事吧!这是对你有大恩的久远寺家的一件大事呢!你多协助我们一些也无妨吧。”

“老爷……夫人,要你们找的吗?”

老人很明显地开始狼狈了。刺激他的忠义心,毕竟有效果。

“说起来是大小姐……凉子小姐委托的。我不是警察,是受凉子小姐的委托。当然,如果能很稳当地了结的话,我会考虑避开警察介入。无论如何请告诉……”

“是凉子小姐!”

老人提高声音阻断了我的话。看得出黑色的眼瞳瞬间有着情感的动摇。与其说他的感觉是吃惊,不如说惊恐。

“那么,就更没有说的必要了!好了吧,回去,别再来了,回去!”

老人站起来直盯着我的脸,往后倒退,反手打开纸门,一面发出呻吟声,消失在下一个房间。打开了的纸门的阴影处,刚才那名妇人端着放着茶杯和茶壶的盆子,发呆地站着。

我和木场都无话可说。打破不和悦场合的沉默的是妇人:

“对、对不起,老先生非常怪癖,真的很抱歉。请原谅他,请不要抓他。”

妇人——梅本常子,将头垂得不能再低地恳求着。木场说道并不是来抓他的放心吧,用这话绊住她。但为了让她坐下花了不少时问。

据常子说,泽田时藏、富子夫妇是去年春天三月初来的,是失踪事件发生的二个月以后。常子死去的伴侣,是富子母亲的表兄弟。事实上,由于和他们交往并不深,所以常子也感到非常地困惑。

“嗯,反正我是一个人,我也觉得他们很可怜。可是,呵,别说老太太了,老先生根本从来没见过呢,我就想,该怎么办?”

“后来怎么决定收留他们的?”

“那个呀,老先生我倒不清楚,但老太太一副很害怕的模样,说是再也不能待在大房子里了……我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于是呢……”

“于是怎么啦?”

“哈,说目前生活费,是从大房子里带出来的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大概多少?”

“呵……”

常子介意着后面房间的动静,一直不肯开口。过了一会儿,用很奇妙的表情伸出脖子,用右手示意过来,将我们引了过去。

“那个呀,有一百万圆哪!一百万,是我们这种穷人求也求不到的宝物呢。”

她说道,然后把手掩住嘴巴,显得很慌张。

“啊啦,这算不算犯罪?我收下了呢。如果归还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原谅?啊啦,怎么办!”

“呀,镇定些。我们不会对老板娘怎样的。可是,那么一大笔钱,后来怎么样了?”

木场以哄孩子的表情劝她,知道这个妇人有着对权力无条件屈服的强迫性神经症的性质。

“修理这个店只花了一点儿,剩下的全让老先生保管。”

“我认为那是用来堵嘴的钱!”

“老爷,那笔钱财的来源八成是藤牧氏带过去的钱。”

虽非本意,但必须承认,世间不可能有那种给辞职的佣人那么一笔巨款的主人。

“喔,用来做堵嘴的钱?所以钱才会还没用就花光了!那就不止是用来修理医院了,其他应该还有拿钱的家伙!”

我的确不认为现在久远寺医院的建筑物,是花了五百万圆修理的。

但如果像木场所说,给时藏夫妇的大笔钱是堵嘴钱,那就表示久远寺那一方,有必须堵住他们嘴的理由。

“不过,老板娘,老太太怎么了?”

“啊,老婆婆说要去附近一下,刚刚才出去。老先生虽然那个样子,但老太太倒是个好人呢……”

我们以等待泽田富子为理由,想再多听一些这个胆小妇人谈话。当然,在下一个房间或后面,有那个不高兴我们造访的时藏老人,我们虽处在不知何时他会怒气冲冲地跑出来的战战兢兢的状态,但由于我们是警察,常子表示了接近完全服从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