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不管老鼠之谜吗?”
榎木津非常地执着于老鼠的事,我们无视少数意见,动身前往现场。
“那个,从窗户看得到的建筑物,是妹妹夫妻住的地方。”
凉子用手指着说道。从内藤的房间只能看到屋顶,但从这个房间看得到正面。刚才完全被房间里的事吸引了,根本没注意到。不过,建筑物内部被厚窗帘遮住,什么都看不到。
穿过研究室前的走廊往右转,是新馆的通行口。打开通行口,外面显得异常炎热。
隔着空地,现场的全貌终于出现了。虽然小型,但算是坚固的石造房子,玻璃窗的窗棍和门扉的做工等,都说明了是年代古老的建筑物。后面是森林。
“这栋建筑比别馆还旧,从旧幕府时代(译注:明治维新时代后的江户慕府,一六〇三—一八六七年)就有的妇产科久远寺医院之后,接着好像是开设了小儿科。别馆和新馆成立以前,在这块宽广的土地上,小儿科病房单独建在本馆和大庭院相隔中间的地方。”
凉子说明道。
走进玄关,看到了歪倒的沙发和桌子,传来强烈的消毒剂味。看起来像受理处的小窗玻璃关闭着,用白色的窗帘遮住。可能是外面太热了,在建筑物里面甚至有冰凉的感觉。
“先要见梗子吗,还是……?”
“请先让我们参观建筑物。”
我有意将精采的戏往后挪似地答道。别说榎木津了,中禅寺敦子似乎也不反对。
“你们也知道了吧,这里原来是候诊室。”
候诊室大约有二十个榻榻米大,有三扇面对着房间的门。
“这里是大房间……大病房。”
凉子打开从玄关看是左边的门,探头一看,里面是看来像孩童用的八张小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每张床上简直就像白色棺材似的,都盖着白色的布。而且,吊在天花板上白色的窗帘,完全盖住所有大窗的关系,整个房间就像褪了色似的。地板积了薄薄的灰尘。任何人出入应该都会留下足迹吧。
“如各位所看到的,现在房间并没有在用。”
门开着,凉子就站在下一个门前面,那扇门位于面对玄关的位置。
“这里有小病房。”
门一开,外面是微暗的走廊。走廊的左边墙上,三扇门间隔一样地并排着。右边的墙上,中间除了挂着油画就什么都没有。尽头好像是后门,玻璃的对面看得见明亮的外面景致。
凉子打开第一扇门。约八个榻榻米大的小病房里有两张病床。依旧是清一色漆黑的房间。这个房间的地板也是积着灰尘,证实了短时间内没有人出入。
“梗子不能动了以后,就没再扫除了。”
可能意识到我的视线吧,凉子说道。
隔壁房间是同样的建筑,同样宽的病房。最后的那扇门是厕所。榎木津看来想上厕所似的,他说了声对不起,进厕所去了。好像忍了一阵子了。我们回到候诊室。
“然后,这里是诊察室……也是妹妹夫妻的寝室。”
凉子一边说道,一边指着右边受理处小窗旁的门。她的手放在门把上时,我的紧张达到了极限。
但由于这时榎木津一面擦着洗过手后手上的水滴,现身了,一面说道:“吁,终于扫除干净了。”
所以,我的紧张感也一口气地解除了。
门被打开了。
房间和候诊室几乎一样大。进门的右边是受理用的小窗,在那下面放着受理用桌子,但没有椅子。房间中间铺着褪色的地毯,在那上面摆着显然异于患者用的华丽的床。但床上没有毯子,也没有席子,感觉像才搬进来不久似的。
“梗子的身子变成那样以后,一直待在隔壁……也就是牧朗先生消失了的书库里……所以,这个房间没有使用。”
凉子说道,伸手去拿放在窗边桌上的花瓶,瓶里当然没有插花。
受理处旁的墙上有三个窗子和固定的药品架。候诊室旁的墙上悬挂镶着看似庄严框子的彩色风景油画,也摆着猫腿似陈旧的金库。对面那一边直到接近天花板为止,全都是窗子。这里也挂着刚才那种窗帘。从新馆可以看到的窗户,在角度上,看到的是这个房间的窗户吧。
“哈哈,没什么,只不过大房间和这个房间,隔着候诊室很对称呢。”
榎木津愉快地笑着说道。然后接着说:
“这里曾发生了惨剧。”
“惨剧?是怎么回事?你指的是夫妻吵架吗?”
无视我的问话似的,榎木津走近床漫应着,说道: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啊,那家伙果然在床上,然后,做丈夫的走进来……”
榎木津在床前弯下身子。
“家伙,指的是谁呀?”
“当然,是刚才那个叫内田或齐藤什么的,情绪不安定的人喽。”
指的好像是内藤。
“你的意思是,内藤先生在这个房间,而且是在床上吗?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中禅寺敦子在榎木津旁边也弯起身子,窥视着他,问道。
“对阿敦来说,太刺激喽。”
榎木津说道。这一次,朝窗户喀喀地走近(虽然如此,但因为换上拖鞋的关系,其实只有啪嗒啪嗒的声音),环顾了房间一会儿,这一次,绕着窗户走,停在进来的门前,说道:
“原来如此,想逃哩。”
我们只能眺望着目瞪口呆的侦探那奇怪模样接着,榎木津有如螃蟹似地横着走,绕着墙壁移动,在油画框子下面一屁股坐了下来,说道:
“在这里吓呆了。”
我相当地生气走到榎木津前面,蹲了下来,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榎先生,说得明白点儿吧。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呢?”
“啊,果然是血迹!”
不回答我的问题,榎木津指着地毯的边缘说道。
“噢?”
撇下榎木津,我们三人走近那个地方,地毯上确实染着黑色。
“这是……血迹吗?”
说完,中禅寺敦子从口袋取出手帕,轻轻地抓了地毯后,颤抖着举了起来。
那黑色的凝固物也扩散在地板上。
“好像是血迹喔……”
凉子的脸苍白了。
“谁、谁的血迹呢……?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人注意到……?”
“那是呀,因为有人把沾在地板的血迹擦干净的关系。不过,本来想擦干净,但可能太急了,或者什么缘故没办法把渗到地毯的部分洗干净,也没注意到会渗到地板。地毯是暗褐色,很不容易看出污点,而且不是站在这个怪位置,还很难发现吧。”
榎木津就那样坐着,很明快地回答。
“小姐也好像不知道这个。”
“当然呀!”
凉子不看榎木津,一直凝视着血迹,好像受到很大的冲击。
“这是谁的血迹呢?”
中禅寺敦子问道。
“当然是失踪了的牧朗先生的血喽!”
“这么一来,榎先生,你是说牧朗先生是在这里被杀的喽?”
榎木津撑住手,站了起来,啪啪地拍拍长裤除去灰尘后说道:
“我可没说被杀什么的唁,我只是说这个血迹是他的。”
然后,更明快地说道:
“而且,这根本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是什么意思?榎先生,你是干嘛来的呀,你忘了凉子小姐委托的内容了吗?”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诘问榎木津。
“忘得了吗?你说得可奇怪了。”
榎木津做出一副意在言外的表情盯着我,我的眼睛避开了他。
“这位小姐想知道完全失去踪影了的牧朗君‘究竟怎么啦’,所以,才来找我的吧。然后,表示‘想知道他如果活着,那为什么要失踪’。哪,大小姐。”
凉子困惑似的,没出声,微微点头。
“所以,并非没有关系吧。”
“为什么呢?因为,并不是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而委托调查。由于牧朗君毫无疑问地从这个房间出去,从这里出去后怎么了?才是问题所在吧。在这里,只不过是发生了什么‘失踪前发生的事情’而已呢。关君,所以咱们没有必要过于干涉。”
榎木津表情转为失望地继续说道:
“大体说来,家庭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问得好。我后悔了。”
“不问,哪会知道?”
“怎么说?”
“不问知道事情原委的人,那怎么做调查呢?想知道失踪的动机,也是委托的一部分吧?”
“关君,我可不调查唷!有的只是结果。”
对了。榎木津并非普通的侦探,我说不出话来。
“大致说来,关君,是你错了。这位小姐是说‘如果活着’,想知道失踪的动机。死了的话,还谈什么动机,是不是?嗯……”
“是的,我的确是这样告诉榎木津先生的。”
榎木津在想起她的名字以前,凉子答道。
“看吧,所以我接受了。我可不想左思右想地推测人的心情呢。如果活着,就逮住问本人不就好了,首先要先追究他到底怎么了?”
“不过,榎先生、榎先生,看得见什么吧?”
我尽量装得严肃,走近榎木津身边问道:
“我听京极堂说了呢,榎先生看得见什么。”
榎木津很快地没有了表情。
“请说你看得到什么。即使和侦探的工作没关系。”
榎木津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地冒出一句:
“哪,关,实际上我看到青蛙了呢。”
“什么?”
“青蛙脸的婴儿!”
榎木津如此说的当儿,凉子轻轻地摇晃了。
“凉子小姐!”
比我的喊叫更快地,中禅寺敦子抱住了她。
凉子眼看着要折断似的纤细的身子,只靠她的精神力量在支撑。可是,连那精神力量,如今亦丝线般地变细了吧。榎木津恍惚地凝视着这样的她,低声说道:
“啊,果然是青蛙。”
然后垂下眼睛。
“世间有不能看的东西呢,关君。”
然后,榎木津沉默了。凉子在中禅寺敦子的照顾下,坐上椅子,眼神恍惚。中禅寺敦子像是保护处于这种状况的凉子似的,站在她的旁边。我不由得觉得很狼狈。凉子痛苦似地用手指揉着眼角后,这一次勉强地做了个笑脸,向中禅寺敦子道谢:
“谢谢,因为有点儿头晕……没关系了。”
然后凉子恢复能剧面具似的表情,望着榎木津后细声地说道:
“榎木津先生……能看到这世上没有的东西呢!”
“不,我只看得见世间的东西。”
我看得出凉子仿佛微笑了……
“也是青蛙脸的婴儿吗?”
“当然。那孩子是什么?”
“你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虽然知道刚才那男人看到什么,但不知道原因和结果。”
是人偶间的对话。我的狼狈不知何时变成疏离感了,我很懊恼插了话:
“到底看到什么了!牧朗先生死在这里吗?”
榎木津仿佛从咒语中解放了似的,看着我,微笑地答道:
“不,至少他不是死在这里。因为他走到了隔壁房间,自己关上那扇大门的。”
说道,轻轻地用手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