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叫醒我的办法是一脚把我踹下床。
“搞什么?”我睡眼蒙眬地在地上说。
“卫星信号突然中断了。”她说。简跳下床,抓起衣橱上的高倍望远镜,跑了出去。我立刻清醒了,跟着她跑出去。
“看见什么了?”我问。
“卫星被击落,”她说,“离卫星原来位置不远处有一艘飞船。”
“这个埃塞尔不懂什么叫低调吗?”我说。
“他不觉得有这个必要,”简说,“再说低调也不符合他的用意。”
“准备好了应付他吗?”我说。
“无所谓有没有准备好了,”简说,放下望远镜,看着我,“到时候了。”
出于公平起见,佐伊回来后,我们通知殖民部说我们认为洛诺克即将受到攻击,我们几乎没有任何手段可用于防御这种级别的攻击。我们恳求援助,却只得到了里比斯基将军的一次视察。
“你们两个,肯定吃了一大把鬼知道是什么的药。”里比斯基走进总督办公室,劈头盖脸就说,“我真后悔选了你们领导这个殖民点。”
“我们反正已经不是这个殖民点的领导人了,”我指着坐在我以前位置上的曼弗雷德·特鲁西约说,“他才是。”
里比斯基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他望着特鲁西约:“你无权担任殖民点领导人。”
“这儿的殖民者和你的看法不同。”特鲁西约说。
“这儿的殖民者还没有投票权。”里比斯基说。
“这儿的殖民者在这一点上也和你的看法不同。”特鲁西约说。
“那么他们一定和你们一起吃了傻瓜药。”里比斯基说,转向我和简,问,“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我们发给殖民部的那封信应该说得很清楚了,”我说,“我们有理由相信洛诺克即将受到攻击,即将发动攻击的人打算杀干净我们。我们需要防御手段,否则就会死。”
“你们用明文发送信件,”里比斯基说,“很容易被人截获。”
“加密了,”我说,“军用编码。”
“用的协议已经被人破解,”里比斯基说,“好几年前就被破解了。”他望向简,“你肯定知道,萨根。你负责这个殖民点的安全。你知道应该使用什么编码。”简没有吭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只要还关心这件事,就知道我们的处境岌岌可危。”我说。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就像在脑袋上绑了一大块熏肉,然后走进老虎的巢穴。”里比斯基说。
“那么殖民联盟就更有理由保护我们了。”特鲁西约说。
里比斯基扭头看着特鲁西约。“只要他在场,我就不会再说什么了。”他说,“我不关心你们达成了什么协定,因为事实上这个殖民点的头脸不是他,而是你们两个。现在该说正经的了,我们要谈的是机密内容。他没有权限。”
“但他还是这个殖民点的领导人。”我说。
“你就算让他当上了暹罗国王也一样,”里比斯基说,“他必须出去。”
“你决定吧,曼弗雷德。”我说。
“我出去,”特鲁西约站起身,“但有句话我得说在前面,里比斯基将军。我们这儿很清楚殖民联盟如何利用我们,玩弄我们的命运,视我们的生命为儿戏。我们的生命,我们家人、孩子的生命。要是殖民联盟现在拒绝保护我们,我们可很清楚真正的凶手是谁。不是什么外星种族,也不是种族联合体,而是殖民联盟。就这么简单。”
“说得好,特鲁西约,”里比斯基说,“但说得好不代表就是真的。”
“将军,到了现在这时候,我恐怕不会认为你有资格鉴定真假了。”特鲁西约说。他朝我和简点点头,在将军有机会反唇相讥前走了出去。
特鲁西约出去之后,我说:“你对我们说的话,我们都会告诉他。”
“那你们的罪名就不但是渎职,还会加上叛国了。”里比斯基在办公桌前坐下,“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但无论如何你们肯定疯了。你,”他看着简说,“我知道你知道那套编码协议已经失效。你肯定知道你公布了这颗星球的防御有多脆弱。我都没法想象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有我的理由。”简说。
“很好,”里比斯基说,“告诉我。”
“不。”简说。
“什么?”将军问。
“我说不,”简说,“我不信任你。”
“天,好极了,”里比斯基说,“你刚在自己的殖民点上画了个无比巨大的靶标,然后说你不信任我。”
“殖民联盟对洛诺克做了很多事情,但从没想到要知会我们一声,”我说,“现在风水轮流转。”
“我操,”里比斯基说,“这又不是他妈的小学操场。你们在拿这些殖民者的性命赌博。”
“和殖民联盟的行为有区别吗?”我问。
“你们没有这个资格,”里比斯基说,“你们没有这个权力。”
“殖民联盟就有权拿这些殖民者的性命赌博了?”我问,“有权把他们摆在外面,等着敌军来毁灭他们?他们不是士兵,将军。他们只是平民。我们有些殖民者是虔诚的和平主义者。这是你们安排的。殖民联盟有这个权限,能把这些人放在这儿等死。但你们他妈的没有这个权力。”
“听说过考文垂吗?”里比斯基说。
“英国城市考文垂?”我问。
里比斯基点点头:“二战期间,英国截获情报,得知敌方要轰炸考文垂。他们甚至知道具体的时间。但如果撤离市民,就会泄露他们能解开敌方密码的事实,因此就无法继续窃听敌方的计划了。为了全英国的利益,他们任凭这次轰炸发生。”
“你的意思是说洛诺克就是殖民联盟的考文垂。”简说。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有一个想消灭我们的死敌,”里比斯基说,“我们必须优先考虑人类的利益——全人类的利益。”
“前提是殖民联盟这么做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考虑。”我说。
“我不能说得太细,但联盟的计划比其他势力打算对人类做的事情强得多。”里比斯基说。
“但你不认为殖民联盟的行为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考虑。”简说。
“我没这么说。”里比斯基说。
“你在这么想。”简说。
“你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里比斯基说。
“我非常清楚你在想什么,”简说,“我知道你来是想通知我们,殖民联盟不会派飞船或士兵来保护我们。我知道你知道原本有飞船和士兵可以来保护我们,但被派遣去扮演你认为不必要或冗余的角色了。我知道你原本就是想扯个什么谎说服我们,所以你才会亲自前来,为了给谎言加点情感分。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你觉得很厌恶,但更让你觉得厌恶的是,你居然允许自己真的做这种事。”
里比斯基盯着简,嘴巴大张。我也一样。
“我知道你认为殖民联盟把洛诺克牺牲给种族联合体是个愚蠢的决定;我知道你知道利用我们的牺牲好在殖民星球招募士兵的计划已经制定好了;我知道你认为从殖民星球招募士兵不会让殖民星球变得安全,反而更容易受到伤害,因为种族联合体有了攻击平民的理由,以切断潜在的兵源供应;我知道你认为殖民联盟下了一步死棋;我知道你认为殖民联盟必输无疑;我知道你担心我和约翰,担心这个殖民点,担心你自己,担心全人类;我知道你觉得已经没有出路了。”
里比斯基沉默良久,最后说:“你知道的似乎很多。”
“确实够多,”简说,“但我们想听你说实话。”
里比斯基看看我,又看看简。他消沉下去,烦闷地扭了扭身子。“我还能说什么?你似乎全都知道了,”他说,“殖民联盟什么都不会给你们。我努力说服他们给你们些什么,随便什么都行……”他望向简,似乎想知道她是否认为他在说实话,但她只是不出声地看着他。“但他们决定维持现状,保护更发达的那些殖民星球。他们说这是为了更有战略地利用军事力量。我不同意,但这个决定没有辩论的余地。敞开给敌人的新殖民星球不止洛诺克一个。”
“但只有我们已经确定成了攻击目标。”我说。
“我本来要说个符合逻辑的故事,解释为什么分不出兵力保护你们。”里比斯基说,“我选择的是说你们用失效编码发送求援信件,我们的飞船和士兵因此可能遇到危险。这个说法的好处是有可能成真,”他瞪了简一眼,“但基本上只是个幌子。我来不是为了给你们一个说法,而是我觉得我欠你们的人情,至少该当着你们的面说清楚。”
“你更愿意当着我们的面撒谎,而不是隔着茫茫太空。你说我该怎么想呢?”我说。
里比斯基苦笑道:“现在回想起来,这实在不是我做过的最好的决定。”他转向简,“我还是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情报源,”简说,“你说出了我们应该知道的实际情况。殖民联盟像剪断风筝的线一样放弃了我们。”
“不是我的决定,”里比斯基说,“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
“我知道,”简说,“但这会儿已经不重要了。”
里比斯基望向我,希望能得到更有人情味的回答。可惜我也没有。
“你们打算怎么办?”他问。
“不能告诉你。”简说。
“因为你们不信任我。”里比斯基说。
“因为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情报源会告诉别人我们在计划什么,”简说,“我们承担不了那个代价。”
“但你们在计划什么,”里比斯基说,“你们用失效的编码方式发送信件,你们希望别人看到这封信。你们想把什么人引到这儿来。”
“你该走了,将军。”简说。
里比斯基吃了一惊,他不习惯被人赶走。他起身走向房门,到门口忽然转身。“无论你们在计划什么,我都希望能成功,”他说,“你们要是能拯救这个殖民点,我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结果,但无论如何,肯定比你们失败强。”他出去了。
我转向简。“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说,“你是怎么得到那些情报的。你没有和我通过气。”
“我以前也不知道,”她点了点太阳穴,“你说斯奇拉德让你转告我,他给了我完整的控制功能。这些功能之一就是读心——至少在特种部队是这样的。”
“什么?”我说。
“你回想一下你有脑伴的时候,”简说,“脑伴能读取你的思想,它就是这么工作的。用它读取其他人的思想只是软件问题而已。特种部队的将军有权限读取士兵的思想,不过斯奇拉德说过,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太好用,因为人们每时每刻都在想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这次显然派上了用场。”
“这么说,有脑伴的人都有可能被读取思想?”我说。
简点点头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去凤凰星空间站了吧?因为不想泄密。”
我朝里比斯基刚出去的那扇门摆摆头道:“但他现在知道了。”
“不,”简说,“他不知道我受过改造。他只会瞎猜是哪个幕僚口风不紧,还有消息是怎么传到我耳朵里的。”
“你还在读他的思想。”我说。
“自从他降落就没停过,”简说,“直到他离开才会停止。”
“他这会儿在想什么?”我问。
“他还在琢磨我是怎么知道的,”简说,“他在想我们。他希望我们能成功。这一点他没说谎。”
“他认为我们能成功吗?”我问。
“当然不认为。”简说。
粒子束炮塔瞄准来袭的导弹开火,但导弹太多,它疲于应付。炮塔被炸得粉碎,碎片撒在四周的土地上,那里离克洛坦还有一段距离。
“我收到了一条信息,”简对我和特鲁西约说,“命令我们停止抵抗,等待飞船降落。”她顿了顿,“继续抵抗将招来一场地毯式轰炸。对方要我回答,表示收到通知。一分钟内不回答等同于挑衅,他们将开始轰炸。”
“你怎么看?”我问简。
“我们反正也只能准备到这个地步了。”简说。
“曼弗雷德?”我问。
“我们准备好了,”他说,“愿上帝保佑能够成功。”
“克拉尼茨?贝阿塔?”我扭头看着扬·克拉尼茨和贝阿塔,两人全套记者打扮。贝阿塔点点头,克拉尼茨竖起大拇指。
“说我们确认收到通知,我们立刻停火,”我对简说,“告诉他们,我们期待他们的到来,讨论投降条款。”
“好了。”半秒钟后,简说。我转向站在贝阿塔旁边的莎维德丽。“轮到你了。”我说。
“好得很。”莎维德丽说,语气非常欠缺说服力。
“你会过关的。”我说。
“我觉得我要呕吐了。”她说。
“可惜我把铁桶留在办公室了。”我说。
“我可以吐在你的皮靴上。”莎维德丽说。
“说真的,”我说,“准备好了吗,莎维德丽?”
她点点头。“准备好了,”她说,“咱们开始吧。”
我们各就各位。
没等多久,天空中的一个光点渐渐变成两艘运兵船。运兵船在克洛坦上空盘旋了一小会儿,然后降落在一公里外一片无人耕种的田地里。不,我们特地开垦了这片田地,铲掉了已经出苗的作物。我们猜到会有运兵船降落,希望能引导他们降落在某个看起来特别诱人的地点。这一招成功了。我在脑海里看见了简的狞笑。换了简,她见到没有作物生长的农田肯定会格外小心,但这正是我们这么做的原因之一。要是带领士兵的是我,我也会避开这种地点。军人最基础的能力在今天会很关键,可想而知我们要打一场什么样的硬仗。
我拿起望远镜看过去,运兵船已经打开舱门,士兵涌出船舱。他们身材精悍,厚实的皮肤颜色斑驳。和他们的首领一样,全都是亚瑞斯人。这支武装力量和高将军那支舰队的区别由此可见一斑。高让种族联合体的所有成员一起分担武装攻击的责任,埃塞尔更愿意把荣光留给自家人马。
士兵排成队伍:三个连队,每个连队三十到三十五人,共计一百人左右。埃塞尔无疑足够自信,但话说回来,地面上的一百名士兵只是假象,飞船上肯定还有更多的士兵,况且飞船从轨道上就能把殖民点炸成平地。无论地面还是空中,埃塞尔的火力都足以把我们所有人杀死几十次。大多数亚瑞斯士兵挎着标准的亚瑞斯自动武器,这种弹头抛射武器以其速度、精确性和凶猛著名。每个连队各有两名士兵带着肩扛式导弹发射器,就这次袭击而言,带这东西纯属炫耀。我没有看见粒子束武器和火焰喷射器。
埃塞尔走了出来,仪仗队亦步亦趋。埃塞尔身穿全套亚瑞斯士兵装备——主要是为了炫耀,因为他没打过仗。不过要我说,你想以将军身份领导军事行动,就应该全副武装才对。埃塞尔的肢体比较粗壮,眼柄周围的纤毛比士兵黑;他比手下的士兵年纪大,体形也不够好。但从他那颗外星人的脑袋上看得出,他对自己相当满意。他面对士兵乱打手势,估计是在发表讲演。
王八蛋。他离我们只有一公里,站在开阔地带一动不动。要是我或简有合适的步枪,我们可以干净利落地崩了他的脑袋——然后我们多半也得死,因为他的士兵和飞船会碾平洛诺克殖民点。但这种事想一想还是挺好玩的,因为只是空想而已,我们没有合适的步枪,再说不管怎样,我们希望埃塞尔能活到最后。杀死他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嗯哼。
埃塞尔发表讲演的时候,他的卫兵忙着扫视周围,寻找威胁。我希望简在她的岗位上看到一切:他们这群人并不全是无能之辈。我真的很想让她记住这一点,但我们处于电波缄默状态。我们不想在游戏开始前暴露自己。
埃塞尔的演讲终于结束,士兵穿过田地,走向连接农庄和克洛坦的小路。一个连队打前锋,寻找威胁和异常。其他人列队前进,但队伍谈不上有多整齐。他们不认为会有什么抵抗。
他们也不会在通往克洛坦的小路上遇到抵抗。殖民点的人全都醒着,知道有敌来犯,但我们命令他们待在家中和避难室里,不要接触进入克洛坦的士兵。我们希望他们能扮演好怯懦惊恐的殖民者角色。对一部分人来说不成问题,但对另外一部分人来说就有点难了。对于前者,我们希望他们能尽可能安全地藏好;对于后者,我们希望能约束好他们。我们给他们安排了晚些时候要执行的任务——希望还有晚些时候这回事吧。
打前锋的连队无疑在用红外线和热感应传感器扫描四周,看有没有人企图偷袭。他们只会见到殖民者在窗口望着夜色下的士兵威武行军。我看见至少有两个殖民者在门廊上望着士兵经过。门诺派教徒。他们是和平主义者,但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和平主义者。
克洛坦和刚开始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依然是罗马兵团军营的现代版,仍旧有两层集装箱垒成的城墙。绝大多数居民已经离开镇子,建起了自己的住宅和农庄,但有几个人还住在镇上,包括我、简和佐伊,以前搭帐篷的地方盖起了几幢永久性的建筑物。营地中央的休闲区保持原状,前面是行政大楼,另一侧是与休闲区平行的一条小径。莎维德丽一个人站在休闲区的正中央。她将是亚瑞斯士兵和埃塞尔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希望也是他们能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类。
我从我的岗位上能看见莎维德丽。破晓时分,天气并不冷,但她显然在颤抖。
第一批亚瑞斯士兵来到克洛坦的周界边,他们停下查看四周,确定前方不是陷阱。他们花了几分钟检查,最后确定没有什么能伤害他们。队伍继续前进,亚瑞斯士兵走进休息区,警惕地看着莎维德丽,她沉默地站在场地中央,这会儿只在微微颤抖了。没多久,所有士兵都走进了集装箱包围的克洛坦小镇。
埃塞尔穿过队伍,在莎维德丽面前站住。他打个手势,部下递上翻译装置。
“我是奈波洛斯·埃塞尔。”他说。
“我是莎维德丽·贡图帕利。”莎维德丽说。
“你是这个殖民点的首领?”埃塞尔说。
“不是。”莎维德丽说。
埃塞尔的眼柄抖了抖。“这个殖民点的首领在哪儿?”他问。
“他们很忙,”莎维德丽说,“所以派我来见你。”
“你是什么人?”埃塞尔说。
“我是秘书。”莎维德丽说。
埃塞尔的眼柄愤怒地伸长,险些撞在一起。“我有力量夷平这整个殖民点,你们的首领却派秘书来见我。”他说。埃塞尔打算在胜利时表现一下的宽宏大量显然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呃,他们让我给你带个信。”莎维德丽说。
“让你给我带个信?”埃塞尔说。
“对,”莎维德丽说,“他们要我告诉你,如果你和你的士兵愿意返回飞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们会很愿意饶过你们的性命。”
埃塞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随即发出高亢的嗡嗡声,这是亚瑞斯人在表示很好笑。大多数士兵和他一起发出嗡嗡声,简直就像愤怒的黄蜂在聚会。他停下嗡嗡声,走到莎维德丽面前站住,莎维德丽真是个角色,连半步都没有退缩。
“我本来想放过绝大多数殖民者,”埃塞尔说,“只处死你们的领袖,因为他犯下了反对种族联合体的罪行,帮助殖民联盟伏击我们的舰队。你这是想诱惑我改变主意。”
“那么,你的回答是‘不’?”莎维德丽说,直盯着埃塞尔的眼柄。
埃塞尔后退一步,转向一名卫兵。“杀了她,”他说,“然后咱们就动手。”
卫兵举起武器,瞄准莎维德丽的身体,轻点枪身上的触摸式扳机。
武器爆炸了,沿枪械发射装置平面的正交垂直方向断裂,朝上方垂直送出集束能量。卫兵的眼柄与这个平面相交,眼柄立刻被切断。他抓住剩下的半截眼柄,边摸索边痛苦地惨叫。
埃塞尔转过身,困惑地看着莎维德丽。
“你在有机会的时候应该乖乖离开的。”莎维德丽说。
简一脚踹开行政楼的后门,隐藏身体热量的纳米网格外套着殖民部配发的标准警用装甲,我们这个小分队的其他人也是这样。但她端着的不是殖民部配发的标准武器,而是一部火焰喷射器。
简示意莎维德丽后退,莎维德丽不需要她提醒两次。简面前是亚瑞斯士兵惊恐的嗡嗡叫声,他们企图向简开枪,武器却在手中剧烈爆炸。士兵吓得转身逃跑,简走上前去,向他们喷吐火焰。
佐伊带着我们走进交通艇,给我们看她想展示的东西。我问:“这是什么?”这东西的尺寸犹如一头幼象。希克利和迪克利站在它旁边,简走上去,研究那东西一侧的控制面板。
“是我给殖民点的礼物,”佐伊说,“吸能场。”
“聚能场?”我说。
“不,吸能,”佐伊说,“不是聚能。”
“能做什么?”我问。
佐伊扭头对希克利说:“告诉他。”
“吸能场有可以重新导向动能,”希克利说,“将动能引向上方或使用者选择的其他方向,并用重新定向后的动能为吸能场本身充能。使用者可以用一组参数指定重定向的能量级别。”
“你得换个方式解释给我听,就当我是傻瓜,”我说,“因为我显然听不懂。”
“它能挡住子弹。”简看着控制面板说。
“什么?”我说。
“这东西能产生一个力场,从超过特定速度的所有物体中吸取能量。”简说,扭头看着希克利,“是这样吧?”
“速度是使用者可以指定的参数之一,”希克利说,“其他参数还有超过特定时间或特定温度输出的能量。”
“所以我们可以编程让它挡子弹或手雷,它完全能做到。”我说。
“对,”希克利说,“不过对物理武器的效果比对能量武器的更好。”
“挡子弹比挡粒子束更厉害。”我说。
“对。”希克利说。
“要是指定能量水平,低于这个水平就能保持能量,”简说,“所以可以调得能挡子弹,但箭可以飞过去。”
“只要箭的能量水平低于你指定的阈值就行。”希克利说。
“我能想到许多应用方法。”我说。
“我说过了,你们肯定会喜欢的。”佐伊说。
“这是你给过我的最好的礼物,亲爱的。”我说。佐伊嘻嘻一笑。
“必须说一句,吸能场的持续时间很有限,”希克利说,“这儿的能量源太小,它只能运行几分钟,具体时间得看你要创造的吸能场有多大。”
“覆盖克洛坦镇区,能运行多久?”我问。
“大约七分钟。”简说。她已经看懂了控制面板。
“这就更切实了。”我说。我扭头问佐伊:“你是怎么说服奥宾人给我们这东西的?”
“我先讲道理,然后谈条件,然后苦苦哀求,”佐伊说,“最后,我发脾气。”
“你说什么,发脾气?”我说。
“别那么看着我,”佐伊说,“奥宾人对我的情绪简直敏感得要命,你们都知道的。想到我爱的和关心的人都会被杀死,我很容易就可以耍点小情绪。其他手段都没有成功,但这个奏效了。所以你别那么看着我,九十岁的老爸。希克利、迪克利和我去找高将军的时候,奥宾人去帮我准备了这东西。”
我扭头看着希克利。“我记得你说过你们不被允许帮助我们,因为你们和殖民联盟有约定。”
“我不得不指出,佐伊的描述里有一个小小错误,”希克利说,“吸能场不是我们的科技。它太先进了,不可能是。它属于康苏人。”
简和我互视一眼。康苏人比包括人类在内的其他种族要先进不知道多少,而且他们绝对不会轻易给出任何科技。
“是康苏人给你的?”我问。
“事实上,是给你的。”希克利说。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处境?”我问。
“他们遇到了另外一些奥宾人,在交谈中提到这个话题,康苏人很受触动,主动决定送你这个礼物。”希克利说。
我想起我认识简后不久,她和我得到机会向康苏人提问的那次。回答问题的代价是特种部队的士兵一死三残。我很难想象区区一场“交谈”就能让康苏人送出这种级别的科技。
“所以奥宾人和这份礼物没有任何关系。”我说。
“除了应你女儿的要求将它送到这里之外,没有。”希克利说。
“我们得找个机会感谢一下康苏人。”我说。
“我不认为他们期待得到你的感谢。”希克利说。
“希克利,你有没有对我说过谎?”我问。
“我不认为你知道我或任何奥宾人曾对你说过谎。”希克利说。
“对,”我说,“我也不认为我知道。”
亚瑞斯人队伍的排尾,士兵跌跌撞撞退向殖民小镇的大门,曼弗雷德·特鲁西约等在那里,他坐在货运卡车的控制室里——我们拆掉了卡车的多余部件并加以改造,目的是提高加速度。货运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一片封闭场地的侧面,特鲁西约趴在控制室里,直到所有士兵都走进克洛坦,他才打开卡车的电池组,沿着小路慢慢摸过来。听见惨叫声——那是他在等待的信号——他就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特鲁西约看见火焰喷射器的烈焰,他加快速度,冲进克洛坦敞开的大门,顺手打开了货运卡车的探照灯,三名正在逃命的亚瑞斯士兵被强光照得动弹不得。他们是第一批被重型货卡碾死的士兵,特鲁西约撞进队伍,又碾死了十几名士兵。他到市政广场前的小路向左拐,从侧面带倒两名士兵,然后准备再次拐弯。
特鲁西约驾驶卡车刚冲进门,希克利就按下关门的按钮,然后和迪克利一起拔出样子恐怖的长刀,等待跑向他们的倒霉士兵。亚瑞斯士兵这会儿脑子不够用了——本以为会是小菜一碟的军事行动变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被屠杀的是他们)。但不幸的是,希克利和迪克利的脑子非常好用,而且擅使长刀,他们还提前关闭了情感植入体,以便杀得效率非凡。
这时候,简的火焰喷射器的燃料已经耗尽,干掉了差不多一整个亚瑞斯士兵的连队,她也拔出匕首冲进人堆。简先帮几个烧伤最严重的士兵解脱了痛苦,然后扑向还能站起来的那些人——更确切地说,还能逃跑的那些人。他们跑得很快,但改造后的简跑得更快。简研究过亚瑞斯人的武器、盔甲和弱点。亚瑞斯军用护甲的侧面连接处最容易突破,细刃匕首插进去就能切断亚瑞斯人身体侧面的大动脉。我看着简在实践中应用知识,她伸手抓住一名正在逃跑的亚瑞斯士兵,把他向后一拽,匕首插进护甲侧面的缝隙,士兵瘫倒在地,生命迅速流失。简连步伐都没有乱,随即扑向下一个目标。
我敬畏地欣赏着她的英姿。我明白了斯奇拉德将军为什么说不会为改造她而道歉。她的力量、速度和无情能够拯救我们的殖民点。
简背后有四名亚瑞斯士兵镇定下来,恢复了战术思考的能力,丢掉枪械,拔出匕首,一起扑向简。站在内圈集装箱城墙上的我终于派上了用场:我提供空中打击的火力。我端起复合弓,一箭射中跑在最前面那名士兵的脖子,但他背后那名士兵就没这么好应付了。被射中的士兵抓住箭杆儿,向前倒下;另外三名士兵加快速度,但其中一个人的脚部还是被我射中了,然而我瞄准的明明是他的脑袋。他发出嗡嗡声栽倒,简立刻转身,扑上去结果了他。
我在建筑物之间寻找另外两名士兵——没有看见,但突然听见“铿锵”一声。我低下头,看见一名士兵正在往集装箱上爬,他用来垫脚的垃圾桶叮叮当当滚走。我向他射出一箭,但箭插在了他胸口的护甲上。显然我并不适合使用弓箭。我没时间再搭箭挽弓了。这名士兵已经爬上集装箱,手持匕首冲向我,嘴里叫喊着什么。我不禁心中一沉,怀疑我杀死了他特别关心的什么人。我抽出自己的匕首,但亚瑞斯人已经扑了上来,速度快得惊人。我跌倒在地,匕首从集装箱上飞了出去。
我就地一滚,抬脚踹开亚瑞斯人,手脚并用跑向集装箱的边缘;但亚瑞斯人立刻又扑了上来,匕首插向我的肩膀,被警用护甲挡住。他举刀想再次攻击我,我抓住他的一根眼柄,使劲一拽。他惨叫着抓住眼柄,踉跄退向集装箱边缘。匕首和弓箭都离我太远,我心想去他妈的,跳起来扑向亚瑞斯人。我们一起飞出集装箱边缘,下坠时我用手臂抵住他的咽喉。我们落在地上,我上他下,我的手臂压碎了他的气管(或者亚瑞斯人的类似器官)。我的胳膊抽痛不已,估计有一阵子没法用了。
我从亚瑞斯人的身体上起身,抬起头——集装箱上冒出一条黑影:克拉尼茨。他和贝阿塔在记录这场战斗。
“还活着吗?”他问。
“显然。”我说。
“呃,能再飞一次吗?”他说,“我没拍好。”
我朝他竖起中指。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估计他在笑。“把匕首和弓箭扔给我。”我说。我看一眼手表,力场再过九十秒就会失效。克拉尼茨把武器给我,我在街巷之间穿梭,在亚瑞斯士兵身上射完最后一支箭,然后躲藏起来,直到时间耗尽。
还剩三十秒,希克利打开大门,和迪克利一起退开,放侥幸活下来的士兵逃跑。仅剩下的二十几个士兵没有花点时间思考大门为什么会打开,他们仓皇逃向一公里外的运兵船。我们目送最后几名士兵逃出大门,然后关闭了吸能场。埃塞尔和剩下的护卫跑在队伍中央,护卫粗暴地推着上司向前跑。他还拿着枪,大多数士兵被企图开枪者的下场吓坏了,以为再也不能使用武器,因此把枪扔在了镇子上。我捡起一把枪,跟着他们出去。简扛起一架导弹发射器。克拉尼茨和贝阿塔跳下集装箱,跟了上来。克拉尼茨跑在前面,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贝阿塔留在我和简的身旁。
亚瑞斯士兵逃跑时有两点是想当然了。首先,子弹在洛诺克是无效的。其次,他们逃跑时穿过的那片土地仍旧是他们进军时的那片土地。这两点都是错误的。沿逃跑路径布置的自动炮塔突然开火,以精确的点射收割生命,控制炮塔的是简,她用脑伴给所有目标做了电子标识,然后才让炮塔开火。简不希望埃塞尔意外身亡。趁着亚瑞斯人被关门打狗的时候,殖民者从隐蔽的地洞里拖出了便携式炮塔并放好。简无情地训练过殖民者,他们能在几分钟内取出炮塔并放在应有的位置上。这一招成功了,只有一个炮塔指错方向,因此未能投入使用。
最后的几名亚瑞斯士兵在绝望中举枪射击,诧异地发现武器又能射出子弹了。两名士兵卧倒在地,朝我们的方向射击,掩护同伴跑向运兵船。我感觉到一颗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去,然后才听见声音。我也连忙卧倒在地。简转动炮塔,报销了那两名亚瑞斯士兵。
没多久就只剩下埃塞尔和贴身护卫还活着了——还有两艘运兵船的驾驶员,他们已经发动引擎,准备逃之夭夭。简端起肩扛式导弹发射器,命令我们卧倒(我反正还没起来),朝比较近的运兵船开火。导弹飞过埃塞尔和护卫(两人也连忙卧倒),击中运兵船的船舱,爆炸的烈焰顿时吞没了飞船。第二名驾驶员看够了这一切,立刻起飞。他只爬升了五十米左右,飞船就被接连两枚导弹击中,发射导弹的分别是希克利和迪克利。导弹打烂了引擎,运兵船撞向树林,从地上扯出许多树木,发出噼里啪啦的木头折断声,最后在视线外的某处轰然坠毁。
埃塞尔的护卫按住上司,自己也降低身体举枪开火,企图在死之前多拉上几人。
简低头看着我。“枪里还有弹药吗?”她问。
“应该吧。”我说。
她扔下导弹发射器。“搞出点响动,别让他起来,”她说,“但也别真的伤了他。”
“你要干什么?”我问。
她脱掉警用护甲,露出漆黑的贴身纳米网格。“摸过去。”她说完,很快就在黑暗中变得无影无踪。我胡乱开火,趴在地上,护卫没有击中我,但弹着点离我只有几厘米而已。
不远处传来诧异的惊呼声,然后是更响亮的嗡嗡叫声,叫声很快戛然而止。
“安全了。”简说。我跳起来跑向她。她站在护卫的尸体前,拿着护卫的武器,瞄准还趴在地上的埃塞尔。
“他没有武器。”简说,把从他身上抢下来的翻译装置塞给我,“给你,你跟他谈。”
我接过装置,蹲下去。“你好啊。”我说。
“你们都死定了!”埃塞尔说,“我有一艘船就在你们头顶上,船上有许多士兵,他们会下来追杀你们。然后我的船会把这个殖民点轰成碎渣。”
“是吗?”我说。
“当然。”埃塞尔说。
“我不得不报告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说,“你的船已经不存在了。”
“你在撒谎。”埃塞尔说。
“没有,”我说,“是这样的,你用飞船敲掉我们的卫星,但我们部署的跃迁无人机就再也收不到它的信号了。那台无人机只有在收不到信号的情况下才会跃迁。无人机的跃迁目的地有几枚可跃迁的导弹在等待。这些导弹跃迁到洛诺克空域,找到并击毁了你们的飞船。”
“那些导弹是从哪儿来的?”埃塞尔问。
“很难说清楚,”我说,“制造导弹的是诺瑞人,但你也了解他们。他们向所有人出售武器。”
埃塞尔坐在地上瞪着我。“我不相信。”他最后说。
我扭头对简说:“他不相信我。”
简扔给我一件东西,说:“他的通信器。”
我递给他,说:“呼叫你的飞船。”
愤怒的嗡嗡叫声响了好几分钟,埃塞尔把通信器扔在地上。“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他问,“你们杀死了其他所有人。”
“跟你说过了,只要离开,你的士兵都能活下去。”我说。
“你的秘书说的。”埃塞尔啐道。
“她其实已经不是我的秘书了。”我说。
“回答我的问题。”埃塞尔说。
“你活着的价值比死了高,”我说,“有人非常希望能留你一条命。权衡之下,我们觉得把你交给他对我们比较有利。”
“高将军?”埃塞尔说。
“猜对了,”我说,“我不知道高将军打算怎么对付你,但暗杀未遂加上企图夺权,我看不太会令人愉快。”
“也许咱们可以……”埃塞尔说。
“咱们就别假模假式玩这套了,”我说,“你刚才还想杀死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这会儿忽然想和我做交易?”
“高将军不也一样?”埃塞尔说。
“说得好,”我说,“区别在于我不认为你动过放殖民者一条生路的念头,但高将军很认真地保证了他们的安全。区别很大。好了。现在我要把翻译装置交给我的妻子,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你要好好听她说话,否则她虽然不会杀死你,但你会觉得死掉反而比较幸福。明白了吗?”
“明白了。”埃塞尔说。
“很好。”我说,起身把翻译装置给简,“把他关进我们用来当监狱的货舱吧。”
“没问题。”简说。
“还能用跃迁无人机通知高将军吗?”我问。
“能,”简说,“我安顿好埃塞尔就发送信息。我们该怎么告诉殖民联盟?”
“还没想好,”我说,“等他们接连几天没有收到跃迁无人机的消息,估计会猜到这儿出了什么事。但看见我们还活得好好的,他们肯定会非常恼火。我很想在那时候对他们说一声‘去你妈的’。”
“这可不是什么像样的计划。”简说。
“我知道,但这会儿我只能想到这个,”我说,“脑子里只有‘我操,我们真的做到了’。”
“我们能做到,是因为敌人自大而无能。”简说。
“我们能做到都是因为有你,”我说,“是你计划的,是你执行的。你做到了。虽然这么做会让你生气,但我还是要说,你这个全功能的特种部队士兵改变了局势。”
“我知道,”简说,“但这会儿我还没兴趣考虑这个。”
远处传来哭声。
“似乎是贝阿塔。”简说。我留下简收拾埃塞尔,跑向哭声传来的地方。跑了两百米,我看见她伏在某人身上。
死者是克拉尼茨。两颗亚瑞斯子弹击中了他,一颗在锁骨,一颗在胸口。鲜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地面。
“愚蠢的王八蛋,”贝阿塔握着克拉尼茨的手,“追新闻总这么拼命。”
她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合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