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不知不觉暗了下来,不知道诗妹是什么时候下的楼,就那样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背后,我刚刚说的话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我忙站起身,扯了个笑容,略显尴尬地说:“诗……诗妹……你……你什么时候下来的啊?”
“刚刚。”她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冰冷,从她那苍白的嘴唇里蹦出来,显得有几分诡异。
我抬头看看天井,一轮弯月已经挂上了灰白的苍穹,淡淡的月光和着仍未完全黑去的天色,洒在堂屋里,那光线不甚分明,而诗妹的身影也开始影影绰绰起来。
看她正要往院子里走去,我朝一旁的老施使了个眼色,在背后喊住了她,随即说道:“诗妹……那个……我肚子饿了,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外边吃个饭?就你们医院边上那家‘吸不溜面馆’,我好久没吃了,怪想念的。”
诗妹回过头来,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还是那种诡异的眼神,我被她看得发毛,浑身不自在,她似乎也察觉到我的窘态,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幽幽地吐出几个字:“房间里没有盒子。”
我当下就一惊!她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听到我之前说那话了,让我不用使这么蹩脚的招数来支开她,但我立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道:“盒子?你说的什么盒子?我只是让你陪我去吃饭嘛,你听,我肚子都开始抗议了!”
诗妹这下却不回答,转身就继续朝院子里走去,我继续在后面喊:“我们也好久没去电影院了,听说这几天刚上映一部大片,叫什么来着……唉……想不起来名字了……反正就是大片,去看不?”
诗妹不再回话,走到院子里,站在那棵老桃树下,真的开始念唱着什么,声音相当凄婉,加上她穿着的那袭白色睡衣,在黑暗中摇摇曳曳的,没见过的人肯定会以为是白衣女鬼,说不出的诡异。
这时候老施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下,然后也走到院子里,对着诗妹说:“诗儿啊,你都好几天没出门了,班也不去上,我今天就是想让元庆来带你出去逛逛,没想到你还是不肯出去,也罢!元庆啊……既然你过来了,总不能让你饿肚子,那我就陪你出去吃个饭吧。”
老施说完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我不晓得他这是啥意思,但看那神情,也只好跟着他出了院门。
这院门朝南开,门口是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两米宽,路那边是一片农田。老宅子的西面是一个不大的水塘,水质还算清澈,老施也算是文化人,贯彻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思想,所以在东面和北面养了一片小竹林。
刚刚在院子里老施说要陪我去吃饭,但是走到水泥路上的时候,他却一把拉着我往小竹林里拐,贴着围墙,悄悄地绕到了老宅后面。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浓密的竹叶几乎将月色完全遮挡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老施往前摸,也不晓得这老家伙的视力怎么这么好,在这黑暗的小竹林里摸黑走路还能健步如飞,我吃力地跟着他往前走。
“哇……嘎嘎嘎嘎嘎……”忽然有一个碜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紧张地捅了捅老施问那是什么,怪吓人的,他说没事,夜鸟在叫呢。我说老施你这是带我去哪吃饭啊,今晚上吃竹子么?可我又不是国宝……牙口不好……
老施从鼻子里哼我一声说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说我现在心里有点慌,而且这竹林里乌漆抹黑的,指不定啥时候头上就挂下一条竹叶青,我怕!
老施就开始数落我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真后悔同意你跟诗儿来往,以后要是碰到啥事情你肯定第一个跑没影。我说这哪能啊,你放心,什么土匪抢劫杀人犯这些我一概不怕,肯定保护好诗妹,但是我就怕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到了。”老施忽然说道,然后就看到他蹲在地上开始捣鼓什么,我说原来你是来挖笋呢啊?!
“别废话!跟我来,赶紧!”老施低声说道。
我猫了身子,凑过去一瞧,他奶奶的,这竹林里竟然还埋了扇门,老施把门掀起,下面露出一段阶梯!原来是暗道啊暗道!我在心里感叹道,平生第一次跟着别人进入一条暗道,心里竟然有了一分激动。
老施催着我走下了阶梯,把那门关上,这下就一片漆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我正要抱怨这黑灯瞎火的咋整,就听到老施说话了,他的语气显得相当郑重:“元庆,你听好了,这个密道我是第一次带别人进来,按说你和诗儿还没成事,算是外人,我不该带你进来,但是现在诗儿出事了,我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你小子人挺实诚,又这么喜欢我家诗儿,我多少算是放心把她交给你的……”
我知道老施说这话什么意思,赶紧接到:“老施……不!爸……您放心,不管诗妹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即使真……反正这辈子我非诗儿不娶,不管您答不答应,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爸!”
嗤地一声,老施擦亮了火柴,从边上拿过一盏油灯,点起,往密道深处走去。
这密道刚好一人高,宽度仅容两人同时通过,壁上没有浇筑水泥,但经过板压将泥土夯实,从打造方式上来看,似乎是解放前的手艺,也不知道具体是在什么年代挖的。
“我说,爸,这密道不会是逃难用的吧?”我跟在后面,问老施,其实想起刚才他那郑重的表情,我猜测他这很可能是要带我去他藏宝贝的地方了,但我不好直说,只能旁敲侧击。
“不是,你跟着我走就知道了,没多远。”老施头也不回地说道。
很快就又碰到了一扇相当厚实的木门,老施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模样的东西,在那木门把手上转了一下,门就往墙里退进去了。
进去后却是黑漆漆一片,我打量了一下,除了一张破旧的大椅子和墙角的一堆土豆之外,啥都没有,这更像是农家藏粮食的地窖。
老施径直走到地窖深处,回头对我说道:“我的所有宝贝都藏这里了,现在带你进来,后面的话我就不用说了吧?”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仍然点了点头,指着墙角那堆土豆嘟囔道:“这哪有什么宝贝啊?该不会就这些土豆吧?”
老施也不反驳,招呼我过去,抬高了油灯,往头顶一指。嘿!那上方竟然还有个不起眼的洞,洞顶一张窨井盖大小的木板。他指挥我将那破椅子搬过来,踩上去,顶起那木板,就爬了上去。
到了上面,老施举着油灯走到一旁,拉亮了电灯,煞白的光线让我忍不住遮了下眼睛,等我看清楚周围后,再次张大了嘴巴,差点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才是他藏宝贝的地方!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小型的博物馆,周围尽是各朝各代精美的器物,连摆放的架子台子等都是用数种上等的名木制作而成,它们每一件都古色古香,仿佛有着灵气一般,穿透了千百年的光阴,仍然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气质,连我这个门外汉都被老施收藏的器物之多、之美给惊住了,虽然它们的名字我连一个都叫不上,但是它们所带来的震撼却能够让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得到。
“小子,发什么呆呢?快跟我过来!”老施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些东西,却站在一旁急急地说道。
“那个……爸……您这些东西太晃眼了,我给迷住了……”
“别废话了,赶紧过来!我跟你说,现在诗妹应该还在院子里,我们现在从这里出去,就能进到屋里,趁她不注意,赶紧去那房间里找找盒子看!哎……跟你说话呢!别发呆,快!”
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听到老施这么说才收回自己的神思,真想不到他还能来这么一手,似乎叫调虎离山计……没等我多想,就看他走到一张檀木桌子边上,往桌面底下那么一掏,只听到骨碌碌的声音响起来,一个柜子朝旁边移开了,现出一道暗门,我赶紧跟着他走进去,发现又来到一个地下室,老施说现在这个地下室已经在老宅子下面了,从那门出去就可以进到屋里。
果然出了门后,来到了一楼的小储藏间,这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我们轻手轻脚地跨过去,然后转到大厅,我往屋外一瞧,一个白色的身影还站在院子里,于是赶紧猫一般地蹬上了楼梯,老施则跟在我后面。
“你不是出去了么?”猛然间一个声音从院子力幽幽传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糟了,被发现了!立马收住了脚步。
我回头一看,老施已经蹬蹬蹬地下了楼,我刚要跟着他下去,却瞥见他右手放在大腿外侧朝我摆了几下,然后就朝外喊道:“噢!我们才走到了没多远,元庆那小子突然说要上……上大号……但是没带手纸,这不是让我回来给他拿几张么?唉,你说这小子怎么这样啊,吃饭前竟然说要上大号……”他在“上”这个字上反复强调了重音,然后一边说着一边朝院子里走去。
我听明白了,他这是暗示我诗妹并没看到走在前面的我,只看到了老施他自己,反复在“上”字强调的意思则是要我继续上楼去诗妹房间里找盒子,但他奶奶的好歹也编个正常点的说法啊,竟然说我吃饭前要上大号还叫老头回家拿手纸,这算啥事啊?
不过这时候也没什么办法了,我用更缓慢更轻柔的步伐上到了二楼,来到诗妹闺房门口,轻轻转动门把,幸好没有锁上,于是立刻闪进了房间。
其实诗妹的这个房间我是第一次进来,里面的布局根本就不清楚,而且此刻她就站在院子里,我不能开灯,只好借着从雕花木窗外照进来的丁点月光,在房间内翻找起来。
房间不大,陈设却挺多,进门右手边一个大衣柜,正对一张老式木床,床头靠窗,窗边一架梳妆台,还有其它各式各样的木质器具及装饰,东西太多,我一时不知道从哪找起。联想到之前老施说看到诗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景象,我想那盒子说不定就藏在梳妆台的台柜里面,于是走了过去。
可还没走到梳妆台前,刷的一道人影突然在眼前闪过,我心里立刻起了毛毛,心想难道这房间内还有人在?!可再定睛看去,原来是那梳妆台上的椭圆形镜子,我摸着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骂自己这点芝麻绿豆般的胆子,活该被镜子里的自个吓到。
平复下来后,赶忙蹲下身去掏那柜门,却掏不动,我俯下一看,好家伙,还上了把锁!不过这种弹子锁可难不倒我,小时候皮惯了,没事就找别人的锁开着玩,现在都还能弄两手,于是掏了自己的钥匙,唏唏嗦嗦地撬起锁来。
“叭嗒……叭嗒……”
等等……好像有什么声音,但这明显不是我撬锁的声音,更像是踩着拖鞋走路的声音。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始仔细听,那声音一下一下似乎还挺有规律,而且就在这个房间里,我赶紧回头一看,房间里没其他人啊,那声音却还在继续着,马上我的头皮开始发炸,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拖鞋声是哪来的?
我不敢多想,但直觉告诉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声音,否则盒子还没找到,我就先被这个声音给活活折磨死了。竖起耳朵仔细听,似乎来自木床那边,但是床上挂了蚊帐,光线这么黑,根本就看不清楚蚊帐里面有什么,我提着胆子掀起蚊帐,却看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什么不对劲的。
我一拍脑袋,暗骂自己完全就是吓秀逗了,既然是拖鞋声,怎么可能往床上找?于是把头探到了床下,摸摸口袋,还有个打火机,哗地一声,火光撕开了床底浓重的黑暗,我在最里面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我只有在电视里看到过:一双绣花鞋,只有古代女子才会穿的那种绣花鞋。
这双绣花鞋就那样趴在床底的最里面,鞋尖朝外,正对着我的脸,这时候我注意到那“叭嗒……叭嗒”的声音忽然没有了,脑海里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冒出来:难道那“叭嗒……叭嗒”的类似拖鞋声是这双绣花鞋发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一双鞋子它自己在走,而且是在床底?我使劲晃了晃脑袋,再去看那鞋子,这一看不要紧,我的腿立马打了个弯,身子一软,就跌倒在地上——那鞋子真的开始朝我走过来!
此刻,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鞋子铁定是被鬼魂附了体了,我必须马上逃出这个房间,否则肯定会被这鬼魂给弄死,说不定是弄成现在的诗妹那样。
可是我的腿脚却不听使唤,就像被鬼压床了似的,动都动不了。这时候打火机已经发烫了,我条件反射把它甩了出去,四周又陷入漆黑一片,只听到那“叭嗒……叭嗒”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我抡起胳膊往嘴巴里一塞,使出吃奶的力气咬了一口,只觉手臂一痛,一股咸涩的味道从牙齿缝里渗入口腔,我整个人终于激灵了一下,蹦了起来,转头就要往门外跑。
可是刚转身就撞在了什么上面,我抬头一看,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正在上方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的妈呀,这次真的是撞到鬼身上了,我心想怎么死也不能被鬼吓死,索性闭上了眼睛,打算让自己昏过去,可他奶奶的手臂真痛,我昏不过去!不行,昏不过去也得装昏。
可那鬼没放过我,竟然开始抽我的脸,一边抽一边还在念叨着什么。我在心里咒骂这变态鬼的祖宗十八代,可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对了,这鬼分明在叫我名字啊。
只听他压着声音叫道:“元庆……元庆……你小子快醒醒!真吓晕了啊?不会吧?”
我终于听清楚了,这竟然是老施的声音!
一股无名火顿时从丹田里冒出来,我扯开喉咙就要大骂,可一个“你”字还没发出来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巴。
“别喊,是我!”老施说话声音还是那么低,“东西我找到了!”
我一把拽开他那根手,好奇战胜了愤怒,问道:“盒子找到了?在哪?”
“不是盒子,是盒子里那东西,正挂在诗儿的腰间!”
“靠!你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到现在才发现她腰间那东西?我都快被你吓到第七人民医院去了!”
“咳!我是无意中发现的,前几天没注意,刚刚才想起来她腰间那块东西正是我打她用的!”
“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直接问她要过来?”
“她刚刚出去了,这几天来第一次走到外面去。”
“啊?她出门了?那你咋不跟上?要是丢了或者不回来了咋办?”
“我跟不上!她就跟飞似的飘走了,我这不赶紧回来找你想办法嘛!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自己在这房间里吓成这个熊样。”
一听到诗妹飘走了,我二话不说提脚就开始飞奔,一口气冲出房门,三步跳下了楼,窜出院子,站在水泥路上左右一瞧,正在后悔没问明白方向,就听到老施在后面喊:“西面!西面!”
我心里想这真是心有灵犀了,我心里愁什么他都知道,脚下生风,赶紧沿着破水泥路朝西面狂追过去。
这老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诗妹都飘出去好一会了,才上到楼来找我,这下可好,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