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进行了好几天,总算有了些眉目,第二经济区三期工程,柏铺村地块公开招投标项目是五月立项的,但有心人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探听到风声了,这种大型政府工程要反复讨论,慎之又慎。
后来项目成立时,在公开招投标的基础上添加了附加条件,多了诸如必须是在海角市登记注册的地产公司,公司注册资本不能低于五亿元等限制,才将许多如鲨鱼嗅到腥的地产公司拒之门外。
剩下的五家公司中,恒绿地产实力尤为雄厚,钧鸿、乐苑、帝景三家也是海角市老牌地产劲旅,只有新东是刚成立还不到一年的公司,做了几个小项目,但背后的老板神秘且财力雄厚,竟然也达到了竞标资质。
“我们海角市发展这么些年,拥有的地产公司不止这五家吧?”司徒笑拿着资料问张子成。
“是,公司是有很多,达到条件的也不少,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退出了,连赵氏集团不也退出了吗,这个政府工程有一招很毒的,你看这里,要求中标的地产公司垫资修建,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金流的公司,还真没几个。”张子成翻到材料的一页告诉司徒笑。
司徒笑看了看,分析道:“这五家公司也拿不出修建工程的全部款项,他们会将巨额的修建款层层转包下去,只要拿到了标的,去银行贷款,政府在这件事上应该大开方便之门,还有,建筑材料的赊账,也能充抵一部分现金流,不过就算如此,这还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做得好能赚很多,做不好就会赔个倾家荡产,赵氏集团为什么退出?他们比恒绿更有实力啊。”
“不知道,或许是觉得风险太大,而盈利太低?”张子成也学着分析。
司徒笑摇头,这个项目看似风险高,但对那些根底厚实的大集团而言并不用担多大风险,而且利润也是绝对可观的,最起码,是他司徒笑这辈子甚至下辈子也挣不到的钱。
“你们调查三天了,根据你们的初步调查,发现什么可疑情况没有?”
“暂时还没有,不过新东公司前段时间打了场官司,闹得挺大。”
“和谁打官司,什么时候,为什么打的?”
“一个女教师,花了将近两百万买了新东公司在西区新建的一个楼盘的房子,但新东公司居然没有登记备案,反而一楼多卖又卖给了另外一个人,那对方当然不干,而且人家是全款预付的,要求开发商按购房款的一倍进行赔付,官司打到中级人民法院,好像是新东输了,加上利息精神损失什么的,赔了四百多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司徒笑再次问道。
“今年三月吧,好像,报上也登过。”
“三月?新东的背景和后台老板没有查出来吗?”
“没有。”
“打官司那个楼盘卖了多少房子,只有这一起官司吗?”
“嗯,好像是的。”
“不要好像,去查。”
“笑哥,这个,也要查?”
“是,查三个事情,整个楼盘是不是只有这一起一房多卖,那个女教师的身份和她的家庭成员,看看她的家庭成员能不能和柏铺村地块招标扯上什么关系。”
“啊?这也能和柏铺村扯上关系?”张子成忽地一愣,笑哥不会查案查昏头了吧?人家老师买房和柏铺村招投标,八竿子打不着啊?
“先查来看看,去吧。茜姐,你查的钧鸿公司呢,有什么发现?”
“钧鸿公司这些年业绩平平,主要还是靠早年修建的商业楼在吃老本,钧鸿公司老总李鸿达去年移民加拿大,由于身体不好而处于半退休状态,目前公司主要负责人是他堂弟李青树,但是等他大儿子从美国毕业之后可能会接手公司。”
“替人打工?他多大年纪了?”
“官方报道是五十八,看实际年龄还要大些。”
“他在钧鸿占的股份多吗?”
“这个,钧鸿也是家族式企业,但是有报道说李鸿达比较抠,估计不多,我再查一查。”
“茜姐,顺便查一查李青树最近半年有没有什么习惯上的改变,包括换车、换房,出入场所,身边的朋友聚合,以及投资方向等方面,这些消息从下层的老员工那里就能打听到,如果你觉得问询比较困难就让开然去,打听小道消息他比子成更擅长。”
“好的,司徒。”
“开然,还在查帝景公司吗?现在查到些什么消息了?”司徒笑电话联系了李开然。
“老王啊?我现在在外面和几个朋友喝茶,待会儿再打给你。啊,买车那事儿不急,哥哥我有门路,答应过你的事儿就没问题,保证不会加价提车。嘀——”电话挂了,司徒笑看看电话号码,看来开然已经找到些线索了,正和对方吃饭呢,不用加价提车,倒是一个不错的诱饵,工薪阶层谁不想低价买好车啊。
司徒笑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章明,你和朱珠查的乐苑有什么问题没有?”
“笑哥,这家公司很不配合啊,调查令都给他们看了,还是阳奉阴违的,我们连财务报表都没看到呢。”朱珠在另一头抢过电话抱怨着。
司徒笑一愣,糟了,时间太紧,本该让子成和开然一人带一个,然后再让他们合力去查乐苑才对,他们显然没学会从外围查起,这下乐苑老板恐怕要慌,还以为自己公司被抓到什么了呢。事实上,在这些年从海角市迅速崛起的地产公司中,只怕没有几家敢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是诚信经营,绝没做过违法违规的事,这个道理,章明和朱珠显然没意识到。
不过也好,乐苑的高管一慌,就容易露出马脚,司徒笑提点道:“章明,你们这样,就说我们接到举报,说乐苑公司在财务上和恒绿公司有些交易操作违规,你可以暗示他们那些财务是非公开的、私密的,而且我们警方掌握了一些证据,看看他们的反应,接下来你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白了,笑哥。”章明在电话一头有点兴奋。
“还有,调查令这种东西,并不是拿来当圣旨用的,先开始都要从外围查起,和那些资深的中低层员工拉拉关系,像朋友一样谈谈家常,你要有了自己的调查方向之后,才向公司高管出示调查令,请他们配合,下次记住了,越是大型的公司,待得越久的员工,就能在无意中吐露越大的秘密。至于如何与他们拉近关系,有机会我让开然教你们一下。”
“知道了笑哥,谢谢笑哥。”
“别嘴上说谢,你真要谢我,下次我要去查什么,不许找借口逃走。”司徒笑最后刺了他一下,章明比较老实,上次想让他陪着去购书城居然借故遁走,肯定是有人唆使,不是张子成就是李开然,这两个都是老鸟。
刚放下电话,就瞥见办公室内老刘接起电话来,他似乎听到什么消息,表情震惊,接着就眼神不善地透过窗户瞪了自己一眼。司徒笑装作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心道:这么快消息就传回来了?看来乐苑的人际关系铺得很开啊,不过还好只到老刘这一级,若是上级打来的电话,老刘的表情不会是这样的。
坐等了一会儿,奇怪,老刘怎么还没来找自己麻烦,浪费了自己想好的一套说辞。难道那个电话不是从乐苑那边传来的?那会是什么事情,算了,还是先研究柏铺村招标的情况吧,还有龙建和卓思琪究竟有没有关系的问题。
司徒笑调出卓思琪的报销清单,重新查阅了卓思琪的简历,今年三十五岁,十年前,在恒绿公司做销售主管助理时被伍文斌相中,两人遂建立关系,于同年十月结婚,婚后不久便有了第一个孩子,却因死胎而不得不提前引产,休养了一年后再次怀孕,便是这八岁的伍永龙。当时的恒绿公司虽远不及现在的规模,但也不能算小公司了,卓思琪能被伍文斌看中,除了她的相貌学历,还有她那干练的办事风格,从销售助理到主管、到经理、总经理、副总裁,她也是一步一步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来的。
看着简历上一桩桩成功开发案例,司徒笑认为这个女人其实很有商业头脑,如果不是有什么重大隐瞒,她怎么也不可能放弃那个重要的招标项目而携款移民,究竟她有什么事是不可告人的?这和伍文斌的死有没有直接关系?和柏铺村地块招投标又有没有关系呢?还有和龙建有没有关系?
司徒笑又调出龙建的简历,这两个人除了七月出行时间上出现惊人地相似以外,实在没有任何产生交集的可能,卓思琪是在安儿乐国际妇产医院生的孩子,龙建则是在康乐妇产医院做医生,平时的生活和工作显然也不可能让他们走到一起,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两人有什么联系,不过对于没有证据的事情,司徒笑也有自己的办法,他决定,直接去问。
还没有动身,张子成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笑哥,你真是神了,你怎么猜到那个女教师和柏铺村地块投标有关的?那个教师叫邢小英,是一中的一名物理教师,但她老公尤世伟是一名高级工程师。这还不算什么,我接下来又去查了一下,嘿,原来这尤世伟和城建局经济开发办的办公室主任机要秘书尤春是亲戚,是表兄弟,那经济开发办,就是专门负责这个新兴经济区建设工程的,柏铺村地块就是他们的三期工程。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笑哥,我都糊涂了,你怎么会知道他们有关系的?”
司徒笑躺回转椅上,自己的直觉又一次对了,不过这次可不是猜的,这是经验,他告诉张子成:“子成,你有没有听说过,合法受贿啊?”
“什么?受贿还有合法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虽然我们国家一直在严厉打击各种收受贿赂行为,可那些商人也在想尽办法钻法律的空子,从明目张胆地送到开后门送,从巨额现金到金卡礼盒,从夫人代收到资助子女国外就读,还有后来的司机路线、保姆路线等等,手法可谓花样百出。发展到现在,那些商人又想出了合法受贿这一招,将过去简单的给钱和收钱转几个弯,它就会变成那些官员的合法收入。比如这次的买楼官司,法律有规定,若开发商一房多卖,那么已经购房的业主可以要求开发商对自己已经支付的购房款进行赔付,金额可达已付购房款的一倍。那么,开发商故意一房多卖,你正规渠道起诉,获得赔偿,算不算你的合法收入?若是双方私下早有谋划,等于是新东送了两百万给尤世伟。”
“啊?还有这一招啊?”
“最常见的其实是古董受贿,因为它最容易操作,而且确实很难定罪,它利用的不过是民间俗称的古董捡漏策略。陪官员去古玩市场走一圈,在朋友的友好提点下,官员掏几十块或者几百块,买了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回头请专家一鉴定,原来是真古董,拿到拍卖行一卖,几百万就到手了。整个过程中,从卖古玩的小贩,到陪同人,到最后买古玩的买主,可能都是行贿人一手包办的,他甚至可以请相互毫不认识的人来演这出戏,最后警方很难查证,你也就不能说,那不是官员的合法收入。另外还有一些彩票受贿、奖券受贿、拆迁房受贿等等,都是力求将受贿这件事复杂化、合法化,不过这些事情,往往都会由行贿方一手包办,官员只需坐在家里,就能拿到安全、稳当又合法的贿款了。”
“笑哥,那这邢小英买楼索赔的事情,是为了向谁受贿呢?难道受益人是开发办的尤春?”
“不见得,别忘了尤世伟的身份,他和尤春有这么一层关系,我很怀疑他会成为柏铺村地块招投标的评标专家之一,还记得我们前年查的兴和大厦标底泄露案吗?”
“是那个评标专家受贿泄露标底的案子?对啊,当时我就怀疑,文件上明明规定,评标专家需要在投标前两日从评标专家库里随机抽取,他们怎么就知道哪个人会当上评标专家?”
“所以说,这里面水很深,两百万买一个评标专家,相较于三十亿的工程,倒也不贵。”
“这样看来,新东对这个项目也是志在必得,能突然冒头,又能用这么大的手笔去砸评标专家,这新东的后台老板到底是什么来路?笑哥,你说,会不会是赵氏在背后撑腰?”
“没必要,他完全可以自己出面,干吗扶持一个小公司去干这事儿?我怀疑,在背后扶持这家新公司的,就在这地块招投标的剩余四家公司之中。”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等着瞧吧,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我现在去见卓思琪,你们继续查下去,说不定这次要扯出一群大鱼来,或许得准备好随时联系检察院啊。”
呜呜两声车鸣,卓思琪一手拿着公文夹,一手用车钥匙解锁,正准备打开车门,暗处走出一条人影,吓了她一跳。
“还这么忙啊,卓女士。”
“司徒警官,你们当警察的都喜欢躲在暗处吓唬人吗?”
“如果吓到你了,我很抱歉,不过我想和你谈点私事,不想惊扰其他人。”
“我们之间有什么私事好谈?”卓思琪冷笑,打开车门准备进去。
“龙建。”司徒笑发音清晰标准,等待着自己的直觉给自己带来惊喜。
啪!卓思琪的公文夹掉在了地上:“你,你说什么?”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俯身去拾公文夹,但司徒笑看得很清楚,她的手,发抖,拿了两次公文夹都没能拿起来。
直觉是正确的,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