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我不仅记住剧情,还记住当时环境的电影并不多,其中就包括《侏罗纪公园》。部分原因是,我是在城市中心的巨幕影院观看的这部电影,而不是普通的电影院;更重要的原因是,家长带着孩子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放映厅。尽管做了铺天盖地的警告,就连导演斯皮尔伯格也告诉观众他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看这部电影,但在恐龙的诱惑下,许多家长在没有意识到这部电影有多惊悚的情况下还是带着孩子们去观影。
如果你和中小学老师聊聊,就会知道恐龙对孩子们的诱惑力是多么大(即便是紫色的恐龙)。这些已经绝种的神奇动物的吸引力仿佛宇宙真理,如果科技条件允许,使恐龙复活,再现《侏罗纪公园》里的场景将非常受欢迎。现在,我们的科技水平和科幻作品中的恐龙复生还有多大的差距呢?
乍看上去,这是一个完全不可能的任务,想都不用想。要克隆恐龙,我们需要恐龙的DNA(脱氧核糖核酸)。DNA这个无比复杂的超长链分子家族,还有稍微简单一点儿的类似物——RNA(核糖核酸),它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的核心。DNA的名字听起来并不复杂,它的组成也比较简单,有点儿像积木玩具——合理的排列组合会构建出非常复杂的结构。比如,人类的1号染色体虽然不是自然界里最大的,但却是人体里最大的染色体,大概包含100亿个原子。
在这些科幻作品中,DNA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些分子能决定物种的结构。从最小的细菌到蓝鲸,每个生物的细胞里都包含DNA。生物的细胞里包含的DNA分子叫作染色体,比如人类有46条染色体,两两一组共23对。就像计算机程序一样,染色体会给生物编码。我们让侏罗纪公园变成事实的唯一方法就是获得完整的恐龙DNA,但这谈何容易。事实上,我们获得恐龙遗骸的机会很小。这些令人惊奇的生物在2亿年前统治着地球,大约6 600万年前灭绝,现存最接近恐龙的生物是鸟类。正因如此,我们关于恐龙的知识都源于6 000多万年前就埋在地下的化石,但化石无法为我们复活恐龙提供足够的信息。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里看过霸王龙、三角龙和其他著名恐龙的骨架,但这些完整或者半完整的骨架非常稀少。大多数时候,考古学家只能发现很小的残片,要像宇宙学家一样把恐龙的相关信息拼凑在一起,才能得到我们普通人想看到的结果。
“真正”地看到恐龙无疑是《侏罗纪公园》的噱头之一。我们已经习惯了计算机成像,我们期待看到骑着龙的哈利·波特和遥远的星空战争都像照相机拍出来的一样真实。在《侏罗纪公园》以前,恐龙的形象都像20世纪30年代的第一版《金刚》电影一样(不要问我为什么恐龙和超级大猩猩一样,动画师就是这样设计的)。尽管这些模型由美国特效大师威利斯·奥布赖恩和他的门生雷·哈利豪森精心制作,但它们看起来仍然笨拙、生涩、做作。然而,《侏罗纪公园》里的恐龙和真正的动物毫无差别,从恐龙在野生动物园与人类的首次戏剧性相遇,到迅猛龙出现在厨房里的经典场景,一切都是那么引人入胜。
这种对恐龙准确又细致的刻画也被用于自然历史方面的电视节目,就像在BBC(英国广播公司)制作的6集电视系列片《与恐龙同行》里那样。这个技术让我们能进一步享受恐龙带来的快乐,但也伴随着潜在的问题。由于有关恐龙的信息非常有限,所以很多细节都是我们猜出来的。事实上,我们只有恐龙化石和其他二手资料,这些证据都不可靠。不只是《侏罗纪公园》,很多纪录片里都包含科幻内容。
比如恐龙是什么颜色的,我们并不确定。我小时候曾经废寝忘食地制作塑料恐龙模型,我那时候以为它们就是典型的深绿色、棕色或者灰色的。从那时起,就一直有人猜测恐龙的皮肤其实有可能是更复杂的颜色。这绝不是瞎猜。对于一些特殊案例,我们确实能找到一些小规模的证据。但总的来说,对于恐龙的颜色我们还是以猜测为主。与之相似的还有,纪录片里对家庭生活和抚育幼崽的描绘,基本上都是毫无证据支持的猜测。在很长时间里,我们一直以为恐龙是变温动物;现在我们认为它们应该是恒温动物,部分原因是它们和鸟类的亲缘关系比我们之前预想的更近。
还有恐龙的叫声。我们都知道恐龙的声音和公象差不多,但其实这个观点一点儿依据都没有。恐龙的叫声源于科幻作品,而不是考古学事实。还有观点认为最著名的肉食动物霸王龙其实是腐食动物。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关恐龙的看法伴随越来越多的科学发现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依然处于猜测阶段。没有什么比那些银幕上的迅猛龙更能说明这一点的了。
《侏罗纪公园》出现以前,大部分电影对恐龙的描绘都只聚焦于那些“大家伙”。这很正常,因为大型动物更能给人深刻的印象,这也是让孩子们满心欢喜的原因。但其实绝大多数恐龙都没有鸡大,《侏罗纪公园》特别地描绘了一群类似迅猛龙的中等型号的捕食者,它们比单只的超大恐龙对于人类体型的猎物更具威胁性。任何看过迅猛龙在厨房中追踪藏匿的孩子们这一幕的人,应该还记得那些迅猛龙可怕的外表。正因为如此,迅猛龙身上几乎肯定覆盖着羽毛这个考古发现确实有点儿让人意外。
在变成化石的过程中,骨头是最有可能保存下来的物质。死掉的动物或者植物沉浸在矿物质丰富的水或地下水里。时过境迁,结构里面不那么坚固的物质渐渐腐蚀,矿物质在结构的罅隙中聚集沉淀。这个过程甚至可以把植物的精细结构保存下来。更硬的结构,比如骨头和贝壳,则需要经过一个更加漫长的替换过程,原有的矿物质被另一种矿物质替代,骨头变成了石头。我们曾经以为化石就是石头,但其实“化石”这个词还可以被用来指代所有经过长时间变化的物质。琥珀是一种树脂,但琥珀也是一种化石,因为它是硬化的树液经过长时间的化学变化而形成的结构。同样,化石木头不一定要经历石化的过程,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化石木头也有石头的样子。
骨头是动物化石中最常被保存下来的部分,但有些其他物质也能被保存下来。考古学家已经从热衷于找寻大号骨头转向了更加科学的方法,并成功发现了越来越多的附属物残片,比如羽毛。我们已经知道,恐龙是鸟类的祖先,包括迅猛龙在内的许多恐龙都应该有羽毛。它们是你在黑夜中不愿遇到的敏捷的猎手,但是这些捕食者穿的却像喜剧演员一般。
残存的恐龙化石并不多,很长时间以前的遗骸完好地保存下来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正因为如此,《侏罗纪公园》的原著作者迈克尔·克莱顿曾经面临的一个棘手的难题就是如何自圆其说。他为复制灭绝已久的恐龙给出了怎样的似乎合理的科学解释呢?像往常一样,这只是科幻作品,不是科学事实。所以,他可以让一些不太可能或者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但这个过程要看起来可行才行。他给出的解释非常巧妙,虽然我们都知道它也有致命的缺陷。
首先,克莱顿提供了一条假线索。他说:“虽然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恐龙的DNA,但是研磨大量的恐龙骨头也许可以提取出一些DNA。前人都认为化石化的过程会毁灭所有的DNA,现在已经意识到这其实是不对的。”以上言论看起来像个伪命题,因为我们已知化石化过程的本质,但其实这里有一个漏洞,那就是化石化的过程不是总能完成。比如,在20世纪90年代,人们在霸王龙骨架中发现了一些“相对没有改变状态”的样本,这样科研人员就可以研磨骨头并得到一些类似血红蛋白的物质。但是,DNA无论如何都无法保存下来。
然后,克莱顿提出了“真正”的技术。他在书中虚构的专家亨利·吴解释说:“树脂常常落在昆虫的身上,困住它们。这些昆虫在化石中被完美地保存下来。所有昆虫都能在琥珀中找到,包括有能力叮咬大型动物的昆虫。”这听起来确实可行。昆虫确实经常被困在树脂中,时过境迁变成琥珀,很多内含昆虫的琥珀都是远古时期的产物。
但是细节决定一切,关键问题在于“完美地保存下来”。可能琥珀中的昆虫看起来和当年无异,但这并不意味着昆虫体内的化学物质都完好无损。DNA非常复杂,而且比较不稳定。内含DNA的细胞死掉后,细胞里的酶会切断DNA双螺旋结构上的共价键,水也会侵蚀这些键。虽然在20世纪90年代,有些专家成功地从1 300万年前的琥珀中提取出了DNA,但这些人后来无法复制他们的实验,之前的结果源于被污染的样品。
2013年,曼彻斯特大学的学者尝试用硬度介于树脂和琥珀之间的柯巴脂中的昆虫来再现《侏罗纪公园》里的技术。与20世纪90年代的实验不同,这个实验是在非常严格的操作下进行的。更重要的是,新版实验会使用更现代的DNA扩增技术,而不是原版实验中老式的聚合酶链式反应。新版实验在60—10 000年前的样品中没有检测到DNA,这意味着琥珀中的昆虫尸体比空气中的昆虫尸体失去DNA的速度更快。
像对放射性元素一样,“半衰期”概念同样适用于DNA,即DNA降解到原始的一半所消耗的时间。通过研究一系列600—8 000年前的骨头,考古学家已经证实DNA的半衰期大概是521年。DNA的寿命可能被一系列条件影响,特别是温度,这有助于我们准确推测DNA样品的最长寿命。
最古老的DNA可以追溯到50万年前,DNA的半衰期意味着DNA序列在150万年后就无法读取,在680万年后就会被完全降解。而恐龙时代距今已6 500万年,这也让侏罗纪公园只能存在于科幻作品中。假如恐龙的DNA可以通过什么方法被提取出来,那么复制恐龙的基本过程便是克隆。(“克隆”这个词源于希腊语中的“枝条”,也就是植物中的扦插或压条繁殖的意思,即用枝干产生新的个体。)这一点在科幻作品中已司空见惯。
科幻作品中的克隆通常有两个明显的错误:克隆体和母体一模一样;克隆可以瞬时完成,或者只要几个小时到几天就能完成。在真实世界里,克隆虽然确实是一种复制,但这是基于克隆体和母体拥有相同的DNA。然而,生物体绝不是基于DNA的简单复制品。实际上,在生长的不同阶段,相同的DNA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不同的环境可以使基因有不同的表现方式。我们都见过自然的克隆体——同卵双胞胎,他们彼此间存在显著的不同。
人工克隆也有类似的情况,虽然我们已经拥有克隆技术,但这个技术本身并不容易成功。第一只克隆猫CC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理论上CC应该和它的母体一样,但是它的母体是只虎斑猫,而CC的身体却是一半白色一半黑色。就像其他克隆体一样,CC需要经历正常猫的出生和长大的过程。想在某间神奇的克隆室里一夜间就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个体是不可能的。
当我们了解到DNA的性质和细胞的工作方法后,克隆技术看上去就只是简单的操作,但是其实不然。克隆不像两性繁殖那样把两个个体的遗传信息合二为一,而是复制一整套基因。1996年,人类首次用母体的遗传信息克隆出哺乳动物——绵羊多利;对于多利来说,它的遗传信息来源于乳腺,这也是这只克隆羊以美国乡村音乐天后多利·巴顿的名字命名的原因(她的胸部异常丰满)。多利的“妈妈/姐姐”早就去世了,它的细胞是在实验室中培养的,而不是从活的动物体中直接得来的。实验人员将未受精的卵子的细胞核放入供体细胞中。
和怀旧科幻作品《弗兰肯斯坦》中的情节类似,微弱的电刺激帮助细胞核和卵细胞融合,继而变成了多利,并开始了细胞分裂。新的卵细胞被植入代孕母亲体内,像正常的细胞一样生长,过了一段时间,多利出生了。它看起来是只正常健康的绵羊。以上描述只是真实历史的简化版本。如果克隆真的这么简单,克隆体早就已经遍布世界了,少数声称已经成功克隆出人的科学家早就自豪地把克隆人拿出来展览了。事实上,克隆哺乳动物实属不易。
即便是克隆多利也用了许多年。虽然相同的技术早就在两栖动物青蛙身上实验成功,但对于哺乳动物来说确实很困难。突破点在于使用和原设想状态不同的细胞。很多时候,我们身上细胞的分裂速度不像胎儿那么快。原来的设想是用高速分裂的细胞,而苏格兰的罗斯林研究所则使用了处于休眠状态的细胞成功克隆出多利。这些细胞一开始处于分裂状态,在被去除了营养物质后,细胞停止了生长。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休眠细胞竟然起到了效果。
虽然细胞已经开始分裂,但是问题并未解决:这些休眠细胞核在被植入卵细胞以后并没有继续生长。在首批276个样品中,只有29个显示出生长迹象,而它们在被植入代孕母体后,只有一个——多利——存活下来。不管怎样,我们有了多利。但克隆事业会越来越繁荣吗?我们有能力克隆一切吗?如果有合适的遗传信息,我们就能克隆恐龙吗?
不一定。动物克隆技术确实越来越成熟,但依然有许多问题。用于克隆的基因可能在克隆的过程中受损。克隆有点儿像用锤子和凿子修理瑞士名表,幸运的话确实可以修好,但更多情况下会造成损坏。有关克隆动物的后续实验已经证明,克隆过程会改变DNA,损伤重要的基因,产生不能存活的胚胎。这些问题在猴子、类人猿身上更严重,所以克隆技术很有可能不能产生健康的人类。当然,相较于恐龙,我们更了解人类自身和家畜。
有些人会说,克隆永远是个难以确定的过程,失败案例无法避免。当然,哺乳动物的克隆成功率非常低,大概只有0.5%—1.5%的概率会培育出看上去健康的幼崽。虽然克隆技术越来越完善,但成功率却没有什么改观。许多问题都是在胚胎形成后,乃至动物出生后出现的;如果相同的技术应用在人类身上,那么任何失误都是不能接受的。如果一个完美的克隆人需要以成百上千个有缺陷的克隆婴孩为代价,这在道德上是没有人能接受的。
有些追名逐利的人甚至声称自己已经成功地克隆出人类,虽然这些人从来没有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言论。这个话题让我想起基于美国小说家艾拉·莱文的小说《纳粹狂种》(The Boys from Brazil)改编的电影。这部电影勉强算是一部科幻作品,因为科学概念只是这个动作片的引子,但这部电影也确实讨论了非常严肃的科幻主题:克隆人符合道德标准吗?
不能克隆恐龙的确让人失望,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灭绝的动物都无法通过克隆再生。猛犸象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潜在克隆对象。它们在5 000年前灭绝,留下了足够完整的DNA。这些DNA常常在泥潭沼泽和冻土地中被发现,携带DNA的物质较容易被提取出来。更重要的是,大象是绝佳的代孕母体。《侏罗纪公园》没能很好解释的另一个问题是,克隆需要代孕母体孕育胎儿,但找到能产出霸王龙蛋的代孕母体实在太难了。
在本书成书的同时,至少有两个项目在尝试克隆猛犸象。它们分别是:从2011年开始,由日本东京大学的入谷明进行的预计2016—2017年结束的研究;最近突然开始投入这个领域的韩国兽医黄禹锡所做的尝试。但是黄禹锡的这个项目并不十分鼓舞人心,因为他曾经是著名的干细胞实验员,但在2006年由于伪造实验数据被首尔国立大学解雇。他确实有克隆动物的经历(假设这个实验的数据不是伪造的),在2014年他成功克隆出一只狗。
其他科学家对短时间内就能成功克隆猛犸象深表怀疑,也对复活猛犸象的科学价值心存疑虑,特别是考虑到以无数失败结果为代价才克隆成功的绵羊多利。毕竟,“侏罗纪公园”是个主题公园,而不是真正的科技成果。毋庸置疑,我们拥有一只活的猛犸象可以让我们搜集到一些信息;但是反对克隆猛犸象的人会说整个克隆过程耗时费力,克隆出来的动物也可能会饱受痛苦,收获却微乎其微。虽然现在发现的猛犸象DNA对于克隆来说依然不够完整,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想法不能实现。
克隆不是唯一一个从科幻小说中获得启发的生物学想法,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被泄露的转基因致命病毒相对来讲更常见。而且,有人担心现实世界的流行病可能会由被泄露的病毒或者恐怖袭击引发。现实和科幻的区别就在于成功的概率和病毒致病性的技术细节。从20世纪70年代起,转基因就是科幻作家关注的焦点。我们试图给出非黑即白的观点,但事实上人类已经从事转基因事业几千年了。
如果你对以上观点存疑,那么请看下面的例子:吉娃娃、大丹犬都是从相同的类狼品种繁育出来的;玉米和花菜已经发生了太大的变化,没有人类的参与,这些植物已不能繁殖。有选择地杂交和我们现在进行的基因改造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杂交产生的结果更加难以预测,基因工程的潜力就是产生更明确的变化。
在科幻作品中,最接近基因改造的要数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在《莫罗博士的岛》(The Island of Dr. Moreau)中描绘的用人类细胞和动物胚胎产生兽人的故事了。这个科幻故事的情节和现实还是有区别的,故事中怪异的动物变种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成功存活,但是多功能干细胞确实有医疗用途。
威尔斯设想出了莫罗博士的岛上的离奇杂交品种,比如豹人、羊人与狗人,但他也意识到给人类强加上翅膀是不切实际的。然而,这并没有阻止科幻作家对人类伟大梦想的探索。如果有种科技能让我们翱翔于天际,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