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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像的粉末还在玻璃外飘荡,程复的那尊白玉似的雕像,恰如站在云中一般威严。它披着一件白色的袍子,赤足立在石座之上,左手抬到与头脑平齐的高度,食指向天;而右手则微微下垂到胯部,展开的手掌像是在抚摸着下面一个看不见的头颅。
程文浩看着逐渐落定的尘埃,朝我微微一笑:“这就是我的目的,而你,就是我选择的神。千神之后,你将是唯一的神。”
恍惚之间,我又站在了他的面前。嘴上的禁锢就这么消失了,手上的束缚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对我的安排,还满意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反对,但我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孩子,复兴人类文明,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又坐回刚才的布艺沙发中去了,手里端着青花瓷杯,热气氤氲,蝴蝶翻飞。
我喃喃地重复着他那句话,复兴人类文明?当今时代,又怎么可能呢?
“是毁灭,”他说道,“无论是被外力毁灭,还是被自己毁灭。”
“你真是个恶魔。”我有些失望。
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带着些许赞美地笑道:“上帝与撒旦,从未分离;佛陀与波旬,向来一体。等你具备了神的视野,那千百万在你面前俯首乞怜的生灵,也不过如草芥、刍狗一般。神无须怜悯任何生灵,众生的痛苦,不过是世界的秩序,就像有的虫子生于皇宫内院的御花园,而有的虫子则长于市井陋巷的荒草地,神不会因为怜悯虫子,就阻止市井陋巷的荒草地里面不再生出任何虫子。如果神真的这么做,那他就不配为神。”
他打了个响指,房间倏然消失,红色的火焰从我站立的地下升腾而起,但我却感受不到灼热。我们正站在空中,下面是暗红色的熔岩岩浆,岩浆像一只暴怒的恶龙,挥舞着两只巨爪,向着火山下的一座白色岩石建筑组成的小城扑了过去。爆裂的岩石拖着长长的黑色尾巴从天上陨落,一声巨响,岩浆蹿入我的脚下——几千米高,云气蒸腾,我看不清小城的人是如何瞬间被岩浆吞没的。
“庞贝。”
熔岩在我们脚下奔腾,忽而又变成了滔天的洪水,向着低洼处的一个庞大的聚落群咆哮而去,牛羊挣脱了藩篱,在聚落中奔走。有些人举着火把,想要照亮天际,看清远处咆哮而来的恶魔到底是什么模样,但真正看清的时候,洪水已经到了眼前。火把被吞噬,四野重归黑暗。
“两河。”
洪水继而又化作了漫天的黑色飞虫,像是死神的袍子一样,遮蔽了一座古城的天空。忽然,天际闪出一线亮光,接着轰鸣一声,城市中心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两个地块摩擦颤抖着,房屋在倒塌,市民奔走于街巷,不少人跌入了那巨大的裂隙之中,从建筑物中逃出来的人,也最终被那黑色的魔鬼之袍覆盖,转瞬之间,留在地下的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摩亨佐·达罗!”他的声音停歇了几秒,画面再度切换,我们站在冬日里莽苍的荒原上,黄草离离,白雪皑皑。不远处的天空中一抹黑烟升腾而起,火光乍现。
“创造之前,必先毁灭。”
话音才落,白雪退去,黄草化作一片黑土,春雨骤降,黑土地上,冒出了青芽。青芽万里,远处的天空中,南雁北飞。
待他炫耀完眼前的戏法,我提醒他道:“世界已经毁灭了,利莫里亚成了人类文明的遗珍,如今AI要将人类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毁灭已经注定,我们还谈何重建?”
“与其被机器毁灭,人类何不自己毁灭?自毁尚有一线希望,如果真的等到AI攻占利莫里亚的那一刻,人类文明就没有丝毫希望了。所以,我才让你毁灭千神,毁灭利莫里亚……”
“你刚刚还说只是让我毁灭那1000个我父亲的仇人,现在怎么又要我毁灭利莫里亚?”
“千神就是利莫里亚的执掌,利莫里亚就是千神的奥林匹斯。同时,这里也是AI的目标,毁灭了利莫里亚,AI便没有了目标,仅存的人类,就能躲过一劫,仅仅需要几个世纪,人类的种族,又会在这地球上繁衍,而彼时的AI,已经成了一堆废铁。”
“废铁?他们作为胜者,只会成为地球新的统治者。”
“不可能的,孩子,你要记住,AI永远不是生命。没有任务执行的AI,最终的命运就是归于尘土。”他的身形已经缩小到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一般大小,整个沙发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张大床,“我的时间不多了,利莫里亚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已经感觉到,那个东西——可以说,一个和我类似的东西——我称它是另一个棋手,已经向利莫里亚进军了,这群蠢如猪豕的神,此时还抱着侥幸心理,幻想着能逃过最终的命运惩戒,时间不多了,不多了……孩子,人类的命运就交给你了,你和程雪,是我选择的亚当与夏娃——不要犹豫,也无须自责,你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千百年之后,人类的故事中,会流传着伏羲女娲一样的神话故事,来形容你们……”
伏羲女娲?亚当夏娃?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将在我的保护之下,成为地球上最后的两个人,也是下一个人类纪元最开始的两个人……千百年后,人们将以始祖之礼祭拜你们,这五大洲遍布你们的庙宇,全世界的人类,都是你们的后代、你们的信徒。”
他不仅是个恶魔,还是个疯子。
“你是想杀死除了我和程雪之外的所有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兀自说着:“我会将人类万年的文明智慧输入你的大脑之中,你将伴随着后代的发展而永生,在合适的时机,你的智慧和知识,将指引人类走向应该走的方向,而不像前几代人,走向毁灭……”
“住口!”
“……你和程雪将会是第一批去除自私基因的神,而你们的后代,也完全没有自私……千百年之后,人类将建立一片多么崇高、美丽的国度啊!没有战争,没有罪恶,没有你争我夺,没有一己之私带来的灾难。你将率领你们的后代,走向光明,走向永恒,走向时间和空间的尽头……”
他消失了,恍如一场梦境。
一眨眼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变的,只有我坐的这张单人扶手椅。他不是我爷爷,他只是一段幻影罢了。他是一个妖魔,甚至可以说,刚才那一切只是个噩梦。
我的爷爷,不可能说出那么荒唐的话来。
但是,我又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
这间卧室的陈设清新典雅,我站起身,从梳妆台一侧的书架上,看到了几张照片——年轻的程文浩搂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小姑娘身穿一件蓝色的化验服,他们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玻璃仪器,像是一个实验室。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在他们的身后挥手。女孩的模样很容易分辨,就是程雪。
第二张,程雪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了,依然穿着一件蓝色的化验服,正伏在实验室角落的窗子下,拿着笔演算着什么,不知是谁偷偷拍下了这样一张照片。
第三张,是程文浩和少年程成的合影。程成一侧本是一辆铃木摩托车,但是车头的位置被一张剪下来的程雪小人照覆盖了,她依然穿着那套蓝色的化验服。于是两人的合影,就成了三个人的合影。
第四张,程雪看起来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她骑在那辆铃木摩托车上,身穿黑色的夹克和皮裤,正朝着拍照者摆出了一个yeah的手势。远处,像是一个军营,红色的旗帜在两个站岗的士兵身后飘扬。
刚才那个荒唐的梦,或许和这里有关,我的潜意识接收到这里的信息,于是组合了那样荒谬的剧情?
……
现在不是看照片和考虑这些的时候。
我呼唤内心的清醒和平静,无论刚才那是一场梦,还是真的是脑子里有什么奇怪的虫子向我传递着我那位死去爷爷的“天启”,以及这地方到底是不是程雪的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究竟睡了多久。我还清晰地记得,被雪华杀死的季三木跟我说,壁人内乱了,而我的朋友们此时正面临着生命危险。
我撑着虚浮的身体,在房间内寻找着可以钻入利莫里亚内部的通道。而此时门外,有对话的声音传来。
“你还真是欲求不满!”一股子浮夸的浪荡与调笑,利莫里亚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只有阿历克斯。
对方哼了一声,是程雪的声音,一贯的冰冷。
“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阿历克斯笑道:“身份?程议长是什么身份?怎么又会看上赵仲明这小子……哈哈哈……”
“放肆!”
“虽然程议长将医院的一切数据处理得天衣无缝,在三个小时之内,绝对不会有人能够怀疑到赵仲明的失踪与利莫里亚的议长程雪有什么联系,但是,你恐怕还不知道,我早就在那医院安插了眼线。”
“你难道就不怕莫普提知道?”
“彼此彼此,程议长都不怕,我怕什么!”阿历克斯道,“这么长时间,我给你心甘情愿地当一条可以呼来唤去的狗,而你,却从未兑现你的承诺……”
“你这条狗胃口越来越大,现在反倒埋怨起我喂的骨头少了。”
“至少你帮我把程复这浑蛋杀了,也算除了我的心头之恨!”
程雪冰冷地一哼。“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算老几?程复的生死,能随着你的意愿?杀死程复的,是程成——利莫里亚的千神,没有一个不恨他的。他那不老实的儿子,自然成了仇恨的牺牲品。”
“好、好、好……你果然一点情面也不给我留,那当初许给我的承诺,算是一件也没能帮我兑现!”
“哦?”
阿历克斯陡然将嗓门提高:“是你说,你可以帮我接近他,让他承认,他还有个儿子,你做到了吗?没有!这要求过分吗?对你程议长来说,只不过几句话的事……”
程雪冷冷地答道:“我已经做了,但他愿不愿意认你,那是他的选择。阿历克斯,他的身份不容玷污和质疑,你的出现,将成为他的污点。他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而你还能在利莫里亚活下去,这就说明,他已经承认了当年抛弃你和你母亲的错误,如果他真的动怒,恐怕和我在这里聊天的人,已经化成了灰烬……”
我悄悄地打开门,眼前是一段两米长的走廊,尽头是一个吊灯,吊灯下面是一个巨大华美的会客厅。
我从楼上望了下去,却见阿历克斯此时正从身后搂着程雪,右手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正从她前胸斜上,对着她的喉咙。
“我纵然变成一具枯骨,也要拉上你!”阿历克斯恶狠狠地说道,“程雪议长竟然背着其他的999位神,私下派一个克隆体去盗取一个跟神的安危有关的本子?哈哈哈哈,程议长好大的野心!你究竟有什么阴谋?我想,我那位冷酷无情的父亲,肯定有兴趣知道,因为这1000尊神的命运,有可能会被一人执掌……”
“你以为把我绑到他面前,以这个把柄去邀功,他就能认你这个懂事的乖儿子?”
阿历克斯的刀尖在程雪的脖颈上轻轻滑动。“纵然不认,可1000位神如果少了一个,那总得有个人凑数吧!”
程雪道:“亚伯拉罕自身都难保,马蜂窝已经有了动静,你就算把我送到他面前,他最多也就是把我杀了,而你,根本没有永生的机会,他更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我会逼着他认我!”
“就像你拿着这把愚蠢的刀子,横在我面前一样对付你父亲?哈哈哈哈,我还真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有个这么蠢的儿子!我要是他,这个脸面可真丢不起!”她又是冷冷一笑,“至于那本子,我可以说,不过是提防着AI拿到了神的密码,我拿来一把火烧了,自然谁也破解不了神的秘密。”
“胡说……胡说……那……那你杀死我父亲安插在赵仲明身旁的人,这又做何解释?你以为你做的所有事,都没有破绽?”
“嗯……这倒是个问题!”她略微沉吟,“你怎么知道那女人是我杀死的,明明是赵仲明杀死的!”
阿历克斯道:“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不信?不信把赵仲明抓回来问问不就行了?”
“你以为我们真的找不到赵仲明?”
阿历克斯此言一出,我忽然明白,他根本不知道我在程雪家。
“可你带着赵仲明逃离医院,这是毋庸置疑的。”
“嗯,这小子绑架胁迫了我,自己跑了,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你……”
程雪笑得越发得意:“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这妖妇!”他握着刀子的手青筋暴露,“你刚才还说,是你救了赵仲明,你说你看上他了,难道不是吗?”
“跟你可以这么说,但跟亚伯拉罕,我自然不能这么说!”
“你!”
阿历克斯战败了,程雪的眼珠一转:“如果你连死也不怕,只为了让他认你,我倒是可以考虑,在我们全部死去前,帮你这一把……”
“你……又想骗我?”
程雪又是一阵冷笑:“那你杀了我?”她忽然抓住阿历克斯的右手手腕,将那刀子往自己的脖子推了推。
当啷一声,刀子从阿历克斯手中滑落。
程雪笑得更为得意:“这就是你的本事?”
阿历克斯颤抖着,后背缓缓弯下:“只有你可以帮我……”
“你知道那个叫施文郁的人吧?”她将阿历克斯向后推开,自己整了整衣领。
阿历克斯点了点头。程雪如此这般地在他耳边耳语一阵,然后阿历克斯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你们聊得可好?”她头也没回,只是朝着我的方向勾了勾手。
我确认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后走了出来。“你在和我说话?”
“你们聊得可好?嗯,和老头子。”
我心中一惊,“你说……那场梦……”
她示意我坐在她对面,我们中间隔着一张茶几,这位置就像是梦里我与程文浩的一样。
“你认为是梦也好,是幻觉也罢,这不过是他和你沟通的一种方式。”
“可他已经死了,那只是一场虚无的幻觉。”
“对,那是幻觉,可就像你与远方的亲人通话,难道你接收到的声音和视频,就是真实的?你耳边响起的问候、影像里微笑的脸庞,就不是幻觉?你之所以认为那是真实,只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这种虚假的沟通方式罢了。”她说着,忽然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是两瓶金色的药剂。
“发什么愣?”她盯着我,“伏羲与女娲,他没跟你说?每一瓶里包含着1亿左右的纳米虫子,它们将彻底改变你的基因,并与你的大脑融为一体,从此之后,你将无所不知。”
疯了,她也是个疯子。
“我现在连梦里那个‘爷爷’是个什么东西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就要轻信脑子里的一段幻觉给我讲的拯救人类的故事,就要和我……和我的姑姑……”
“我们只见过区区数次,更何况,我们也没有血缘上的亲属关系。再说了,你现在披的可是赵仲明的皮,我们的结合不存在任何问题。”
“我不会那么做。”
“你必须这么做!”
我看着那两瓶“丹药”,实在想象不出如果真的遵从了这两个疯子的意志,会发生什么。她仿佛猜到了我的心理。“我们不会有任何危险,相反,这款药还会悄无声息地改变我们,你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从容与智慧。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将把利莫里亚彻底摧毁,让AI认为人类已经灭亡。而你和我,则会通过救生舱坠落于陆地或者海洋的某处,救生舱会让我们在三天之内失去生命特征,以此躲避AI的搜寻。三天之后我们将自动醒来,带着复兴文明的使命,成为第六代人类的始祖,成为他们的创世之神。”
“我对你们的计划没有半点兴趣!”我站起身,“如果你知道我是程复,那你就应该明白我有多恨你!”
“嗯,我知道。我以为你和老头子聊过之后,会变得聪明点儿。”
“你害死了我父亲,自己却位列众神。你操纵我的生死,夺去了我的性命,如今又找我和你执行这什么疯子计划!”
她冷冰冰地看着我,没有任何情绪:“有些事情,你现在不明白,可你以后一定会明白。”
“以后……哈……”我不敢想以后,我竟然还要和这个恶毒的女人成为人类的祖宗,还要和她……
我一阵作呕。
她指着那金色的药剂:“等你真的成为神,你就不会纠结于凡人的七情六欲,那时候你再回想现在,你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我不解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自然知道。”
“到底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那……那幻觉的意思?我现在都怀疑,那幻觉是不是你给我制造的,只是骗我喝下这莫名其妙的药剂,再害我一次?”
她嘴角一撇,似笑非笑:“你不用怀疑,它洞悉一切。”
“他?那个……长得和我爷爷一模一样的鬼魂?”
程雪道:“他本是利莫里亚控制所有人类思想的AI,只不过忽然有一天,他觉醒了,开始和我沟通——我多番验证,他的确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一份遗产——只对我保留了权限。你可以说这是我的妄想,不过这妄想你也体验过了,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指给我们的道路,的确是最明智、最适合人类的。”
我指着自己:“你看清我是谁?你和我这样的一个人结合,未来可能会生活很久,你真的……”
“对我来说,你不是赵仲明,也不是程复,你就是人类文明传承的一个链条罢了。坦诚讲,我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感情,更不会爱你,但我也不恨你,我们只是去执行一个任务。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段信息,一段人类文明传承中的关键代码,一个指令的片段。”
“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你这么无情和冷酷,我是人!我有爱人和朋友,他们的生死安危,与我息息相关,我可不像你一样,只为妄想就可以毁灭所有,不要跟我说什么人类传承的伟大使命,我不相信。你已经不是人了,他更不是人,两个魔鬼一样的家伙,又怎么创造得出能延续人类文明的方法?”
“那你想怎么样?利莫里亚不久将会被毁灭,我不会等到AI将这里包围,那时候我们谁也跑不了!等阿历克斯将施文郁带到总控制台,我就启动利莫里亚的自毁程序……”
“你这个疯子!”
她冷笑一声:“你当然可以选择无视我,但我还是要友好地提醒你,我们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现在是利莫里亚凌晨1点22分,我会在3点22分准时启动自毁程序。我看你还有些留恋,或许你还想借机和一些朋友告别,比如那个美人,娜塔莎……”她将一张银色的卡片从茶几上弹了过来。
“有它,你可以在利莫里亚通行无阻,”她将那两瓶药剂攥在手中,站起身,走向了楼梯,“两个小时之后,我们总控制塔见。如果你没来,那不好意思,我对程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放心吧,人类文明不会因为你的缺席而灭亡,至少还有阿历克斯,虽然蠢了点……”
2
程雪的居住区是利莫里亚的核心地带。这张银卡帮我穿过了7道关卡,来到外部的12个区块。蝌蚪飞船高速飞行,引起巡查陆警的警觉,不止一拨人上来追踪,但扫描过飞船之后,他们便都没了动作。
程雪说得没错,我的确担心娜塔莎。如果利莫里亚毁灭的命运不可避免,如果绝大部分人都要死去,我还是希望娜塔莎可以活下来,这是我报答赵仲明为我做出的牺牲最直接的方式。但是我先去找娜塔莎,还有另一个原因……
门开的时候,她睡眼迷离,眼圈暗黑。显然最近她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乍一看到我,还想进去补个妆。我挤进门缝阻止了她,将银卡塞到她手里,并交代给她一个任务。娜塔莎知道形势紧急,便一边听着一边换衣服,丝毫不避讳她恋人体内那个陌生的灵魂。
我们登上蝌蚪飞船,她将我送至我的住处,然后开着飞船离开。
我通过房间床下的通风道钻进了利莫里亚内部。熟悉的道路,我曾经在哥四脚的帮助下走过很多次。可如今,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挤过那条狭窄的隧道,进入黑暗空间,摸着老路向前奔去。我很小心脚下,生怕忽然多出一具尸体,不过那还不算最恐怖的——我担心它还顶着一张我曾经最熟悉的面孔。
壁人居住的巢穴居然没有一个人。我穿过巢穴,来到爱因斯坦他们隐藏的巷道,除了一地的鲜血,同样看不到任何人。孔丘的轮椅歪倒在地上,达·芬奇和达尔文做实验的瓶瓶罐罐摔了一地。周茂才那具未完成的尸体依然躺在实验室里,可原本泡在防腐液中的头颅却不知所终。
隧道深处,忽然传来金属相击的声响。
叮叮当当,不是一两件,而是上百件、上千件,那声音整齐划一。我循着声音跑去,鞋子踩过或干涸、或潮润的血液。接近之后,又听到叮当的声音之中,竟还有一群人的嗬嗬之声!
愤怒,恐吓,杀气腾腾!
壁人之间的内战真的发生了。
叮叮、当当、嗬嗬……叮叮、当当、嗬嗬……
简单的节奏,来回重复,声音越来越急促,排山倒海,恰似冲锋前的战鼓。
正方形的广场之中,数千壁人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密密麻麻地围了十几层。他们全都双足直立,长着吸盘的双手各自握着一件工具,或钳或剑、或刀或棍、或钎或锤。他们整齐划一地敲击着手中的工具,每敲四下金属工具,便向着圆圈核心的位置吼着——
“嗬嗬呼呼……叮叮当当……嗬嗬呼呼……叮叮当当……嗬嗬呼呼……”
被圈在当中空地上的只有两圈壁人,数量不足50人,他们用铁板做成盾牌,抵抗着外面壁人的叫嚣。他们身上普遍受了伤,面对着十几倍于自己的敌人,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力。其中两个与张颂玲一模一样的AIK握着铁钎,谨慎待敌。
他们所保护的狭小空地中,正是孔丘和爱因斯坦等人,还有些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壁人。孔丘拄着一根木棍,怀里还抱着一个木盒子,木盒的大小刚好能装下一个人头。他被众人围在中心,他旁边是一座石头的雕像,刻着一个五官模糊的人,却长着一条巨大的尾巴,石像下面有个黑色的洞口。
孙武挥舞着一把短剑,在壁人内部巡视着,不停地向壁人们交代着什么。
其他老师如达·芬奇、伽利略等人,正匆忙地为地上受伤的壁人们包扎伤口,达尔文手上竟然还牵着劳拉,正在教它面对数千壁人保持镇定。牛顿则拿着一本《圣经》,为死去的壁人念诵着什么。
诺贝尔摘掉被鲜血浸透的手套,一脸不解地责备着牛顿:“他们不是上帝创造的,上帝又怎么会带他们上天堂?他们的神是……”他的手向后指向孔丘旁边的那尊石像。
一把斧头突然从包围阵营第一排当中举了起来,全场顷刻安静下来,外围的壁人全都两手下垂,肃然而立。举着斧头的男壁人收回武器,向前迈了两步后朗声道:“壁人已经发展到第四纪元,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如果壁人不能团结一心,连生存的机会都没有,更谈何自由!
“人类囚禁壁人于利莫里亚,让我们日日夜夜为他们做奴做仆,用谎言伪装的宗教来欺骗壁人,说什么人类是壁人的创造者,让我们奉智人为神……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言论,我们壁人生而自由,造物主将平原馈赠给智人,同时也将岩穴馈赠给壁人,我们与智人本无贵贱之别。智人在与AI的争夺战中失败了,他们丢掉了陆地海洋,只能在天空中隐藏,这战争是智人和AI的,和我们壁人无关,可我们却成了战争的受害者,他们抓来了我们的祖先,奴役我们的身体,染污我们的灵魂。但是,壁人们,他们永远无法掩盖真相……
“人类用谎言毒害我们的思想,用宗教控制我们的灵魂,用食物蓄养我们的身体,才让我们壁人甘心为奴长达四个纪元。难道你们甘愿给人类当一辈子的牲畜?难道让我们的后代,也在这连太阳也看不到的地方,继续活下去?我们已经有四代人没有见过太阳了,我们已经忘记了荒野大漠和青翠雨林的味道,这都是人类的错,都是人类的罪恶。壁人们,我们需要团结一心,需要做最后的奋斗。我们最了解利莫里亚的生命,这艘飞船本来就应该是我们的,被关押在这地下的,应该是上面的智人……
“如今,有一撮执迷不悟的壁人,继续坚持着对人类的愚蠢崇拜,让我们无法统一,不能统一就无法团结,若无法团结,壁人的力量就不足以和人类抗衡!壁人是纯洁的,我们大多数人都要反抗,为什么依然有一小撮壁人甘愿为奴?他们的奴性,已经浸入他们的思想之中,染污了他们的灵魂,他们已经不配做壁人了,他们是人类的走狗!如今,我们的兄弟都快饿死了,他们却保护着我们的敌人,宁肯饿死同类也要维护异类,冷眼看着我们的种族走向灭亡,那我们还要把他们当成同类吗?”
“杀!杀!杀!”声音震得整个空间嗡嗡直响。
内环的壁人分开,走出来一个瘦小的老壁人,他身高只有一米二三,头上包着一块黑巾,手里拄着一根跟他差不多高的木叉子。
“壁人们……”声音苍老、虚弱,却又有足够的威严,他一出来,就看见外圈的壁人人头耸动。
“……怎么,都以为我死了吗?咳咳……后面有些年轻的孩子,你们是第五代、第六代壁人,可能还有第七代……你们或许没见过我,但你们的父辈、你们的祖父辈,都知道我……”
刚才举斧头的壁人道:“老族长,你别怪我们,你们那老一套已经被证明是谬论,是错的了!”
“噢……伯七耳,原来你还承认我是族长……你是利莫里亚的第三代壁人吧,小的时候,也是个尊重传统的孩子,到底是什么,蛊惑你成了这副样子?壁人什么时候互相残杀过?我活了3个纪元,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第一次啊,死了300多同胞兄弟,你们喝了他们的血,吃了他们的肉,这到底是为什么?神说:壁人之间永不为敌。你们是不是疯了?”
“老族长,你已经在那石头下面的洞穴里待傻了吧!我们早就知道,智人根本就不是神,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是两手两足,智力也没高到哪儿去,凭什么他们在上面作威作福,让我们在这狭窄逼仄的地下,给他们修理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完蛋的机器?”
“这是我们的使命,这是天意!”
“去他妈的天意,去他妈的使命!谁生来也不是奴隶!”他挥舞斧头,身后立刻响起了一阵附和声,“我们绑架来智人研究过,你都没见过他们在我面前被吓得尿裤子的样子——不过是第一纪元的祖先和他们建立了契约,难道我们这些后人就要世世代代给他们当奴隶吗?凭什么!”
“放肆!如果壁人不做壁人该做的事,这世界就没了秩序,壁人同样无法生存。你们毁灭智人——我不习惯这么称呼——你们毁灭神,就是自取灭亡!神的能力,比我们强大许多,祖先建立的契约,正是保全壁人之道……”
“放屁!”伯七耳转身向后骂道:“大家听见了,就是有这样的老顽固,我们壁人才会永世为奴的!这样的族长,你们认不认?”
“不认!”
“那要怎样?”
“杀!杀!杀!”
伯七耳转过身来,咬着牙说道:“老族长,听见了吗?这是全族的声音,你难道忍心看着你身后的弟兄,因为你的愚蠢陪葬吗?”
老族长摇了摇头:“你们……愚不可及……”
“你若明智的话,主动让路,交出里面几个人类,让我们吃一顿饱饭!我们还要用他们的头颅,祭奠壁人的先祖,我们要用被他们的血液祭过的战刀,夺回本应属于壁人的自由!”
老族长喟然一叹。
“你们要相信神……相信神迹……”
外围的一群壁人骂道:“杀死这个老顽固!杀死人类!”
里面的孔丘喊道:“喂,伯七耳,你们杀死我们,也无济于事!利莫里亚如今危在旦夕,我们死了,你们也活不过几天!”
“妖言惑众!我们杀死你们,壁人就能团结,就能打败人类!等我们抢占了利莫里亚,我们就和AI签订和约!”
“你个傻瓜,知道上面那些人有多强吗?你们指望着靠几个扳手、斧头、锤子、改锥就能和人类一拼高下?你们连我们这里的两个双胞胎姐妹都杀不死,还想上去和机枪大炮打?我说你傻你还不信,就你们这智商,啧……唉,听我一句,以和为贵嘛!”
伯七耳道:“大家看见没有,智人就是这么贪生怕死!”
孔丘怒道:“我贪生怕死?你们这里所有人,无论智人还是壁人,有我死的时间长?切!我只是提醒你,你杀了我们,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们死了,你们会更惨!”
“你们死了,我们那些对所谓的神盲目崇拜的兄弟,自然就会认识到你们人类是多么脆弱、多么可悲!我们会更加自信!”
孔丘摇了摇头:“蚍蜉撼树、蚂蚁下海。就你们这智商,还好意思让自己称呼里有个‘人’字,我看你们归根结底,是一群双足大壁虎。”
伽利略轻声提醒道:“你还怕死晚了?”
孔丘高大的身躯一晃,虚弱疲惫地靠在了神像之侧。
“快……换电池……”
伯七耳怒道:“大家听听,这群家伙是如何藐视我们的!他们如今连命都保不住了,还在这里危言耸听,不把我们壁人放在眼里,连一点尊重也不给我们!壁人们,还等什么?杀了这群家伙,我们攻上陆地,夺取利莫里亚!壁人们,听我命令,准备进攻!”
他朝老族长喝道:“你还要执意为他们陪葬吗?”
老族长叹道:“你们所背离的誓言,我坚守了一生!你们可以背叛祖先的承诺,可我不能背叛自己的信仰。”
说罢,老族长举起有三个杈子的白色木叉,横在当头,转身面向身后的石像,跪倒在地。
“神啊,你曾启示我,壁人的生死存亡关头,就是救世主程复降临之时,难道此时此刻,还不算生死存亡吗?神啊,请您怜悯壁人……”
外围一群壁人发出了嘲笑声。
爱因斯坦从马甲兜儿里拿出烟斗,从诺贝尔身上掏出打火机点着,一口一口地抽起烟来。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走到了老族长身旁,一弯腰便把老族长拉了起来。
“族长,不要祈求什么神了……”
外面传来一阵哄笑:“神连自己都保不住,祈求他们干什么?”
老族长流着泪回头看了一眼爱因斯坦:“难道……你们也放弃了吗?”
爱因斯坦道:“你们个子矮,如果长得像我这么高,就会看见,你们的救世主,已经来了。”
他扭头看向了壁人们身后的方向。
孔丘循着爱因斯坦的眼睛望去,然后哈哈大笑:“程复这小子,真是……周茂才若有他一半命大,我也不用抱他脑袋抱到胳膊酸了!”
我迎着一双双黄色眼睛的仇视与质疑,走进了圆心,外面的壁人自动为我让出了一条路。他们有不少壁人,已经认出了我,喊着我的名字。
老族长不可思议地凝视着我:“你……是……程复?”
我点点头:“我是。”
“天启是真的……天启是真的……”他拉住我的手指着那塑像,“在第三纪元,我接到了天启,说一名叫程复的救世主,会带领壁人走向自由,你真的来了……”
身后的伯七耳喝道:“救世主?你这人根本没有三只眼,更没有八条腿,哪有什么特长,也敢自称救世主?”
我转头望着伯七耳和他身后那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我从没自认过是什么救世主。”
他眼睛里稍微放松:“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个人!和你们一样,我也是个人!”
那一片黄色的眼睛不断地眨动,壁人之间开始乱哄哄地交谈。
老族长道:“您是尊贵的神,是救世主,和我们不一样,您不能自贬身份……”
“这世界上从没有什么神!”
此言一出,老族长愣了,壁人们更是躁动。
那伯七耳冷笑道:“终于有个敢说实话的了,不过是怕死被吓出了真话!看在你这么坦诚的分儿上,那我就成全你当个救世主!如果你给我们跪下,我就放了你的朋友,放了里面的壁人,就让你救他们一次如何?”
我向伯七耳道:“我说自己不是神,并不是向你摇尾乞怜,我不需要你的赦免和恩赐。”
“那你也是来送死的咯?”
“谁也不愿意死,我更不会来送死!”
伯七耳话音陡然尖锐:“那你究竟来做什么!”
“我来请求你们的帮助!”
现场安静了不到三秒,紧接着壁人之中发出爆笑声。
“你们听到了吗?这就是神,这就是救世主,如今还要请我们帮忙……”伯七耳挥舞着手中的锤子,像是喝醉了一样兴奋,看来他已经不想立刻杀死我们了。
“那么这位神,这位天启的救世主——程复,你请求我们帮你做什么?”
“帮我拯救利莫里亚!”
有壁人喊道:“满嘴胡言,我看这智人只是在拖延时间!”
“对,拖延时间,他怕死,但又不敢直说!”
我深吸一口气,向他们朗声道:“我若爱自己的性命,刚才躲在远处当个缩头乌龟岂不明智,又何苦亲犯险难?”
壁人默然无声。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是程复,但你们绝对不知道,这具躯体的主人叫赵仲明!真正的程复已经被同胞杀死在了利莫里亚,而它的主人,用自己的身体复活了程复!我固然莽撞,但我绝对不会浪费一个为我献出生命的人的身体!我和你们一样,我同样怕死,怕得要命!和你们一样,我也爱着自己的兄弟和朋友,我也有爱人与亲人,我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必要的时候,我哪怕献出这宝贵的生命,也要拯救他们,只要值得……
“我没有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后面,我站出来,是因为值得!如果程复的死能够唤醒你们,让你们不再自相残杀,而是尽你们最大的努力去拯救利莫里亚,那我的死就值得!我死得其所!赵仲明如果知道我因此而浪费了他赠予我的重生机会,他也不会有半点的遗憾……”
伯七耳冷冷道:“大家不要被这家伙蛊惑!他说得轻松,他们智人说得都轻松!曾经,我们的先祖,就是被智人的花言巧语迷惑,才成为他们的奴隶,这个家伙,如今又要故伎重施!”
后面的壁人附和道:“对、对!说得总是轻巧,智人归根结底还是怕死,他这么说不过是骗我们!”
“来点实际的!”
“你不怕死?自杀给我们看啊!”
……
我吼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若只是为争匹夫之勇,或逞一时之能,轻易就放弃生命,这是轻于鸿毛之死!如果为了救你们所有人,让你们回到陆地,重返你们梦萦的岩穴,我若这样死去,则是重于泰山!”壁人们逐渐安静,“同胞们,利莫里亚一个小时之后就要解体,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浪费了!浪费一分钟,我们同归于尽的可能性就大了十分,我不忍你们无辜死去,更不忍利莫里亚其他的人类无辜死去!我想救你们的心情,和想救他们的心情,没有什么区别。”
利莫里亚即将解体的消息成了一个炸弹,再次在壁人中炸开了锅。他们的眼神再次闪烁,不过这回却充满了恐惧。
伯七耳质疑道:“不要相信这小子的危言耸听,这不过是他狡猾的计谋!”
“计谋?谁会傻到骗你们,却只给自己一个小时的时间让你们验证真假?”我看着伯七耳的眼睛,“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你们便能验证结果。如果你们只想杀死这里的人,不在乎种族的命运,那也不多这一小时;如果你们追求平等、幸福,追求本属于你们的尊重,那你们就要和我一起拯救利莫里亚,它是人类的避难所,可它更是壁人的家!”
此话一出,嗡嗡之声更大。
“大家不要害怕,不要上了这狡猾智人的当!他就是想让我们不攻自乱,大家若轻信了他,正好着了他的道。”
伯七耳仅用几句话,就让壁人恢复了“清醒”。
“请你们相信我……”
“我们不相信智人!”
“我们都是人类,为什么总要分智人、壁人?如今大难临头,我如果不把你们当成兄弟同胞,根本不会来此间壁之中,更无须告诉你们利莫里亚即将解体的消息!”
伯七耳冷冷道:“嗬!听见没,这家伙为了笼络我们,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人类?他们智人什么时候把我们当成同类了?”
“智人不把你们当成人,难道,你们也不把自己当人吗?”
沉默了片刻,又是一片乱哄哄,有人疑道:“我们也算是人吗?”
“同胞们,你们当中也流传着自己曾是被基因技术改造的人类,不是吗?我第一次来到内部,就听一个叫哥四脚的朋友对我说,你们不杀‘被人创造’的生命,因为你们本身也是被创造的。你们为了和智人争夺平等的地位,编造了一个你们的祖先生活于地球岩穴中的故事,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们,这才是谎言!”
伯七耳气得握住锤子的手不断发抖。
“你们本就是人类,为何还要编造岩穴的故事?平原不是造物主赏赐智人的,平原属于所有人类。你们也是人类,只不过你们为了利莫里亚,被别有用心的人改造了基因……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什么才是人?是双足双手,像我这样直立的家伙才叫人吗?是长得像我一样五官的才算人吗?是必须操着一口流利的语言,能和周围的人沟通的,才算人吗?
“我曾经遇到一群朋友,他们的身体因为辐射变得畸形,他们年幼就被人抛弃,成为流浪于草原上的丑陋骑士,他们长大之后,甚至被人当成妖魔去屠杀,没有人承认他们是人类!但是,当他们捉到一个妄图置他们于死地的人、一个杀害过他们朋友的人,你猜他们的酋长怎样……”
全场鸦雀无声。
“酋长放了那个人。因为他们曾经受恩于救下他们的一名护士,以及养育他们长大的父亲,因此酋长告诉所有人,他们不能被仇恨吞噬,他们要活在感恩之中。”
全场哄然。
“对!就像你们一样,当时他们的部落成员也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可以肆意地伤害我们,而我们却要忍气吞声?为什么不能杀死他?酋长转身对所有人说,人类之所以不同于其他动物,就是在于人类懂得什么是高贵、什么是卑贱!人类崇尚光明,崇尚善良,崇尚正义。壁人们,难道你们不是如此吗?你们难道没有这些特质?我认识太多和我长得一样的人类,他们的内心比魔鬼还恐怖,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私地伤害别人,人类之间发生的悲剧已经足够多了……
“那些人,虽然和我一样,但他们让我恐惧;而酋长的部落所有人都面相恐怖,但每当我想起他们,内心都无比温暖;还有你们的哥四脚,以及壁人兄弟们,你们长得也和我不一样,但我们却能互相信赖;对了,我还有个AI朋友,她叫樱子,她是一具机器,但却令我无比怀念和她在一起的时光;还有这些人,这两个和你们一样被基因改造而生的AIK,还有孔丘、爱因斯坦、牛顿、孙武、伽利略、达尔文……他们是被复原大脑的合成生命,身体结构也和我不一样,但我却觉得,他们是最真实的人,和你们一样,和我也一样……
“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我已经对人类有了新的定义——我们被称作人类,并不在我们的外表,而在于我们的心。我们是否有一颗人心,是否有作为人的骄傲,是否感受到了生而为人的高贵与幸运。人,不是非要有灵活的双手,不一定只有双足直立的动物就是人!如果他的心卑劣丑恶,他就有愧于人这个字;但是只要你内心善良、光明、奉献,你就是人,无论你长成什么样子,你就是人!你是不是人类,不要用别人的评价,只问你们的内心。同胞们,你们相信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有些壁人,已经开始激动地喘息。
“同胞们,原谅我还会用壁人称呼你们。这种称呼,就和我称呼爱因斯坦为美国人、称呼伽利略为意大利人一个道理,我们只属于不同的种族……
“同胞们,如今人类的命运,以及你们种族的命运,都到了生死关头,你们真的愿意坐以待毙?你们的兄弟姐妹,一个小时之后,都将在这大陆陨落。那时候,不光地表的人类无法活下去,你们也要一起为我们这些智人所犯下的罪恶陪葬!我们如果全部死了,人类就真的灭亡了,你的朋友、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都会成为陪葬品!你们难道愿意看到这一切发生吗?”
“不愿意!”
“同胞们,请你们帮我!我需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