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特赶快打开前门跑进一楼的走廊里,只听见伊莎贝尔的喊声已经变成了刺耳的尖叫:“不,卢吉(1)!不要!”
等他跑进起居室的时候,只听见一阵尖声尖气的笑声和一双小脚丫子匆匆逃走的脚步声,整个房间仿佛刚刚遭遇了一场暴风雪,空中、家具上和他快满3岁的女儿身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粉末。女儿一见到他,便立刻哭起来。
“爸爸,卢吉他……他……”
伊莎贝尔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这时却哽咽着泣不成声,发疯似地向父亲跑过来。奈特正想弯下腰好好安慰一下女儿,可是左半身的撞伤却让他疼得龇牙咧嘴。他慢慢蹲下身体,终于把女儿抱进了怀里,而吸进鼻孔里的粉尘又害得他直想打喷嚏。伊莎贝尔的眼泪在脸上留下了两条混合着婴儿爽身粉的泪痕,但是即便如此,她仍然像她已故的母亲一样漂亮。她长着黄褐色的卷发和一双钴蓝色的大眼睛,这双眼睛即使在不流眼泪的时候也会让他倍感怜爱。
“好了,好了,宝贝儿。”奈特安慰道,“爸爸在这儿。”
女儿的哭泣变成了抽泣,委屈地说:“卢吉他……把爽身粉撒在我身上。”
“我看出来了,贝拉(2)。”奈特说,“他干吗这么做呀?”
“卢吉觉得爽身粉很好玩。”
奈特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抱着女儿,向厨房和通向楼上的楼梯方向走去。他一边走上楼梯,一边听着儿子在楼上什么地方发出“咯咯”的笑声。
来到楼梯顶端,奈特转身向育儿室走去,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愤怒的声音:“噢!噢!你这个小野人!”
紧接着,奈特的儿子穿着纸尿裤从育儿室里跑了出来,浑身上下沾满了婴儿爽身粉。他怀抱着一大筒婴儿爽身粉开心地笑个不停,却突然发现他父亲正眯缝着眼睛盯着他看。
卢克惊呆了,一边往后退一边不停地向奈特挥舞着双手,好像要抹掉眼前的一个幽灵。“爸爸,不要!”
“卢克!”奈特板着脸喝道。
这时,孩子们的保姆南希出现在卢克身后的育儿室门口,挡住了卢克的去路。只见她同样浑身沾满了爽身粉,一只手紧紧捂着另一只手的手腕,脸色铁青。她一抬头,看到了奈特。
“我不干了。”她立刻对他说道,仿佛要吐出一口恶气,“他们是一对可恨的疯子。”她举起手指着卢克,整个手臂都在发抖,“这个尿裤子的家伙,简直就是个乱咬人的异教徒!我想带他到卫生间去,他却咬了我的手。瞧瞧,皮肤都咬破了。我不干了!你还得赔我医药费!”
“你不能不干哪,南希。”奈特说。保姆正躲开卢克准备离开。
“你看我能不能!”南希恶狠狠地道。她从他身边大步走过,冲下了楼梯,“他们都吃过了,没有洗澡。卢克今天下午已经穿着纸尿裤拉了三次。祝你好运气,彼得!”
她抓起自己的东西,愤愤然摔门而去。
伊莎贝尔又哭了起来,说:“南希走了。卢吉把她气走了。”
奈特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他两眼盯着儿子愤怒而又沮丧地大叫道:“今年已经气跑四个保姆了,卢克!四个!而这一个只坚持了三个星期!”
卢克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胆怯的神情,他连声说道:“卢吉对不起,爸爸。卢吉对不起。”
转眼之间,他儿子已经从一个胆大妄为的淘气包变回到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男孩,奈特心软了。他仍然抱着伊莎贝尔,忍着半边身体的疼痛蹲下来,用手向卢克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小家伙立刻向他冲过来,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奈特的脖子,害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上的创伤也再一次让他痛苦不已。
“卢吉爱你,爸爸。”儿子对他说道。
尽管儿子身上散发出一股臭气,但是奈特还是吹掉他脸上的爽身粉,吻了吻孩子的脸:“爸爸也爱你,儿子。”然后,他又用力亲了亲女儿的脸颊,惹得她“咯咯”地笑出声来。
“听着,卢克,现在去洗澡,然后换衣服。”他说着把伊莎贝尔放到地上,“伊莎贝尔,你也要洗澡。”
几分钟后,奈特脱下了卢克身上肮脏的纸尿裤,把两个孩子送进了他宽大卫生间里的淋浴隔间里,看着他们嬉笑打闹着开始洗澡。奈特看到卢克拿起一个泡沫板球拍“砰”地一声打到了他姐姐的头上。他无奈地摇摇头,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爸爸!”伊莎贝尔告状了。
“你也打他一下。”奈特回答说。
他看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晚上8点过,他用过的几家家政服务公司都已经下班了。他随即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铃响到第三声的时候母亲接了电话,她虚弱的声音立刻传来:“彼得,你说这只是一个噩梦吧,我很快就会醒过来,对吗?”
“我很遗憾,妈妈,这不是一个噩梦。”
她捂着嘴巴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这一次比你父亲去世时感觉更痛苦。我想,你当年失去凯特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奈特立刻感到眼睛发酸,眼泪溢满了眼眶,胸膛里空荡荡的让人害怕。
“我现在也常常会再次感觉到当时的痛苦。”
他听见她擤擤鼻子,接着道:“告诉我你都发现了什么,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奈特非常了解自己的母亲,他知道如果现在不告诉她,她是绝不会罢休的。于是,他很快地向她大致讲述了当天的事情。当他讲到“克罗诺斯”的那封信和他对马歇尔爵士的指控时,阿曼达喘着粗气愤怒地予以驳斥,而当听到基尔德临终前的供述已经洗清了她已故未婚夫的名声时,又禁不住伤心地哭泣。
“我知道那是污蔑。”奈特说,“丹顿是个非常诚实的人、一个伟大的人,他怀有一颗更加伟大的心。”
“你说得对。”母亲哽咽道。
“今天,无论我走到哪里,人们都在谈论他慷慨的为人和崇高的思想。”
“跟我讲讲。”阿曼达说,“求你了,彼得,我需要听听人们对他的评价。”
奈特告诉她,迈克尔·蓝瑟对丹顿爵士的死感到痛心,他把这位金融家称作自己的良师益友,称他是伦敦奥运会的幕后思想家之一。
“就连詹姆斯·德林也对他赞不绝口。就是在电视上频频露面的那个大英博物馆的家伙,记得吗?”奈特继续道,“他说,要是没有丹顿对他的大力支持,他那个有关古代奥运会的最新展览根本就不可能同观众见面。他还说,他要在今天晚上的开幕式招待会上公开向丹顿表示感谢。”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阿曼达问道:“詹姆斯·德林这么说了?”
“是啊。”奈特回答说,希望母亲能够从中得到一丝慰藉。
没想到,阿曼达却大声叫道:“那么,他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骗子!”
奈特大吃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丹顿确实为德林的电视节目提供过一些启动资金。”阿曼达解释说,“但是,他绝对没有支持过他的什么最新展览。实际上,他们俩在这个展览的问题上还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丹顿告诉过我,说那个展览是对现代奥运会的诋毁。”
“这话没错。”奈特说,“我也看到了这一点。”
“丹顿对此很生气。”母亲告诉他说,“因此,他拒绝向他提供任何资金支持,他们俩已经彻底闹翻了。”
奈特心里想,这可绝对不是德林对我表达的意思。于是,他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三周之前吧。”阿曼达回答说,“就是我们刚刚从克里特岛回来之后,而且……”
她又一次开始抽泣:“克里特岛之行就是我们的蜜月之旅,彼得,只是我们当时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我会永远把它作为我们的蜜月记在心里的。”
奈特静静地听着母亲痛苦的讲述,感同身受。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妈妈,有人同你在一起吗?”
“没有。”她低声回答道,“你能过来吗,彼得?”
奈特感到左右为难:“我非常想过去陪陪你,但是我那个保姆又走了,而且——”
她难以置信地问:“又走了一个?”
“半个小时之前,她当着我的面发了一通火,然后就一走了之了。”奈特抱怨说,“奥运会到了,我每天都必须为保证它的安全而工作,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个城市里的几乎所有保姆中介公司我都用过了,恐怕已经没有哪一家还愿意再派另一个保姆过来。”
电话那一头又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奈特不安地问道:“妈妈,你还在吗?”
“我在。”阿曼达回答说。自从听到丹顿爵士的噩耗以来,她的声音还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我来想想办法吧。”
“这怎么行。”他不同意,“你现在还没有——”
“这可以让我有一些工作以外的事情做一做。”她坚持说,“彼得,我需要做一些不是我个人或者公司的事情,要不然我恐怕会发疯的,要不发疯就会酗酒或者靠安眠药度日,我不想变成那样。”
————————————————————
(1) 卢克的昵称。
(2) 伊莎贝尔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