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不对,觉得应该再上龙宫一趟,便匆匆离开西安,策马回返龙宫。他从后山爬上五盘山,却见山后多了一个坟地,原来事隔一个月余,龙帮已替云龙英出殡下葬,起了一座新坟。赵观在坟前跪倒磕头,心想:“云大叔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始终没有弄清楚。当时田大哥说听说是中了暗算,不知龙帮找到凶手了没有?”正想时,忽听脚步声响,两人向着坟墓走来。
赵观不愿被人见到,连忙躲到一株大树之后。
但见两个人从树林中走出,那是一男一女,女的身形娇小,一身缟素,走在前面,男的跟在其后,相隔十多步。那女子来到坟墓之前,缓缓将手中捧着的一束白花放在墓碑之上,低头望着墓碑,默然静立,动也不动。赵观只看她的背影,已能觉出她心中强烈的哀伤沉郁。
他正觉她的背影好眼熟,便听那男子道:“宝安,今日的事,我等着你给我一个解释!”语音虽平和,却隐然透着三分气恼和三分不耐。
赵观心中一跳,那似乎便是凌大哥的声音,小心探头望去,却见那人俊眉朗目,器宇轩昂,这才醒悟那是凌双飞。
郑宝安双手合什,在云帮主坟前闭目礼拜三次,才转过身来,说道:“二哥,你要我解释甚么?”
赵观见她脸颊较往日消瘦了不少,在寒风中显得更加的苍白娇弱,想起凌大哥在成婚前夕遇难,不由得为她的境遇感到酸楚。
凌双飞凝望着她,说道:“宝安,你非要逼我说出来,我就将话说清楚了。你二嫂和帮中大老推举我继任帮主,你为何定要从中作梗,执意反对?”
郑宝安叹了口气,说道:“二哥,师父的吩咐,你我都是亲耳听见的。她老人家说龙帮帮主之位不可草率决定,当务之急乃是查出害死云帮主的凶手,为云帮主报仇。我在会中主张以报仇为先,立帮主为后,不过是转达师父的意思罢了。你若不以为然,在咱们离家前就该向师父请示才是。”
凌双飞哼了一声,说道:“开口师父,闭口师父!我问你,叶叔叔说害死云帮主的可能是小三儿,你为何气急败坏地偏袒回护,一口咬定不是?云帮主被重手震断筋脉而死,天下能有这等掌力的没有几人,小三儿显然是其中之一。他这阵子倒行逆施,滥下杀手,大家对他心生怀疑也是在情理之中。你也不想想自己的地位,竟公然回护于他,帮他说话,这算甚么?你不要自己的脸面,也要顾及爹妈的脸面!”
郑宝安脸色雪白,眼光却十分坚定,抬头缓缓说道:“二哥,天下的罪恶若能一古脑全推到一个人的身上,这也未免太容易了。我早先曾派龙帮兄弟出去探查,云帮主出事之时是九月二十八日,少林清圣大师圆寂于十月一日。清圣大师出事前的二十多天,小三都留在少林寺中,若说他千里迢迢跑去陕西龙宫暗算云帮主,又在三天内赶回少林杀死方丈,时间上绝不可能。我指出这点,只不过想让大家知道,要找出杀害云帮主的真凶,就不用浪费心思去怀疑小三儿。”
凌双飞凝望着她,说道:“宝安,你心里究竟在转甚么念头?你不好好留在大哥墓前服丧,却一定要跟我来龙宫,到底是何居心?”
郑宝安道:“我没有甚么居心,是师父令我来的。再说,我和大哥并未成亲,名分上他也只是我的兄长。我若需要为大哥戴孝守丧,难道你便不需要么?”
凌双飞听她如此回答,微微一呆,随即竖起双眉,说道:“你擅自动用龙帮人手去追查小三儿的去处,曾经得到谁的同意?这忤逆小子闹得天怒人怨,神鬼共弃,早已不值得我们回护关心。你自己说吧,你对他究竟怀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私心?你原本将与大哥成亲,但我看你心里对小三却始终念念不忘,旧情未断!”
郑宝安转过头去,身子微微颤抖,低声道:“二哥,但盼你还记得,小三儿永远都是师父的亲生骨肉,你的手足兄弟。他再有千般不是,万般罪恶,师父和义父都不会愿意见到他横死异乡。大哥在九泉之下,也必盼望小三儿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我若不能体念师父、义父和大哥的心意,又怎敢离开虎山,离开大哥的坟前?”
凌双飞静默一阵,才嘘出一口长气,放柔了声音,说道:“宝安,你已不是孩子了。我是关心你才跟你说这些话,只怕你一时胡涂,走上错路。你二嫂和云夫人为了继位和报仇之事心急如焚,你是亲眼见到的。我只恨不能早日将事情理个清楚,做个了断。如今帮中纷乱不定,人心各异,如何能同心协力,找出杀死云帮主的真凶?我主张先立帮主,原是意在稳定龙帮,事情才能顺利办成。你若当我有私心,有一丝一毫是为了自己的名位利益,那你就错了。我和你不同,我知道你心里仍旧不信是小三儿杀死了大哥。只因我当时亲眼看到,小三儿他……唉,他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我见他沉沦至此,难道能不心痛?我是恨他练了一身武功,却自甘堕落,走入邪途,让爹妈伤透了心!他若不是我的同胞兄弟,我又怎会如此爱之深、责之切?我关爱他的心,和你是毫无分别的。我只盼你能体谅二哥的处境和难处,不要让我也需为你操心。”
郑宝安默然而听,待他说完,轻叹道:“二哥,你的辛苦和难处,我都明白。家里的事情如今只剩你一个来承担,这副担子该有多么沉重!师父要我跟你同来龙宫,无非是让我替你分忧,一同主理龙帮的乱局。我自当尽力助你找出害死云帮主的罪魁祸首,为他报仇。到时谁会坐上龙帮帮主之位,想来也不会出大家的意料之外。”
凌双飞点了点头,静默一阵,才道:“天晚了,我们回去吧。”二人不再说话,一前一后离开了云帮主的坟前。
赵观在一旁偷听他师兄妹的对话,不知为何,手心直捏了一把冷汗。他听郑宝安口气温软柔和,却句句得理,在凌双飞面前足有分庭抗礼之势,心中暗自惊佩:“宝安妹妹果然已不是个孩子了。我一向当她是个可喜可爱的小姑娘,却不知她也是个头脑清楚,有胆有识的人物。”
他心中对凌双飞颇有疑忌,便决意暗中去找郑宝安。当天晚上他乔妆改扮成云家的仆人阿福,悄悄潜入阿福的卧室,点了他的昏睡穴,便大摇大摆地在龙宫里走动。他对龙宫的路径原本熟悉,四下走了一圈,知道云夫人和云非凡仍住在原先的屋子,郑宝安住在客房,自己少年时住的那间屋子则空置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