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一笑,跟着朴老大来到后进一间大屋之外。朴老大轻轻敲了敲门,房门开处,走出一个黑衣汉子,向朴老大问了几句,便侧身让二人进去。却见屋中只点了两盏油灯,两侧十多个高大汉子垂手而立,堂上一个女子席地而坐,透过纱帘,只隐约看得见她的侧面,但见她身上穿着朝鲜传统服装,高束腰,长裙委地,一色雪白,显然在戴孝。她身旁坐了一个小男孩儿,不过十多岁年纪,看到人进来,探头去瞧,说了几句话。
赵观心中好奇,跨上一步,想看清楚公主的面貌,却听一人喝道:“站住!”一个高壮汉子斜地里冲出拦在他身前,赵观停步望向那人,但见他浓眉方脸,约莫三十岁上下,容貌算得英挺,但横眉怒目,手握刀柄,刀刃出鞘半截,气势凶狠已极。却听他低喝道:“甚么人?公主玉座跟前,还不跪下,通报姓名?”
赵观盯着他看,微微一笑,却不肯跪下。朴老大已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垂手道:“郑大人,这位是青帮坛主江贺,方才打退来敌的就是他。公主下令召见,小人因此领他来此觐见殿下。”
那郑大人冷冷地向赵观上下打量,并不答话。却听台上那女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有两个侍女走近前,牵着小孩儿的手走入内室。那女子问道:“郑圭溶,是谁来了?”郑圭溶趋前躬身道:“启禀殿下,是青帮坛主江贺。”那女子嗯了一声,站起身,掀开纱帘,缓步走下台阶。
郑圭溶和朴老大一齐跪下,说道:“参见公主殿下。”
赵观定睛向公主望去,但见她约莫十七八岁,肤色雪白,山眉杏眼,颧骨略高,鼻挺而口小,面容甚是清丽,最奇的是她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难言的尊贵之气,虽不是出现在壮丽的宫殿厅堂之上,她自身的雍容华贵却足以让人屏息凝神,不敢逼视。赵观心想:“这便是朝鲜国的公主么?素闻朝鲜多出美女,这位公主国色天香,风华绝代,果真是世间少见!”
却听公主道:“朴先生请起,不用多礼。这位想必是青帮江坛主了。”说着举目向赵观望去。她说得一口汉语,虽有些生硬,但口齿清晰,声音甚是动听。
赵观走上一步,长揖道:“在下青帮江贺,参见公主殿下。今夜得见公主金面,幸如何之。”他平时口齿轻薄,此刻在这尊贵的异国公主面前,却是不自禁的庄重敬慎起来。
郑圭溶在一旁见赵观长揖不跪,双眉竖起,低喝道:“参见公主殿下,还不快跪下?”
公主阻止道:“落难之际,还摆甚么架子,讲甚么参拜礼仪?”向赵观道:“江坛主今夜施展上乘武功,擒住刺客,保护小王子的安全,本座好生感激,特邀江坛主来此一见,以当面道谢。”说着盈盈一福。
赵观回礼道:“公主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我青帮侠义道所应为。”
公主点了点头,说道:“今夜来此的刺客不知是何身分,本座想请江坛主共同参详,但盼你不介意。”赵观道:“不妨。”
公主便向郑圭溶道:“带人来。”郑圭溶指挥手下侍卫出去拿人,不一会便将那八个武士提了进来,放在堂中地上。郑圭溶向众武士声色俱厉地喝问,那八人却闭目不答,好似完全听不见一般。问了一阵,公主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那八人似乎呆了一下,有两个张开眼睛,随即又转过头去,紧闭着嘴。公主又问了几句,八人中似乎有一个动摇了,开口说了几句话。公主凝神倾听,微微点头,秀眉微蹙,忽然抬起头,向赵观道:“江坛主,你可知这些人是何来历?”赵观道:“不知,还请公主示下。”
公主道:“我识得东瀛语言。刚才那人招供,说他们乃是东瀛武士,受了敝国文宣皇后的重聘,专来追杀小王子。他们几日前出手偷袭我们的座船,我等侥幸逃了出来,他们又紧追不舍,一路跟来这里。今夜若非江坛主仗义出手,我等只怕都要丧命于此了。这人方才说道,除了这里几人之外,文宣皇后还聘请了几十名杀手,千里追随,定要取了小王子的性命才罢休。”
赵观听了,对此宫廷相残也不禁感到背上发凉,说道:“贵国王室生变,外人原难插手。这些刺客既已找到王子的下落,在下奉劝各位早早离开此地,另寻躲藏之处,以策安全。”
公主道:“多谢江坛主忠告。但天下茫茫,我等受贵国官府搜捕,又被东瀛刺客追杀,还能躲去何处?本国新皇登基,太后文宣皇后大权在握,倒行逆施,竟狠心令新王处死自己的亲弟,甚至罗织造反叛乱等借口。新王即位当天,太后便下令将母后和王弟逮捕下狱,论罪处死。唉,家国不幸,说来实是贻羞外人。江坛主,本座素闻青帮重义轻诺,本座今日只能求您高义相助,出手保护小王子的安危,本座和朝鲜臣民都将终身感激。”说完定定地望着他,漆黑的双曈透着求恳之意,却半点不失高贵,这段话说来沉郁哀痛,从她口中缓缓吐出,直有王家敕令的分量。
赵观心想:“这位公主看来金枝玉叶,行事说话却老道得很。她当着我面审问这几个刺客,又这么软逼硬求我保护小王子,我干是不干?”便道:“我青帮在中土势力确实不小,但对于包庇邻国的乱臣贼子这等事,却还是不大愿意做的。”
公主秀眉扬起,冷笑道:“乱臣?贼子?宣后不过是找借口除去她的眼中钉罢了!小弟既然未能登上王位,自当效忠他的王兄,怎能还有叛意?母后早已布告天下,争夺王位归争夺,一旦尘埃落定,便是大势所趋,我等自当一心顺从。只没想到宣后下手狠毒如此,若不是本座率领几位大臣从死牢中冒险救出了小弟,潜逃出国,她就要称心如意,安心做她的掌权太后了!”
赵观叹了口气,说道:“这等争夺王位、骨肉相残的事,委实令人心惊胆战。这宣后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殿下和令弟既已逃出国境,又何必赶尽杀绝?”
便在此时,忽听头上微响,赵观抬头望去,却见十多枚暗器激射而出,直往公主和地上那些武士射去。赵观反应极快,冲上前抱着公主滚倒在地,左手向屋顶射出三枚毒针。众人惊呼声中,却见屋顶落下一人,砰一声摔在地上。赵观翻身上前,挥刀抵在那人颈中,却见他全身黑衣,身形瘦小,脸上蒙布。赵观伸手点了那人穴道,扯开他的蒙面,却见他浓眉细眼,脸上全无表情。赵观自己是易容高手,早看出他脸上有古怪,伸手揭开他脸上人皮面具,不由得一惊,但见他面上坑坑疤疤,鼻子嘴唇皆无,显然早已毁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