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达望向赵观,笑道:“我说得没错罢?”赵观知道他是指母亲到处跟人说自己是他们的儿子,不禁甚觉尴尬。他生长于妓院,从来没去探究自己的生父是谁,反正妓女人尽可夫,妓女之子自然也得人尽可父了。他仔细回想,过去十三年来,母亲只提过一句:“你跟你老子一样爱喝酒!”他才知道自己的老子爱喝酒,其余一概不知。此时他忍不住想问:“云帮主爱喝酒么?”但这句话太过离奇,毕竟问不出口,他不由得又窘又恼,心想:“我娘叫我赵观,我爹多半也姓赵。现在两个爹,一个姓成,一个姓云,我娘真是太会开玩笑了。”
成达道:“张靖,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这样罢,你派个人带路,我和这小少爷一起去龙帮一趟,面见云帮主,将事情说清楚了。”
张靖喜出望外,说道:“没问题,没问题!我亲自带路,恭送两位去龙宫。”成达道:“甚好。我们休息一日,明儿便上路。”张靖连声道:“没问题,没问题。一切让小人安排,绝对妥贴,不让您二位费半点心。”向二人告辞,退了出去。
赵观见成达脸上笑意不减,愠道:“笑够了没有?”
成达又呵呵笑起来,说道:“你娘当真不简单,不简单!云龙英那样的人物,嘿嘿,嘿嘿。”赵观问道:“云龙英怎样了?”
成达道:“不错,是个人物。”又道:“赵观,江湖上的门派帮会里,有所谓的九派、二帮、三门、四世家。后来龙帮兴起,势力凌驾于所有黑道帮会。十多年前南昌之役后,门派、世家大多衰弱不振,很多武林人物便加入了帮派,因此现今武林可说是帮派的天下。帮派中以青帮最为庞大,你爷爷当年曾是青帮的大头子。其次是丐帮。丐帮渊远流长,势力广布大江南北,帮中大都是会武的乞丐。再来便是龙帮了。龙帮原是虎侠所创,在凌夫人秦燕龙手下发扬光大,叱咤风云,歼灭为祸世间的火教……”
赵观问道:“火教?”
成达道:“是,那是过去的事了。南昌一役,凌霄和燕龙二人率领正教武林人士闯上独圣峰,杀死火教教主段独圣,平息火乱。现今火教已斩草除根,不复见于江湖了。”赵观点了点头。
成达又道:“后来秦女侠退隐,便将龙帮交给了云龙英掌管。他本领不小,年纪不到五十,已与丐帮帮主吴三石、青帮帮主赵自详齐名。你娘当真是慧眼识英雄,十多年前便知道云龙英是号人物。”
赵观呆呆地想了一阵,不知希望谁是自己的父亲多些。又想:“或许我娘叫我赵观,只是随便取个姓罢了。若是跟着她姓姬,我岂不是要叫做姬观?姬观鸡冠,多么难听!若是姓刘,刘观,倒也不坏,像是刘关张三结义的刘关。唉,我真是一塌糊涂,杀母仇人不知是谁,生父也不知是谁,连自己姓甚么都不知道,天下哪有这等胡涂事?”
成达似乎只觉事情十分有趣,唤店小二送酒菜到房中来,与赵观对饮谈笑。赵观哪有心思说笑,看着成达一碗接一碗地喝,心想:“这人爱喝酒,或许真是我爹。说不定那云帮主也爱喝酒,谁知道了?他妈的,我也多喝几杯,少为这等胡涂事伤脑筋。”便和成达畅然对饮,直喝到大醉,人事不知。
次日赵观睡到午后才醒,下午又休息半日,次日清晨便和成达跟着张靖上路。张靖招呼得十分周到,替两人雇了辆大车,一路好吃好住,向西北缓缓行去。成达和赵观在路上悠游玩乐,倒也十分惬意。
赵观心中甚有打算,知道自己一到龙宫,身世之谜多半便会大白,自己若不是成达之子,便得和他分别,心想:“这人刀法极好,我若不向他学学,以后可没有机会了。这等良机怎能错过?但他很可能与我无亲无故,又怎会教我刀法?”
在路上行了二日,这晚两人在客房中吃饭闲聊,赵观终于鼓起勇气,向成达道:“成大叔,你那日在船上砍杀那几个长靖帮的家伙,有一招是这样的。”说着拿着筷子比了起来。那是一刀向右横劈之后,再斜斜拖回,攻向敌人上盘。赵观又道:“我在想,你这一刀为何要砍这么高?若是砍中盘,不是较容易中敌么?”
成达放下筷子,看着他比画,说道:“砍向上盘的这一刀原是虚招,其后还藏有三四个后着,并非就凭这一刀伤敌。那持棍的家伙武功不行,这一刀便被我砍中了肩膀。若是遇到高手,多半砍他不到,而我变招后可以自守,可以再攻,较为灵活。”
赵观想了想,问道:“你刀已斜上在外,怎样变招,才能自守?”
成达笑而不答,望着赵观,说道:“你想向我学刀法,就直说好了。你以为我教是不教?”赵观直言道:“我若认你为父,你多半会教。我若不认,你多半便不会教。”成达哈哈大笑道:“你倒清楚得很。”
赵观叹口气,说道:“算了!我娘啥都没跟我说,我又怎知我爹是谁?我若认你,认对了便罢,认错了便是谄媚加胡涂,你要我怎么办?”说着靠在椅上,心下甚是懊恼。
成达隔桌望着他,说道:“赵观,你听好了。你若不怕吃苦,我便教你。”
赵观大喜过望,抬头道:“当真?”成达点了点头。赵观便翻身下椅,跪在地上向他磕了三个头。
成达并不扶他,缓缓说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今日向我磕这三个头,便算是我的弟子了,我自当尽心教你这披风刀法。此后不论有何变卦,咱们师徒关系总是不变。知道了么?”
赵观喜上眉梢,说道:“师父在上,弟子知道。”成达摇头道:“你不用叫我师父,仍旧叫我成大叔便是。”赵观点头答应。
次日成达便开始教赵观刀法。成达一改平时的笑谑随便,教起武功来严肃谨慎之极,赵观略一松懈,便是严辞训诫。赵观武功原有一些根柢,却甚是粗浅,从未得窥上乘武功,此时得遇明师,也收起素来的懒散任性,认真苦学苦练。
成达一路尽量减缓行程,往往借口要带赵观上山下水观赏风景,在一地停留好几日,等到赵观将某一招练得有几分火候了,才再上路。如此走了将近三个月,才到了五盘山脚。此时赵观已将成达的刀法学了个三四成,余下便得靠自己苦练了。成达也传了他一些轻功口诀,让他自行摸索习练。
三人到了山脚,先在一间客舍歇脚,张靖径去向龙帮守卫通报。成达让赵观在后院演练披风刀法,不断纠正指点。待赵观演练三遍,全无错误后,成达才道:“观儿,你很聪明,学得很快。但武功一道,须得日日下苦功、时时勤磨练,才能练得精深。我以后不能这么早晚督促你,盼你自己好自为之。”赵观大惊,说道:“成大叔,你……你要走了?”
成达道:“世上事物有合便有分,我们能相处一段,也算有缘。缘聚缘散,乃是自然之事。我伴你上山,将你交到云帮主手中,之后我便要去了。”
赵观极为不舍,这些日子中他心底早将成达当成了父亲,对他越来越亲厚敬爱,总拟他会将自己带在身边,自己也可有个足以依靠仰仗的长辈。岂知他就这么要舍己而去了?转念又想:“像他这般的江湖浪子,又怎能带着个儿子行走江湖?况且我还不一定是他的儿子。再说,我娘又不是他的妻子,他或许还有十多个儿子等着他去照顾教养,哪能将时间全耗在我身上?”这么一想,虽是想通了,心中仍不免哀伤难舍,吸了口气,在成达身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
成达却扶起他,说道:“你母亲是我素来钦仰的奇女子,且她昔年曾对我有恩。你是姬火鹤之子,我教你武功,也是义之所当。”赵观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得有些惶惑:“他再也不提认他为父的事,现在又说教我武功是因为我娘对他有恩,并非因为我是他的儿子。难道他已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
正此时,张靖来到后院,说道:“成少爷,赵小爷,云帮主传话来,请两位上山相见。”他身后跟着四个龙帮帮众,走上向二人行礼,甚是恭敬,当先领路,带二人向山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