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啊,鹿啊,鸟啊,其实都有神性,它们比人更有灵性。人啊,容易自作多情,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否配上自己想要的。有一种人因为聪明,所以总会自投罗网。他们想捕获猎物,最终自己却成了猎物,还不自知。其实,何必着急呢?慢慢地来,看着猎物一步步靠近陷阱不是更有意思吗?当然了,还要给他们一点诱饵,让他们憧憬,让他们渴望,让他们难以自拔。
世界那么大,知识那么多,人类能够掌握多少呢?自诩有天赋的人,自诩依靠努力就可以获取幸福的人是多么可笑!如果你洞悉了世间的真理与规律,你会发现强者越强,弱者必死。
世界上还有一种伟大的艺术,就是专门给愚蠢的人类设计游戏,让他们在开心的玩乐中走向堕落,走向死亡。
飞机在空中飞行了两小时整,21:20准时降落在灯火萦绕的首都机场T2航站楼的3号停机坪。
盛大雷呼吸了一口轻度雾霾,距离上次回北京已隔三个月。当时自己回公安部述职,跟领导和同事嬉笑寒暄的场景恍若昨日。出了机场,两人按照计划打车先去北大西门附近的宾馆,放下行李,就直奔静止酒吧。
静止酒吧的老板是一个不知名的老摇滚乐队的贝斯手,圈里称他为“长毛”。长毛年近50岁,玩摇滚半辈子,如今走入佛系风格。虽说自己玩的是摇滚,但是现在酒吧没再走摇滚路线,主打静吧。
丁海琳和盛大雷找了个靠近门口窗边的小桌坐下,女服务员抱着酒单过来。丁海琳顺便跟她聊了几句,她显然是刚刚来的,并不认识李翘。
盛大雷听凭丁海琳自作主张地点了两杯青岛啤酒,四处打量着酒吧里的人。因为不是周末,晚上11点钟了,酒吧里只散坐着几拨人。三个老外,笑声开朗,一看就是附近高校留学生;一对男女,看模样和年纪,男的比女的至少大一轮,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姑娘哧哧地笑着,显然被拥有丰富阅历的中年男子的甜言蜜语打动了;几个单独坐在吧台前的人,表情各异,心事不同,各自喝着酒。
服务员把啤酒端上来,盛大雷问道:“老板在吗?”
“长毛哥,有人找!”服务员转身叫了一声,吧台旁一个背身而坐的光头男子转过身来,起身走过来。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长毛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显然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否认识面前这两位客人。
“您好!我们是公安局的!”丁海琳掏出警官证,还没来得及打开证件,长毛突然夺门而逃,盛大雷和丁海琳条件反射地拔腿追赶。
深夜的北大西门人稀车少。长毛迈开大步狂奔,依稀能看出当年在舞台上玩儿贝斯的身手。但是,他不可能跑得过盛大雷和丁海琳,一个读警校时就以身手矫健、体力惊人著称;另一个读军校时技能过人,不让须眉。不到50米,盛大雷就按住了长毛的右肩,一个倒背,一瞬间把长毛按倒在地,右膝顶住长毛的腰。
“警官,我今天没吸!真的没吸!”长毛嘴巴贴地,吃力地侧过脸来告饶。
丁海琳蹲下,问道:“我们是找你了解一个人的情况。”
“我谁都不认识,都是从路边偶尔遇到的人那里买的,而且我已经一个多月没买过了!”长毛鼻涕流了出来,显然盛大雷把他钳制得痛不欲生。
“我们是找你了解李翘的情况。”丁海琳道,仔细观察着长毛的表情。
“哎呀,她啊!您不早说!”长毛身上痛,但是还是舒了一口气,轻松了下来。
盛大雷松开膝盖,掐着长毛的胳膊,半扶半提地让他站了起来。丁海琳站在长毛左边,跟盛大雷夹着长毛回到酒吧里。
几个客人和刚才那个服务员站在酒吧门口惊讶地看着他们仨走回来,坐回刚才的座位。长毛挥挥手叫服务员给自己拿来了一杯啤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盛大雷也喝了一口啤酒,刚才兔起鹘落,前后不过五六分钟,他已经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了,缺乏锻炼,身体素质下降得很明显。
长毛又把服务员和后厨的人分别叫过来,经过一番盘问,丁海琳和盛大雷大概了解了李翘的情况。
李翘是去年8月1日午后自己主动上门应聘服务员的。又是8月1日!盛大雷心里犯了嘀咕,自己的生日怎么这么特殊?!因为那天是建军节,好多军人和退伍军人聚会,酒吧生意很兴隆,人手明显不够。长毛打量和观察李翘的言谈举止,当场拍板让她立刻上班,月薪定为6000块钱,不管吃不管住,每月三晚的休假。
李翘每天都是晚上8点来上班,凌晨1点左右下班,一切都很正常。直到8月7日晚上,酒吧被北大的企业家培训班包场后,李翘忽然不辞而别,连一周的工资都没要就消失了。
根据酒吧工作人员回忆,李翘话不多,工作也算勤快,英语好,能跟外国客人流利对话。她是清北人,之前做过导游,据说还专门带过外国来中国的旅游团,收入不菲。被问到为何放弃高薪的导游工作来应聘酒吧服务员时,她自己说,是因为近期没有接到团,所以想打临时工。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单身,也不知道她跟谁有密切的交往。
去年8月7日晚上包场的情景,酒吧里的一些工作人员还记得,但是看着宋威的照片却都没什么印象了。盛大雷和丁海琳确实也问不出其他的话来,喝完杯中酒,付了酒钱,给长毛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就离开了。
出了门口,街景萧索,寂无行人,两人顿感失落,不会这次来北京一无所获吧?
忽然,一个小姑娘拦在盛大雷面前,仰头恳求道:“哥哥,您的女朋友真漂亮,买朵花吧!”
盛大雷尴尬地一笑,正要张口解释,丁海琳已经掏出钱。
丁海琳从小姑娘怀里的花束中挑选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玫瑰,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笑道:“小姑娘平日都在这里卖花吗?”
“对啊!我家就住在马路对面。”小姑娘很认真地回答道。
丁海琳灵机一动,问道:“你常来这个酒吧卖花吗?”
“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在这片儿的街上卖花。”小姑娘看了看酒吧,长毛正隔着窗玻璃望着她,她赶紧收回目光。
“你见过这个姐姐吗?”丁海琳掏出照片给小姑娘看。
“认识!认识!这个姐姐可好了!去年夏天经常把我剩下的花都买走!”小姑娘显然对李翘印象深刻,然后不无遗憾地说,“可惜这个姐姐只买了我一周的花,我就再也没见过了!”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丁海琳问道。
“就是有一天晚上,她从店里出来,看到我但没买我的花就着急走了。”小姑娘眨眼回忆道。
“之前她见到你都买你的花,就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没有买花?”盛大雷显然对这个细节很感兴趣。
“是啊!可能姐姐家里有急事吧!当时我看到有个叔叔一直盯着她,姐姐过马路时,那个叔叔就跟在她身后一起。”
“什么叔叔?之前你没见过吗?”盛大雷抢在丁海琳前面追问。
“没见过!就是最后见到姐姐的那晚见过那个叔叔。”小姑娘笃定道。
“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丁海琳热切地望着小姑娘的眼睛。
小姑娘仰头看着盛大雷一会儿,道:“那个叔叔长得很高,穿着黑裤子、黑上衣,晚上还戴着黑色太阳帽和墨镜。”显然小姑娘对这个男人的打扮记忆犹新。可惜,她对那个男人其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小姑娘看着丁海琳失望的表情,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那个叔叔胳膊上好像文着一把叉子。”
“什么样的叉子?”丁海琳看到了一线希望,弯下腰来,热切地注视着小姑娘。
“你确定文的是一把叉子吗?”盛大雷双手撑着膝盖,也弯腰热切地注视着小姑娘。
小姑娘变得不那么确定了,说道:“应该是一把叉子吧,当时路灯下看不太清楚……”
“哪条胳膊还记得吗?”丁海琳温柔地握住小姑娘的右胳膊,鼓励道。
“就是这条胳膊!”小姑娘低头看看丁海琳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回答道。
“我们最近查了清北市和清北附近几个地方的失踪人口,倒是有七个符合‘水泥女’的年纪和身高特征。清北本地的两个人排除掉了,因为发型和脸型不吻合,差异很大。其他五个人我们正在继续排查。”老刘给丁海琳打电话时,丁海琳和盛大雷正在步行回宾馆的途中。听老刘的口气并不抱希望。
“绳索厂呢?”丁海琳问道。
“绳索厂的老板当时从查干湖走的时候很仓促,邻居跟他赊账的钱他都没要,是带着老婆和15岁的女儿夜里走的。因为当时公民身份证信息没有联网,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过这一家三口的任何身份证使用过的信息。”老刘的意思就是绳索厂一家三口消失在了社会管理控制网之外。
盛大雷让丁海琳向老刘要了那五个女性的信息,然后转给自己,他又立即转发给了李超特。
“这个案子公安部知道吗?”盛大雷发完微信,问丁海琳。
“知道。”丁海琳认为盛大雷明知故问,她快步走进了快捷酒店的大堂。
盛大雷进大堂门之前,回头瞥了一眼。
“部里什么态度?”盛大雷按电梯按钮。
“你说什么态度?是他们同意你回来办案啊!”丁海琳气呼呼地进了电梯。
两个人默默无语,盯着电梯数字变换。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丁海琳先跨出电梯。
“你觉得那个黑衣男人是谁?”盛大雷站在丁海琳房间门口问道。
“还用说吗?肯定跟李翘离奇出走有关,保不准跟宋威也有关系。”丁海琳回答完,就关上了房门。
盛大雷走进隔壁自己的房间,没有插卡取电。他反手关门,迅速地趴在门上,透过猫眼向外张望。
猫眼外面的走廊里没有人,盛大雷只能看到对面走廊墙壁上挂着一幅廉价的《蒙娜丽莎》的复制挂画,画中神秘女性透过他房间门上的猫眼微笑,陈旧的红地毯上还有几个烟头烫的黑洞,跟这幅名画很不搭。盛大雷转过身,摸黑走到窗前,从窗帘侧面向楼下望去。
这个房子临街,跟宾馆正门一个方向,楼门前有两棵大树。街对面就是北大的校园,校墙外偶尔有路人匆匆而过,还有一个人倚着墙抽烟。
隔壁的丁海琳脱下鞋子,也站在房间窗前,看着对面的北大校园,还有学生三三两两地在路灯下穿行。
她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能不跟我们俩了吗?”
对方说了什么话,她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能感觉到有人跟踪,他能感觉不到吗?”
紧邻的隔壁房间窗帘旁的盛大雷,看到街对面那个抽烟的男子正在接打电话,不过十几秒钟,他就挂了电话,到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盛大雷睡得很不踏实。他看到床头柜上的电子表显示时间是00:37,闭上眼睛,梦魇不断。
梦中,他自己化身为绳索厂主人的女儿,绳索厂主人变成了自己的父亲盛坤,还有自己儿时记忆里的母亲。三人在黑夜里匆忙上了一艘小木船,向查干湖的湖中心划去,夜凉如水,水深难测。不一会儿自己又化身为尾随李翘的那名男子,梦里男子的容貌居然是父亲盛坤的模样。突然间自己又跟着父亲开车去救母亲,到了一处陌生的所在,像是一个深深的洞穴。盛大雷看着母亲在水泥池中越陷越深,他惊恐地呼喊,叫父亲来帮忙一起用绳索把母亲拖出来,回头却发现父亲坐在车子里笑。然后车子突然爆炸,父亲的笑容消失在火焰中。焦急的盛大雷再转过身来,发现水泥池子的中央只有几个泥泡,母亲已经没入泥中,不见了。自己手中攥着一根绿色的绳索,就在这个时候,警铃骤响。
盛大雷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他不确定自己身处何地,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停地振动着。
“李翘和宋威还有一个交集。宋威去年从北大学习结束后,第二天,也就是8月8日去了大同,我找朋友核实过她当天的机票……”李超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传来。
盛大雷坐起身来,继续听李超特的发现:“李翘在外语培训学校兼职的网站上可以查到,她曾经写过一篇她游览大同云冈石窟的英文游记,作为英文写作课的例文。李翘是今年春节后的3月才回到清北的。这篇文章是她入职这所学校前不久写的,所以她去大同的时间肯定是在今年3月之前。”
挂了电话,盛大雷看看时间,还不到凌晨1点,也就是说刚才他做的漫长的梦,不过才20分钟而已。
窗帘缝隙透进来外面路灯昏黄的光线,盛大雷睡意全无。
微信提示有新信息,盛大雷翻看,是丁海琳发来的:“‘水泥女’右脚鞋子的鞋垫下面发现砂岩,是火山浮石,目前可知来源是以下几个地方:黑龙江五大连池、吉林的长白山、内蒙古的哈拉哈、山西的大同。”
盛大雷的眼睛一亮,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了,但去之前还有许多功课要做。
早上,盛大雷和丁海琳按计划去了一趟北大,走访了当时承办企业家培训班的光华管理学院的相关老师和班级负责人。事先有过电话沟通,学校老师都很配合,但除了能够提供的材料和一些零散回忆外,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盛大雷翻看宋威当时在班上结业考试的论文,题目为《论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经济价值》,内容其实在讲如何让中国过去的历史遗产在经济社会焕发生机,文中还以二爷山为例,说可以把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和旅游项目相结合,把历史宝库与文创基金结合,等等。盛大雷把论文复印了一份,丁海琳把当时和宋威同班的同学的联系方式复印了一份。
两人向校外走,路过未名湖畔。博雅塔屹立百年,湖边的年轻面孔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中午我回趟公大。”盛大雷恨不得赶紧离开北大校园,当年令他“失身”的那个人就曾在这个校园里名噪一时。
丁海琳点点头:“我在北大校园转转,顺便下午挨个给宋威班里同学打个电话。”
盛大雷并没有进公大校园,而是和一个人在学校不远处的“贾三灌汤包”吃了碗羊肉泡馍。
当这个人走进饭店时,盛大雷的眼眶湿润了。过去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这些没有击垮他,但是见到这个人,盛大雷好像突然又变成了孩子。
“你小子,瘦了啊!”这个人胡噜了一下盛大雷的脑袋,然后和盛大雷热烈有力地拥抱。
“宗队,您也瘦了!”盛大雷嘴中的宗队就是当年他在公安大学读书时学员队的队长宗翰海。
“你小子跑我们青岛老家去喝啤酒了?”宗翰海调侃道。
“喝几杯?”盛大雷顺杆儿爬。
“当然!服务员,二十个羊肉串、六瓶啤酒、两碗泡馍,牛肉的双饼,羊肉的单饼!”宗翰海对服务员说完,转过头来说,“怎么样,可以吧,你来牛肉双饼?”
“没问题,宗队!”盛大雷在宗翰海面前特别乖,仅有的遗憾是这里只有燕京啤酒,那个南里乐队有首歌唱过:“没有丰富泡沫的燕京……”
“叫我宗老师!”宗翰海笑得特别灿烂,盛大雷如沐旭阳。
“宗老师好!”盛大雷叫“宗队”顺了口,突然改起来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哎!案子办得怎么样?他们现在全指望你呢!”宗翰海充满了自豪。
“现在不好说。”盛大雷心里想:“要不是因为您,我才不会接这个案子呢!”
“大雷,你已经不是学生了,做事不是为了老师或谁,你自己认为对,就去做!”宗翰海口气一转。
“以前上学的时候,不知道您受了那么多委屈,为何还要坚持积极工作。现在我自己遇到了类似的经历……”盛大雷点头说。
“去面对,别逃避!”宗翰海举起杯。
“为什么世界上开始看着好的事情后来都会变糟糕?”盛大雷抿了一口苦涩的啤酒。
“婆婆妈妈!这种话都是以偏概全,自怜自艾!要都是你这种情绪和态度,那没人能干好警察了!”宗翰海说着,杯子一碰,仰头干了。
宗翰海拿起一个羊肉串道:“刘队我不认识,但那个夏璋我了解一二,跟你尿不到一个壶里。”
宗翰海找过夏璋当时在公大读在职研究生的指导老师,导师对这个学生也没有多深的印象,评价也是只有六个字——自我感觉良好。
丁海琳在路边买了一个煎饼馃子,边吃边步行前往中关村。如果说边走边吃东西不文明的话,那肯定不适用于当过兵的人,更何况是特种兵。
其实丁海琳的老家浙江是没有煎饼馃子的,但是她心中的他每次在北京吃煎饼馃子时,总会跟她说自己家乡的煎饼馃子多么美味。
他不是贪吃的人,但是他是热爱家乡的人。他当时吃的是一种乡情,丁海琳现在吃的是一份回忆与思念。
北京的煎饼馃子和清北的不是一个味道。比较而言,北京的煎饼馃子最多只能算是简约版,先摊煎饼后放鸡蛋,加一片薄脆和一小包生菜叶子,刷点儿酱;清北的煎饼面和鸡蛋打在一起,一起摊成饼,然后土豆丝、豆芽、黄瓜丝、豆皮、金针菇、香肠等都可以加进去,可谓内涵丰富。
丁海琳回忆起过去的点滴细节,慢慢向中关村走着。当年她在昌平的女子特警学院读书,因为管得严,难得出来过几次也没到过中关村。
她这次去中关村的目的很简单:宋威那期企业家培训班的班长是中关村一家企业的CEO,刚才与那人通了电话后,对方非常热情地邀请她到公司面谈。
中关村明代起为太监坟场,因明清时期太监多在此建庙宇和养老的庄园,也因当时人称太监为“中官”,故称此地为“中官屯”。新中国成立后选择这里建了中国科学院,觉得“中官”二字不好,才改名为“中关村”。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中关村已成为中国科教智力和人才资源最为密集的区域,周围的清华、北大等高校和中科院等科研机构不计其数。
丁海琳在摩肩接踵的中关村区域穿行,直奔海龙大厦。到了公司前台,丁海琳在秘书的引导下,见到了这位名叫鲁大民的CEO。他如此年轻,而且高大倜傥,谈吐不凡,可谓一表人才,淡淡的香水味儿得体自然。
鲁大民的公司是一家做导航定位系统的高新技术企业。公司设计简单,总裁办公室也都是透明玻璃间,看到公司员工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很喜欢鲁大民,在这家公司工作顺遂积极。
鲁大民也惊讶于丁海琳的年轻漂亮,气质不凡。两个人谈了一些关于北京天气、北大校园和创业的话题,无不透露出一种默契和共鸣。进入主题后,鲁大民也没有让丁海琳失望,提供了一些有意思的细节。
宋威实际上是他们班上年纪偏大的,而且学历不显赫。短暂的一周学习时间里,宋威显现出的最大特质就是军人的执行力和意志力,这一点也是丁海琳最能理解的。
宋威曾经邀请鲁大民去过清北,鲁大民是在今年的“七一”建党节那天到清北的。当时宋威带着老同学去清北博物馆和二爷山森林公园游玩,并征求老同学对自己计划投资文创产业的意见。
丁海琳想起了在李超特那里盛大雷的推测。宋威跟丈夫很恩爱,鲁大民他们在清北的那三天,宋威夫妇都是一起陪同。鲁大民当时还拿撒切尔夫人做比喻,调侃说:“每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支持她的男人。”丁海琳对这个问题则有不同意见,她认为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支持女人的职业理想。
鲁大民从清北回到北京后,宋威和鲁大民通过几个电话,发过几条微信,无非是咨询一些企业管理的问题,再就是让鲁大民推荐券商。宋威当时正在全力以赴准备公司上市。
鲁大民今年30岁,两年前公司就已经是新三板上市企业,丁海琳感慨这是一个商业精英辈出的时代。实际上,宋威和鲁大民已成为非常好的朋友,甚至算得上知己。人与人的相知不仅依靠时间的累积。宋威在清北这样一个小城市做事业的艰难不见得愿意跟身边的人说,而遥远的同学则让她可以放下顾忌。
鲁大民和丁海琳为宋威惋惜、痛心。当丁海琳起身告别时,鲁大民流露出了不舍,坚持要自己开车送客。丁海琳委婉却坚定地谢绝了鲁大民的好意,在鲁大民的热切目光中离去。
告别宗翰海,盛大雷沿着校门口的昆玉河步行向西,来到玉渊潭旁边的一个小区,这里是他曾经的家。
盛大雷的门禁卡依然能使用,他乘坐电梯上楼。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虽然他心里有准备,但是当看到两个盖着红印的封条赫然交叉出现在家门上时,还是当头一棒。盛大雷满腔愤怒,用力地撕下封条,试着用钥匙开门,门应声开了。
家里面一片凌乱,才短短一个多月没人住的大房子,灰尘厚积,随着他的走动,尘埃飞舞,呼吸如同吃土。卫生间地面的瓷砖上有凌乱的脚印和污渍,马桶水箱盖也被掀开了。
盛大雷跟着父亲盛坤搬到北京当年就住进这套房子了,今年刚好满十二年。这套房子现在的市值已超过了两千万元。虽然父亲的事业确实在北京越做越大,但盛大雷始终认为当初父亲举家搬迁到北京,根本原因应该是想远离东北,远离松原那个爱妻骤然离世的伤心地。
盛大雷的卧室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墙架上的那些玩偶惨不忍睹。哆啦A梦、忍者神龟、变形金刚、圣斗士和七龙珠人物都身首异处。他看到熟悉的每一样小物件,都是回忆。
他们检查得够彻底!
盛大雷呆呆地站在床尾,看着床头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母亲慈爱地看着已经长大的盛大雷微笑,无声无息。他的眼眶再次湿润,紧接着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盛大雷跪在地板上,上半身伏在床尾,号啕大哭。
盛大雷伏在床尾一动不动,感觉心力交瘁,脑海中一片空白地趴着,就像儿时在母亲的怀抱里。
盛大雷支起脑袋,再次看着床头的照片,照片里母亲的慈爱难掩靓丽,父亲的威严难掩温情。他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他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盛大雷慢慢起身,缓缓走到床头,探身凝视着照片,上下打量。
他突然起身,把相框取了下来,盯着挂相框的那根钉子看了几秒钟,然后用力拉拽那根钉子。把钉子拽下来后,放在手心,他心里猛然一跳。这是一把钥匙,只是钥匙柄埋进了墙体,墙体外只有很小一截钥匙梢,不仔细看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一根钉子。
不可能啊!相框是当年盛大雷自己在北京宜家四元桥店买回来的,自带铆钉,那根钉子是他亲手钉上去的,照片也是他亲手挂上去的。
眼前的情况答案只有一个:有人把钉子换成了这把钥匙。而能做这件事的只能是他的父亲盛坤。盛大雷突然对父亲产生了怀疑:他为何要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秘密不为他所知!这把钥匙一定是打开一个秘密的关键。
父亲真的只是一个大企业家吗?公安部和北京市局过去几年的侦查真的是捕风捉影吗?盛大雷愣愣地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这把银色的钥匙,思考着。
盛大雷举起钥匙,吹去钥匙缝隙里的墙灰,对着窗外照进来的夕阳仔细端详。这应该是一把保险柜的钥匙。盛大雷起身,去父亲的书房,保险柜已被强力撬开,里面空无一物,盛大雷用这把钥匙试着插进钥匙孔,不匹配。这把钥匙究竟是开启哪把锁的?这把锁在哪里?他把钥匙拴到自己的钥匙串上,关门离去。
盛大雷想起父亲出事时的录像,确定了一点。父亲之所以用这把钥匙替换那根钉子,一定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发现,而且这把钥匙锁着的秘密事关重大。另外,父亲从北京去清北找自己之前,已经意识到危险逼近,否则不会如此处心积虑地给儿子留下这样一个线索。盛大雷还想去自家在西郊的别墅看看,但是时间来不及,只能作罢。
盛大雷到机场候机室时,一眼看到了一大片矩阵般椅子上那个穿白衬衣、牛仔裤的姑娘——自己何时开始喜欢这种穿衣风格的姑娘的?丁海琳正在低头发微信,眉眼之间的惬意已经说明了她内心的愉悦。
今天的丁海琳与盛大雷过去一周相处的那个人好像判若两人。现在的她很放松,没有任何戒备。
盛大雷的观察和判断没错,丁海琳跟鲁大民聊天令她倍感愉悦。这也是她许久没有过的轻松和舒畅。从鲁大民公司离开后,她的微信就没有歇息过。鲁大民的微信头像是他正在大海上冲浪的照片,背景看上去应该是在夏威夷那类海外度假胜地。鲁大民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火红的短裤,双腿扎实地踩在舢板上,双臂舒展开来,乘风破浪。
丁海琳之前听朋友讲过,自信的男人无论是做事业还是谈感情,都是勇往直前,不屈不挠。鲁大民就是这种自信的男人,根本不掩饰爱憎,直接出击。
虽然这种类型的男人有时候带有攻击性,但丁海琳很欣赏。当她抬头看到盛大雷时,不自觉地拿来比较。两人外型都是帅气的,鲁大民稳重,盛大雷生猛。事业上,两人在不同领域,各有建树。但是,两个人的气度和胸襟还有些差距,当然这一定是与男人的年纪和阅历有关系。
盛大雷发现丁海琳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似乎察觉到她在拿自己跟谁比较,立刻手足无措,讪讪地在旁边找个空座坐下。
“我怎么会拿盛大雷来比较呢?”丁海琳想到这个问题,脸倏地有些发热,之前她还曾拿心里的那个他跟盛大雷做过比较。
她收起手机,把下午已经通过电话包括和鲁大民见面了解的一些情况跟盛大雷简单地做了说明。两人讨论了各种线索凑到一起的各种假设和可能,商量了下一步的调查安排。商量过程中有几次两人眼神相碰,旋即同时向后侧了侧身子,保持距离。
工作就是工作,工作关系仅仅是工作关系。
“秦局,我这工作还继续吗?”吴新年面对着屏幕请示。
屏幕上并排坐着两名中年男子。左边的年纪稍长一些,面色白皙,戴着银灰色框眼镜,身穿三级警监的制服,藏蓝色警服里面的白衬衣在屏幕上特别耀眼;右边的面色黝黑,眼神犀利,身穿一级警督(1)的制服。
“当然继续。”屏幕里的三级警监就是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秦臻,他面色肃穆,口吻不容置疑。
“盛大雷的反侦查能力很强……”吴新年好像在抱怨。
“反侦查?他本身就是侦查员出身,又一直干刑警。”屏幕里的一级警督是北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副总队长李爱国,他显然对盛大雷更为了解,“他这次回北京,也可能对我们是帮助。”
“清北这边刘大队好像不是太配合我的工作。”吴新年显然很看重自己在公安部工作的分量。
“新年,我们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老刘这个人我知道,心里都是工作,不搞什么关系。他现在手头上的三条人命案要破,可用的人只有盛大雷。”秦臻停顿了几秒钟,继续道,“盛大雷现在还算咱们局里的同事,并不是犯罪嫌疑人,这一点你也要有清醒的认识。”
“昨天他回了趟玉渊潭那边的家,带走了那把钥匙。”李爱国担忧道,“或许只有他知道那把钥匙到底是开哪把锁的,盛坤毕竟是他父亲。”
“盛坤现在怎么样了?”秦臻放下喝了一口水的保温杯。
“报告秦局,医院说他可能随时会醒来,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吴新年的目光被那个水杯里漂浮的红枸杞吸引了过去,想起了老刘也时常泡枸杞水喝。
“盛坤有重大嫌疑,但现在我们也无法断定他就是罪魁祸首。现在他原来的助手从云南潜逃出境,我们正在通过驻外使馆警务联络官协助抓捕。”李爱国歪过头,好像在向身边的秦臻请示。
“这件事情,国合局(2)那边上周已经按程序展开此项工作了,但是关键还是要靠你们北京市局抓紧时间搜集证据。”秦臻侧脸对李爱国点了点头。
“秦局,现在的问题是,盛大雷帮清北刑侦破案,停职令就不作数了吗?”吴新年显然为自己在清北的工作任务堪忧。
“新年,我重申观点,你认真听,过后自己体会。一是要继续监控盛大雷,但不能打扰他协助刘大队破命案;二是盛大雷如有任何行动与他父亲的案子有关,你都要第一时间上报,如遇紧急情况要及时处置;三是公安工作跟你以前在部队工作不一样,必须原则与灵活相接,尤其不要教条。”秦臻说完话,伸手拿起一个遥控器。
“是!”吴新年对着屏幕一挺胸脯,那一刹那,屏幕闪了一下,屏幕上的两个人消失了,只剩下蓝色的空屏。
吴新年看着屏幕映照出来的自己,拍着脑门儿自言自语:“这些话怎么说了跟没说一样啊!”
“盛大雷失控了怎么办?”李爱国负责侦查盛大雷的父亲盛坤的案子已近三年,当初也是他指派盛大雷的结拜兄弟潘东接近盛坤的。
“盛大雷虽然来部里工作时间不长,但我不认为他会牵涉他父亲的案子。”秦臻显然对自己的属下很有信心,他看人从来没有走眼过。
“秦局,他在停职期间,手机一关就擅自跑青岛去了,无组织无纪律是有的!”李爱国对于盛大雷这种任性表示担心。
“爱国,按说盛大雷还是你公安大学的小师弟,你们警校生最讲感情。你把盛大雷最信任的师兄安插到他父亲身边刺探情报,我是有不同看法的。”秦臻又喝了一口水。
“情与法冲突时,我们必须站在法律这边,这也是当年我在警校读书时,老师教导的。”李爱国拎起脚边的水壶给秦臻的水杯加满水道,“警察都要有大局观,我们也是为了工作。”
“警察也是人啊!《论语》中说‘子为父隐’就是讲的人性。我对你们当时的这个策略持保留态度。”秦臻敲敲水杯,对李爱国帮自己加水表示感谢。
“叫他回清北协助办案,还需要他在公大的队长帮忙打电话才行,这性格也是够特别了!”李爱国苦笑道。
“人无完人,尤其是咱们刑警,做事都滴水不漏,天天看领导脸色行事,考虑人际关系和谐办案,那还有戏吗?”秦臻显然有自己坚持的意见。
“希望这个盛大雷不辜负您的期望吧!”李爱国抽出一支烟,询问道,“秦局,允许抽支烟吗?憋好久了!”
秦臻笑着点点头,拿着水杯,起身离去。
“你听说这段时间总有美人儿被吊死吗?”那个男人神神秘秘地跟吕澜说。
吕澜捧着手机,眼前浮现出那个人阴恻恻的黑眼球,她抬起头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脸部因为惊恐而扭曲变形。
她不敢不接他的电话,因为他告诫过她:“如果你不接我电话,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他每次打电话来都是用“未知号码”或者网络电话。虽然吕澜也把一些有关他的电话录音后放给派出所的民警听,但是他的电话内容又确实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民警每次都只是善意地提醒她,下回他再打电话来立刻把电话给民警。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他打电话根本不定时。
有几晚吕澜害怕得睡不着觉,她就去派出所大厅的凳子上坐着。她多希望那个时候那个人打电话给自己啊!但是那个人像是全面监视着她的生活,每次电话来都是她一个人的时候。
“她们被诅咒、被惩罚,死得很惨,但还不足以赎罪,神惩罚罪人的脚步还没停。”那个男人好像在告诫吕澜,“你知道脖子和胸腔同时被刺穿的感觉吗?”
吕澜不寒而栗,哭着问:“你到底要做什么?怎么才能放过我?”
“我不做什么,我只是关心你!哈哈哈哈……”那个男人笑得阴险疯狂。
这一次,吕澜终于看到派出所民警的表情变得凝重,不再像之前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一个神经病患者了,看来今天的电话录音发挥了作用。
值班民警拿着吕澜的手机转身进去。吕澜坐在窗前度日如年,不时地扭头看着派出所外面黑魆魆的夜色,好像担忧随时会有魔鬼冲进来,把自己从光明里拖走,拖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吕澜隐隐约约地听民警在里屋打了几个电话,然后走出来,把吕澜手机还给她说:“您先回家去,明天一早我们会有专门的办案民警登门拜访。”
吕澜觉得今晚值班的年轻民警特别亲善,好像喂自己吃了100颗定心丸。终于有警察关注自己这件事了,自己终于被保护起来了!吕澜对值班民警连连鞠躬,说了十几个“谢谢”,把手机捧在胸前,走出派出所。她知道今晚自己一定可以睡个好觉了,明天天亮了,警察一来,那个人很快就会被抓住。
吕澜朝着家里的小区走去,穿过一个路灯照射的范围,她还要穿过黑暗的一段路才能走到家。她太高兴了,没有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更不可能看到身后那双放射出幽光的眼睛。
盛大雷和丁海琳乘坐的飞机降落长春龙嘉国际机场已是深夜11: 45。返程飞机整整晚点一个小时。两个人向停车场走去,打开手机,噼里啪啦的都是提示信息。
老刘在11点左右一连发给丁海琳好几条语音微信,大概意思是,他一小时前接到刑侦支队办公室电话说,一个郊区派出所报告了一起电话骚扰事件,报案女性的电话录音明确显示骚扰人提到了吊死人等相关情节。
当晚值班的大队领导是夏璋,他已亲自带队前往派出所。老刘把这段录音发到了丁海琳的手机上,随后还发了派出所当晚值班民警的姓名和电话,包括报案人姓名、电话和住址。
盛大雷和丁海琳站在车前,屏气倾听那段电话录音。听完录音,两人立刻上车。盛大雷把油门踩到底,旧捷达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勉力支撑。
丁海琳在副驾上直接联系那个派出所的值班民警,自报家门后,告诉他立刻带人去吕澜家,立刻!
民警愕然,回答说:“刚才侦查大队夏队打过电话说,这事儿不用派出所管了。”
“我×,这个时候还抢功!”盛大雷忍不住骂出了声。市局大院距离吕澜家的距离,至少比当地派出所远30千米,派出所距离吕澜家步行也不过几分钟!
高速路路牌出现了“清北,18千米”,盛大雷恨不得再加速,但是车速已经达到了极限。
丁海琳的手机响起时,盛大雷的心莫名地一沉。是老刘打来的电话,说夏璋刚才带队去吕澜家扑了空,现在正在联系技侦部门定位吕澜手机的位置,展开搜查。
“赶紧通知当地派出所,全员在吕澜家附近搜索!派出所对自己辖区最熟悉,会判断出哪里存在监管漏洞!”盛大雷探过头,对着丁海琳的手机喊道。
老刘那边挂了电话,盛大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来不及了!”
“按说咱们还有十五天时间啊!”丁海琳不可思议道,“难道那条横幅上的时间线索不是他想留给我们的?”
“很有可能!或许我们忽略了其他什么线索!”盛大雷在脑海中极速搜索那晚在二爷山现场的信息,包括路边水泥袋子上的出厂日期和其他的数字信息。
不应该啊!凶手留下的信息一定是唯一的,而且是有具体指向性的!盛大雷还来不及厘清思路,车子前方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清北市,下了高速路,两人直奔吕澜家。
导航显示还有2000米到达目的地时,老刘电话打过来说派出所民警全员出动后,在吕澜家小区正在建设的三期工地发现了吕澜。
听到吕澜重伤但未死亡时,盛大雷和丁海琳同时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不是值得庆幸。
盛大雷和丁海琳赶到现场时,工地里的照明灯都已打开,如同白昼。
“盛部长风尘仆仆啊!”夏璋抽着烟,斜睨着盛大雷,捎带着瞥了一眼丁海琳,转头望着远处忙碌的人群,感慨道,“感谢技侦部门的兄弟们给力!迅速发现了被害人的手机位置……”
盛大雷一言不发,直奔忙碌的人群。谁知夏璋一个健步冲到他的面前,张开双臂,好像在足球场上拦截盛大雷运球。虽然他在球场上从来都不是盛大雷的对手,但是这次,他显然掌握了控制权,胜券在握:“盛部长,您留步!这里是命案现场,您现在无权进入!”
盛大雷眼中喷出火来。他特别瞧不起这种在面对别人的生死时还在斤斤计较平日里的得失的人,这种心胸狭隘的人怎么配当警察?!
“大雷!”老刘叫住了试图用力推开夏璋的盛大雷。盛大雷回头看看老刘,读懂了他目光中的含义,愤愤而去。
夏璋的声音从盛大雷身后飘来:“盛部长别动我们队里的车啊,现在开队里的车都得是有执法权的人啊!”
丁海琳看着盛大雷双手紧握拳头扬长而去,想追上盛大雷,但还是克制住自己,转身向现场走去。夏璋正要叫住丁海琳,老刘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到一边来,有话要说。
其实,侦查大队根据技侦部门定位赶到这片工地时,派出所的一名协警已经用手电筒照到混凝土的搅拌车斗露出的一把长发。民警们协力把吕澜从混凝土中拖出来,公安医院的救护车立即把吕澜拉往医院,现在正在急救。应该说幸好盛大雷和丁海琳的反应及时,派出所民警也动作迅速,否则再晚上一会儿,后果难料。混凝土的搅拌车附近有许多凌乱的脚印,其中应该也会有犯罪嫌疑人的。想必他是发现有人找到了这里,来不及等到吕澜死就仓皇逃离。
丁海琳跟刑侦支队技术队的同事叮嘱,务必采集齐全现场所有鞋印和其他证物。连夜调取工地工人鞋印,一一排查,想来也能很快会有结果。
丁海琳从其他民警那里借来手电筒,围着混凝土车前后左右里外地照来照去。在哪里?那组数字在哪里?丁海琳找不到,看着身边的民警渐次收队,心里的阴影面积越来越大。
“找数字呢吧?”夏璋得意地点上一支烟,说道,“我之前就研判过,那些个数字毫无根据,盛大雷收到的那封信搞不准是哪位小朋友戏弄他的,他还当真了!”
丁海琳听他说完,继续拿着手电筒四处寻找。
“海琳,你刚到清北来,跟对人比做对事更重要!”夏璋语重心长道,“如果做的还是错事,那可没有回头路啊!”
丁海琳扭头笑道:“夏队,这么晚了,您还得回队里连夜开会吧!”
丁海琳所在的大队办公室,归老刘分管,老刘还在现场。夏璋听出了丁海琳的弦外之音,冷哼一声,昂首挺胸而去,心里暗道:“一当过兵的毛丫头,连天多高、地多厚都没数!”
盛大雷走出工地好远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行驶,整座城市还没有醒来。盛大雷在宿舍小区门口的路口等红灯时,看到一个老婆婆穿着环卫工人的蓝色套装,套着橘红色的马甲,佝偻着腰扫地,在凌晨的寒风中瑟缩,那么单薄。
她有孩子吗?她的孩子知道她在从事这么劳累的工作吗?她是孤寡老人吗?她为何孤零零地过活?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人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甚至承受着不可想象的负担。他自己却好像总是活在激奋中,高兴的时候得意扬扬不可一世,挫折当前就抱怨、烦躁。
昨天中午宗翰海说得对:“去面对,别逃避!”
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吗?盛大雷扪心自问。回到宿舍,他开灯,穿过客厅时看到地面上凌乱的资料和贴满照片、画满线条的白板。还有一条拆了封的泰山烟,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盛大雷取出一盒,拆封,点上一支,站在白板前吸了一口,不得不感叹丁海琳的字很漂亮,也很有力度。丁海琳成熟、干练、睿智,是非常好的搭档。她有气度,比如她厌恶抽烟,但是知道盛大雷戒不掉还给他买烟。
一支烟还没抽完,盛大雷就三下五除二,双手风卷残云般地把白板上的照片和其他纸片儿全都扫下来,用板擦把白板擦得干干净净,白板架子“吱嘎”乱抖。
盛大雷整理脑海中杂乱的线索,在白板上写字、画圈、连线。一口气完成后,他又点了一支烟,叉腰站在白板前端详,犹如在创作一幅画作,对一些细节稍作修改,这才满意地掐灭烟头,倒头就睡。
丁海琳敲门时,盛大雷也没搭理,昨晚他从现场回来就关了机。丁海琳看没人应门,就自己拿备用钥匙开门进了屋。她站在白板前端详了一会儿,便走到盛大雷的床头,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盛大雷,说道:“我也觉得吕澜和前面三起案子没有关系。”
盛大雷依然没有动,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装睡。
“李超特那边有什么信儿吗?”丁海琳问道。
盛大雷还是一声不吭。
“你总不能跟夏璋那种人斗气,就忘记自己的责任吧!”丁海琳有些生气了。
盛大雷一掀被子,一骨碌翻身,下床,赤脚站在丁海琳面前道:“李超特说那五个可能性比较大的失踪女性中有一个叫张景芳的,去年一直在山西大同的一家户外用品商店做销售员,今年3月才应聘到清北的一家户外用品商店做销售!”
“也就是说她去年8月8日也在大同。”丁海琳若有所思道。
“张景芳是松原人,27岁,之前在多个地方商场的户外用品商店担任销售员,店名叫探秘者!”盛大雷情绪激动地说道。
“然后呢?”丁海琳对盛大雷的脾气视而不见,继续问道。
盛大雷想到了自己口袋里的那把钥匙,眼睛瞅瞅地毯上的裤子,没好气道:“你擅进男生宿舍我不管你,但是请你不要穿鞋踩在我的地毯上!”
丁海琳突然很想笑,怎么盛大雷气急败坏起来这么幼稚?她退后一步,从地毯上挪开了脚。
“大同要去,清北本地的线索,包括袭击吕澜的犯罪嫌疑人,都需要立刻展开调查!”丁海琳脑海中已经初步显现出眼下的调查路径和工作方案。
“松原呢?谁去?再说了,你有权力决定吗?”盛大雷质问着。
丁海琳毫不退让,也不示弱,坚定道:“刘队可以决定!”
“老刘?他自己什么处境?他能决定,我会有这样的处境吗?!”盛大雷觉得自己太委屈了,蹬裤子时好几次都没蹬进去。
“再说说那个吴新年!还有多少个吴新年?啊?在北京的时候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盛大雷摊牌。
“这些人都跟我没有关系,我跟他们也不一样。我就是来破这个案子的,他们冲着你来,是北京派来的。”丁海琳明人不做暗事。
“老刘可以,让他去跟上面说去,让他去协调,把那些监视我的人都撤掉!如果信不过我,我现在就退出!”盛大雷动了气,眼睛喷火,左右晃动着手腕,用力系上腰带。
“好!我跟你一起说去!现在就去!”丁海琳说走就走。
盛大雷站在原地,看着丁海琳站在门外,向下看着楼梯,一言不发。
“盛大雷啊盛大雷,千万要控制好自己!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闹情绪了!昨天在北京时宗队怎么跟你说的啊!你怎么又忘了?!”盛大雷的心里有个人在提醒他。
“闹情绪不解决问题,冲动是魔鬼啊!”宗翰海还说过这句话,直击盛大雷的脑门儿。
站在门外的丁海琳看到楼梯拐弯处露出一个脑袋,正在向上张望,是市局政治部的那个女警察。丁海琳看那个女警察好奇的表情简直忍受不了,干脆直直地瞪过去,那个女警察脖子一缩,不见了踪影。
全中国的派出所全年365天不停工,刑警队同样如此。盛大雷跟着丁海琳来到市局。8点多钟,市局门前车水马龙,盛大雷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从来没有进过清北市公安局的院子。刑侦支队在主楼旁边的一栋二层小楼里。小楼有些年头了,和楼门口的那棵大松树一样陈旧、沉默。
盛大雷进楼时,楼里的人见到他时显然有些惊讶,有的人甚至像对待一个怪物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他。从他第一次头戴公安部光环空降到这里,大家热烈欢迎,到后来因为破获悬案而声名鹊起,再到后来他因为避嫌父亲的案子而被停职,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盛大雷从公安部派来的高才生、前途无量的警界之星变成了犯罪嫌疑人的儿子、被停职接受调查的警察……
盛大雷路过会议室时,隔着门听到夏璋正在对昨晚的案情做分析和判断,他尖厉的声调透过会议室大门传到走廊上:“啊!昨晚我们几个兄弟彻夜未眠!今早把大家都叫来,刚才我也说明现在的重点了!听明白了吗?”
盛大雷皱皱眉头,他听到夏璋的声音就可想象他的表情与动作。不知道警队里为什么会有这样刚愎自用、自诩英明的人!
丁海琳在前面敲了敲201办公室的门,门应声而开。老刘看到盛大雷气势汹汹,居然有一些尴尬。他看着已经坐到桌对面的年轻人跟自己的儿子年纪差不多大,心情复杂。
“刘队,从我来清北,我就很感激您!虽然我平时叫您老刘,但是我是把您当作前辈来敬重的!即使队里有同事对我有看法,您也一直很维护我,这些我都知道。这次您把我从青岛叫回来,也是对我的信任,这些我都知道!”盛大雷这架势是打算把心底的所有话全都倒出来。
老刘没有打断盛大雷,知道他马上就要提到那个敏感的问题了。那个问题是老刘对盛大雷感到愧疚的唯一的一个点。
“北京那边监控我父亲,包括我,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盛大雷直视老刘,有一种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
“你是警察,明白纪律要求。确切地讲,我也是你父亲到清北来的途中得知……”
“7月31日白天?同时也要求监控我,对不对?所以明知道我父亲来清北给我过生日,但是您依然让我替您值当晚的班,是不是?”
“是!”
“好,刘队,我信任您!我父亲的事情,责任不在您,虽然我曾感情用事,认为您应该善意地提醒我的……”
“大雷,后来发生的事情始料未及。你爸的车爆炸并不是我们搞的。”
“您说的话我都信!关于李翘的案子,案发后我给您报告过我的判断,但是您不以为然……”
“不是我不以为然,当时是上面的意思,让你立刻停下手中所有的事情,我也被叫去配合调查了!”
“抱歉,我不是偷听,你们的门没有关紧。”夏璋推门而入,笑容堆满脸庞,问道,“刘队,该开早例会了吧?”
盛大雷默不作声,低着头吸烟,老刘站起来道:“小夏,你先去。我这儿还有点儿事儿说!”
夏璋关上老刘办公室的门,心里很不爽,倚老卖老,什么“小夏”,冷哼了一声。
趁着空当儿,丁海琳道:“我现在觉得,我们彼此间的信任存在问题,这不利于我们齐心协力地侦破这个案子。”
“所以,咱们三个人要把话说开。思想的问题解不开,事情也做不好。”老刘盯着盛大雷,掷地有声道,“大雷,我觉得,无论你父亲的案子的真相是什么,老刘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这是其一。其二,我和海琳现在都想全力以赴地把眼下这个系列杀人案破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有决心排除万难。”
“盛大雷,我觉得你不要把两件事情混为一谈。你父亲的案子我不了解,但眼下的案子已经迫在眉睫!”丁海琳脑海中想起自己在军队里时,哪里会有人跟领导拍板抱怨,命令下来就必须执行!
“大雷,你现在还是公安部的人,在清北刑侦支队的挂职期也没满,让你参与这个案子我们也是逐级请示过领导的!希望你能发挥自己的特长……”老刘放缓语气,热切温和地看着盛大雷,眼前这头好斗奓毛的小狮子真像自己年轻时。自己的儿子当年也是这样,想到这里,老刘的眼神突然暗淡了。
“我这算戴罪立功?”盛大雷扫视老刘和丁海琳。
“你有罪吗?停职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还没有结论!我相信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老刘说着说着就有些来气了,软的不行来硬的,“你是一名人民警察,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公安部最年轻的优秀刑警。人生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你必须去面对!”
老刘举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水,意犹未尽道:“你这种承受不来委屈,动不动就闹情绪谈条件,觉得全世界都欠你的心态,要不得!”
盛大雷呆坐着,一言不发。但是从老刘多年带兵的经验判断,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动面前这个年轻人了。
“你这样跟夏璋有什么区别?他急功近利,你急于抱怨委屈?这都是什么大格局、大胸怀?”丁海琳激将道。
“你要是我亲生儿子,我非扇你耳光!”老刘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下意识地看了看丁海琳,但是覆水难收。
然而,恰恰是这句话,让盛大雷很感动。
工作这两年多来,身边的人都是说自己好的,真假难辨,只有亲人才会说这话。而自从母亲去世后,连父亲都多少年没对自己说过重话了,更别说打自己了。
“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浪费,我们现在必须兵分三路:一路去大同,一路去松原,一路在清北,所有线索必须同时推进!”老刘的语气刻不容缓。
“刘队,我替盛大雷问了吧!咱们现在能不能信任他一个人出去办案?”丁海琳期待地看着老刘。
“能!完全能!我后年就退休了,以后有人追究起来,我担这个责任!我要是胆小怕事的至于现在过成这样吗?”老刘站起来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他的胸脯里塞满了难言的委屈,还有毅然的担当。
“你也听到了!如果刘队这样表态还不能令你满意,那我也没话可说了!枉费宗队当时跟我把你表扬得跟真英雄似的!谁知道老师是否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丁海琳恨其不争地看着盛大雷。
盛大雷愣了半天神,平复情绪用了两分钟,再抬起头时说道:“还是刘队盯着清北的事儿吧,我去大同,你去松原。”他的眼神在询问另外两个人的意见。
“我去大同吧。去年休年假时我曾跟战友去旅游过,还算熟悉。”丁海琳看盛大雷的态度有转变,立刻也变得积极主动。
“按盛大雷说的办吧!松原近,你一个姑娘家的尽量别出远门。”老刘立即表态,丁海琳默认这个安排。
老刘把桌上的材料向前一推,道:“这是昨晚吕澜案子现场勘验的初步报告,现在人还在重症监护室没醒。”
又一个人进了重症监护室!盛大雷拿着报告走出办公室时,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丧门星。
他目光直视,向走廊另一半的楼梯口走去,将身边人的目光视若空气,边走心里边暗问自己:“盛大雷啊盛大雷,你是不是贱啊?别人说想把你当儿子一样地打,你居然感动了!”但是转念又想起宗翰海说过的那些话,他心态平复了下来。其实,他要的就是这样亲密无间的态度,即使是责骂,那也是真真切切的情感。
中午的时候,整个侦查大队依然忙碌。根据查检吕澜家小区的监控录像,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一屋子人围在电脑前,眼睛一眨不眨。
监控录像上显示,在9月5日午夜12:19,吕澜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神情慌张地冲进楼,反复地按电梯,然后又仓皇地转向电梯间旁边的紧急通道。这时,一个黑衣人跟了进来,此人戴着一顶黑白相间的格子帽,进了楼,没走电梯,直奔紧急通道。
后续的监控录像再出现这个人时,已经是早上9:17,依然是吕澜背着包,从电梯间出来。此人从下一趟电梯出来,依然戴着那顶黑白格子帽,前后间隔时间不到两分钟。
9月6日夜里11:10,吕澜从辖区派出所离开时,派出所门口对面马路的监控录像上再次出现了这个黑衣人,那顶黑白格帽子压得依然很低,看不清楚脸。
夏璋大喝一声:“此人一定就住在吕澜家附近!你们几个跟我走!”
夏璋带着两个人直奔吕澜家所在的小区,找到保安经理,要求把小区现有保安全部叫来,然后让保安经理去找一台投影机来。
因为小区二期正在销售,三期尚未建成,所以小区保安现在仅有9人,高高矮矮的并排站在物业中心的一个简易会议室里。夏璋看着他们衣冠不整、状态懒散,恨其不争地喝道:“你们军训过吗?懂什么叫站军姿吗?立正!”
他转身指着大屏幕上投影出来的黑衣人照片,问道:“有谁见过这个人吗?”
“我好像见过。”一个站在最左边的矮个儿保安提心吊胆道。
“确定吗?”夏璋走到保安面前,音调又提高了八度。
“这顶帽子我见过!而且是一个男的戴的!”保安鼓了鼓勇气,肯定道。
夏璋眼睛一瞪,喝道:“赶紧说!在哪里见到的?”
保安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说:“他好像就住在一期。我值班的时候见过。”
夏璋指着自己的两名下属,吩咐道:“你们俩带着这个保安,跟着经理去核查业主信息!务必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
“警官,我们这里没有业主的照片。”保安经理赶紧说。
“你们这物业是怎么管的?!现在小区业主遇害,差点儿死了!我们来查案,你告诉我没有照片就把我们打发了?”夏璋眉头一挑,指着保安经理的鼻头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现在必须给我找出这个人来!”
夏璋卷起左臂衣袖,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命令道:“现在快11点了,限你中午12点前给我找出这个人来!”
保安经理被逼无奈,急中生智,调出当时一期售楼处的录像来。当时售楼处的监控录像有两处,一处在售楼处门口大门上方,另一处在选房签约的桌子上方。两名民警把保安们分成两组,各带一组,弯腰细看两段录像。小区一期是今年五一开盘,好在开盘当天就售罄,所以录像只须看当天的。
从监控录像里看,售楼处可谓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浅灰色大理石地砖。5月1日早8点,吕澜就已经在闺密的陪伴下在售楼处外排队,10:11排到她选房。但是一直到下午4点,一期宣布售罄,也没有发现那个神秘的男子。
两名民警向夏璋报告时,夏璋没有立刻表态,掏出一支烟,放到嘴里,保安经理敏捷地双手捧着火机给他点上。夏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地把烟雾吐出来,紧锁着眉头,冥思苦想。
抽了有半支烟的工夫,他灵机一动道:“查查样板间开放时吕澜来看的录像。”
保安经理得令,立刻折回,调取前一天的录像。两名民警依然各自带着刚才分组的保安,凑到电脑前开始查看。
保安经理心里暗暗叫苦,样板间在楼盘开售前两周就开放了。每天早上8点到下午5点,查看十四天的监控录像得是多大的工作量啊!所有来看房的人,都要先进售楼处大厅,然后从前台处右转去样板间。当看到4月30日下午不到3点吕澜的身影在录像中出现时,保安经理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查了一天的录像就有收获真是意外惊喜!
“你们看那个人像不像?”一名保安指着录像中的一个快进中一闪而过的男子喊道。
夏璋也被保安的喊声吸引了过来。民警把录像倒退回去,慢放。这时,他们发现吕澜进入售楼处大堂时,有一名刚从样板间出来的黑衣男子的目光跟着吕澜的移动而移动,并紧跟着她再一次进入样板间。
那名男子脸型偏瘦,穿的黑色衣服与神秘男子的衣服一模一样,都是黑色的夹克。夹克衫的领子都竖着,这件夹克衫的口袋处有一枚显眼的黄色金属纽扣。
吕澜在样板间里待了十几分钟,再次出来时,跟着闺密边说边向外走,显然她对样板间很满意。而那名男子也跟随着出来,一直到三人都消失在售楼处门口的监控录像的范围外。
“抓取一张脸部清晰的照片,对照第二天售楼处的购房录像,比对清楚!”夏璋一声令下,盯着被民警抓出来的一帧照片。
随着鼠标点击放大,那个男人的模样清晰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年纪大概40岁,地中海发型,两眼呈三角形,上下嘴唇都薄但宽,典型的吹火嘴。
最终在比夏璋指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的情况下,众人查明了这名男子的身份。在售楼当天,他也是一早跟吕澜一起在门口排队,两人中间隔着三个人,从录像上看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吕澜。吕澜的闺密无意中回头,应该是看到了他,但是她的反应是翻了翻白眼。
吕澜选房时,那名男子抻着脖子看吕澜选的是哪套房子,然后排到他的时候他也选了一套房子并交了订金。他选的房子跟吕澜选的户型完全一致,只是低了一层,也就是说吕澜家的地板下面就是这个男子家的天花板。
保安经理查阅购房记录,迅速找出了此人姓名、手机号码和银行卡号。这人叫夏彬,对于这个人的姓,夏璋显然非常不满。夏璋照着那个号码打过去,手机不在服务区。他攥紧右拳,用力挥动右臂,在空气中带起一小阵风,道:“快,跟我走!”
一行人迅速向一期的院子跑去,夏璋边跑边问:“小区里房子的门能开吗?”
“如果业主没……没换锁的话,应该能!”保安经理上气不接下气。
夏璋扭过头,看了保安经理一眼。保安经理反应过来,赶紧解释道:“这个不关我们的事,开发商为了节省成本,所以门锁——”
夏璋一挥手,示意保安经理闭嘴。一行人赶到吕澜家的垂直楼下,一出电梯就放轻了脚步,悄悄地靠近夏彬购置的那套房子门前。
夏璋掏出手枪,示意保安经理上前敲门。保安经理气喘吁吁,心神不安,他又指示保安队队长上去敲门。保安队长敲了好几遍门,没人应。夏璋示意保安经理上前看看门锁。保安经理哆嗦着凑近门,弯腰查看门锁,很快就抽身回来,赔笑道:“警官,他没换锁!”
“小声点儿!”夏璋翻了一个白眼,道,“找工具,撬门!”
“快去,拿撬杠去!”保安经理转头命令保安队长。
保安队长飞奔而去,飞奔而回,手里多了一根“J”形钢撬。夏璋又瞪了保安经理一眼,保安经理赶紧上前,配合保安队长一起撬门。三下五除二,门“吱嘎”一声开了!夏璋示意两名民警打个配合,一起进去。
屋子里,除了床外,没有任何家具,显然夏彬并不在这里生活。
“×!”夏璋脱口而出。
一名民警赶紧先跑出去发动车子,另外一名民警则在夏璋的果断指示下,边走边联系队里,要求立刻登录人口信息网,把此人的信息迅速发过来。
车子开出小区没多久,队里查到的信息就发了过来:夏彬,1976年生人,今年38岁,家住清北市中山路9号院,2001年有过短暂婚史,无子,2003年离婚,同年因为猥亵罪被判刑六年,2010年出狱,现在显示是无业状态。
夏璋带着两名民警直奔夏彬的住址。这个院子是个大杂院,门口墙上用红油漆刷满了东倒西歪的“拆”字,触目惊心,让人联想到武侠小说中描写仇家灭门前都会在房子大门和墙上写满“杀”字。
夏彬不在家,隔壁老太太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他回来了。他前段时间跟政府签了拆迁协议,获得近100万元的补偿。院子里厕所的味道很大,地面也不平整,到处垫着砖块和木板,污水四处流淌。这里原先住着七户人家,现在只剩两户了。
夏璋试了试脚下的一块砖,然后爬上了夏彬家门口的杂物堆,弯腰隔着窗户向屋里张望。屋子里光线昏暗,但是还是能看出有些日子没人住了。
夏璋找来当地派出所的人,在居委会工作人员的监督下,强行开锁进入。屋子一打开,一股子潮湿的气息裹挟着说不清楚的臭味扑面而来。
夏璋遮掩口鼻,带头进了屋。进门是厨房,窗台下摆了一张餐桌,桌上和桌下有几个空啤酒瓶,再往里面就是卧室了。卧室床头墙上张贴着许多女性的裸体照片,照片应该是从黄色杂志上剪下或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
一名民警对着墙面拍照,夏璋被闪光灯刺了一下眼,眯着眼问身后的属下:“李翘和宋威,还有‘水泥女’,是不是都是长发啊?”
两名民警努力回忆,然后对视一眼,齐声答复:“夏队,是长发!都是!”
夏璋皱着眉头,看着墙上那些摆出各种姿势的女郎,千篇一律,都是长发。
“那不是吕澜吗?”一名民警指着照片墙靠下的位置喊道。
夏璋低头一看,靠着墙的枕头上方露出一张照片的一半,确实是吕澜。应该是夏彬在某处偷拍的吕澜,照片上的吕澜正在抚弄长发,整张脸都向上倾斜。
夏璋把右手向后一伸,道:“手套!”
民警说:“技术队还没到,现在没有手套。”
夏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覆盖着手掌心,然后垫着纸巾抽出了那张照片。那张照片没有被粘在墙上,下半部分是吕澜颈部以下的位置,穿着大红色的低胸连衣裙,照片是侧面远拍的,高耸的乳房和手腕上金灿灿的手表非常显眼。
“色狼!这是判少了!给队里打电话,现在就把他当年的案卷给我调出来,我一会儿回去就要看!”
侦查大队里一派繁忙景象,丁海琳问内勤发生了什么情况。
“找到跟踪吕澜的人了!有案底,猥亵罪判过六年!”内勤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显然在查找什么。
丁海琳把传真件拿起来,捋整齐,翻看着这名叫夏彬的男子的照片确实让丁海琳立刻想起了“色情狂”这个词。
传真件上黑白照片中的夏彬,眼神中赤裸裸地透露着淫荡。丁海琳知道人群中有一小部分人天生拥有过度的性欲,性行为和性反应异常性增加,表现为极度性欲亢进,整日沉湎于性冲动,并以性放荡作为生活的中心内容,为获得性满足可要求同一切可能的性对象性交,如所求不能满足,则可能不断地手淫。
色情狂一般并无明显的器质性或精神性疾病,而是一种性心理畸变的状态,形成原因比较复杂,通常是在某种环境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如在有些人中间,常有因看过某种色情小说或电影,甚至有过某种性行为而得到同性羡慕的现象,这极易使这些人发展成一种肓目的、不受社会以及生物学限制的异常性欲亢进。
夏彬有吸毒史,当年长期尾随两名花季少女,并分别在两个夜晚暴露生殖器官,强制对两名少女进行抠摸、搂抱、亲吻等行为。
丁海琳曾经看过相关的研究报告,知道造成性欲亢进的疾病种类很多,某些器质性的神经、内分泌疾患可在病程中表现性欲亢进,如颞叶病变、脑梅素、脑肿瘤、垂体瘤、甲亢等均有可能出现性欲亢进,并可引起色情狂表现;还有研究指出使用大量性激素和毒品也可能引起症状性色情狂,如过量应用睾丸酮、大麻叶或可卡因均可能引起即时性欲亢进。
这时,夏璋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把夺过丁海琳手中的传真,左右开弓,一边翻看手里的资料,一边命令:“你们现在立刻给我调查他的行动轨迹!”
丁海琳没有出声,默默地走出去。
她一点儿都不认为这个夏彬就是杀害三名女性的凶手。三名被害女性的尸检没有任何被性侵的迹象,对于一个色情狂来说,控制住了自己有欲望的女性,怎么会没有任何性举动,怎么会去制造出人意料的杀人现场呢?明显的动机不同。这完全是两起案子,丁海琳很确定。想起刚才夏璋的大张旗鼓和故作总揽全局的表演,她只能苦笑。
大同是山西省第二大城市,位于山西北部大同盆地的中心、晋冀蒙三省区交界处、黄土高原东北边缘,实为全晋之屏障、北方之门户,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大同古称云中、平城,曾是北魏首都,辽、金陪都。境内文物古迹众多,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云冈石窟。大同火山群是我国华北地区唯一保存完好的第四纪火山群,已知火山30余座,在全国各火山群中名列榜首。
大同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和云冈石窟景区派出所的民警一同到火车站接了盛大雷。在车子向云冈石窟开的途中,他们介绍说云冈石窟去年接待游客117万多人,比2011年的77万人增长了52%。现在旅游旺季还没过,预计游客比去年又有了大幅增长。
这两位民警在介绍大同情况的同时,不断提到前段时间刚刚调走的市长,满怀感念,感念这位市长在大同任职期间的作为。虽然盛大雷对政治人物并不那么关注,但是遇到同行赞扬一地的主政官也确实罕见。三人到了云冈石窟景区,负责安保的景区负责人将他们引导进办公室。
“我们这里是1961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2007年被国家旅游局评为首批国家5A级旅游景区。”景区负责人边介绍边给三位来客泡上茶。
“您跟盛警官介绍下我跟您说的那件事儿吧!”景区派出所的民警直奔主题。
“我们这里现在管理比较严格,前年春天就更新了票务系统,现在是将智能芯片嵌入纸质门票中,用于快捷检票和验票。其核心是采用RFID射频识别技术、具有一定存储容量的芯片,将这种芯片和特制的天线连接在一起就构成了常说的电子标签。不用本人的身份证购票就进不了景区。”景区负责人如数家珍,他拿出一张打印出来的单子,递给盛大雷道,“这是去年8月8日的游客宋威进入景区的购票和检票记录,信息显示,当时和她一同购票进入景区的人员可能是以下人员。”
盛大雷接过打印的单子,看到2012年8月8日下午4:26宋威购票,跟她同时间现场购票的还有两个人。也就是说2012年8月8日下午4:26,有三个人同时购票。
盛大雷看着另外两个人的身份证信息,都是山东淄博人,一男一女,男的1985年出生,女的1983年出生。
“我确定过,这两个人是夫妻,当时那个时间是来云冈度蜜月。”大同刑侦支队的刑警补充道。
“这三位游客进入景区的时间是比较奇怪的,我们景区完整游玩下来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我来之前给您提供的另外两位女性,是否也进入过云冈景区呢?”盛大雷问这位刑警,他指的是李翘和张景芳。
“有查到这两个人的记录吗?”刑警问景区负责人。
“我们的门票系统是去年3月采用的,之前的购票记录没有身份证信息。门票系统投入使用到现在,另外两位女性没有进入景区的记录。”景区负责人回答道。
之后,景区负责人带着盛大雷进入景区,景区派出所民警回所里上班,大同刑侦支队的刑警则在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帮助盛大雷联系和落实几个相关事宜。
云冈石窟是中国四大名窟之一,被誉为中国古代雕刻艺术的宝库,气势宏伟,数量众多的造像按照开凿的时间基本上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的“昙曜五窟”气势磅礴,造型别致,具有浑厚、纯朴的西域情调;第二个阶段的石窟则显现出精雕细琢的温婉,装饰也显得缤纷华丽,显示出复杂多变、富丽堂皇的北魏时期的艺术风格;第三阶段的窟室则明显规模变小,人物形象清瘦俊美,是“瘦骨清像”的源起。
景区负责人讲解道:“云冈石窟形象地记录了印度及中亚佛教艺术向中国佛教艺术发展的历史轨迹,反映出佛教造像在中国逐渐世俗化、民族化的过程。云冈石窟是石窟艺术‘中国化’的开始。云冈中期石窟出现的中国宫殿建筑式样雕刻,以及在此基础上发展出的中国式佛像龛,在后世的石窟寺建造中得到广泛应用。”
盛大雷随着景区负责人的速度,快步游览。石窟造像令人惊叹,游客如织,盛大雷脑海中却盘旋着问题:宋威来这里做什么?是什么人约她来的还是她自己要来的?宋威来这里是完成一个心愿还是来完成一个任务,或者是寻找一种感受或感悟?
景区负责人热情地邀请盛大雷在第五窟的佛像前拍照留念。他虽不热衷于拍照,但盛情难却。拍完照片,盛大雷转过身来,望着世界闻名的云冈石窟第五窟。
这座洞窟呈现椭圆形的草庐样式,洞窟分前室和后室。从前室走进后室,立刻感觉空间高大宽敞起来,中央的一尊大佛两腿盘坐,17米高,为云冈石窟的第一大佛。
“这尊大佛着褒衣博带,通肩袈裟,头顶为蓝色的螺髻,佛像面部轮廓清晰,白毫点朱,细眉长目,鼻准方直,双耳垂肩,给人以一种端庄、肃穆、慈祥之感。由于后世为了积功德造福,对这尊巨佛像涂了厚厚的泥装,再塑了金身,已经看不到原始的北魏石雕的形态了。第五窟的佛像布局为三世佛,中央的坐佛为释迦牟尼佛,左边为过去佛,佛像的右边立佛为未来佛,由于这尊佛身上泥装的脱落,人们才得以目睹原始的北魏石雕艺术的风采。”幸好有景区负责人的解说,盛大雷才能从专业的角度体会佛像艺术的特质与精髓。
因为是周末,游人如织,盛大雷在人声鼎沸中安静地仰望佛像,灵光乍现,想起了宋威的论文题目,随即想起清北广场上的萨满塑像,问道:“云冈石窟跟萨满教有什么关系吗?”
“拓跋鲜卑原本崇尚萨满教,不信佛法,后来接受佛教,才修建了云冈石窟。”景区负责人双手一摊道,“再详细的情况就太专业了,我也不明白了!”
盛大雷想到,满洲人的祖先女真人,也曾信奉萨满教,直到公元11世纪。中华民国以前,萨满教一直在中国东北甚至蒙古地区大范围流传。清朝皇帝把萨满教和满族的传统结合起来,运用萨满教把东北的人民纳入帝国的轨道,同时萨满教在清朝的宫廷生活中也找到了位置。
宋威来自萨满教所在的城市,来到萨满教曾经盛行的地方,她和其他被害人的死法又很具有宗教色彩,宋威本人又很关注传统文化,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在联系呢?
景区负责人接到电话,说有点儿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处理,他便指了一个方向,建议盛大雷去看看云冈博物馆。云冈博物馆坐落在云冈石窟景区内西端,半地下建筑,大跨幅拱顶呈大写意式的忍冬纹样,馆前下沉式广场由数道放射状砖壁式通道环形围绕。
盛大雷刚要进入云冈博物馆,手机响了,他刚接起来,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吕澜醒了,我们根据她的描述,先做了犯罪嫌疑人模拟画像——”老刘话音未落,盛大雷已经敏感地察觉出了什么,追问道:“不是同一个人吗?”
“当时夏璋还没把夏彬照片传过来,等传过来想给吕澜看时,她又昏迷过去了……”老刘的话音未落,盛大雷再一次追问道:“你觉得是同一个人吗?”
“不像!”老刘的语速缓慢,但不迟疑。
盛大雷着急接另外一个电话,刚要挂老刘电话,老刘又说话了:“吴新年问我你的去向,我含混过去了。你自己小心。”
盛大雷没有吭声地点点头,内心一阵复杂的感激。他接起了丁海琳的电话:“已让张景芳的家人辨认过‘水泥女’照片,就是她!她从松原油田职工大学夜校毕业,在松原打过一段时间零工,后来在五年前突然跟家人说想去大同工作,开始父母没同意,但又管不了她。据邻居说,张景芳是有了男朋友,是跟着男朋友去的大同……”
“她突然要去大同,具体时间是何时呢?”盛大雷打断丁海琳问道。
“哦,他家人的说法是2008年,查干湖开湖后……”丁海琳在电话那头翻记录本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仿佛也掀开了盛大雷的记忆。
2008年,那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年。那一年的夏天,就是盛大雷大一结束后的暑假。他和潘东那届学长以及同学在宗翰海的带领下,一起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体育馆担任北京奥运会举重场馆的安保志愿者。也是那一年的秋季开学,盛大雷在参加吉林老乡会时听说,查干湖冬捕被国务院批准确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查干湖旅游区也被文化部确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园区。
查干湖开湖就是冬季冰雪渔猎,早在辽金时期就享有盛名。虽然岁月更迭,查干湖冬捕的神奇、神秘与神圣依旧。盛大雷还记得儿时跟着爸妈一起去看开湖,令他最惊奇的就是“祭湖醒网”仪式上要跳萨满舞,也就是俗称的跳大神。
厉宁那里提供的信息也印证了盛大雷之前的模糊印象:萨满跳大神时一般是一主一辅两人。边击鼓,边唱,边舞,两人交叉走圆场,舞步轻慢。神附体后,主萨满放下单鼓,在另一萨满击打的激烈鼓声中,双脚高跳,重踏,又向左、右两侧做平步连续转,技巧高者可连转百圈以上,有时还耍双鼓、刀等神器。跳大神的萨满戴有鹰、神树等饰物的法冠,内有红衬裙,外罩带有许多条飘带的法裙,从腰部两侧向后围腰坠有许多面大小不同的铜镜,左手持单鼓,柄端缀有小铁环,右手持榆木鼓槌。舞动时饰物叮当作响,彩裙随舞蹈飘动。
盛大雷记得中学老师讲过,查干湖“祭湖醒网”体现的主要是自然崇拜。游牧文化中最初的宗教就是萨满教,信奉自然崇拜,认为万物有灵,“醒网”体现的就是灵魂观念,认为渔网有意志和感情附着。
盛大雷对于儿时第一次在查干湖看萨满舞时的印象是,冰天雪地的季节里,整个人好像都被冻透了。尤其是萨满面具上露出的黑洞洞的眼睛与盛大雷当时忽闪忽闪的眼睛在空中相遇时,仿佛穿越了时空,现在依然让盛大雷浑身冰凉。
“你在听吗?”丁海琳电话里提高声调,“我还顺路又去了一趟上次那个绳索厂,绳索厂后院有个地下室,被人用杂物遮掩住了,加上荒草丛生,很不容易发现。”
“有什么?”盛大雷迫不及待地问道。
“里面有当时库存的一些绳索!材质与杀人案现场的绳索一致!”丁海琳也掩饰不住有所突破的喜悦,道,“但是,这个地下室明显有人进入过,但是无法确定有多少人是好奇闯入或误入,但确定的一点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应该进入过。”
真是重大发现!丁海琳确实是个好搭档!盛大雷挂掉丁海琳的电话后,低头翻看手机上老刘发过来的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画像:瘦削长脸,两眼细长,鹰钩鼻子,双唇紧抿。
老刘还发来一段补充文字:“年纪30~35岁,身高170~172厘米,普通话标准。”
虽然盛大雷明知模拟画像或许可以勾画出犯罪嫌疑人一半以上的体貌特征,但是不可能传神,然而盛大雷还是盯着此人眼神,脑海中浮现出一系列的形容词:冷酷的,藐视的,野心勃勃的,渴望的,谦卑的……
这个人应该不是夏彬,那是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吗?盛大雷出发来大同前,独自去了一趟吕澜家小区的工地,事发现场已经被警戒线圈了起来,盛大雷四处寻找查看,无果。
盛大雷从云冈石窟出来,大同市局刑侦支队的刑警又陪着他走访了张景芳在大同工作过的户外用品商店。商店老板是一个小青年,肤色白皙,戴一副眼镜,不像户外运动爱好者。
“景芳来我这儿应聘的时候,我这儿已经有一个售货员了,不缺人手。她主动找到我们店,对工资要求很低,就是说自己很喜欢户外运动。”小老板坐在冷清的店里,望着玻璃窗外的行人,回忆道。
“那时候店里生意确实不错,景芳在这里工作得确实很卖力,没多久之后那个售货员就主动辞职了,景芳在我这个店里待了整整四年,直到去年冬天说想回家工作了。”小老板瞅了瞅盛大雷手中的烟,盛大雷主动递上一支。
小老板深吸一口烟,继续说:“其实,我想,那只是一个借口吧,毕竟现在实体店生意真是不好做了,这个店里所有的活儿我一个人做也足够了。”
盛大雷打量着这个店里琳琅满目的户外服饰和各类装备,站起来随意转转,问道:“她在这里四年有男朋友吗?或者其他什么交往密切的朋友?”
“男朋友?没听说。她平时在店里从早上9点干到晚上9点,偶尔请假也是出去跟这里的一些户外爱好者一起吧!”
盛大雷站在收银台电脑后面的照片墙前,仔细端详。照片里的人都有专业的户外装备,笑容灿烂,在山峰或谷底,还有攀岩的,林林总总,但是照片里都没有张景芳。
“这些照片都是谁拍的啊?”盛大雷问道。
“都是他们那些户外爱好者拍的,我看见比较好的就留了下来,有的是他们送给我的。”小老板回答道。
“这个位置原来有照片吧?”盛大雷指着大小不一的相框拼凑出一个长方形轮廓,中间一个相框大小位置的墙漆特别白,显然之前被相框覆盖过,现在照片连带相框都消失了。
“对!原来那里有一张照片,里面是景芳跟她几个户外爱好者姐妹的合影!”小老板回忆道。
“你还记得照片里有几个人吗?”盛大雷转过身来,问道。
小老板愣了一会儿,仔细梳理思路,道:“好像是四个人,景芳站在最右边。其他人的模样根本没法记住,应该还有两三个女的和一个男的……”
“那是在哪里拍的呢?”
小老板转了转眼球,努力回忆道:“好像是一座山,背后很多树……”
“哪座山?”
“那我哪里知道啊?又没写山的名字,只能看到他们身后的树林子!”小老板求救般地看着大同刑侦支队的民警。
一连串的发问后盛大雷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太过急躁了,于是他放缓语速,又给小老板递上一支烟,问道:“这张照片是何时挂上的,又是何时被取走的啊?”
“挂上的具体时间我真记不得了,我这块照片墙大部分都是景芳弄的。刚开始我觉得特别好,仔细看了每一张照片,当时是没有她跟人合影的那张的。好像是去年吧,或者是前年,她换上了这张照片,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当时也没在意,随便问了一句,她就说是跟朋友们拍的。什么时候取走的?应该也是她从我店里辞职走时带走的吧!”
“她走后,你跟她有过联系吗?”盛大雷没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我也奇怪,她走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再跟我联系过。其实我们四年里相处得很愉快……”这个问题显然困扰小老板很久了。
离开大同大半年了,怎么可能脚底还有大同火山的沙砾呢?唯一的答案只能是她之后又回过大同。
盛大雷离开大同前,去了一趟大同火山群。地球上的火山大多呈中心式喷发形成的火山锥,如果根据物质成分的不同与外观结构形态的差异,可以将它们大概分为穹窿状、岩渣、盾形和层状四种基本类型,大同火山群则把这四种基本类型全部包括了。
大同火山群处于平坦宽广的大同盆地东翼和桑干河中游的河谷地带,一个个火山锥犹如地底幽灵突兀而起,显现出威武与神秘。这是一个庞大的火山家族,按照时间推算,属于第四纪火山运动的遗存。资料显示,大同火山群是由30余座完整漂亮的火山锥体的死火山组成,不规则地散落在约900平方千米范围内。
现在人们把火山当作一种壮丽的自然景观欣赏和赞叹,却往往会遗忘当年活火山喷发时带来的种种恐怖的灾害,甚至有一些国家与地区把活火山的不时躁动与喷发作为一种稀有的旅游观光资源供游客猎奇。
为了加强对大同火山群地质遗迹的保护和开发利用,国家已于2012年12月批准山西大同火山群国家地质公园命名的申请,保护措施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防盗挖——火山上的浮石可被用作制砖的原料,在火山群方圆数十千米有大大小小的砖厂。
盛大雷站在火山观景台上放眼望去,还可以清晰地看到机械痕迹的残破断面,有的山体延伸出的几个火山熔柱几乎全被削平了。
想来古人面对这些庞然大物心存敬畏,甚至在一些火山顶建寺庙,而今人对于大自然的敬畏心越来越少,反而予取予求,掠夺成性。
面对广袤沉寂的火山群,盛大雷突然觉得自己在天地间特别渺小,以前有这种感觉还是那年大三结束的暑假,跟着大学舍友去昆仑山和可可西里的时候。
夏璋布置完抓捕夏彬的指令,才看到根据吕澜醒来时描述的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画像。当他安排人带着夏彬的照片去医院让吕澜指认时,吕澜又陷入了昏迷,至今未醒。
“该醒的时候不醒!”夏璋坐在办公桌后,双腿架在桌面上,左手举着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画像,右手举着夏彬的照片,左看右看,像夏彬,又不像夏彬。
这时,有民警来报告线索:夏彬的手机开机了,信号显示在西郊的一个废旧汽车回收厂。废旧汽车厂?夏璋的眼睛一亮,仿佛天机降临。
读警校时他记得老师讲过,事物之间普遍存在着联系,能否发现其中的联系就要看一个人的直觉和判断力了。
夏璋跳起身,对着民警严肃道:“立刻召集外勤,有多少人带多少人,咱们现在就去!带枪!”
夏璋从队里带了五个人,上车就联系当地派出所把废旧汽车回收厂的地形图和其他相关情况发过来,路上又紧急通知另外一个中队派员增援。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又给派出所和那个中队的负责人各打了一个电话,简而言之,就是强调不要打草惊蛇,他没到场谁也不要轻举妄动。
好久没有这种挥斥方遒的感觉了!这是夏璋最喜欢的感觉——紧张,指挥有力!他们赶到废旧汽车回收厂时,铁门从里面反锁上了。技侦部门的人员和派出所的领导已经等候多时,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红点说:“就在这儿!”
夏璋看着屏幕点了点头,一切很快安排妥当。派出所所长刚想补充几句,夏璋已经带着三名民警翻上了墙头,紧接着跳进了院子。院子里的地形很简单,两侧是一些废旧车辆,中间道路50米的尽头就是一间平房,那个手机号码显示就在那间屋子里。
夏璋与民警们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间屋子。距离屋子还有10米远时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呻吟声和喊叫声。夏璋身后的民警相视一笑,都是成年人,自然明白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夏璋面色严肃,慢慢靠近屋子,把耳朵贴在木门上,呻吟声更加清晰。
一名女性的呻吟声音,还伴有一名男性的喘气声,粗重、急促。
夏璋站起身,一脚踹开门,双手持枪,大喊一声:“不许动!”其余几名民警也都持枪冲了进去,把一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只是,他所站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通往里间还有一道铁皮门。显然刚才的声音是从那道铁门里面传出来的。铁门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惊呼尖叫,伴随着仓促的杂声。
夏璋示意队里体形较大的那名民警上去破门,铁门应声而倒。
夏璋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床垫子上的裸女,她扯着一截毯子挡在胸前,披头散发,失控尖叫。
夏璋迅速四顾,发现屋墙上有一扇窄窄的窗子大开,窗子距离地面有两米高。夏璋退后几步,正准备助跑的右脚后跟踢到了杂物,他摔倒在地。
“快快快,抓人!别管我!”夏璋指着那个窗口跟属下嚷道。
夏彬没能跑了,被派出所的民警抓住了。当时夏璋部署时,派出所所长想提醒他那间屋子可能会有后窗,需要后面部署警力包抄,但是没来得及说,只好自己带人补位。
夏璋恨恨地盯着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夏彬,他双手被手铐背到身后,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红内裤,呵道:“你倒是跑啊?”
“警官,我干啥了?!”夏彬仰着脸叫冤,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民警把夏彬带回队里,夏璋亲自审讯。
“干什么事儿了,自己说吧!”夏璋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心里提醒自己要冷静。
“我没嫖娼!我发誓,那是我女朋友!”夏彬信誓旦旦地说道。
“女朋友?别给我耍什么猫腻!你之前犯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夏璋用力地拍了下桌子。
“我改过自新了!我重新做人了!”夏彬委屈得恨不得现场飙泪。
“你看看这是谁,认识吗?”夏璋把一张照片扔在夏彬面前的小桌上。
夏彬双手被铐在椅子扶手上,探过身,看了一眼照片,立刻激动道:“你擅闯民宅!”
“民宅?你那是狼窝!”夏璋叼着烟,换左手攥拳,用力地敲打桌面。
“我喜欢她怎么了?我又没怎么着她!我家墙上还挂着日本女优的照片呢!这犯罪吗?!”夏彬理直气壮。
“你说,昨晚是不是你要杀她?”夏璋用手点了点吕澜的照片。
夏彬大叫回应道:“杀她?我为什么要杀她?你在说什么?”
“你放老实点儿!你不仅想杀她,之前还杀过其他人吧!”夏璋眯着眼,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他抽出一支烟递到夏彬面前,语重心长,“抽根烟吧,敢做就要敢承认啊。”
夏彬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居然出现了大义凛然的神情,朗声道:“我好色,我承认!但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你吸毒吧?”夏璋又抛出新的问题。
“以前吸过,在号子里面戒了!”夏彬反问道,“吸毒和杀人有什么关系?”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夏璋把刚才递出去的烟插回烟盒,起身道,“我给你一点儿时间考虑!”
不等夏彬说话,夏璋转身出了审讯室。一名女警已经站在这间审讯室门口了,下巴朝着另一个审讯室抬了抬,说:“夏队,隔壁那个女的说自己是他的女朋友。”
“真好意思!”夏璋甩下一句话就走了。女警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盛大雷从大同回到清北,直奔清北大学。
厉宁递给他一本书,书很陈旧,不是公开发行的,土黄色的封面上只印着书名——《关于萨满教与世界宗教的关系调查》。
书的腰脊上还贴着2厘米宽、3厘米长的贴纸,贴纸外面是一圈3毫米宽的红色粗线,里面则是一条红色的细线,中间空出来的位置应该像图书馆的其他藏书一样有索引编号的,但是因为年岁久远,当年手写的编号已模糊不清。
“这是我导师去世前送我的一堆旧书中的一本。”厉宁扶扶眼镜,补充道,“按书的内容分析,应该是日本人编写的。”
盛大雷翻开书的封面,翻看着厉宁折角的一些页面,边看边听厉宁介绍。早在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前,就已经派出专家对中国东北的萨满教进行了深入的调查。这些调查翔实,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当时日本官方主要是外务省文化事业部在推动这些调查研究,而当时日本民间组织也多有自发研究相关项目的人员。这些大小不一的项目组里也有中国人兼做导游和翻译,并协助做了一些文字整理工作。这本书应该就是那个时期的作品,但是现在还无法考证作者的真实身份。
盛大雷被书中一段刻意画线的文字吸引住:“据康德二年(1935年)清北警察局的调查,二爷山一带山村,发生四起萨满巫师惩罚触怒天神致人死亡的案件……警察局派出侦缉队缉拿萨满巫师一人,自称是白衣尔甚氏族世袭萨满……查获凶器一把……”
书中还根据当时警察局的警察描述,用一句话描述出了凶器的模样:一个长柄两端各有三个锋利的尖头,长柄中间部分被固定在一个铁环上,铁环向内是一圈短而锋利的尖头。
“就是这个东西!”盛大雷惊呼道,然后又自言自语,“但是又是怎么用这个东西杀人的呢?”
“我们暂且管这个东西叫‘双头三叉戟’。我查阅了萨满教的其他研究文献,都没有查到相关的记录。但是我跟二爷山当地的一位老采药人请教过,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在二爷山采药,在当地的堂子里见过这个东西。”厉宁眼球上布满血丝,看着盛大雷眼神中的疑惑,补充道,“堂子就是萨满的祠堂。”
“你或许得去市档案馆查下当时的警察局记录,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相关资料留下来。”厉宁建议道。
“可以借我这本书吗?”盛大雷起身,准备走。
“当然可以!”厉宁肯定道,“但是要保管好,这是原件。”
“明白!”盛大雷感激地向着厉宁双手合十,鞠一躬,转身出门,又折回来问道,“那个二爷山的老采药人叫啥啊?怎么才能找到他?”
“大家都叫他‘老李头’,在二爷山山里面独居,村民应该有知道的,这还是前天我去二爷山散步时遇到他聊天得到的信息。”
下楼后,盛大雷给老刘打电话:“新中国成立前清北市警察局的档案是在市档案馆还是清北市局的档案室?”
“应该是在市档案馆,局里很早之前就已经把新中国成立前的档案都转交市档案馆了。”老刘回答,并贴心地问道,“市档案馆需要找人吗?”
“真得你出马,给我开绿灯!”盛大雷抱着胸前的旧书,眼前燃起希望之光。
与此同时,夏璋在办公室里,关起门来,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不应该啊!夏彬太有作案动机了!
这些变态的心理哪里是正常人能理解的!为了满足畸形的欲望,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夏璋从小就疾恶如仇,这也是他立志读警校终身从警的原因。当一名惩恶扬善的好警察是他的志向!
这时,有人敲门,夏璋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声:“进来!”
内勤忐忑地走进来,报告:“夏队,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讲正题,别绕弯子了,都什么时候了!”夏璋气不打一处来。
“坏消息是吕澜醒过来了——”
“怎么受害人醒过来了成坏消息了?你还有良心吗?!”夏璋吼道。
“不是,夏队,她看了夏彬的照片,说袭击她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他。”内勤也不想顾及夏璋面子了。
“早不醒,晚不醒……”夏璋嘴巴一撇,眼睛瞪了内勤一眼,等待另外一个好消息。
“还是西郊那个派出所,说他们根据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画像,发现了可疑分子!”
“早干什么去了?昨天在他们辖区他们没发现,这会儿我回来了,他们又有新发现了!”夏璋一度怀疑是不是这个派出所的人在跟自己开玩笑。不爽归不爽,他还是又带上两名民警,驱车前往这个乡镇派出所。
“前段时间,我们这里做例行入户调查时,发现镇上的一家人出租了一间房子给这个人。”派出所所长坐在驾驶员位置上,指着停车位置马路对面的一个胡同说,“那个房间从这个胡同进去,右手边的第三个院门口。”
“这几天发现这个人的踪影了吗?”夏璋急切地追问,眼睛打量着狭窄、凌乱的胡同口。这里是一片棚户区,违建很多,政府刚下决心今年要彻底整治和改造这片地区。
“就是从你们队里下发各派出所核查那个人开始,那个人就再也没出现过。”所长继续道,“但是我们并不确定是他在外面没有回来,还是就一直藏在这个院子里不出来。”
“房东呢?”夏璋问道。
“给房东打个电话,叫过来,让夏队跟她直接说!”所长扭头跟副驾驶位置上的管片儿民警指示。管片儿民警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从胡同口走了出来,站在胡同口四处张望。
“蠢货!别让她站在那里张望!赶紧让她过来!”夏璋脱口而出,所长和管片儿民警都不知道他骂的是谁。
管片儿民警又打了个电话,胖女人低头接了电话,装作若无其事地过马路,从车后面上了车,车上立刻充斥着一股子劣质香水和汗味掺杂产生化学反应的特殊味道。
“这是市局刑警队的领导!”管片儿民警扭头用下巴朝后点点,介绍道。
夏璋嫌弃地挪挪身子,背靠着自己这侧的车门,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说自己叫刘三!”胖女人翻翻白眼,回忆道。
“你确定是这个人吗?”夏璋把电脑合成的人像图递到胖女人面前。
“应该是他!之前警长让我看过好几遍了!”胖女人示好地朝着管片儿民警确认道。
“你多久没见过他了?那个院子里还见过其他人进出吗?”夏璋忍不住反手降下一点儿车窗,问道。
“我刚才跟他说了!”胖女人用下巴指了指管片儿民警。
“我今天一直在外面跑社区,一个小时前她才跟我说这个情况。”管片儿民警补充道,然后对胖女人说:“别啰唆了,赶紧跟领导说清楚!”
“领导,他在我这儿住两周了,每周300块,平日里也没怎么见他进出这里。上次见他好像是三天前了!”
“5号那天?具体什么时候见他的?穿着什么衣服?进门还是出门?”夏璋一口气问道。
胖女人翻着白眼努力计算日期,用力地点点头道:“对,就是5号那天,周四!说来奇怪!我是在市里的商场门口看见他的!他穿的跟我之前见到的也不一样……”
“哪个商场?穿的怎么不一样?”管片儿民警问道,夏璋白了他一眼,嫌他插嘴。
“就是市里的那个万达广场。我闺女不是马上要出国了吗,我陪她去那里买衣服!里面的衣服可真贵……”胖女人看到夏璋不耐烦的表情,赶紧说,“他就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发弄得也挺干净的,皮鞋锃亮,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他平时穿得很邋遢?”夏璋问道,脑海中一转,又问,“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你确定是同一个人吗?”
“哎,肯定是他!他胳膊上文着刀子,手腕儿都露在外面!”胖女人得意道。
“文身?刀子?”夏璋很惊讶,他想起李翘和宋威的致命伤来了。
“他不是好人吧?”紧接着胖女人又小声自问自答,“我看也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你租房子给他?身份证也不登记?我怎么跟你们要求的?!”管片儿民警呵斥道。
“这片儿都是出租房,谁登记身份证了啊?再说,他给我个假身份证,我能看出来吗?”胖女人嘟囔道。
丁海琳往队里走时,发现队里的同事都在呼啦啦地往停车场跑。
她抓住队里的一个同事询问,同事说了句:“夏队没说啥事儿,就通知我们小组去抓捕!”
丁海琳觉得夏璋紧急指示特别行动小组,一定是跟袭击吕澜的嫌犯有关。她站在楼下正在寻思,掏出手机刚要打电话,无意中抬头,看到老刘正站在办公室窗后,冷冷地看着楼下。当老刘看到丁海琳时,眼神对了一下,微微地摇摇头,转眼消失在窗口。
“你在哪儿呢?”丁海琳问道。
“我正要找你呢!”盛大雷压低声音道,“我现在市档案馆,你过来接我一下!晚上咱俩还得一起去找趟李超特。”
“档案馆?”丁海琳刚要问,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她去开那辆老捷达,出了市局大院,突然想起早上有快递员打电话说有快递,她当时让快递员把包裹放传达室即可。
她又把车倒回来,向着传达室值班员招招手,值班员认识她,捧着一个长条的包裹,热情地帮她装上车子。
清北这些年虽然经济发展速度不快,但有两样东西的增长速度一点儿不亚于一线城市:一是房地产,二是机动车辆。清北人喜欢开大车、开好车,已成风气,满街的路虎和丰田。
档案馆是这两年新建成的,一同建成的还有市图书馆。附近在建的还有一大一小两座建筑,大的是市博物馆,小的是萨满非物质文化遗产纪念馆。上一届市政府做规划时,应该是没有计划建萨满纪念馆的,但国家把萨满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这届政府见缝插针地在规划图纸上挤出一块儿地来。由于工地本身就是在规划图纸上后加的,占地难免捉襟见肘,工地外围也就自然占用了一部分行车道,导致门前的这条路只有一侧能够通车。
丁海琳借着塞车的时间,回头把后座的长条包裹打开,褐色的纸箱里包裹着一个精致的纯白长条盒。她打开长条盒,里面用红丝带捆绑着七朵白玫瑰!丁海琳并不是第一次收到异性送玫瑰花,但是收到如此精美的白玫瑰还是头一回。七朵白色玫瑰,高心卷边,花形优美,叶片浓绿。丁海琳忍不住,把花束从盒子中捧出,闭眼细嗅,比红玫瑰更清淡幽香。
丁海琳把花束放回盒中,顺便取出盒底的卡片。纯白的卡片上,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鲁大民”。丁海琳反复端详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字体遒劲,不失潇洒,真是字如其人。这时后面的车子直按喇叭,丁海琳才发现车龙已经动了起来,她赶紧发动车子。
丁海琳一路龟行,到了市档案馆时,院子的大铁门紧闭,显然已经下班有些时候了。她给盛大雷打过电话后,回头把卡片放回盒子,盖好盒子盖,低头发了一条感谢的微信。
那边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紧接着又发一句:“你出差回清北了?”
丁海琳发送:“回来了,欢迎有空再来清北,请你吃饭!”
鲁大民回复:“我随时有空,就怕警花不要太忙!”
丁海琳发送:“不会!你若来,我一定抽出时间!”
鲁大民回复了一个吐舌头的小鬼脸。
盛大雷从档案馆大楼的台阶上下来,抱着一个档案袋。他走到门卫室,解释了几句。门卫给开了小侧门,盛大雷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车。
“想起以前做大学毕业论文查资料来了!”盛大雷兴致挺高。
“有新发现啊,连档案馆都钻营到了!”丁海琳笑道。车子一头扎进一条颠簸的工地道路。
“真是饿了!咱俩吃饭去吧!”盛大雷的肚子应景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他尴尬地拍拍瘪下去的肚皮。
丁海琳笑着点点头,心中有了主意,也不言语,直接朝着目的地驶去。车子开到一家饭馆门前。饭馆门脸不大,黑色木质牌匾上书四个金粉字——“江南人家”。
“尝尝我的家乡菜吧!”丁海琳停下车对盛大雷说道。
两人一起进了饭店。店面不大,菜香弥漫。
靠墙的小桌都被矮墙隔开,人坐下,刚好看不到隔桌的其他客人。丁海琳没征求盛大雷的意见,也没看菜谱,直接报了几个菜名:海宁菜炒毛豆、海宁缸肉、清汤越鸡、砂锅鱼头豆腐,外加两个嘉兴肉粽。
等菜的时间,盛大雷连说带比画地讲着自己在大同的调查,还有厉宁发现的线索以及当天下午在市档案馆发现的历史资料,这个过程中他还咽了好几口口水。
第一道菜是海宁缸肉,端上来时盛大雷垂涎三尺,直叫服务员先上碗米饭。他迫不及待地下筷子夹肉,连呼好吃。也难怪盛大雷爱吃这道菜,此菜选用拳头大小的一块薄皮下肋五花猪肉,辅以红枣、稻草、粽叶,肉香叶香交织,色泽红亮、酥而不烂、油而不腻、味醇浓香、入口即化。
丁海琳介绍着陆续上来的家乡菜的做法,看着盛大雷狼吞虎咽,心里却在回味刚才盛大雷的一番话。
李翘、张景芳和宋威之死皆是萨满教的旧时刑具“双头三叉戟”所致,袭击吕澜的人并没有使用“双头三叉戟”。但是,李翘、张景芳和宋威死时都是被吊着的,袭击吕澜的嫌犯也提到了“吊死”的细节,而且他试图击晕吕澜后将其扔进混凝土搅拌机中的水泥斗里,如果不是警方及时赶到,吕澜很可能会被凝固在水泥中,窒息而死。
如果是同一个凶手,不排除凶手原本想把吕澜用“双头三叉戟”杀死并吊起来,但是因为种种无法得知的原因才仓促地把吕澜丢进搅拌机就逃窜了。
假设盛大雷的设想是正确的,那么盛大雷收到的那封信中提到的支票数码后四位确实是指8月1日,如果丁海琳在张景芳死亡的屋子里发现的那根木条上的四个数字是指9月3日,那么李翘被吊在清朗别墅的现场应该有一组被忽略的数字。
现在暂且假设盛大雷看到的宋威死亡现场树上挂的宣传横幅《森林保护法》指明9月20日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的话,那起码还要重新回到李翘的陈尸现场寻找一组被忽略的数字。还有一个疑问:如果袭击吕澜的嫌犯并不是其他三起杀人案的凶手,那他又是如何知道“吊死”这个细节的呢?
大快朵颐的盛大雷抚摩着肚皮,看着对面托腮冥思苦想的丁海琳,问道:“当你遇到难题想不通的时候,你会怎么办呢?”
丁海琳不假思索道:“散步,做些运动。”
盛大雷朝着丁海琳挤挤眼,道:“我会喝点儿酒。”
“你的意思是咱们到酒吧喝酒去?”丁海琳把二人的方法合二为一。
“Bingo!”盛大雷打了个响指。
“那车子呢?”丁海琳说的这队里的车子虽然没挂警牌,但毕竟是公务用车。
“队里不是还有一把备用钥匙吗?”盛大雷顽皮地举起自己的手机,示意道,“给队里的内勤打个电话,找协警帮忙开回去呗。”
他边说着边把手里的资料折叠,塞进外套的口袋里。
盛大雷和丁海琳走进朝九晚五酒吧时,旁人都以为二人是情侣。郎帅女貌,女郎还怀抱一束白玫瑰,这束白玫瑰在清北不多见,无论是因为人,还是因为花,都没少招旁人注目。
“一路上也不肯说是谁送的,送花人不会埋怨我今晚占用你的时间吧?”盛大雷打趣道,眼睛下意识地向台上看了看,上次那个乐队没有来。
丁海琳小心翼翼地把花斜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大方地笑道:“如果他人在清北,我当然不会陪你来这里!”
“你当初就是为了这人来的清北?”盛大雷猜测送花人的身份。
“不是!你不要胡乱猜测好吗?”丁海琳这句话旁人听来倒好像是娇嗔。
“好好好!听你的,我不八卦了!”盛大雷摇摇头。
“酒来了,你要开始头脑风暴啦?”丁海琳笑问盛大雷。
盛大雷觉得今晚丁海琳笑得特别多,两人你来我往地喝了几杯啤酒,案子的事情倒是没谈多少,聊得净是彼此在警校和军校时的趣闻旧事。
不知不觉,夜已深,酒吧里的人不但没变少,反而越来越多。刚才还算安静的音乐也渐入高潮,节奏感越来越强,客人们逐渐拥向吧台旁的舞池。
丁海琳去洗手间时,盛大雷发现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振动不停,显现出一个人的名字——鲁大民。盛大雷看看手表,已近11点,这个时候,鲁大民给丁海琳打电话,难道是有什么线索吗?盛大雷正在纳闷儿,丁海琳已回到座位前,手机已停止振铃了。
“那个鲁大民刚才打你手机来着。”盛大雷提醒道。
“是吗?”丁海琳惊喜地拿起手机,边回拨边向酒吧门口走去。
盛大雷扭头看看舞池里尽情摇摆的男男女女,想起自己在北京第一次去工体酒吧的情景来,包括后来自己又跟当时心爱的女孩一起去的第二次……
“盛大雷,这是鲁大民!”丁海琳再回来时,身后跟来了一个英俊的青年。
“哦,你好!”盛大雷愕然,转瞬热情地握手,并招呼服务员再拿酒和杯子来。他之前听丁海琳简单地介绍过鲁大民,如今一见,果真一表人才。
“今天是张爱玲的忌日,来干一杯!”鲁大民提议道。
“张爱玲的忌日?”丁海琳惊讶道,脑海中想起了那捧白玫瑰。
“爱情是盲目的,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问题。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还会理性地思考吗?如果是,那只能说明这不是爱情!”鲁大民声情并茂,认真地看着丁海琳说了一句,“张爱玲说的。”
“酒吧里听文学课,有意思!”盛大雷打趣道,他目测鲁大民个头至少有1.88米,虽然文质彬彬,但是身体并不孱弱,熨帖的白色POLO衫勾勒出结实的胸脯和鼓起的胳膊,一看平日里就注重运动健身。
盛大雷和鲁大民碰杯,两人同时发现彼此戴的腕表都是爱彼。虽然这个牌子在中国的知名度不像劳力士、欧米茄和江诗丹顿那么高,但是在注重生活品质的人群中的认可度很高。男人撞表不像女人撞包那么尴尬,反而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盛大雷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到的,说名字里带“大”字的人格局都不会太小,起码心胸都不会太小。这句话在鲁大民身上也得到了印证,没有几分钟盛大雷就跟他热火朝天地聊到了一起,这就是盛大雷一直所谓的“磁场”,人与人之间的感觉。
鲁大民比盛大雷大七岁,未婚。盛大雷觉得鲁大民跟宗翰海很像,热情、博学。人就是这样,遇到投缘的人,会忍不住把此人与自己曾经熟悉、喜欢的亲友做比较,越比较越愿意去发现更多的相似点。鲁大民显然也很喜欢盛大雷,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是临时起意来清北的。
丁海琳当然是感动的,刚从北京回清北的她心算了下时间,知道鲁大民该是如何毫不迟疑地下定决心来到清北的。她觉得自己对鲁大民的第一印象没有错:积极、直率,关键是有才。他的谈吐和潇洒是不多见的,丁海琳在他身上也发现了与她心底的那个人的相似之处。
盛大雷不是没经历过情场的人,他看出了鲁大民和丁海琳两人眼神中的火热。盛大雷伴着酒吧里突然响起的《谍影重重》的主旋律,找了个借口要先走,跟鲁大民喝了一个满杯酒,挥手而去。
已过凌晨,出了酒吧,耳根清净,夜风一吹,酒意消退。
盛大雷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说明目的地,就戴上了耳机,用手机播放南里乐队的另外一首歌——《疲惫日子里的温柔梦想》,旋律涌进耳道,歌词扯动心弦:“时间他悄悄改变了什么,不再有横冲直撞的力量,如今习惯了彷徨……”
自从上次在朝九晚五酒吧听到现场演出,盛大雷一直念念不忘。这段时间,下载到手机里的南里乐队的歌陪伴着他。音乐是一种无须介绍的共鸣渠道,盛大雷能体会到这支原创乐队歌曲想表达的心境,其中有警校生才能体会的惺惺相惜。播完一首歌,自动跳到下一首歌,依然有能直击盛大雷心房的旋律与歌词,一首接一首,不知不觉,车子也到了目的地——清朗别墅。
值班保安恰好是他8月1日晚出警时在岗的保安,显然还记得他,两人热情地相互打了个招呼。盛大雷走进小区大门,左转,沿着院墙向西慢行。
过去了四十天,重走旧地,恍若隔世。四十天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虽历历在目,但在盛大雷的脑海中更像是曾经看过的电影中的场景。当时来这里时,暴雨倾盆,人员喧闹。此时,万籁俱寂,偶有虫鸣。
盛大雷走到当时发现李翘的那棵大松树下,小区里的路灯照不到这里。
盛大雷打开手机手电筒,踩着厚厚的草皮,绕着当时吊着李翘尸体的树枝,左看右看,展开双臂,尝试抱着树干,发现自己的臂展无法环抱这棵大树。他绕树三周,仔细端详,然后穿过草地。出了这片草地,是三栋别墅,最近的这一栋距离那棵松树有50米远。
盛大雷记得自己当时走访了这三栋别墅:65号别墅长期无人居住,另外两栋别墅倒是都有人在,但都表示夜深早已入睡,没有听到什么异响。他站在第一栋别墅前,用手机照着眼前一两米的距离,绕着别墅走了一圈,别墅被茂密的冬青树紧紧围绕,除了别墅门前小院门外,没有人进出的地方。三栋别墅皆如此。
盛大雷尤其留意了三栋别墅外墙体的楼牌号和信箱,信箱上没有任何数字,楼梯正门都整齐地贴着显眼的楼号,分别是“65栋”“66栋”和“67栋”,显然怎么组合都跟时间无关。
盛大雷走到当初墙上爬藤断枝的西南墙角,还是能看出那块缺枝少叶,比其他部位稀疏。他当时就不太相信尸体是从这里运进来的,即使监控录像坏了,也没人敢保证从外面向墙里面运尸体时不会被路过的车辆发现,而且地面没有重物落地的痕迹,除非至少两个人里应外合,但是盛大雷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直到现在,盛大雷也不认为这几起杀人案是两人或多人合力完成的。为什么这么认为,他还没有找到客观的依据,但是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盛大雷路过院门口,向保安挥挥手。出了别墅区大门,沿着院墙继续向西,走到西南拐角时,他停下脚步,再次打开手机手电筒,仔细照着那片爬藤外侧,但枝叶没有明显的稀疏,虽然他记得当晚来这里查看时发现地面上确实有折断的枝叶。
盛大雷穿过马路,站在人工湖旁,放眼眺望,湖面黑魆魆的,即使偶有晚风拂过,也只是泛起一阵波纹,然后便陷入平静。
凶手是怎么把尸体运到这里来的呢?就算是要把尸体运到院子里,总不能背着尸体走到这里来吧?最合情理的推测是开车运尸。但是这个拐角偏偏没有摄像头,这个拐角在几百米外又延伸出三条分岔路,其中一条分岔路也没有摄像头。
盛大雷点上一支烟,站在人工湖旁,突然想到今天下午在市档案馆查资料时看到松原查干湖的萨满与清北二爷山的萨满是同一支。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鬼神,从湖上运尸?盛大雷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恐惧,夜风轻拂,汗毛竖了起来。他掐灭烟,返回马路对面。他走向三岔路口,前后张望,准备拦出租车。
一辆车子迎面驶过,大灯晃得盛大雷睁不开眼,他眯着眼,抬手遮蔽刺眼灯光,顺便回头看看身后是否有车。突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身边驶过的车辆的大灯照射下,一闪而过,迅疾又隐藏于黑暗中。
盛大雷停下脚步,顺着刚才那一瞬间车辆大灯照射的方向定睛看去,他看到了马路斜对面的一根电线杆。
那根电线杆上好像印着什么东西。盛大雷再次过马路,走到那根电线杆下,打开手机手电筒,沿着电线杆向上照射,身高1.91米的他,也得踮着脚,才能依稀看到一组油漆刷的数字。
“0……8……”盛大雷继续吃力地辨认道,“2……”
就在辨认到“2”的时候,手机突然没电,关机了,电线杆后面的那个数字再次没入黑暗中。盛大雷虽然不能确定第四个数字是“6”,但是他心里知道,那一定是“6”!
兴奋之余,又有一辆车打着大灯,一掠而过时,光线清清楚楚地照出了第四个数字——确实是“6”!
盛大雷在三岔路口遇到一辆出租车,拦车回家,在家里待了一个小时,给手机快速充电,给李超特发了几条微信。李超特的回复非常及时,这在盛大雷的意料之中。有的人注定在夜晚才更忙碌,头脑也比白天更敏捷,譬如李超特。盛大雷和李超特相识其实还不足百天,说来也像是戏剧里精心设计的桥段,显得偶然而有趣。
今年6月21日,也就是夏至那天——盛大雷参与了一起针对小姐的系列抢劫案的侦查工作。那天,盛大雷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就在同一天还发生了一件震惊全球的事件。
这是从治安支队转过来的案子——一个系列抢劫案,转到刑侦支队按说也不归侦查大队管,但因为前一晚因一个小姐在抢劫过程中受重伤,案件性质升了级,才转到侦查大队来。
盛大雷那天一早就把几起类似的抢劫案汇总起来,一是锁定犯罪对象都是小姐;二是抢劫人都是蒙面持刀,单独行动;三是画出受害人从业地址、被抢劫地点和住址之间进行地理分析,很快画出了一个重点排查区域。
李超特居住的那栋旧楼就被划在重点区域的核心。确切地讲,他所在的那条胡同刚好从盛大雷画出的犯罪轨迹地图上重点区域的中间穿过。那条胡同里的“牛鬼蛇神”皆被这次行动赶到了阳光下。
能说清情况的,签字走人;说不清情况的,就被划入了嫌疑人的圈子。这片区域最后划出了五个嫌疑人。
盛大雷拿到名单,先是查看关于这五个人的背景调查。果真,在国泰民安的时代,难免也有社会阴暗的存在。五个人中有三个吸毒人员,一个因为盗窃刑满释放,还有一个就是李超特。
档案里的李超特厌学、逃学,紧接着在少管所待过几个月,原因就是沉迷网吧,没钱上网就抢同学的钱。一般人会觉得李超特嫌疑很大,当然警察的专业判断更直接——惯犯。
盛大雷没武断下结论,他并非想在这样的问题上独树一帜。他按顺序与五个人一一谈话,谈到第五个,也就是李超特时,盛大雷记忆深刻。
“当时被关进少管所是什么感觉?”
“以后再也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了!”李超特显然真的非常后悔,还有对自己过去愚蠢的不屑。
“高级的错误就可以犯?”
“高级的错误起码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李超特的回答颇有些哲理。
“你当时沉迷网吧是为了玩游戏还是看那种片子?”盛大雷接着问道。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为了发现秘密!”李超特谈到这里,眼神亮了一下。
“秘密?什么秘密?”
“比如,你的秘密。”盛大雷听到李超特的这句话,再配合李超特自信骄傲的表情,他有点儿相信眼前这个同龄人了。
“你知道斯诺登吧?”李超特察觉到了盛大雷的兴趣。
地球人怎么会不知道斯诺登?就在这一天,这个美国人占据着全球所有媒体的头条。
1983年6月21日出生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爱德华·斯诺登(Edward Snowden),曾是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的技术分析员,后来供职于国防项目承包商博思艾伦咨询公司。就在这个月早些时候,《卫报》和《华盛顿邮报》刊登了斯诺登披露的美国国家安全局关于棱镜计划(PRISM)监听项目的秘密文档,他立刻被美国政府通缉,事发时他已在香港,随后飞往俄罗斯。
2013年6月21日,是斯诺登30岁生日,他再次向《卫报》披露了英国“颞颥”秘密情报监视项目。这个项目是由英国政府通信总部负责实施的情报监视项目,简而言之,这个项目,就是政府通信总部对承担全球电话和网络流量的光缆系统进行秘密监控,不但拦截和存储下海量的个人通话记录、电子邮件存档、上网历史痕迹等数据,还将其与美国国家安全局共享。
“你是说,你可以像斯诺登一样?”盛大雷想起“网络黑客”这个词来。
“我对政治和政治人物毫无兴趣!”李超特信誓旦旦,潜台词是说,政府不必担心,警察不要害怕。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你都挖掘谁的秘密?”
“比如,你们现在想寻找的这个抢劫犯。”李超特盯着盛大雷,仿佛看他是否能够接受这个挑战。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盛大雷在公安大学读书时就听网络信息侦查的老师讲过,电脑天才的诞生很大程度上与所受的教育无关,更大程度上是与天赋有关。
小姐抢劫案的破获,不全是李超特的功劳,但是他确实发挥了重大作用。
说来也简单,他破解了所有被害人的手机,把所有人的行动轨迹和规律与盛大雷当时划的那个重点区域里所有人的行动轨迹和规律做出比对,很快就锁定了最早被划为嫌疑人的五人之外的一个人——专门为各个酒吧和夜总会送酒的面包车司机。
通过那次尝试,两人开始合作,合作破案,只是盛大雷在明处侦查,李超特在暗处支持。
李超特乐于在暗处,他有一次认真地跟盛大雷说,这种感觉就像是“隐蔽战线,有宠辱不惊、不为名利的成就感与存在感”。
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李超特应该被称作“数据分析师”,但盛大雷将他称为“秘密挖掘者”,李超特对这个称呼很满意,认为这个称呼比之前有人称他为“鼹鼠”要更显技术流。再后来,两人成了朋友。
给李超特发完微信,盛大雷还给丁海琳发了两条微信,但丁海琳没有立即回复。盛大雷想了想,笑了,拿起手机,穿上外套,约了一辆车,此时已近凌晨1:30。
盛大雷出了院门口,点上一支烟,看看手机。丁海琳还是没有回复信息。或许是无聊,或许是有意,他第一次主动点进了丁海琳的朋友圈。
李超特跟盛大雷讲过,朋友圈是大数据中的一环,若根据一个人完整的大数据,最基本地可以推测出此人毕业于什么学校、做什么工作、常去哪里、有什么爱好、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外遇、有没有房、有没有车、现在是外出度假还是在家待着、实际收入是多少,等等。
丁海琳从军人转警察,特警转刑警,自我保护意识自然极强。她的朋友圈人不会多,都是熟悉的人。她的朋友圈里一两个月只发一条状态,或者是转发一首歌,或者是转发一篇文章。
近半年可见的朋友圈里,丁海琳只发了三条状态,最早的一条是4月5日00:27分享了一首歌——Time to Say Goodbye(Con te partiro)。
这是一首意大利语跨界音乐,丁海琳转发的是1996年改编原曲后,莎拉·布莱曼(Sarah Brightman)与安德烈·波切利(Andrea Bocelli)在德国拳王亨利·马斯克(Henry Maske)的告别拳赛上的合唱版本。
盛大雷按下播放键,旋律响起,莎拉·布莱曼的天籁之音与安德烈·波切利古典抒情的男高音完美演绎了这首歌,歌曲的最后两人合唱:
我将与你同航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
在那不再存在的海洋
我将与你一起再让它们通行
我将与你同航
我将与你同航
我将与你同航
我和你
盛大雷熟悉这位出生于当时的民主德国的拳王亨利·马斯克。这位拳王在1988年汉城奥运会男子拳击比赛中摘得75公斤级桂冠,五年后东、西德统一,他又获得了次重量级IBF世界冠军的腰带。1996年11月23日,这位拳王的告别拳赛输了,但是输得坦坦荡荡。
盛大雷在公安大学学习散打和拳击时,课余看过许多拳王的经典赛事,其中亨利·马斯克在拳击赛场上表现得宛如一名工程师般理性,在拳击比赛中如此有礼貌、有教养,还那么帅气,任谁都会难忘。
想来丁海琳转发这条朋友圈时应该已经面临转业,就要告别多年的军人生涯吧,那是她激情燃烧的岁月吧。盛大雷忍不住在丁海琳的这条朋友圈下面点了赞。点完赞,盛大雷突然想到4月5日是清明节,赶紧取消了刚才点的那个赞。
旋律刚结束,出租车已到,盛大雷告诉司机目的地,又翻看丁海琳的第二条朋友圈状态。居然是8月3日5:06分享的另外一首曲子,是电影《海上钢琴师》中的一个插曲——Playing Love,丁海琳分享的版本是大提琴家马友友(Yoyo Ma)与配乐大师埃尼奥·莫里康内(Ennio Morricone)合作演绎的。之前从没关注过大提琴的盛大雷,也被这首旋律的怀旧、怅惘和思念深情所打动。
或许这是丁海琳为了爱人刚到清北的感受吧,盛大雷这样想。大提琴曲结束后好一会儿,盛大雷看到,丁海琳大约两小时前,也就是9月8日23:59分享的一首歌曲居然是Extreme Ways,这是马特达蒙主演的系列电影《谍影重重》的主题歌,由美国创作型歌手毛比(Moby)演唱。
盛大雷很熟悉这首歌,听到第三遍前奏响起,第一段歌词唱出:
再次踏上无尽之路
朝向生疏未知远方
破坏一切重新来过
我将我的一切
沿途抛诸窗外
……
出租车停下,司机提示他已到达目的地。盛大雷来不及细想丁海琳为何会分享这首歌,就付款下车了。
这是他此次回清北第三次踏入这个地方——二爷山原始森林公园。
此时公园除了大门口的几盏灯光,还有皎洁的月光。
盛大雷猫在大树下的黑影里,观察了下公园四周,找了一个没有监控录像的墙角,快步走过去,翻墙进了公园。
盛大雷沿着广场旁的树荫,快速来到宋威尸体被发现的那截拐弯路段。路面基本修整好了,只余一些废砖和几个水泥袋,潦草地堆放在山路拐弯处。
警戒线以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为核心,向外一直扩展到山路边,扯了一个不完整的圆圈。盛大雷跨进警戒线,尸体已被移走,原地只留了一个有水泥残留物的土坑。
盛大雷站在原地,回忆当晚自己来到现场时,宋威的尸体被吊在树上,脚尖点着水泥礅子,面北,朝向山路。他从北面开始,用手机手电筒开始一点点排查。他没有放过任何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但是就是没有任何发现。折腾了一个小时,盛大雷看看手表,已近凌晨3点。他有些焦躁起来,回到原点,打量现场几平方米的地方,想着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突然,盛大雷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丁海琳的声音从手机里清晰地传了出来:“你去二爷山了吧?看看水泥袋子上有没有数字!”
她的提醒仿佛是一道闪电,照亮了盛大雷的脑海。
盛大雷没有挂电话,直接转身奔向树林外,走到修路剩余的杂物堆放处,拎起水泥袋,用手机仔细地寻找。
水泥编织袋上有三组数字:一组是执行的标准号“GB175-2007”,一组是净含量“50kg”,下面是厂家联系电话“32008888”!
“不对,都不对!”盛大雷对着手机摇头道。
夏璋带队,在刘三租住的房子周围布控。傍晚他让房东胖女人以收房租的名义去敲院门,但是无人应答。当她试图用备用钥匙开院门时,发现院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等夏璋把抓捕现场部署好,已过午夜,院子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来,但无声响。
夏璋开始犹豫是否应该开始行动,因为不确定刘三是否有同伙。假设刘三不在院里,强行进入很可能会被晚归的刘三发现,打草惊蛇;假设刘三在院里,但也不确定他是否持有枪支、炸药等危险物品,很可能会对民警造成生命威胁。
时间缓慢地流逝,夏璋已经感觉到队伍里有了烦躁情绪。犹豫再三,他决定还是采取行动,派两名特警队员,尽可能悄无声息地翻墙入院。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是3:18,他觉得这是个很吉利的时间,于是下达了指令。
特警队员从隔壁院子攀爬入院。两名特警一前一后,悄声落地,呈斜八字,静止不动,让眼睛适应院子里的光线和情况。
行动前,他们俩已经认真研究过这个院子的构成:院子门正对的房子,中间是厅,连着西侧的卧室,房门在中间那间房,正房西侧是厨房和储物间,东侧是厕所。
两人猫在厕所旁边,侧耳细听,对视一眼,打了个手势,表示对面厨房和储物间没有声响。两人轻而快速地转移到正房门口两侧,灯光是从正房左侧屋子里的窗帘后透出来的。一人右手持枪蹲在窗下,守着房门,另外一人也是右手持枪猫到有灯光的屋子窗下,耳朵贴在墙面上,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两个人在夜色中对视了一会儿,使了个眼色,守门的那名特警微微昂起头,透过门玻璃向屋里张望。月光照进门玻璃,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桌下东倒西歪地摆着几个二爷山白酒的瓶子。再看亮灯的那间屋子,门半开着,露出一张床的床尾,灯光是从门后照射出来的,床尾挡住了灯光,所以床边地面很暗。
这名特警仔细端详那片黑暗的床边地面,因为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大概过了几秒,他确定那是一双穿着皮鞋的脚。
守门的特警朝窗下的特警扬了扬下巴,左手大拇指向房门指了指,窗下特警竖起左手大拇指,点了点窗户,守门特警点点头,两个人彼此领会了意图。
守门特警再次举起左拳,先是竖起食指,再竖起中指,紧接着在放下食指的同时竖起了无名指和小指,两人一点头,同时跳跃起来。
守门的特警一脚踢开房门,破旧的木板门发出一声爆裂声,随之倒下,与此同时,守窗的特警左肘尽全力撞破窗玻璃,碎玻璃还没有落地,人声已经发出:“不许动!警察!”
两名特警,一名身子隐蔽在卧室门旁的墙后,手枪指着屋里地面上的人,另外一名身子紧贴着窗户旁边的外墙,手枪从被破坏的窗口向下指着地面上的人。地上的人,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毫无声息。闯进屋子的特警双手持枪指着那个人的脑袋,高腰胶鞋踢了踢那个人,那个人依然没有反应。那名特警觉得踢那个人时的脚感不像是在踢一个人,而像是在踢一块沉重的木头。
屋内的特警弯下腰,窗外特警的持枪方向也随之下沉,屋内的特警突然右膝下沉,死死地顶住地上那人的腰部,右手的枪顶住那个人的后脑勺,另外一只手迅速摁住那个人的脖子。
那个人依然不动弹,屋内特警发现不对,立刻把摁着对方脖子的手,转移到此人脸部鼻腔处,然后抬头朝窗外的战友摇了摇头。
窗外特警再次侧身扫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任何声响,对着右侧肩头的报话器通报:“目标已死。”
他没有像之前执行类似任务时说:“任务完成!”因为他不确定如此兴师动众地发现一具尸体算不算是完成任务。
“任务完成!嫌犯畏罪自杀!”夏璋第一时间对老刘以及支队长和分管副局长报告。
这可是奇功!之前的命案一并破获,在没有人员伤亡的情况下抓获嫌犯,虽然这名嫌犯只是一具尸体,但那应该也是在警方布下天罗地网后自觉无处可逃才选择了自杀吧。
屋里屋外都是警察,法医做完现场鉴定,尸体被拉走,除了留下两名协警看院外,其他人陆续撤离。
夏璋兴奋得睡不着!连夜组织人员开始撰写报告,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自己再次立功,上台领奖的情景,如果运气好,这次估计能立一等功。
公安部令第66号——《公安机关人民警察奖励条令》——其中第二条“对成绩显著,有重大贡献和影响的,可以记一等功”——这句简单的话,夏璋在读警校时就背得滚瓜烂熟。
一等功奖励要报公安厅批准,这可真是为自己半年后回省厅工作开了头彩!为保万无一失,夏璋又给岳父发了条微信。电话就不打了,老爷子早上醒来看到就行!
各大媒体会不会来采访自己?自己应该如何应答?夏璋脑海中开始排戏:记者如果问案情侦破细节,他就回答:“现在尚未结案,具体情节无可奉告!”表情一定要淡定,最好脸色凝重,行色匆匆;记者如果问起自己是如何侦破此案的,他就回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整个清北刑警共同努力的结果!”不行,应该说“是我们整个清北公安共同努力的结果”!如果记者还有其他问题的话,自己最好再顺便感谢下警校所有老师的培养,还有省厅和市局领导的信任与关心!
夏璋的头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清醒过,他突然觉得自己成熟了,因为面对如此大的功劳,自己没有在同事面前露出一丝笑意和得意,别人看到的他还在兢兢业业地做案件的收尾工作!
夏璋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身后墙上的那个二等功奖章,它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不知道一等功奖章什么样子,更大、更辉煌吧!来清北这一年宵衣旰食,天道酬勤,夏璋感慨不已。
他的视线越过材料堆积如山的办公桌,落在两米开外的那张空桌子上。那张桌子原先是盛大雷的办公桌,已经空一个多月了。
夏璋突然又觉得自己变得不再那么计较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盛大雷虽然不成熟,但毕竟还不算是一个坏人。夏璋被自己的宽容与大度再次感动,人越往高处走,越要有胸怀,这是家里长辈对自己从小的教育,今天他刚开始懂得其中的道理。
盛大雷听到丁海琳先是敲门,然后钥匙捅进门锁,开门走进来。她应该是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熟睡,所以顺手拿起水杯给窗台上的红豆杉浇水。
“我可没有那么开放,第二次见面就发生什么。”丁海琳浇完水,端详着红豆杉,开口道。
闭着眼睛的盛大雷突然觉得有些脸红,昨晚他出发去二爷山前给丁海琳发的第一条微信的开头是:“知道不该打扰你,但是……”
之前他跟她谈工作,从来没有这么客套的开场白,丁海琳显然明白了他突然的开场白下的潜台词。
“整个队里现在都洋溢着乐观和喜悦之情。”丁海琳显然是从局里来的。
“他们抓住那个人了?”盛大雷一骨碌坐了起来。
“何必表现得这么激动?你知道那个人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丁海琳转过身来,双手向后撑在窗台上,望着盛大雷道,“我觉得只有你的判断从开始到现在才是对的。”
“先说说抓住的那个人的情况吧!”盛大雷套上长袖T恤,然后在被窝里蹬上裤子。
“先说吕澜,如果我跟你说,咱们俩都见过她,你会吃惊吗?”丁海琳的问题让盛大雷怔住了。
“而且是在朝九晚五酒吧里见过的!”丁海琳提示道,因为她背光,看不清她的眼神。
“见过?”盛大雷跳下床,赤脚站在地毯上系腰带。
“你从来没把我当女性吧?”丁海琳的问题又让盛大雷一怔,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难道你们公安大学的男生从来都不避讳女生吗?还是说你对自己的身材过于自信?”丁海琳的问题让盛大雷哑口无言。
丁海琳的话题转变得真快,她转身向客厅走去,扔下一句:“你回清北第一晚,跟你搭讪的那个!”
盛大雷走出卧室,看着桌上摆着的馄饨,心里一暖。
丁海琳指了指卫生间,然后把塑料袋里的馄饨端出来,把筷子的塑料套摘下。盛大雷去卫生间,关上门,小声尿尿,快速洗漱。
这家清北小吃店的馄饨真是合盛大雷的口味,甚至可以说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三鲜馅儿:猪肉、木耳和虾米。不用想破脑袋地发明新品类,一种口味做成经典就能吊住客人一辈子的胃口。
“我今早在队里见到了吕澜,她去队里辨认尸体。”丁海琳说到这里,盛大雷停下了正准备舀馄饨汤的勺子。
“夏璋他们昨晚抓回来的那个人确实是袭击吕澜的人,但他们抓回来的是一具尸体,现在的验尸报告显示他是在喝了两斤多白酒后又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身亡。时间大概在袭击吕澜的第二天,也就是前天凌晨2点到3点之间。”丁海琳看着盛大雷双手举碗喝下最后一点儿汤底。
“现在只知道那个人叫‘刘三’,估计不是真名,身份还没核实。吕澜跟他也是在那个酒吧认识的。”丁海琳边说边把盛大雷面前的一次性碗、筷、勺子都装进塑料袋。
“就是宋威死的那晚?”盛大雷立刻想到了关键点。
“我们只能推测宋威死的时间点是9月2日晚11点到9月3日凌晨1点,再具体的时间就无法确定了。”丁海琳继续道,“我们查看了那晚朝九晚五酒吧对面路口的监控录像,吕澜准确的离店时间是12:01,紧接着刘三也在3分钟后离店。”
盛大雷心里盘算了下朝九晚五酒吧到二爷山的距离,即使刘三马不停蹄地飞驰而去,总感觉有些仓促,时间太赶。按照宋威平日的夜跑规律,那个时间她应该早已回家,难道她在二爷山被控制了很久才被杀?
现在无法断定刘三是不是骚扰完吕澜后又立刻去杀害了宋威,但眼下无法排除这个嫌疑,更何况他已经死了。
关键是,如果说刘三当时因为被人发现,没来得及对吕澜痛下杀手的话,那现在他身亡的现场也没有发现那把特殊的凶器。
刘三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的可能性太小了!
“你发现的那根电线杆,我今早去单位前还去看了一眼,拍了照片,刚才也联系了市政管理部门。那些个电线杆是三年前他们安装的,那根的编号恰好是‘0826’。”丁海琳把手机推到盛大雷面前。
“现在让刘队跟支队长直接提我们的意见,乐观吗?”丁海琳显然已经考虑过各种方案。
“夏璋一旦提交了结案报告,咱们怎么办?”盛大雷忍不住抛出了这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他现在已经把成功的喜悦成功地传染给了全队,估计持不同意见的只有你和我,再加上刘队。”丁海琳说出了盛大雷早已料到的状况。
“还好我们现在还是三人行,没有孤家寡人。”盛大雷叹口气。
丁海琳坚定地看着盛大雷,道:“我们俩还是应该按着自己的思路查下去,不过也就剩十天了!”
盛大雷很高兴,高兴当初是丁海琳来青岛找自己的,高兴自己跟老刘选择了丁海琳作为搭档。
“你回队里,看看尸检的进一步结果,我还得抓紧时间把市档案馆的材料看完。”盛大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丁海琳跟盛大雷又对了下思路,出门而去。
盛大雷坐在电脑前,拿起手机,发现就在刚才李超特发来了三条微信。
秘密挖掘师一定有新发现!盛大雷兴奋地翻看微信,第一条就让他既震惊又兴奋:昨晚那根水泥杆的原材料生产商和宋威尸体下的水泥生产商都是同一家,就是张景芳尸体被发现的那家老水泥厂停产前的产品。
当盛大雷看到第二条微信时,心脏猛地一跳,差点儿跳出喉咙,紧接着又沉到了谷底:他收到的那封诡异的信件中提供的支票丢失声明,刊登于2001年元旦那天的《清北晚报》,那家名为“清北合共贸易有限公司”的公司是那张丢失的支票的所有者,这家公司在刊登支票丢失声明后的第二个月就注销了登记。但其最大的关联客户是当时的松原市春湖贸易有限公司,该公司的法人代表是盛坤。
盛坤也就是盛大雷的父亲,而那家松原市春湖贸易有限公司就是盛坤携盛大雷搬到北京前在老家的公司。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盛大雷额头上的汗水被风一激,他不禁打了几个哆嗦。
(1) 人民警察实行警察职务等级编制警衔,担任行政职务的人民警察实行下列职务等级编制警衔:1.部级正职:总警监;2.部级副职:副总警监;3.厅(局)级正职:一级警监至二级警监;4.厅(局)级副职:二级警监至三级警监;5.处(局)级正职:三级警监至二级警督;6.处(局)级副职:一级警督至三级警督;7.科(局)级正职:一级警督至一级警司;8.科(局)级副职:二级警督至二级警司;9.科员(警长)职:三级警督至三级警司;10.办事员(警员)职:一级警司至二级警员。
(2) “国合局”,全称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国际合作局,也称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一直与国际刑警组织总秘书处及其成员国中心局保持密切合作,共同预防和打击跨国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