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远远在记忆里搜索,努力搜索与面前这个女孩子的样子对应的片断,在过去的那个班级见过的女孩子的样子。哪个是小雪呢?都没有清晰的样子。确实没有留意过小雪,只在学校档案里见过照片。那张小小的照片和眼前的女孩子,依稀轮廓相似。但,仍然无法完整对上号。
这个女孩子打扮很细致,头发垂落,眼睛里带着熟悉感,像是她见过了蔡远远许久许久。她比照片上的小雪要漂亮一些。
蔡远远手心出汗了。女孩子依旧不开口说话,站在原地看着蔡远远。她的眼神开始变化了,像是有许多的困惑,困惑蔡远远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与一个幽灵面对面站着,换了任何人都会不知所措。而且,女孩子又不说话。
蔡远远只好先开口了:“你好,我叫蔡远远,我可以进去吗?”
女孩不开口,微笑了一下,把门推开一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这氛围显得很阴森,但要探寻结果,不得不壮着胆子进去。
蔡远远把头一低,进门,房间里面很正常。暖暖的壁灯开着,开着暖气,女孩子进去厨房,然后又出来,端出来一杯热的奶茶。蔡远远犹豫了一下,喝了一口,很正常的奶茶味道。刚才还疑心会不会是看过的电影里或者幽灵传说的乱七八糟的毒物变成的。自己想多了,怎么可能呢!身上的寒冷驱散,大脑好用起来。
女孩找出笔,和一个本子,在本子上写字。
然后给蔡远远看:我认识你,你是蔡远远?
“是的。”蔡远远说。难道这个女孩子不能够说话?
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女孩子继续写字:我叫心默。我的声带病变,手术切除了。
蔡远远连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女孩子忽然微笑一下,开口,蔡远远……那是羽毛在浮动,管风琴在呜咽的声音。
蔡远远明白了刚才听到的那个依稀喊他名字的风声了,她没有声带,所以说话是用喉咙的气流。那么轻,轻到像是空气的流动在发声。
那么她是大活人一个,绝对不是灵魂了。
蔡远远顿时松一大口气。
浑身松弛下来,表情也没有那么僵硬了,蔡远远放下茶杯,问:“你怎么会认识我?”
本子上的字继续下去:我叫邱心默,是小雪的表姐,大她一点点!我回国是来这边照顾奶奶!我在学校看见过你。
学校?蔡远远顿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见鬼事件?
琴苇和训导主任看见的人,难道不是小雪?而是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孩子?她和小雪样子确实有点像,误认为一个人,也很好理解。
心默继续写字:狗狗还好吗?你一直在照顾它,谢谢你的照顾!
没错,那就完全对应上了。
她是小雪的表姐,那么,她一定回去过小镇,然后,带着狗来到了学校,但是,为什么她又丢下狗不管了呢?并且,她为什么出现在学校,她想要做什么?她刚才说她是回国,那她以前不在国内,是如何知道小雪的事情,又怎么会认识自己?
问题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先问哪个,而且她又不能够用语言解答,在本子上写字比较缓慢,得耐心等待。
蔡远远想了想,决定问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酝酿了一下,怎么措辞才不会太冒昧太伤人。蔡远远婉转地问:“小雪离开了以后,一直就是你来照顾奶奶的吗?怎么没有看见奶奶的人?”
心默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纸上出现一行晴天霹雳的话:小雪就快回来了,我就解脱了!
蔡远远身上寒战了一下,不会兜兜转转,还是牵扯到小雪的……灵魂……
什么?
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蔡远远觉得,此刻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迷宫套着迷宫的世界。如果说以前的困惑和寻找答案是一个迷宫,那这些是重叠着,很多的枝节延伸出来,让人完全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也无法做任何的猜测。因为已经超出了想象。
心默继续写着字:奶奶今天去医院做看护疗养了,后天回家。
心默忽然站起来,一把抓住蔡远远的手。
她要做什么?
蔡远远感觉她的手很凉,跟着她走。到了卧室。这个卧室应该就是许琴苇说过的小雪的卧室。因为,他看见了那个相框,有他的照片的相框。
相框里的自己表情带着一丝忧郁,那个时候,是父母才离异,情绪最低落,觉得家庭不幸为什么也会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憋屈。
可以确信自己没有印象拍过,应该是小雪什么时候偷偷拍摄的吧!
那种被一个女孩子偷偷喜欢收藏一切的感觉太复杂了,有一点甜蜜,又有一点感激。最主要的是这个女孩子在自己的生命里那么低调,几乎隐藏的透明,陪伴自己度过痛苦期。
心默是看见了这个照片,才找到自己的吧!
心默坐下,翻开衣服柜子最下面的抽屉,抽屉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抽屉盒,原本有锁,但现在是开的。心默打开来。里面,是几封书信。
她把书信递给蔡远远。
是那些自己写给小雪的回信。
然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巴掌那么大的小本子。那么小,适合隐蔽收藏。如同主人的脾性一样,要刻意掩藏着自己的欢喜与悲伤。
小本子上,是细小笔迹纪录的句子。
“他的样子很好看,像是阳光……”
“他再也不笑了,世界都像是失去了阳光……”
“远,阴霾过去了,快乐就不远了。”
小本子里还夹杂着一些散漫的事情,吃了什么东西,看了什么小说,以及,喜欢的诗歌句子。
那首诗歌很眼熟:
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
没有人看见我们今晚手牵手
而蓝色的夜落在世上
我记得你,我的心灵攥在
你熟知的悲伤里
你那时在哪里?
还有谁在?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那一年的12月1号。圣诞节的前夕。
那些浓密的情绪,或是悲哀,或是欢喜,或是甜蜜,像是瀑布一样,浇灌到蔡远远的灵魂上。
心默又把蔡远远拉回客厅,拿起笔继续在纸上写字,接着上一句话:“小雪就快回来了”,下一句更加石破天惊:小雪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
蔡远远没有出去找旅馆,因为心默执意给他安排睡在以前小雪父母住的房间。
躺在床上,蔡远远本来迫不及待要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许琴苇。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按压下这种冲动。坐了漫长的车,又听到这么多的往事秘密,浑身散架一样,大脑也要罢工似的。
半个小时前,湛蓝打来电话,问抵达了S城没有,是否找到小雪家?
蔡远远一一回答,然后湛蓝把电话给许琴苇,他却没有说,小雪其实没有死。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在小雪家里,遇见了另外一个女孩子,她可能就是你们在学校看见的人。然后,一有新的消息就告诉你。
道过晚安,挂断电话,蔡远远觉得困意像是魔鬼一样入侵,闭上眼睛,就入睡了。
一夜都没有做梦,格外安定。
蔡远远再度醒来,是被一大片明亮的阳光照醒的。
天大亮,阳光很好,窗帘都变成一片雪白了。
头脑清醒,人也恢复了精力。
伸个懒腰起床,给许琴苇发一条短信:“醒了没,别一放假就睡懒觉啊!”
出了卧室,看见邱心默已经铺好了餐桌,早点都摆上来了。
不过,却是火腿煎蛋,从国外回来的人吃惯了这个,蔡远远有点失望。不过,肚子已经饿了,应付过去就成。
心默从厨房出来,拉开椅子坐下,头发已经盘起来。她把房间的窗帘都拉开,日光太好,连尘埃跳舞都可以看见,一粒一粒似乎都透明闪光。和昨天黄昏时刻的气氛,好比两个世界。
蔡远远蓦然想起了带着许琴苇到小镇上的家过暑假的情形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许琴苇,对她的了解有限。
只知道这个在游泳池遇见的转校生叫鹿雪禾,只知道这个女孩子似乎总有心事。在小镇上自己过去的那个家里,两个人做东西吃,看窗外的麦田,电线杆,还有鸟飞过去,以及星空。两个人有着相似的家庭状况,第一次的人工呼吸,就接吻了。
心默挥手,在蔡远远的面前使劲挥舞几下,蔡远远才从走神的回忆里跳出来。
太不好意思了,蔡远远有点脸红。
餐具是刀叉,一时间还真是用不习惯。
就在昨天晚上,跟邱心默相互解答对方的疑问。他放慢语气速问问题,她在纸上书写对话。
相互知道的情况,一一对应。
“小雪在那一次出事后,她的家人赶到医院,当时的情形特别危急,后来完全丧失了生命迹象,医生宣布抢救无效,受害人死亡,新闻记者当即发出消息。”
“那么,第二天的报纸刊登的消息就是被害人已经去世。因为报纸是在凌晨一点截止,然后连夜印刷的。”
“是的。但是谁也没想到,小雪的生命力那么顽强,护士注意到心电图信号忽然跳动了一下,医生们重新聚合,居然抢救过来。”
蔡远远可以想象出当时现场的曲折和惊险。希望,失望,绝望之后骤然一线希望之光,晨光之熹微,一个生命重新被挽回!
“医生们都累趴了,汗水把全身打湿了两次。第三天,情况稳定下来。”
“后来?”
“因为是夜半遭遇到坏蛋,为了保护隐私,报纸没有刊登具体消息。为了不影响小雪的名声,避免惹来闲话,小雪的爸爸妈妈决定不把事情传出去。”
“再过了一天,报纸有跟踪报道,做了修正!”
“所以琴苇以为小雪已经遇害,再也没有来找小雪。那为什么小雪不回头去找琴苇?”
“因为小雪虽然睁开了眼睛,醒过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说,一半因为大脑也被打击过,但似乎更加严重的是心理的创伤。她不愿意回忆当时的情形。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她和琴苇知道。”
“小雪她……”
“当时因为差点出人命,小雪没有被坏蛋侵犯,但那时候的场面一定恐怖到极点。”
“再后来?”
“这些情况,其实远在澳大利亚的我们都不知道。再后来,因为我家里写信到小雪原先的家,却没有回信。我们那边是一学年三个学期,我就在假期回国了一趟。”
“小雪家的信报箱已经满了,却没人来取。我去当地邮局问情况,邮递员说,有印象,确实送过跨国信函,但是联系不上这家人!然后,又想到是不是搬到S城去了。因为小雪奶奶年纪大了需要照顾的缘故。我又来这里,我的猜测是对的。可是,我没想到小雪遭遇这样的不幸。”
即使是在这样晴朗美好的早上,回忆起昨天晚上的对话,蔡远远仍然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可怕。两个女孩子遇见了坏人,一个逃脱,另外一个不幸没能够逃脱,但却拼命挣扎反抗,最后被刺伤,坏人虽然被吓跑了,但是那种绝望的感觉,女孩即使从死神的手里回来,也无法去面对那么惨痛恐惧的回忆。
心默叹了口气,那管风琴一样的气流发出的声音飘忽入耳,蔡远远说:“谢谢你的早餐。”
他被心默的眼神笼罩着,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女孩子面前,他有点不自在,像是小男孩在知道自己一切秘密的女孩子面前那样,有些羞涩。
心默收拾完餐具,清理桌子,然后回到客厅。笔和纸放在她手边。
还有一些情况没有了解。蔡远远接着提问了解情况。小雪被送到澳大利亚心默的家里,接受那边先进的脑科专家的治疗,同时辅助心理治疗。心默的假期又到了,就回来照顾奶奶。心默和澳大利亚那边家人保持联系。
专家说,希望可以多收集一些小雪过去的资料,帮助她去回忆过去。谁也不知道小雪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记忆,什么能够唤起她的记忆,这只能够看命运的安排了。
专家还说,必须要重新去面对那些过往,才有可能获得解脱。但是,问题是,谁也不清楚当时具体的情况。
因此,心默回到小镇,借走了狗。在学校拍摄了许多照片,还有一些同学的照片,并且同时在S城的家里发现了一些线索。
心默发现了一个男生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就是蔡远远。
“根据奶奶所说的,我最后在学校里遇见了鹿雪禾。”
“我确定鹿雪禾就是小雪遇见的女孩子,在那个夜晚出现后,和小雪一起出门过圣诞节,然后在小雪出事后不知踪影的女孩子。”
蔡远远准备接着问,手机响了,电话是许琴苇打来的,蔡远远赶紧按接听。接通了电话,那头却没有说话。
“喂!小苇,你好吗?你说话?”
还是沉默,可以听到呼吸声,证明不是电话信号的问题。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蔡远远紧张起来。
良久,那么才传来颤抖的声音:“我,我……好像又看见小雪了,她跟着我,就在我的卧室里……”
“湛蓝在你旁边吗?许伯父在不在?”
“他们都不在……”
“那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床上,我……”电话断了。
蔡远远打给湛蓝,接通了:“我就要给你打过去的……”
“琴苇怎么了?不是有你们在吗……”
“你别慌张,没事,她在卧室,把门关着不见我们,现在还好,我刚才听见她在讲电话。”
“出什么事情了?”
“你听我说,琴苇爸爸找到电脑专家,居然发现了匿名电子邮件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都想不到,居然是从琴苇家的网络地址……”
“啊?”蔡远远惊讶了,这意味着什么?
“信件是琴苇发的,她注册了一个电子邮件,然后给她爸爸发了提醒!”
难道,琴苇的自杀,是她一手编导的?
她为什么要自己编造自己导演自杀?
“湛蓝,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先别告诉琴苇。这很重要!许伯父你也别告诉。”
“是什么?”
“小雪没有死!”
这下轮到湛蓝瞠目结舌,在电话那头说不出话来。这样也许琴苇会继续陷入恐慌,但是也许这可以彻底得揭开她心里最深地方的记忆。如果不彻底面对,就无法痊愈。
在蔡远远讲电话的时候,心默站起身,走到客厅的音响前,动手调制一番。轻柔而抒情的钢琴声,微微响起前奏。蔡远远心头又涌起怪异之感。钢琴曲带着低沉的忧伤,像是看得到海平面上细微的光,人在海边,渐渐走进海水。
蔡远远小声跟湛蓝说:“我回头告诉你详细情况。要看好琴苇,拜托了,我先挂了。”
“好的。”湛蓝回答。
蔡远远坐回沙发,音乐在房间里如同海水上的光芒一样闪烁。蔡远远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心默拿着一个水壶出现,扯一下蔡远远,两人来到阳台上。那些植物耷拉叶子,似乎近期缺乏照料。蔡远远看看天气,是该给它们浇水了。心默从右到左,植物沾染了水,似乎顿时就精神了一些。蔡远远拿剪刀剪去已经枯萎的样子,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
回到客厅,心默转身进厨房,泡了两杯奶茶出来。听着音乐喝着奶茶,似乎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牵挂有忧虑。蔡远远感激地看一眼心默,她只是微微一笑。她不能够用语言,但是,总感觉她的眼睛可以说出许多事情。
蔡远远仔细看她的脖子,在锁骨之间,有一道小小的疤痕。那里大概就是做手术的地方。邱心默回头,又用气流一般的声音说:“谢谢。”
她是在谢谢刚才帮忙给植物浇水。邱心默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能够使人安定下来,静心去思索的力量。她动作的节奏和神态都暗示着没有什么事情是急切的,都要慢慢来解决。
“可以看看你拍的照片吗?有没有邮寄给小雪?”
照片一张一张摊放开,有在学校桦树林之间拍摄的。自己、琴苇还有湛蓝,以及那只狗黑眼圈。还有蔡远远的单人照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也有许琴苇的单独照片。但是自从警惕起来,就变成了她和湛蓝在一起的照片了。
这些照片,心默在纸上写:“已经发了一部分到电子邮件里了。在澳大利亚那边的小雪应该已经看见了吧!我爸爸会打印出来给医生的。这些是新的,我自己冲洗出来备份,寻找线索的,希望能够对小雪有所帮助!”
遥想一下此刻在国外的小雪应该目光呆滞地看着初春到来的枫叶,想着过去,却是一片空白。她一定很努力地去回想,但是,过去的记忆却以另外一种力量在她心里胁迫着,禁止她恢复过来。
蔡远远叹了口气,他想起了父亲。
他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出门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比以前要苍老一点了。
“考试怎么样?”还是老样子,永远先问功课。
“身体还好吗?”然后呢,然后就是问身体。
对啊,这些都是很重要的。都好,都还好!
“有没有谈恋爱?”这个问题稍微轻松一些了。
“什么时候回来?”
“在同学这边逗留一下,已经买好了回家的票,明天就出发。”
“爸爸,妈妈还好吗?”蔡远远问。不知道父母之间还有没有联系,有没有通电话。
“她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
“那我也没有!”这个时候倒有点父子一条心一起无奈了。
“路上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好的。我很想您!”
电话那头一时无语,大概不习惯这样直接地说想念。
“回家再说。”电话挂断了。
再回到房间,邱心默把喝光了的茶杯也清洗了,她已经在纸上写好了话:“明天我就要接奶奶回家了。你和我一起去吗?”
明天晚上的火车,时间来得及。蔡远远点头。在邱心默这里知道的东西足够了,已经不必要再返回小镇了。回家,爸爸那里是自己真正的家,有亲人才可以找到家的暖意。
心默要求说,陪我去一下超市,明天奶奶回来,要买一些东西。
新年就要来了,大街上充满了欢乐气息,街道和店铺挂出了各色玩具。这是比圣诞节和元旦还要隆重的节日,是中国人最看重的节日。
心默在超市买了一个家用医药箱,以及一些食物,还有奶精。蔡远远发现,她很喜欢喝奶茶。买的东西比较多,拦了出租车回家。蔡远远让心默在下面看着东西,自己分两趟提上楼。直到把东西分类放好,心默开始做晚饭。她的厨房手艺仍然是西餐,煎牛排。
第二天醒来,又是心默早醒,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收拾一下东西,出门。
那家医院是一家教会医院,主建筑大楼上有耶和华的雕塑。这是蔡远远第一次见到奶奶。奶奶年纪真的很大了,看人的时候很恍惚。但是在某些瞬间神智恢复清醒,目光又闪烁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的所有智慧。迷糊与清醒的状态交替出现,这大概就是人老了的规律吧!蔡远远在心里默想,跟医生说话,办理出院手续。奶奶的嘴巴里咿呀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心默走上前去,她握着心默的手不放。
蔡远远抱起奶奶,放到出租车里的后座。老人家很轻,抱起来并不吃力。
到了楼下,心默露出一副幸好有你在的表情。不然她一个女生,抱一个人上楼,很难,虽然是一个老人。
“那你是怎么送奶奶到医院的?”蔡远远顺口问。问了才想起,走在路上,心默也没有带笔和纸,也不方便书写。怎么这么傻了,呵呵!手机在响,是来短信的提示。
蔡远远不敢动作快,还是慢慢上楼,心默去开门,蔡远远一直把奶奶放到沙发上,才掏出手机看。
看完短信。蔡远远忽然说:“也许,应该把小雪接回国。”心默略微露出惊讶表情,然后若有所思。
蔡远远说:“不好意思,我对你也有所保留了。琴苇告诉我的一些事情,我都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猜想却没有说。我想,我把我的猜测告诉你,你一定会支持我的想法的!”
见到爸爸的时候,蔡远远慢慢走过去。爸爸的提包还是以前那个,灰色的大风衣,竖立起领子挡住风。大学也放假了,两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学校园里,都没有什么话。
辗转来回学校和小雪的家之间,现在终于回到自己家了。
父子两个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事情可做,爸爸和儿子两个人都是假期,一个工作结束,一个是学生,考试完了,安心休息就可以了,这已经是中学阶段最后的一个假期。爸爸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本书在看,蔡远远整理自己的房间。
爸爸开口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家里没有人做饭,只有到外面吃。
蔡远远给琴苇发短信:“我已经到家了,回头晚上就给你电话,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已经查清楚关于小雪的事情了。对你来说,绝对是个惊喜。”
许琴苇回复说:“好,我等你电话啊。”
蔡远远绝对不是要卖关子,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尽管这道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有时候人的潜意识会比大脑里清楚明白的想法更加正确。就这样做吧!陪爸爸出去吃什么呢?
蔡远远提议:“就去吃自助餐吧,想着吃什么东西也是很头疼的事。”
爸爸合掌表示同意。
“对考试有没有把握?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还成。”蔡远远觉得自己恢复成小时候的样子,被爸爸带出来吃好吃的东西,心情很愉快,什么烦恼都忘记了。不过小时候能有什么烦恼,无非是忘记做作业了怕挨打,或者惦记着买电玩,或者什么其他的小事情。那些现在都不觉得重要了。
要不要交代自己和许琴苇的事情呢?蔡远远想了想,决定提一下。
“我跟一个女生在谈恋爱。”
爸爸居然微笑了:“那么,你要加油!”
蔡远远倒有点小尴尬了:“是哦。她有一些烦恼,不过,就要解决了!”
爸爸点点头:“你们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你们自己能够处理好的!不然怎么长大呢。”这口气,好官方!蔡远远还是觉得心里一暖。
“其实大人自己还不是犯错,很多问题发生了,只有慢慢解决等着时间来解决。”
“比如您和妈妈?”
“她那样做,自然有她的想法。好了,不说这个了。晚上你给她打个电话,祝她新年快乐啊。”
当然,一定会的!
这顿晚饭吃得很舒服。很奇怪,就这样溶解了从前的对爸爸的不满,大概时间真的是很有效的解决办法,但也因为学会了理解吧。每个人变成现在的样子,做出现在的选择,都是有原因的。
回过头去找到那个原因,蔡远远觉得他能够理解许琴苇的难过和现状了。甚至,他隐约觉得,自己对她的固执坚定的喜欢,是否也因为这些经历,体会到一个人对另外一个独立的生命的理解。
回到家里,蔡远远给妈妈打了电话。
“新年快乐!”
“你也是啊。现在长高了没,功课怎么样?爱吃什么?国内吃不到的就告诉妈妈,给你邮寄过去?”
一连串的问题,蔡远远不知道怎么回答。良久,他才反问一句:“妈妈,你现在幸福吗?”
“还好吧。”
“你恨爸爸吗?”
“不恨,我们只是不适合,你也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选择!”
蔡远远补加一句:“爸爸也让我代替他说一句,祝你幸福!”
“那谢谢他,希望他也幸福!”
好了,似乎过去几年他们都放下了。自己呢?也放下了,这仍然还要感谢小雪当年的帮助。
办完这个事情,蔡远远再给琴苇打电话的时候,她很快就接了,并且顺利地说话了,语气也平静下来。
“世界上没有鬼,不要怕。”蔡远远安慰她。
“我想,也许我真的是幻觉吧。远远,我好想你在身边,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这语气带着一点点哭腔。
蔡远远很想立刻飞到许琴苇的身边,如果他有魔法扫帚的话,如果他可以在空间里穿行瞬间挪移的话。可是他没有,这些都是幻想当中的超能力。然后抱着她,让她再也不会畏惧,安心地呼吸,不去想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和过去。世界上终归是没有鬼魂的,有的只是人心里自己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的忏悔。没有对象的忏悔,变成了恒久的折磨,盘旋内心,不得释放,不时发出嗷嗷嘶叫,将惩罚施加于它的主人。
蔡远远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告诉琴苇真相了。
“雪禾,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在小雪家发现的一个事情!”蔡远远严肃起来,下意识叫起从前的名字,而不是叫琴苇。
“你等一下……”许琴苇在电话那头说。
她的呼吸一下一下传来,证明人没有离开话筒。她在做心理准备,即使她已经躲避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即使没有人来追究她。即使蔡远远先前说得很轻松,说是一个惊喜。
“小雪没有死。”蔡远远轻轻说出这五个字,觉得似乎一切都要过去了,像是挣扎在黎明前夕云层里的太阳,就要奋力跳跃出来,日光绚烂,世界透明而美好起来。
只要那些夜幕的灰褐色云朵被照亮、被驱散。
许琴苇静静地在电话那头沉默着。
那沉默像是一个玩弄着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手腕的皮肤,仔细体会着那些疼痛钻进心坎,然后繁殖,扩大,蔓延。因为那些身体的伤痛,暂时可以忘记心里的恶痛与悲苦。
“没有死?”
“没有!”
“远远,我现在是在梦中吗?”
“不,你不在梦中!”
“那我没有听错你说的话吗?”
“没有!”蔡远远仍然轻轻地说,他不需要强调,也不需要重复,更加不需要斩钉截铁,因为这就是一个事实。一个不需要修饰的事实。
许琴苇喃喃地说:“为什么……”
蔡远远说:“因为后来她还是被抢救过来了。你看见的报纸新闻,第三天做了更正。”
许琴苇放下了电话,但面孔上已经是百般意味掺杂的奇特神色。
她的嘴巴里还在重复着呢喃:“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蔡远远在电话那头:“你听我说,小雪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了。”
“我想,大概她需要你的帮助……”
“喂,小禾……琴苇……你还在吗……”
不管蔡远远是叫小禾,还是叫琴苇,许琴苇都听不见了。因为她把手机放在床边,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镜子很大,映照出她的大部分身体。
她丢失了自己,丢失了那个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女孩,然后遇见了悲剧一样的事件。然后,她做了一件最不能够原谅自己的事情。然后,她也“忘记”了这件事情。
镜子里是一个仍然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的额头上长着两只尖锐的角。这个女孩子面带讥诮,她伸手,指着许琴苇的鼻子,她的言辞语气格外严厉:“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什么?”
“难道你都忘记了?”
“我都忘记了,我不记得了!”
“不,你不是忘记,你只是把事情关了起来,就像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样。”
“是吗?”许琴苇手撑在冰凉的白色大理石面盆上,她看见那个镜子里的女孩子奇异的表情,带着顽强的讥诮,却又眼睛里开始流出眼泪。
“如果不是这样,你的罪恶感不会这样强烈。”
“因为胆怯而抛弃自己的好朋友,让她罹难,是很让人自责愧疚。但是,你真正无法接受的,是自己脑海里希望好朋友消失的邪恶念头。”
“没有,我没有!”许琴苇一推面前的东西,自己倒在玻璃门上。
“我和小雪关系很好,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为什么要希望她消失?你瞎说,你胡说八道!”
镜子里的女生开始叹息了:“是吗?你真的觉得,是这样的吗?”
“是的!”许琴苇的面色无比苍白了。
镜子里的女生忽然把手按在胸口上,她的胸口在剧烈起伏,那里变得透明,一颗跳跃的心脏呈现出来,收缩,扩张,跳动。
心脏是红色的,分外刺眼。
镜子里的女生的手腕是一道鲜艳的伤口,没有流血,但却无比清晰的鲜红色的伤口。那个伤口是她自己制造的吗?是的。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许琴苇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去看镜子里的女生。
但是对话仍然在继续。
“接受真相吧!”
“什么真相?我不知道什么真相,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相早就存在于你的心里,你用无数的办法,你用任何办法也无法一直掩盖住它。它是有生命的,不听从任何威力的胁迫的。即使不出现在日光下,也会出现在夜晚,出现在梦中,出现在你的日记本子上,变成一个一个数字,变成黑笔加粗的名字,变成带你在那么冷的雪天,把你关在学校游泳池更衣室企图冻死自己的力量。”
许琴苇蹲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她开始抽泣,接着是号啕。
“从你一开始看见照片,就对蔡远远心动了吧。尽管只有短暂的相处,但你渐渐地把小雪当成了情敌。这样的念头本来不算什么,只是一闪而过。”
“但是,在危急时刻,你被自己这个念头所控制。是你抛弃了小雪,而不是小雪牺牲自己来救你,所以小雪不原谅你。因此,你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灵魂里的邪恶。你太矛盾了,你想杀死自己,又想拯救自己。你提前告诉爸爸你要自杀,然后你再回到家里自杀……”
口杯飞了出去,砸到镜子的正中央,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琴苇……你怎么了?没事吧?”门被“轰隆”敲打着,最后发展成撞击的闷响。是爸爸,是爸爸在撞击门。但是身上没有力气,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耗费光了,在被镜子里的女孩的逼问里,审判里,耗费光了。
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力气回音爸爸的叫喊,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去开门。
“琴苇,你开门,不管有什么事情,爸爸都会解决的!”
好熟悉的语气,好熟悉,是在哪里听过?是在蔡远远那里听过,但是意识都模糊了。在意识消散之前,许琴苇听见巨大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哗啦”的巨大的一声,她的卧室的门被撞开了!
那个总是在女儿面前沉稳有方的爸爸,此刻已经焦急慌乱。上一次的自杀已经使他如惊弓之鸟,即不敢过分逼问女儿,又不能够放心地离开。只好时刻守在旁边,丢下公司的事务,看着许琴苇。
他抱起了许琴苇,卫生间里已经是一片水花。许琴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到了浴缸里,热气汹涌,镜子已经破碎了。玻璃镜子被砸到,发出一声清脆的爆裂声。蔡远远在电话那头听到响动,这一刻很想死去,让灵魂乘风千里飘去抵达现场。许琴苇没有挂断电话,她在神思恍惚的时刻,只是把手机丢在床边。
蔡远远听见了她的爸爸撞门,听到了他呼喊着“琴苇”,还听见“哗啦哗啦”的流水声,然后,声音都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无法掌控。他要立刻出发,去找许琴苇。
爸爸出门了,蔡远远翻出留言本,匆匆写了几笔,抓起钱包,想了想,又从爸爸放现金的抽屉里取了一些现金。蔡远远穿好外衣,锁好门,走到街道边上,半分钟还在暖气房间里的身体,现在情不自禁颤抖着。他拦截到一辆车,冲司机说:“直接去车站。”
一到车站,他就傻眼了。蔡远远忘记了,这是新年期间。人潮汹涌,车票没有那么好买,只有排队买票了。心却逐渐镇定下来了,不要紧,不要紧的,蔡远远告诉自己。许琴苇的爸爸在,不会有事情的。对了,太过急忙,都忘记了,自己有她爸爸的电话。
蔡远远站在人群里,到处呵吐着白色雾气。春天来临的交错时节,仍然很冷。电话接通了,许琴苇爸爸的嗓音在电话那头透着疲倦。
“是小远吧!琴苇没事了,只是因为缺氧晕倒了。”
被搁置在半空悬挂的心放下来,蔡远远紧握着手机,艰难地说:“伯父,小雪没有死,我告诉了琴苇,但我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这样激烈。”
“我大概也做错了,以为装着事情过去了,都不要去追究了,也就好了。”许琴苇爸爸叹了口气。
蔡远远此刻也无语了。
“你现在做什么?在哪里?”
“我回家了,现在又出门,在排队买票,我想去看看琴苇。”
“好的,你过来吧,路上小心,到了电话我,我开车去接你!”
“好的,伯父,保持联系!”
挂了电话,蔡远远抬头,使劲伸展了一下脖子。手机又响了,是短信。一串陌生的号码,分辨不出是谁的号码。打开来看。
“你还好吗?我是心默!”
“我还好!他们打算送小雪回国了吗?”
“已经在办理出境手续了,买好机票了。”
心默不能够电话,只能够短信,这样也好。
“琴苇现在好吗?”
“她大概在医院吧!她晕倒在家里了,她的爸爸送她去了医院。可能,很快就回家了。”
“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排队买车票去看她!我已经告诉她了,小雪并没有去世。”
“大概,是因为这个消息的缘故吧。”
“我本来以为她会很高兴,然后轻松地走出阴影!结果……”
“也许,你另外一个猜测是对的,事实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事实?”
短信发到这里,却没有回复了。蔡远远等着,许久都没有回复了。一种无形的焦虑又冒出来,心默她是什么意思?拿着手机,蔡远远发呆了。
队伍挪动了一下,后面的人推了蔡远远一把,示意他往前走。看来,应该买到票也只是站票了。看排队人群的长度,大约还要等一个小时。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蔡远远忍不住上下翻着手机里的电话簿。光标移动到湛蓝的名字,不如打个电话给湛蓝吧。
“是蔡远远吧,我已经回家了!”湛蓝在电话那头说。
“你什么时候回去的啊?”
“两天前。你现在?”
“我去看琴苇,在买票去她家。小雪就要回国了!”
“啊……”
“琴苇知道这个消息的反应很激烈,不是高兴的那种!”蔡远远之前的那种预感到底还是应验了。他拖延着小雪没死的消息不告诉琴苇,就是觉得琴苇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按道理应该是惊喜高兴的。
“你先去见琴苇,春节过后我就去和你们会合。”
“好的。”
“对了,狗狗黑眼圈我带着,这几天我照顾它,许伯父和琴苇都没有心思照料它。”
“也好。”蔡远远回答。
“到时候,一起回学校啊。”湛蓝说。
“到时候见。”
跟所有的人都交代了,蔡远远手插在口袋里。等到小雪回国,她们两个人见到面,一定要小心翼翼,提防发生什么意外,琴苇每一次的反应让人半刻不得松懈。小雪呢?也许在见到琴苇之后,就会想起来她们的相遇相识,一起去玩以及后来遭遇到的事情。琴苇呢,她愿意去见小雪吗?她的情绪太不稳定,在见和不见之间,一定会有反复与犹豫的。
终于等到了,蔡远远掏钱买票。捏着票,蔡远远听见候车大厅里传来的温柔女播音在说:亲爱的乘客朋友们,开往A城的D146次列车到站,现在稍微清理卫生,请做好上车的准备。再把自己混合到涌到4站台的人群里,简直是举步维艰。
车开动了,列车播报员再度念诵起乘客旅行注意事项,念诵完毕,播放起轻音乐,是钢琴曲。蔡远远又想起了心默,邱心默静悄悄地在小雪家里放着音乐,两个人静默地坐着倾听。那一刻,焦虑紧张以及对琴苇的担忧牵挂都暂时放下。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蔡远远把背包扯紧,贴着身体,脑海里的景象和人物样子纷至沓来,又各自离去,交织繁复,然后,他闭起眼睛,耳朵里只剩音乐。良久,似乎陷入了空白,全身都在休息,休息了很长的时间。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心默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的?
自己没有告诉过她,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蔡远远想不明白。也许,是在自己睡着了之后,她自己拨打她的手机,知道的号码?
但是,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当着自己的面要呢?大概是因为说话不方便,写字索取又嫌麻烦。
蔡远远睁开眼睛,车厢外面已经是深夜了。掏出手机,再看一次邱心默发来的短信,她为什么说到一半,又不说了?也不回复。中途有人下车,多出了位置,蔡远远坐下来,太困了,一偏头,靠着椅子,再度入睡。
出了车站,市区内堵车。出租车根本不愿意载客,纷纷绕道。蔡远远想了想,旁边是新华书店,不如买本小说,边看边等,不然上了车,也是干巴巴地焦急等待着。
新华书店有自动搜索电脑系统。蔡远远在柜台前,自己输入名字,查到一本小说。找到摆放位置,然后结账出来。上了公共汽车,果然,车辆乌龟一样的爬行。又在公共汽车上耽搁了一个多小时,抵达许琴苇家里时,已经是黄昏了。蔡远远把小说丢进背包。
进门以后,许言永拍了拍蔡远远的肩膀,然后回自己的卧室了,他的意思尽在不言中。蔡远远没有问话,直接走到许琴苇的卧室门前。门有新换过的痕迹,并且没有装锁。蔡远远心中一痛,他可以理会许言永的无奈。
蔡远远轻轻敲打了一下房门。
“进来。”许琴苇的声音很平静。每一次发泄之后,她都会短暂获得宁静。
许琴苇坐在地毯上,背靠着自己的小沙发,她的床上摆满了玩具。大的绒毛玩偶,小的布料玩具,还有漫画和一些零碎东西。暖气开到最适宜舒服的温度。
蔡远远脱了鞋子,走过去,坐到她的旁边,许琴苇把头很自然地靠了上去。电视里放着卡通片,小动物在森林里载歌载舞,欢唱一片,电视屏幕的光线映照着面孔变幻色彩,房间里很温暖。蔡远远什么都不问,就这样让许琴苇靠着,电视里声音很热闹,但奇怪的是蔡远远觉得内心一片安逸,许琴苇的表情与他的感觉也很吻合。
两个人被静谧的安宁包围着,只是陪伴着,就足够了,这比喋喋不休的追问更加难得。初次恋爱的少年享受着只属于两个人的甜蜜时刻,忘却了一切烦忧。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电视里的卡通放完了,开始播放新闻。新闻也播放完了,开始播放连续剧。最后连续剧也播放完了,出现了明日的节目预告表,还有缓和轻柔的纯音乐。
许琴苇问:“我去见小雪吧。”
不必勉强自己的,蔡远远想告诉琴苇。不过,许琴苇的眼睛里是坚定与勇敢。做过的事情都无可逃避,即使可以对所有人隐瞒,也无法对自己隐瞒。赎罪都是虚假的,因为对自己的惩罚永远换不来挽回。
小雪没有死,意味着自己有获得真正的新生的机会。蔡远远与许琴苇的目光对视,如两圈湖面上的涟漪各自交融,波段最后融合。
许琴苇等待着蔡远远的回答。他说:“那么,去见她吧。”
许琴苇笑了。
“我明天问心默,小雪回国的班机是什么时候。我们做好准备,她一回国,我们就出发。”
夜是温柔的。两个人拥抱了一下,然后,许琴苇寻找出一床被子,蔡远远在地毯上铺垫好。许琴苇清理掉自己床上的东西,再找出一个抱枕给蔡远远。关掉已经没有节目播放的电视,两个人躺下。外面,沙沙的声音绵延起来。
“下雨了吧?”
“应该是的。”
“快睡吧!你坐了那么久车,肯定没睡好。”
第二天外面仍然在下雨。蔡远远站在窗户前,发了短信给心默。
然后,收到了回复:“小雪后天回国,过完春节你们一起来吧!”
蔡远远又问:“小雪的情况又好转没?”
邱心默回复:“有一点。看了从前的照片,她似乎想起了很多。但是,仍然不能够全部对应。”
蔡远远问:“小雪的奶奶还好吗?”
邱心默回复:“奶奶很好,没有什么情况,我在照顾她。奶奶有时候会清醒,问我那天接她的男生是谁?为什么觉得面熟?”
蔡远远愕然一下,醒悟过来:“大概,奶奶也看见过我的照片。”
邱心默回复:“我想是这样的。你们准备出发吧,节日一过,就要快点买车票,不然很容易买不到票,或者坐飞机来吧。”
蔡远远回过去:“好!再联系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这句多出的话,许琴苇也看见了,她就站在他的旁边。
蔡远远解释:“心默,就是你在学校看见过的女生。她和小雪比较像,被你误识为幽灵的!”
许琴苇目光迷离起来。她也看着窗外的雨天,带着半透明的灰亮。那天,在训导主任的办公室,见到了那个女生,第一眼她就想到了小雪。
后来,训导主任说会去查档案的。学校里办理了退学手续或者离校手续的学生,都要经过他,让他签字。他才会有印象的吧。他应该去查了,发现还是有区别,所以就当是自己看花了眼吧。
蔡远远忍不住看着天空,说:“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会不会影响行程?”
许琴苇回答:“爸爸看了最近的报纸,未来三天都会是阴雨天气。”
蔡远远“哦”了一下,两个人相视一下,他拉着许琴苇的手,回到沙发上坐下。
新年当天,超市太多人了,都在购买东西,准备着未来三天在家好好休息。全国都在过节,市区靠近江水边上,可以看见指定地点燃放的焰火,烟花一大片一大片在半空色彩斑斓,照耀闪亮。
小雨中间转为大雨,又停歇了一个夜晚。然后,又下起来。
三天后,邱心默发来短信:“小雪回来了,回家了!”
只要不是雷雨,一般的小雨天气飞机还是会照常运行。但是,起飞和降落会有延误。
许言永问女儿:“需要爸爸一起去吗?”
琴苇看着爸爸,似乎在犹豫。最终,她摇头。
许琴苇说:“爸,你放心,有他陪我。”
“这样的天气,你们还是坐火车吧,不用急,都会解决的!”
许琴苇点点头。其实在昨天晚上,许言永已经单独跟蔡远远强调了,一定要照看好琴苇,尽管许言永知道不必强调蔡远远也会做到的。
看着楼下,琴苇和蔡远远上了车,许言永对过完了节日来复工的保姆说,已经把卡放进琴苇的行李里了吗?那是一张存放了大笔数额钱的银行卡,以备不时之需,许言永能够做的只有这个了。女儿的人生是需要她自己走下去,有些问题做爸爸的也无法插手。
“小苇,小远,一切顺利!”他喃喃地说。
下了列车,变成了许琴苇带路,而蔡远远跟着。上了公共汽车,许琴苇转头对蔡远远说:“这班车,就是我遇见小雪的路线。”
“哦。”蔡远远点点头。
这个城市也在下雨,还有寒冷的风。
蔡远远给心默发消息:“我们就快到小雪家了。”
消息回复过来:“小雪在家里,不过我在机场了,小雪的爸爸妈妈也回来了,所以我就回澳大利亚了。”
“那一路顺风,谢谢你!”
想起不能够说话,做过声带手术,说话以气流发出丝绒吹拂的轻微声音的邱心默,蔡远远的心头涌起怪异的感觉,那是一种什么事情在渐渐逼近的感觉。急促的心跳,骤然而来,然后又消失了。一切都很宁静。
许琴苇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宁静,她的目光越过乘客稀少的车厢以及车窗,眺望着更加远的地方,好像一眼可以看见小雪的家。甚至,她的目光已经穿越了时间空间和外面连绵的雨水,提前看见了小雪,并且与她目光对接。很大的雨伞举过头顶,蔡远远一手揽着许琴苇,站在通往小雪家的巷子口。
抬头望去,小雪家里的灯光是亮的。几滴雨水溅落到眼睛上,蔡远远闭上眼睛。往里面走,在楼道门口停留下来,站在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小雪家的阳台。他曾经在那里,和邱心默一起给植物浇水,看天气。
现在,他看见阳台上有一个女孩。她站立着,手里打着雨伞。蔡远远转头看向许琴苇,许琴苇也看见了那个女孩。
“是她,是小雪!”许琴苇喃喃地说。
蔡远远说:“我来按门铃,让她开这个防盗门。”
许琴苇“嗯”一声,头却始终抬着,看向上方。蔡远远按了几下,无人应答,楼道门口太窄,他放下雨伞,跑开几米,喊起来:“小雪,家里有人吗?”
那个女孩有了反应,她转身。一排黑色的物体翻倒,然后往下掉。是阳台上的植物。许琴苇顿时收缩瞳孔,她大喊,远远。
那些是植物的花盆,迅速越过二楼……许琴苇扑过去。
连续几声沉闷的碎裂声,泥土被雨水冲刷,一些红色的液体流淌开来。
蔡远远感觉到面孔被植物的叶片贴着,冰冷刺人。他面前是一盆百合花,零碎苍白的花瓣顿时被泥污染黑,他的脚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觉得意识模糊了。耳朵边许琴苇在叫唤着什么,却听不见内容。许琴苇密布雨水的脸也完全看不清楚了。
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从楼上穿越而来。许琴苇站起来,雨伞丢在一边。头发全部被打湿了。刚才,雨伞挡住了大部分花盆,但还有一个没有被阻挡。
一个女孩子出现在楼道门口,她也把雨伞丢下了;两个女生对视着。
这个女生曾经与自己亲密如最好的姐妹,但那是过去。那友谊太短暂,几乎如同流星,一闪而过,被大气层摩擦,高温炼狱,化为灰烬,只剩怨恨的灰烬。
许琴苇拖着蔡远远,往楼道干燥的地方拖。但她的力气不够,那个女生也冲过来,她们一起把蔡远远拉进来。三个人都潮湿如水人。
许琴苇低头,手悬空着,无法落下去,蔡远远的腿被砸中,那里还在渗透鲜血。她充满了哀伤:“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叫救护车!”那个女生比许琴苇要冷静,她抬起头。
这个女生有着简短的头发,还有熟悉的面目轮廓,她就是小雪,她的样子是许琴苇在出事那一晚最后一面见到的样子。
那是好长好长的梦,好想永远沉湎其中,再也不愿意醒来。
那是夏日最美的黄昏,那也是最甜蜜的夜晚。
一个少女进入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嘴唇上触碰了一下,是梦中的梦中吗?这些都无法分辨了。许多的书信和文字像是沙子一样倾泻下来,那些字句是见过的,是写着安慰他的内容,是鼓励的,是带来温暖的。
小雪……鹿雪禾……许琴苇……何雪露……
两个女生站在医院病房门外,夜半的医院走廊很寂静,即使是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仍然清晰无比。走廊尽头,值夜班的护士趴在桌子上,在打瞌睡。头顶的日光灯,映照一片雪白。外面的雨水仍然不停,在铺天盖地连绵地下着。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邱心默这个人吧……”
“邱心默的存在,好比鹿雪禾的存在!”
“她们根本都是虚幻的。”许琴苇的面色惨白,“我以为我永远无法得到你的原谅!”
“我应该原谅你吗?”
许琴苇沉默了。
“因为蔡远远喜欢的是你,不是我!他喜欢的是邪恶的你,而不是我!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何雪露说。她的表情很平静,好像说着那些充满怨恨的话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她。
“我愿意接受你的惩罚。”
“我一直不去找你,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惩罚!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并没有死,我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何雪露微笑了。
“你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
“当我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
“蔡远远的照片?”
“你说对了!我的父母带我去国外治疗,仍然没有效果,半年前,带我回国。因为我,他们几乎倾家荡产。因此不得不双双出去打工,赚钱偿还债务!这些都是因你所赐!”
“不!我不是故意的!”许琴苇的眼泪无法控制了。
“一切有因必有果!难道你都忘记了吗?”何雪露站在原地,提起她的上衣。那里,是缝合的伤口。
“你告诉蔡远远的不是事实,对吗?你告诉他的是被你扭曲了的事实!那是我们两个一起逃出去了,但是你一把推倒我,你跑得越来越远,后面的那几个恶棍追赶上来,他们追赶上了我!”
“你在推倒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多么恐怖的光,像是暗夜里最凶狠的野兽!它要争夺食物,充满了嫉妒!”
“不,不是这样的!我可以靠自己去争取,我可以!”许琴苇蹲下身。
“是的,你可以,但是你没有这样做。你看到蔡远远的照片,你就喜欢上他了。你看到我们的通信了,我不是还给你看了我们往来的电子邮件。你感觉到了,是的,蔡远远还没有喜欢上身边的何雪露,但他已经对小雪有了好感。”
“我只是被一个念头控制了,那个念头是魔鬼!”许琴苇泪流满面。
何雪露终于也蹲下身:“一念之差也是错!一切都造成了。你打开了潘多拉盒子,魔鬼已经放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活着!但我该原谅你吗?”
许琴苇猛然又抬头:“但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害我们?”
“不是我!”何雪露说。
“不是你,是谁?”
“是蔡远远……”
“当你真的被小雪惩罚了,你才能够原谅自己。其实,花盆掉下的位置,是偏向我们旁边的。我会推开你,然后我们都不会出事。但是我没有想到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来救我!所以,计划就被打乱了。还好,我只是腿受伤了。”蔡远远醒转过来。
他的陈述那么平静,似乎没有顾及自己的受伤一样。说到许琴苇第一时间扑倒他,蔡远远拿手遮盖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一直在她身边,犹如守护天使。所以当他出事,她理所当然奋不顾身救他。爱很复杂,又很简单。
许琴苇的眼泪,终于又不断地扑腾了。
“你们,为什么会一起联合……”下面的话,许琴苇没有说下去。
“我们并没有联合!”何雪露说,“我们只是都要完成自己的心愿。”
蔡远远看着许琴苇,笑了,摸着许琴苇的头发:“哭得这么厉害,鼻子都皱掉了,那可就不好看了!”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何雪露问蔡远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邱心默就是我?”
蔡远远看着何雪露:“开始只是一种感觉。后来,我发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虽然你在穿衣和打扮上有变化,可以跟以前照片上的小雪的样子区分开。而且,你特意让邱心默变成一个不能够说话的人,为自己安了一个做过声带手术的远房表姐身份。但是,还是有漏洞。”
“我确实知道你打算来找我,所以我就做好了准备的。我回到过学校,听到了关于你和转校生的故事。我就开始怀疑起来,鹿雪禾,那是我自己的名字的颠倒。在我看见你的照片以后,我也只恢复了部分记忆,之后,我配合心理医生寻找从前的记忆,回到以前的学校里找到了很多过去的片断。”何雪露说。
“我在发现了那个东西之后,就在猜想,也许,你就是想要惩罚小苇,所以一直不去找她,让小苇以为你被害了,沉浸在自责当中。”
何雪露忽然叹了口气,眼里露出恐惧:“那个夜晚的事情,我终归都想起来了。每当我被恐惧折磨,就会充满了怨恨,我要报复。我知道小苇企图冻死自己,企图自杀,每一次,我的内心都会暂时地充满愉快。但是我发现,每一次,你都更加接近小苇的内心。我以为你会因此而厌恶她,结果,你反而更加照顾爱护她!我想,我大概永远无法得到你的爱,你这样全面庞大的爱!”
“但我仍然感谢你,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只有爱情这一种!我想得到的,不是非爱情的。爱让人疯狂!让人疯狂的不是爱,是嫉妒,是霸占,是怨恨,是毁灭……”何雪露忽然严肃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愿意配合你?”
“虽然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是,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宁静与幸福感!那几天,我很幸福。也许,现在我可以理解了,人与人的感情,不是那么非此即彼。也许你对我的感情,爱情成分不是主要的,但是,那已经很美好了。你在我家里,站在阳台上,我给植物浇水的时候,你在修剪叶子。我看着你修剪叶子的样子,我很满足。我终于站在你的旁边,我克服了我的自卑,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和你那么近距离地在一起。”
何雪露站在窗户边上,转过身来,笑了一下,然后说:“小苇,我原谅你了。但是,你原谅自己了吗?”
何雪露站在原地,她脸上带着笑意,她不再是那个隐蔽地、偷偷摸摸地喜欢着一个人的小雪了。
许琴苇看着蔡远远,问:“你还没说,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发现了邱心默就是小雪?”
“一本小说。”蔡远远回答。
在小雪的抽屉里,除了有保存的书信之外,还有一个写日记的小本子。
“小本子你拿给我看过。”蔡远远看着何雪露说。
“里面提到了一本小说,你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过一篇小说,你说很喜欢。那篇小说在杂志的增刊发表过,然后正式出版了。我去书店找到了这本小说,看完了。小说的名字叫《恶魔鸣奏曲》,里面提到一个少女,做过声带手术,所以无法说话,只能够用微弱的喉咙的气流,发出一点声音。世界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刚好小说里提到的少女,我居然遇见了。我猜测,你一定是受到小说的启发,把自己扮演成这样的一个少女,你模仿了小说。那个时候,你仍然不想让我们知道你没有去世。”
“确实如此。”何雪露点头。
“你还提到,你回国,回到了小镇,还问过了邮递员。可是,我那一次回小镇找寻线索的时候,也问过那个邮递员,并且知道他确实给你家里送过跨国邮件,但是却不是来自澳大利亚,而是来自日本!后来我才想起来,你的话里有谎言。”
许琴苇插话:“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商议了,要安排对我的惩罚?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
“你知道吗?小雪的原谅不是最重要的,终归还是取决于你对自己的原谅。”
何雪露说:“就在你们坐火车来的路途中。”
“我在卫生间里给小雪打的电话。那个时候,你已经睡着了。”蔡远远说。
“蔡远远对你的感情是浓烈的爱情,这是我无法企及的。我经过了死亡的关卡,对很多事情回想起来不能够再固执了。”何雪露望着窗户外面,雨变小了。
许琴苇已经泪流满面了。她想起了自己在街头徘徊,一个人离家出走,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坐在车上,睡着了,是这个好心的女孩子给自己披盖上衣服。她们的生命,从此产生交集。
何雪露那么强烈的仇恨是应该的。到明天,阴雨应该就停歇了吧。下了这么久,太阳也该回来了。好想念阳光灿烂的日子。
也许不单单是因为经过了死亡的关卡,而且叠加上命运对自己的成全。蔡远远知晓了自己的爱,也许应该这样说她的暗恋终于完结了。蔡远远已经知道了她的爱慕,从头到尾地了解。如果不是“鹿雪禾”的出现,也许,她永远只是那个在幻想里被喜欢的小雪。
那些不完整的喜欢与爱慕,终于完整地画上句号。惩罚已经实施,暗恋也已圆满。人生应该去重新开始了。
“我该回日本了。”何雪露说。她背对着蔡远远,也背对着许琴苇,因为她不想让他们看见她的面孔上已经满是眼泪。
春天过去了,迎接夏天的到来。新学期开始,许琴苇回到了学校。最后一个学期的功课,只是重复温习,以及训练临试的状态。5月份的时候,蔡远远在网络上看见一条新闻,这个新闻是最新的,据说两年前一件故意伤人事件的凶手已经被抓获,因为两个当事人少女提供了完整的资料,终于破案。那几个凶手将被法庭审判,得到应有的惩罚。
训导主任来找过一次许琴苇,他要确认一下。但是许琴苇面带微笑地说:“您记错了吧。那天,我直接就出去了,您说让我下次注意,不然小心记过存档案。”训导主任将信将疑,许琴苇若有所思地说:“大概,是看花了眼。”训导主任的事情太多了,他自己也不得不相信大概是看花了眼。
“抓紧时间用功,好好准备考试!”
“知道了。”她乖巧地答应着。
当然,谁会不好好抓紧时间呢?想要和蔡远远念一所大学啊!白天黑夜交替而过,这一年的6月,不快也不慢,还是到来了。
大家都不在一个考试场所,但是说好了最后在学校门口集合。参加考试的学生在严密的监控下埋头做卷子,一连两天的考试,拿出十年准备的心情只为这一场。6月的考试是最后的考试。从此,所有人都不再是中学生了。最后的考试结束了,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充满惋惜和憧憬。人群散尽。
许琴苇已经站在锦华中学的门口,蔡远远走了过来,站到许琴苇身边。
湛蓝也走过来了,站到蔡远远的身边。她牵着那只与每个人都熟悉的狗,黑眼圈。黑眼圈上前,把每个人的鞋子都嗅了一遍。嗅到一个人,就叫唤一下。最后,它在蔡远远的脚下蹲着,亲热至极。很快就会有考试结果了。
然后,大学的生活将会开始。
湛蓝说:“报纸已经登出来了,今年的嘉年华会是最热闹最盛大的一场哦!不过时间推延了,说是要更加充分地准备,邀请世界各国的表演艺术团,以及建造最绚烂美丽的场景,搭建出梦幻国度一样的世界。时间是定在9月15号。那个时候,估计我们都上了大学了。”
那个时候,他们都长大了,十八岁,都是大人了。
“我们说好了都去的,对吧!”许琴苇说。
湛蓝站到她旁边,挽着她的手臂,回答:“当然!不过,当时候我会带一个人给你们看。”
约会都会实现的。一如梦中出现的愿望,就是我们最渴望的爱。再痛的夜晚,一样会过去,请你去看看,明天和自己。
爱指引着每个人,朝着自己寻觅的人走去。走到他的身边。越过悲伤的河流,抵达欢乐幸福的国度。
“我们要邀请小雪回国吗?”
“可以啊!希望她也在国外找到属于她的恋人。”
城市街道边,商铺橱窗里的电视里在进行报道:S城的全球嘉年华盛会,是最适合情侣的……已经搭建起初步的框。可以看见,那是一片梦幻般美丽的小世界。那里建起过山车,霓虹灯闪烁的摩天轮……魔术师与小丑邀请最优秀的……
嘉年华之约,就在不远的将来。
致无尽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