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关系经此一役,又回到了冷战之前的那个阶段,但是又有了些不同。池乔也承认自己在对待跟覃珏宇的关系上,显得过分矫情。一方面承认自己与他的种种差距,另一方面她又很清楚自己其实是贪恋这份温暖的。有时候她也会作一些假设,假设自己再年轻十岁,五岁,或许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栽进去了,愿赌服输,也要有输得起的资本和本钱。可是她现在不年轻了,她再也不会像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爱了就爱了,不问其他。这样的假设,即使问题和答案都只是在内心里回旋,也足够映射出当下的池乔对待的感情的态度有多么的狷介。这样的狷介,让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坦然面对覃珏宇。除了再认真点,再投入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既然她没有魄力按下停止键,那么就只能任由感情的滑轮自由地滚动。
覃珏宇现在的生活轨迹是公司跟家两点一线,家自然是池乔的那个家。自从那天池乔没有赶他离开之后,他就异常乖觉地每天自动报到。前几天的借口是怕她伤口感染,需要人照顾,之后那几天就连理由也欠奉了。覃珏宇像蚂蚁搬家一样渐渐把自己的东西挪到池乔的家里来,一点一点的,今天是换洗的衣物,明天是电脑文件,今天绕到超市去买菜买吃的,明天捎回来一些家居物品。这种心照不宣的半同居生活,让覃珏宇觉得幸福得有些不真实,惴惴不安的同时又会因为某个细节死心塌地起来,这样的细节可能是进门之后池乔轻描淡写地一句“回来了?洗手吃饭吧。”也可能是看见洗手间里自己的洗漱用品跟池乔的排在一起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暖。池乔没有给他钥匙,他偷偷地配了一把,她也没说什么;她从不会主动问他今天会不会过来,但是一旦他来,必然会看到饭桌上是两副碗筷。池乔从没说过爱他,但是他能从这些星星点点的细节里感受得到她心软了,她动摇了,她其实还是在意他的。他不能允许自己抽身去看,因为这样一看,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犯贱,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段感情如果自己不够死缠难打,那就根本没戏。他不允许自己没戏,或许一开始并不是非她不可,可是到了这份上,那就真的非她不可了。
池乔病好之后就回到了《名仕》杂志社,《名仕》上下齐呼这简直就是众望所归的一项决定,除了娜娜依旧留在东区项目部之外,《名仕》还是以前的《名仕》,甚至连池乔的办公室里的仙人掌都还强韧地活着,仿佛它的主人从来就不曾离开过一样。
老张对于池乔的回归还是持赞成态度的,完成了交接之后池乔就一心一意地负责杂志的事情。从管理层的角度上讲,池乔并非是负责商业房产项目的营销专业人才,之前派她去打头阵,自然有些不能说的原因,如今局面打开了,自然就应该让更专业的人上场。不过池乔这人,看起来精明,但在这些事情上到真是不计较,老张欣赏她的也就是这一点。换做是别的人,指不准就仗着自己跟大股东的关系好跟老张拿乔了。而托尼自然是那个举双手欢迎池乔回来的人,就算池乔不在的时候,他都要跑出找池乔,现在不用身兼两职,拍了拍池乔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你再不回来,我家小喆喆就要跟我分手了。”池乔被那声小喆喆弄得浑身一激灵,拍了拍托尼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还是这个地方呆着舒服啊,虽然时不时要遭受点天雷。
两个人各有各的事情忙,但是每天晚上回家,要不就是池乔先回家买菜做饭,要不就是覃珏宇先去超市买菜,也没有特意安排,两个人就这么过上了这样的小日子。池乔不善厨艺,不善家务,这都是被她妈活生生惯出来的,到了大学她连床单都是室友实在看不过眼帮她换的。跟鲜长安结婚的头一年,她还有些劲头洗手弄汤羹,到了后来那自然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覃珏宇不一样,要说在国外生活的人有什么优良品质,那就是自理能力通常都是比在国内养尊处优的人强上了不只那一星半点。自从覃珏宇入住之后,钟点工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从每天来打扫一次变成了一个星期来一次大扫除,后来覃珏宇连大扫除的任务也抗下来了。有时候周末,两个人也没出去,覃珏宇把衣服洗好,池乔就在旁边搭把手晾晾,覃珏宇在那拖地擦玻璃,池乔就帮他洗拖把和抹布,就连平时做饭也是。池乔虽然在厨艺上不擅长,但是切个菜,洗个菜打个下手什么的还是可以胜任的,剥个蒜递个葱,端个盘子递个碗什么的,两个人也很享受做饭的这段时间。感觉真像是在踏踏实实过小日子的。
池乔有时候也会很感触,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人不可貌相啊,就这样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男人,不是纨绔也就算了,居然也能居家过日子,贤惠起来真像个媳妇儿啊。
“乔乔,把汤端出去。”
“哦,来了。”池乔把碗筷摆好,跑到厨房端汤。覃珏宇正在烧青笋鲜椒兔,一屋子都是香味儿。
池乔吸了吸鼻子,“哇,好香!”
“尝尝。”覃珏宇拿筷子从锅里夹了一块兔肉递到池乔嘴边,又自己先吹了两口,“小心烫。”
池乔就着筷子吃了一块,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太好吃了,手一直都在比划,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
“唔……唔……”池乔一边吞一边比着手势,也不知道是在说烫还是在说辣,覃珏宇看着她那样子像是个小孩子,忍不住在她嘴边亲了一口。池乔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照这样吃下去,我快要撑成胖子了。”池乔吃了两碗饭,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养胖点不好么?”覃珏宇喜欢看池乔吃自己做的饭的样子,所谓的幸福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池乔一边痛恨自己不知节制只为满足口腹之欲,一边站起身象征性地做了几个瑜伽动作,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她吃多了的罪恶似的。“你以为我像你啊,怎么吃都不胖。”她已经三十岁了,如果再憨吃傻胀成个胖子简直就是罪无可恕啊,光想着这个可能都觉得这是条绝路。
覃珏宇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梦魇了,要不就是中了什么蛊。他不是没谈过恋爱,但是池乔真是独一份。这种独一份,不是说这个人有多完美多漂亮多怎么怎么样,如果说之前他的迷恋还带着点远看成岭的意思,但是这么朝夕相处下来,他不仅没有任何厌倦,反而觉得内心对池乔的喜爱更多更浓了。他喜欢看池乔在家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的样子,说出来可能会让人笑话,但是那份娇憨在池乔身上一点也不突兀,也不会跟她在工作上那种犀利范儿有任何维和感。相处久了,离得近了,他内心那种很想宠她的感觉就越发强烈,跟之前那股迷恋的味道又不一样,在很多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其实是比他年龄大一些的。时间久了,他也发现其实池乔这个人跟亲近的人时常会撒娇。这是他以前没见过的池乔的另一面,有时候听她跟她爸妈打电话,那神情就像还是个十八岁出头的女孩子。相处久了,池乔有时候跟他说话也是这样,“去洗个碗呗!”“出去散个步呗!”“覃珏宇,我要吃樱桃!”听在他耳朵里,就连覃珏宇这三个字都带着异样的娇俏。
有时候吃完晚饭,两个人就各占据书房一角。大多数时候是池乔在看书看杂志,覃珏宇会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情。这个时候,池乔就窝在书房里的沙发上,台灯的光晕撒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看什么呢?”覃珏宇走过去抽掉她手里的书,整个人附在她身上,“别动,我马上要看完了。”
“看我不就好了。”覃珏宇一只手把书扔得更远,嘴上也没歇着,在池乔的发梢,眉间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另一手早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哎呀,你别乱动!”池乔一边挣扎着,又心知肚明这样的挣扎毫无用处,她太明白了覃珏宇了,这简直就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发情的动物。到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两个人滚啊滚地就滚到了床上。在认识覃珏宇之前,池乔的性经验仅止于初恋男友和鲜长安,她从没有意识到性其实在两性关系中占据着怎样的地位。就比如说她爱鲜长安,她就真的没介意过鲜长安在这方面的清心寡欲,甚至有时候她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性冷淡,但她也挺会安慰自己,欲望这个东西可有可无,精神强大的人不需要屈服于身体的欲望。
但是,她遇到了覃珏宇。
她很羞于谈及甚至想到这方面的事情,传统保守得完全不像是一个结过婚的人。一开始,这种灭顶的快感,屈从身体欲望的这种感觉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惶恐。她甚至觉得羞耻。这样的羞耻让她在这段关系开始的当初,觉得自己非常卑鄙,做了很爽,但爽了之后就是道德的鞭笞。从惶恐到迷茫,从迷茫到放纵,从放纵到享受。做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这是池乔跟覃珏宇在一起之后才意识到的事情。想来也很悲哀,在大多数像池乔这样的女性,青春期的时候循规蹈矩,做过最叛逆的事也不过是逃课翻墙到书店看小说。初恋在大三的时候姗姗来迟,却发现性这个东西并没有书本上描绘得那么美好,更多的感觉是慌乱,记忆里的味道都是潮湿而又禁忌的。再然后就是再传统不过的夫妻生活,先是关灯,亲吻,脱衣服,每一次从第一个动作开始,池乔都能闭着眼睛默写出接下来的动作。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在跟鲜长安的感情出问题之前,池乔虽然有过困惑,但是这样的困惑还不足以让她宣之于口。这样想起来,鲜长安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池乔深吸一口气,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联想都抛出去。
“在想什么呢?嗯?”覃珏宇一个绵长的细吻打断了池乔的联想,带着力度的一个深挺把池乔拉回到了现实,她完全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轻点!”
滚烫的肌肤,坚挺的侵入,甚至是落在身上的每一个吻,她都能从中感受到爱意。爱,果真是做出来的啊!从不敢正视这具颇有诱惑力的壮硕身体,再到慢慢地习惯,习惯他灼热的视线,热辣的动作,再放任自己的眼睛,手,唇在对方的身体巡弋;当那道迂腐不堪的锁哐当一声在灵魂深处断裂之后,池乔开始诚实地面对自己,身体的快乐,性的欲望,对对方的渴求,她不能骗自己,所以只能顺从。这样的变化,覃珏宇深有体会。如果说在最初,池乔更像是一滩水把自己融化的话,那么现在,池乔更像是个处处点火的纵火防,要将他焚烧殆尽。在这方面,池乔主编有着惊人的悟性和一点就通的灵性,又或者白长了那么多岁,多年累积的理论知识终于能与实践想结合,所谓的知行合一,莫过于此。
覃珏宇实在受不了池乔那发亮的眸子和若有似无的撩拨,一个翻身把她抵在沙发上,“你这个小妖精!”
池乔被他那发红的眼睛和装作恶狠狠的样子逗得发笑,恶作剧似的把两只手指伸进覃珏宇的嘴巴模仿抽插的动作,然后再抽出来,放到自己唇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稍微有点血性的男人谁还能忍得住这样的撩拨,更何况覃珏宇。
等到战事稍息,房间里只剩下喘息声和空气里淡淡的麝香味,覃珏宇的吻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亲吻着池乔的脸颊,额头,“起来,我要去洗澡。”
“一起。”
“起开啦!”
“你好残酷好无情。”
池乔只觉一阵天雷打过,闷了几秒,两个人同时爆发出大笑。
任谁都看得出最近池乔的心情不错,八卦界首屈一指的妖孽级人物托尼此刻正品尝着日本料理店里的清酒,一边懒洋洋地说,“当初是谁指天发誓跟我说不可能来着?哼!女人啊,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
“小喆,你想知道托尼的真名叫什么吗?”池乔拉着李喆逗耳朵。
托尼脸色一变,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短兵相接,托尼跟变脸似的换上一副谄媚的笑颜,“乔乔,这的三文鱼不错,多吃点。”然后狗腿似的给池乔夹了一片三文鱼。
李喆憋着笑,看着两个明明比自己年纪大还在那打趣的人,真心觉得托尼能有这样的朋友感到很高兴。“乔乔姐,哪天把你男朋友一起带出来吃个饭吧!我还没请你们吃过饭呢。”
池乔楞了一下,才想起好像从来就没有把覃珏宇正式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想想也觉得有点愧疚,笑着说,“哪能让你请呢?要请也是托尼请啊!”
“凭什么啊?他覃少早就该请我吃饭了,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勾走了也不来报备一声,实在太不上道了。”
池乔还没来得及还击,电话就响了,所以说真不能背地里说人。
“在哪儿呢?”覃珏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托尼特三八地把耳朵贴在手机边,然后一边冲着李喆比划着“哎呀,好肉麻啊!听不下去了!”的动作。池乔一把打开托尼的脑袋,转了个方向,“在跟托尼吃饭呢。”
“我刚下班还没吃呢,你们在哪儿?不介意我过来蹭一顿吧!”
池乔还没说话,托尼就把手机抢过去了,报了个地址,还厚颜无耻地加上一句“等着你过来买单。”
“你能不能矜持点?”池乔看着挂了的电话,实在对托尼没语言了。
“矜持是最无用的美德。”托尼理直气壮地说道。
“小喆,我真的很同情你。”池乔满脸哀伤。
“乔乔姐,你懂的。”
“你们俩什么意思?”
“你不懂的意思。”两个人不约而同回了托尼一句。
覃珏宇离这家料理店并不远,走进包间的时候就看见池乔,托尼还有另外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很面熟,他突然想起这不就是上次在路边看见跟池乔很亲昵的那个男孩么。
“覃少,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李喆。”托尼搂了搂李喆的腰,又是日式包间,两个人坐得很亲密,覃珏宇看了眼池乔,池乔的眼神含着笑意确认了他瞬间的疑惑。然后这位大少爷很好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热情地冲着两人打着招呼。
覃珏宇坐下之后就知道那天自己那顿无名火烧得有多冤枉了,于是莫名地就带了点心虚,表现出来就是对池乔超常规的殷勤。这股殷勤让托尼跟李喆都有些肉紧胃酸。
回家的路上,池乔终于忍不住了,“你今天怎么了?捡钱了?”
“捡钱?什么钱?”
“没捡钱,你这一晚上傻乎乎地在得瑟些什么呢?”
覃珏宇才不会傻到告诉她自己当初摆了个什么样无厘头的乌龙呢,只得吧唧一声在池乔脸上亲了一口,“我捡到一宝贝,比捡钱更高兴!”
“瞧你那傻样。”池乔嫌弃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但是眼里的笑意倒是一直都没消失过。
俗话说,说出去的话就是让人听见的,做出来的事就是让人看见的,这世上没有秘密,因为秘密都是用来传播的,这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因为该知道的早晚也会知道。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是道听途说也好,还是巧合邂逅也好,总之,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所以,当覃婉宁在去传媒集团开会的停车场看见自己的儿子的车居然也在,而且还没有熄灯,她刚想打开车门走过去打招呼的时候,就看见他满脸笑意从车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电梯口,搂着一个女人亲密无间地走了过来,而且动作无比自然地接过那女人手里的包,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再绕回车里发动车,姿势娴熟地给那女人系上安全带,被女人推开后,还不以为然地笑笑,态度殷勤地跟伺候女王没什么区别。然后,覃婉宁就透过车前玻璃看见了那女人的脸。此刻用晴天霹雳来形容覃婉宁的心情真的一点都为过。
一个星期之后,覃婉宁的书桌上已经放好了她想知道的所有材料。等看完这些材料之后,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地产界女王的脸色已经可以与锅底媲美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材料里写的那个死缠难打的男主角居然是她的亲生儿子了。“真是犯贱!”覃婉宁气得撕碎了手里的资料,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她刚才知晓的事情就不存在了一样,而覃珏宇所作的一切在她看来简直就是给予自己的耻辱一样,愤怒并且羞不可当。
对于一个强势的母亲来说,对于自己的儿子,她最难以接受的不是他脱离自己的控制,不按自己划定的轨道前进,她当然这清楚在感情方面的约束并不会落下什么好的效果,她也并不寄希望于覃珏宇就真的会在婚姻大事上为母亲是从,所以在这方面,她能做的也只是把自己心仪的准媳妇人选放在覃珏宇面前让他挑选,所以才会有黄曼,才会有钟婷婷,她自以为自己在这方面很开明。她甚至想过像覃珏宇这样的,没有三五段风流韵事也是不正常的,如果他跟其他年轻人一样玩点小明星什么的,她也并非不能接受,至少不要太过火就行。但是,她还是高估自己的忍耐力了。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玩弄别人,但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像个哈巴狗一样去追求一个已婚妇女。这实在是超过了覃婉宁的底线。就算是离了婚也不行,尤其是当这位思路缜密的母亲把之前的蛛丝马迹拼凑在一起配合着调查得到的资料,她甚至有理由怀疑自己的儿子说不定还在人家的婚姻里充当了第三者。这让覃婉宁情何以堪?
这边厢,覃珏宇丝毫没有意识到一朵巨大的乌云已经笼罩在了自己感情生活的上空,他还在那喜滋滋地盘算着什么时候把池乔带回家给自己的小姨看看,因此他现在正趴在床上跟池乔聊天,讲杨婶对他多好,小时候就是被杨婶带大的,到现在还怀念杨婶熬的婴儿稀饭,说自己没怎么喝过母乳,全靠杨婶熬的稀饭把自己喂大的。
“你不知道那稀饭可香了,据说是用棒子骨熬的高汤,把米饭和着棒子骨上剔下的肉糜一起熬,快熟的时候再把青菜末放进去,哦,对了,还有香油,那味道,啧啧,我到现在还记得。”
“你饿了?”池乔白了他一眼。
“没有啊!”
“那你吞什么口水?”
“你难道听了我的形容之后不觉得那是世间美味么?”
“我只记得婴儿吃的稀饭都跟浆糊一样,想起就很恶心,又黄又绿跟滩屎一样,哦,对了,还没有盐。”
“池乔!你摧毁了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覃珏宇扑到池乔的身上,双手作势掐着她的脖子,“快说你错了!”
“乖!改天给你买妙鲜包,那比你的婴儿稀饭闻起来更香。”
“妙鲜包是什么?”
“给没断奶的小猫吃的。”
当一切都看似在朝着覃珏宇期望的方向行进着的时候,一直进展顺利的东区项目却遭遇到了困境。
一开始是之前从恒威集团借调过来的骨干陆陆续续以不同的理由回到了总部,有些是设计部的工程师声称自己的工作已告一段落剩下的让新人接手就可以继续,有些是工程部的监理声称原部门的项目开始运作实在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一个,两个,三个,等到覃珏宇发现从集团借调过来的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觉得事情透着点诡异。他问钟婷婷:“现在集团很忙吗?怎么没听说有什么大项目上马呢?”钟婷婷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事不关己地说了声,“这要跟集团的人力资源部确认,如果这边人手不够还需要派人来的话,最好是先跟人力资源部的人打报告申请。”覃珏宇被噎了一下,受不了钟婷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还有什么事吗?”
“小覃总,上个月的财务报表请你过目,还有我们这个月除了基本开销之外,还要支付第三阶段的工程款,但总部的财务部之前说好的那笔款到现在还没有到位。”也只有钟婷婷才会称呼覃珏宇为小覃总,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什么原因?”覃珏宇皱了皱眉。
钟婷婷耸了耸肩,“财务部说是因为覃总还没有签字。不过覃总去欧洲考察了,总经办的人说要二十天之后才会回来。”
“那我们自己的贷款呢?”
“殷行长还没有签字,现在还没审批下来。”
“这事不是很早之前就谈好了么?怎么走程序会走那么久?”
“我昨天给殷行长打了电话了,他说最近央行查银行储备金很严,他目前压力也很大,最近放出去的款项都比往常要严很多。”
“别的银行呢?”
“我们一直都在这家银行办理的贷款,别的银行只有一些基础性的金融往来,即使现在开始接洽,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谈妥的。”
“好了,我知道了。”
这放在平时或许只是很正常的,但是或许是天生敏锐又或者是商业直觉,覃珏宇嗅到了一丝异常的味道。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警觉,覃珏宇决定未雨绸缪给传媒集团的老张打了电话。合作伙伴之间的短时拆借资金是很正常的,更何况覃珏宇此刻还没有真正到无米下锅的地步,但是老张却在电话里一口回绝了覃珏宇的借款要求。覃珏宇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按照老张的性格,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抱着钱过来然后顺势再讨价还价增加股份么?这种天大的便宜都不占,实在是不像老张的性格。
当天晚上覃珏宇跟几个朋友打牌吃饭,牌桌上覃珏宇就直接开口了,因为彼此家境相似,自己也是在做生意的,既然是做生意的,谁没有手寸点的时候呢,六个人有五个人当场就答应了,从50万到100万不等,都是可以立刻划到他账上的,而且也不等着还,虽然没明说,但规矩还是要的,这该给的利息可是一分不会少,虽然那帮人都说了十天半个月的事没必要谈利息,但覃珏宇当天晚上就分了二十万出去,说是先给利息后借钱。其他人也就再不好说什么,既然利息都收了,借钱的事自然也就是铁板钉钉了。覃珏宇算了算,差不多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少下个月的钱是有着落了。
等回到池乔家,已经凌晨了,蹑手蹑脚地开门,发现池乔居然还没睡。
“去哪儿了啊?一身的烟味。”
覃珏宇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忍不住抱住池乔,好像这两三天压在心中的大石突然就不翼而飞了,本来嘛,做生意谁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儿呢。
池乔好不容易把这大型树濑从自己身上拔开,转身进了厨房,“熬了莲子银耳汤,喝一点不?”
“好啊!”覃珏宇是真累了,摊在沙发上,厨房里的光透着一股温暖,就连微波炉传来的叮的声音都能让他疲惫的身心得到熨帖。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池乔这么嘴硬的人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在等他,“在给客户做方案。”
“哦,早点休息,白天上班整天都对着电脑,晚上回来还要加班做方案,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池乔故意做出一副恶寒的表情,但其实内心还是暖洋洋的,嘴角带着笑意,自然也不会说自己下班回来就开始在那照着食谱捣鼓这莲子银耳汤的事儿,“好喝吗?”
“恩,有点甜。”
“很甜吗?不会吧?我刚才吃的时候都不觉得。”池乔不是很爱吃的甜的,最怕就是这甜汤甜到齁人,正准备拿勺子尝一口,覃珏宇的吻就落下来了。
半晌,覃珏宇砸吧了一下嘴巴,“你亲自熬的,当然甜。”
“恶心!”池乔似怒还嗔。
第二天,覃珏宇还是给覃婉宁打了电话,没想到居然是无法接通,接着又打了助理的电话,好半晌接通了,助理却在电话那头说,覃总现在很忙。
等到了晚上,覃珏宇还没等到自己母亲的回电,这事就真诡异了。他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把这位母亲大人得罪了,除了这段时间他确实乐不思蜀到没有回家吃饭之外,他真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后又给小姨打了电话,小姨照例是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有的没的,说来说去就是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吃饭了,但语气很正常,态度还是很亲昵,他只好问道,“小姨,最近我妈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怎么不对劲了啊?她不是去欧洲了么?”“对啊,但我今天打她电话她没接,而且也没给我回一个过来。”“哎呀,她这行程那么赶,今天在德国,明天在法国的,忙起来的时候八个小时有四个小时在飞机上,还有四个小时在跟人说话谈事情,偶尔忘了回你电话很正常的嘛。”小姨的粗神经适当地麻痹了覃珏宇的担忧。
一方面覃珏宇也觉得自己是多虑了,毕竟真没有什么大事,但另一方面母子连心的诡异不安感依旧在他内心挥之不去。
“小覃总,贷款还是没批下来。”钟婷婷敲门进来,第一句话就让覃珏宇心情跌倒谷底。
算了,贷款的事短时间是不指望了,“帮我把招商部的人叫进来的。”
问了一遍招商情况,以及商家预付定金的情况,这笔钱原本是不指望的,这在原本的财务模型和资金用度表上,一期招商的费用是用于续后项目开发资金的。没想到自己真的要把主意打到这上面了。项目快要完工了,大批的工程款要付出去,这个月可以拖过去,但是集团的资金和贷款没有审批的话,这接下来几个月他就连维持公司基本运作的费用都支付不起了。所有的钱都拿去填工程款这个大窟窿了,还不要说大笔的广告费也到了付款期限。虽然理论上集团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冻结这一大笔款项,但是覃珏宇不得不把事情朝最坏的方向打算。
覃珏宇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好了,你们出去吧。”娜娜现在隶属于招商部,临走之前看了眼覃珏宇,眼神有些担忧。
“怎么了?缺钱了?”娜娜下班后还是找上了覃珏宇。
“小事儿。”
娜娜想了一圈觉得也对,现在公司虽然人少了点,但该做的事也在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有事你吱声。”覃珏宇回了她一个行了我知道的表情就开车走了。
天塌了不也要吃饭睡觉么?覃珏宇在进门之前拉伸了一下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把自己调试到家庭模式,然后才进屋。
吃完饭,池乔破天荒地没有让覃珏宇洗碗。倒了杯茶放到茶几上,“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事啊。”覃珏宇压根就没打算把这些闹心的事告诉池乔。潜意识里他就不能向池乔示弱,这也说不好到底是大男子主人作祟还是自尊心了。
池乔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心里暗想,如果我有心要知道你不说难道我就不能打听了?
跟着覃珏宇的电话就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起身走到阳台才把电话接起,甚至还转身看了看客厅里的池乔。
池乔在尊重彼此隐私方面是相当拎得清的,但是覃珏宇之前是从来不避讳这点,所以更加显出了他的反常。
这电话一接就没歇过,她洗完碗,收拾好饭桌,再到书房看了会书,覃珏宇还在阳台上打电话,一会是德语,一会是英语,一会是中文,细细碎碎的声音传过来,要她去听墙角这事可做不出来,但是到了晚上床上那个人翻来覆去在烙饼一样的辗转,就不可能不出声了。
“东区的项目遇到困难了?”池乔开了灯,支起身问他。
覃珏宇被灯光刺了下眼,没想到池乔也没睡着。他抱着池乔,含含糊糊地说,“吵着你了?要不我去隔壁睡?”
“你睡得着?”
“抱着你就能睡着了。”覃珏宇避重就轻胳膊一伸就把池乔揽在怀里,脸还蹭了蹭,拍了拍池乔的背,“乖,咱们睡了。”
池乔原本是有心问他的,但看他打死也不说,眉头这两天都锁紧了还在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莫名有点心软。这种感觉就好像天塌了,但还是有个人把你护在怀里不让你操心。虽然想来池乔是不需要这样的,但是看着覃珏宇那傻样,又觉得安全,心底就泛出点丝丝地甜来。池乔从来就不是一个把安全感建立在配偶身上的人,精神独立,意志顽强,这几年跟鲜长安形同陌路的婚姻生活,更把自己锻造成一棵雌雄同体自给自足的生物,像覃珏宇这样在她面前偶尔流露出的“让我来照顾你,好好的,什么都不要操心的”的意思,池乔其实是很陌生的,这样的陌生虽然看上去有点违和,但却不得不说这感觉并不坏。
覃婉宁出机场的时候,就看见覃珏宇了。心底暗笑:推迟了半个月回国,这孩子终究是沉不住气了。两母子也没说什么话,覃珏宇接过行李推车跟在覃婉宁身后出了机场。
上车之后,司机回头问,“覃总,到哪儿?”
覃珏宇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去公司。”
“回家。”覃婉宁不慌不忙地说。
司机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听谁的,最后还是覃珏宇给司机一个台阶下,“回家。”
一路上,覃珏宇几次想开口,但都被他妈散发出的“我很累需要休息不要打扰我,如果打扰后果自负”的气场生生压制住,楞是一个字都没提。
憋了一口气回到家里,杨婶自然是照例的嘘寒问暖,小姨又不在家,覃婉宁上楼之前,才对她儿子说了第一句话:“一个小时之后书房等我。”
覃珏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万分确定这段时间来所有的难题都是他妈造成的了,但是他不明白他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给他两个小时,他也理不出头绪来。
“想清楚了?”覃婉宁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一开始的滔天怒火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已经发酵成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让她看见覃珏宇吃瘪的样子,心情莫名地有点好。
“妈,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覃珏宇实话实说。
“不知道?不知道就让自己知道为止。”
覃珏宇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如果这次是一个考验,我承认我准备不足。第一,太过信任注资股东的资金到账能力和对契约精神的遵守。在股份制子公司的运作过程中,不排除母公司会因为高层变动,战略变化而随意更改甚至是恶意停止对子公司的资金和人员支持。来自母公司的一个决定就足以让子公司的运作举步维艰,作为一个子公司的管理者,我没有做好来自于集团内部的抗风险预估和准备。第二,资金来源单向,无论是银行还是第二股东都是在第一股东的控制之下或者说是来自于大股东的资源,在顺风的时候察觉不到资金的不健康性,但是一旦其中某个链条缺口,子公司又没有其他资金来源,就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继续。”覃婉宁饶有兴趣地听着他的分析,当然从商业的角度分析,不难得出这些结论,但是覃珏宇在陈述这些理由的时候,还是能听出他的怨气。
“如果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是基于集团对于我的不信任或者是对项目的阶段性进展不认可,那么作为一个管理者,除了要及时把控投资方意向之外还应该做更充足的准备来面对撤资风险。”
“你认为投资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覃珏宇真想脱口而出“我要知道了还来问你?”但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虽然我认为这次投资方的行为非常的不理智,严重违反了商业运作的基本规律。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出钱的人输得起,但他覃珏宇输不起啊。”覃珏宇憋屈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但是不排除投资方有别的意图。”
“说说看,有什么意图。”
“妈妈……”
“叫声妈妈就会给你钱了吗?还是你以为这样就是做生意?”
覃珏宇整个都快要憋炸了,又不得不把自己浑身的炸毛收敛起来,没好气地说,“意图就是让我意识到你是如来佛祖,我怎么翻都翻不出你的五指山。”
“你真觉得是这样吗?为什么我不这么认为呢?我反而认为你从来就没有身为覃家人的自觉,也更没有把我这个母亲,甚至整个恒威放在眼里。”
“妈,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就给个痛快话吧!这样软刀子割人有意思吗?”
“覃珏宇,我可以容忍你荒唐,容忍你在外面给我惹事生非,甚至我可以容忍你把这次东区的项目搞砸了,我都不会有任何异议。因为你是我覃婉宁的儿子,你输得起,你也玩得起。但是,你始终要记住,你是覃家的人,在这个城市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姓覃的可以招摇,可以嚣张,可以不可一世,可以放纵,但是绝对不可以丢人,丢脸面,丢自尊!”
覃珏宇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哪里丢人丢脸面丢自尊了,眼睛通红地盯着他妈看,满脸都是委屈。
覃婉宁冷笑一声,“我教你做人的道理,花钱供你读书,你给我说到底是哪个老师教你的,一个堂堂大男人居然去破坏人家婚姻当人小三儿,倒追一个年纪比你还大的女人的?”
覃珏宇倒抽一口凉气,字字句句都刺得他浑身上下钻心的疼,“妈,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真是我们覃家莫大的耻辱!”
“谁告诉你我是第三者了?她现在已经离婚了!我喜欢她怎么了?”
“你喜欢谁我管不着,就你喜欢人那股贱性就已经让我颜面无存了!”
“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可不可以不要把公事和私事混为一谈?”
“公事也好,私事也好,那都是人做的事。我不相信一个毫无节操的人能把生意上的事情做好。”
覃珏宇已经气得双眼都要充血了,可是覃婉宁强势惯了,他就算此刻有打人和爆粗口的冲动都只得生生地吞下去,最后破门而出的时候,只丢下了“不可理喻!”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