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晶莹的红色玉柱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夺目的光芒,一只神态高雅清贵的凤凰绕着柱身盘旋而上,火色的翎羽肆意的张开,玉质的肌理呈现出一片温润细腻的柔光,细细看去就像有清澈的水纹在其间流淌,高昂的凤首遥望着天空的尽头,仿佛那雕刻的凤凰在下一刻便要凌空飞去一样。

一群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脸激动的跪在下方,死死地盯着前方静立的白衣女子,而那女子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面前的朱雀灵台,对身后热切的眼神视而不见,正是前些日子方离开伊良城的冬令。

凤宗——六宗之内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宗门,也是六神在九州大陆上的最后一个荣耀,它位于中皇山系南麓的青阳山下,清璃谷死灵渊的正南方,和阴宗所处的伊良城仅有一山之隔。

素环城,榕双城,泽访城,世瑶城,行平城和伊良城这六座代表了六宗宗门的城镇,从六个方向将中皇山围在中央,而正中山麓的顶峰则有传承了百年的天预门,下方还有被称为死亡绝地的清璃谷,这种布局……冬令的眼中掠过一丝凝重,这中皇山和六神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牵涉,为什么眼前的一切竟突然给她带来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身黑色祭服的黄雏恭敬的在香案上摆好了香炉供上了贡品,而后走到冬令面前道:“准备好了,姑娘请开始吧。”

冬令神色一整,点了点头上前了两步,盯着那栩栩如生的玉石雕柱,伸出双手慢慢的放在了柱身上。

黄雏和一众长老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面上顿时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紧张。

十几日前,冬令突然闯进了黄府,将她身怀凤宗圣物凤灵阙之事告诉了黄雏,而后便要求他带她回凤宗宗门,声称要将圣物还给凤宗。也是在那个时候,黄雏才知道,他一直以为由圣上保管的凤灵阙竟早已被前任太子砸碎,并且自行选择了在冬令体内重生。虽然震惊于这从未听过的诡异现象,但也让他弄明白了冬令身上出现凤神印迹的原因,所以,黄雏在禀明东阳紫夜后便带着冬令回到了素环城的凤宗宗门,并请出各大长老一起举行了这迎接凤宗圣物凤灵阙的仪式。

凤宗圣物即将重现,凤神之心将重归凤宗,这等大事,怎能不让人期待,又怎能不让人激动?!

冬令斜眼瞥过身后众人,秀眉禁不住缓缓地蹙起,凤宗中人对凤灵阙如此看中,待凤灵阙从她体内拿出之后,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带走了……

那日知晓了凤桐心中的打算,她虽万般的气愤和伤心,却也并未因此而气馁和一筹莫展,凤桐曾说过,镇压魔剑需要的是灵气,而凤灵阙恰好是上古神物,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它的灵气纯正。只要能将体内的凤灵阙取出,或许凤桐就不用牺牲自己,就算凤灵阙无法代替血肉之躯,好歹也能拖延下时间让她另想办法,所以,她在当晚便留下书信不告而别,就为了来到凤宗取出她体内的凤灵阙,无论如何,她都不准凤桐成为东阳紫辰棋局中的牺牲品,至于失去凤灵阙的凤宗会怎样,那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了。

可是,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却为何在此刻萌生了惧意?眼前的玉柱带给她一股诡异的战栗,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退却,明明只是凤神替代品,却恍然让她觉得她面前矗立的不仅仅是一个雕塑——而是那个自远古时代便屹立天地,深受九州百姓所憧憬的凤神……

冬令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躁动的不安,纤白的双手放在了血红的玉石上。

一股战栗的麻痛猛然从指间传来,在冬令碰触到柱身的瞬间,一段影像随即窜进了她的脑海——

暗沉的夜空电闪雷鸣,一个狼狈的身影在泥水中爬行。黑色的玉雕矗立在前方,刺目的鲜红洒下了满地的凄艳……随后,她的面前出现了一道艳丽的红影,带着魔魇的微笑凝视着她,淡淡的问:你想活下去么……

冬令‘啊’的一声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面色惨白的瞪着面前的朱雀灵台。

台下众人为之一惊,黄雏迅速地跃至冬令面前问:“怎么了?!”

冬令犹怔然的望着前方,心中却似翻起了滔天巨浪。

虽只是一瞬间的残影,却足以让她看清,石柱下狼狈不堪地那人是她自己,而那个红色的人影,是凤桐……

她绝对不会错认,那样邪气又绝美的笑容,是她刻进了心底烙进了血骨的凤桐!

她一把抓住黄雏问道:“这朱雀灵台可会让人出现幻觉?”

在凤桐没有来到绯萦阁之前,她从不记得和他有过什么交集,但适才看到的一切却告诉她,她和凤桐竟是在很早以前就见过的!那个场景,那个黑色石柱……和凤宗的布局如此相似,又和凤宗的布局有些许的不同——正是多年前召唤腾蛇的阴宗宗祠!是雕刻着腾蛇的腾蛇灵台!

那是她五年前的记忆,是她五年前经历过的记忆,但她原本的记忆中却丢失了一段,丢失了属于凤桐的那一段,就如同被人生生抹去了一般,不留一丝痕迹。

黄雏眉峰一拧,遂恭敬的望着那玉柱说:“朱雀灵台是自古就有的,是凤神对凤宗传达神谕的媒介,若是你看到了什么,必是你体内的凤灵阙和灵台产生了共鸣,那是神谕,是凤神的记忆。”

“凤神的记忆?!”冬令脸色一变,脑海中有一个念头闪瞬即逝,却快得让她来不及抓住,她秀眉一拧望向那红色的玉雕,而后又一次伸出手,紧紧的扣在了灵台上。

先前的残影再一次掠过,冬令无视指尖的刺痛,闭着眼睛死死的抓住柱身,模糊的残影逐渐变得清晰,那血色的红衣和魔魇的浅笑再一次浮现在了冬令的眼前——

阴宗宗祠内,黑色的火焰在灵台四周燃起,纯黑的腾蛇玉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散发出一阵阵刺目的光芒,一名面色惨白的少女瘫倒在灵台下方,空洞的双眸直直的盯着柱身上的图腾。

少女的胸口插着一把利剑,刺目的鲜红顺着那剑身不停的外涌,浓密的黑雾吸附着那血色缓缓在少女四周聚集,一道蛇形的刺青逐渐出现在少女的手腕上,而她的脸色则在黑雾的吞噬中越见惨白,在暗沉的夜色下显得万分诡异和凄惨。

‘噗通’一声,当血色浸染了她半个身躯后,少女终于支持不住栽倒在地,但那双涣散的眼睛却恢复了些许神智,溢出了强烈的怨恨和不甘,她紧咬着下唇瞪着台上的腾蛇,一点一点的向灵台上爬去。

“你想活下去吗?”

绚烂的红光驱散了浓郁的黑雾,一道艳丽的红影突然出现在少女的面前,魔魇的微笑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冶,明亮的黑瞳像是黑暗中燃烧的火焰,在瞬间照亮了沉寂的夜空。

少女呆呆的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红衣少年,喃喃的问道:“你是神吗……”

少年微微一笑,白皙的手指勾起少女的下颚,“你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活下去。”

少女仿佛没有听到少年的问话,只是吃力的伸出手,拽住少年的衣袖道:“神……为什么总是要抛弃我呢……不停的向神灵去祈祷……真的会有愿望实现的那一天吗……神到底在哪……我的神……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灵台上的冬令陷入了回忆的漩涡,柔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凄然,但台下众人却见一缕红光从她周身散开,和玉柱互相辉映,如暖日的光晕般缓缓将冬令包围,一位长老欣喜的喊道:“凤灵阙!凤灵阙就要出现了!”

“哈哈哈哈,看来本宗主来的正是时候,凤灵阙即将出世,可惜你们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黄雏等人心下一惊闻声回头,却见紫光一闪,凌厉的剑风带着破空之势当头罩来,黄雏敏捷的闪身避开,但原本立在他身侧的大长老却惨叫一声血溅当场。

“傅千诺?!”黄雏面色铁青的看着门口一身黑衣的腾影,迅速地拔剑挡在了灵台前,仪式方进行了一半,若这个时候被人破坏,连他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凤宗宗祠有众多高手保护,怎么会让腾影无声无息的潜进了祭坛!

视线触及腾影手上的长剑,黄雏的脸色又是一变,“殇辰剑?!魔剑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中!”

腾影勾起嘴角阴冷的一笑,“我怎么得到魔剑你无需知道,你只要知道你快死了就好。”

话音刚一落地,腾影手中的魔剑又一次破空劈来,黄雏抬肩一挡,顿觉一股狂猛的压力迎头砍下,窒息的感觉瞬间扼紧了他的呼吸,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黄雏手中的长剑应声裂成了碎片,汇聚了他全部功力的右手也应声折断,松松垮垮的垂在了一侧,鲜血如泉涌般从他的口中喷出,黄雏如风中落叶般破败的跌在了灵台下。

“宗主!”一众长老面色大骇,惊惧的后退了几步。

武功最高的凤宗宗主,却在魔剑之威下连一招都走不出!这黑衣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如此轻易的驾驭魔剑?!

然不等他们做出反应,腾影大喝一声,魔剑出手横扫而过,黄雏凄厉的嘶吼犹哽在喉中,偌大的凤宗祭坛便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一众长老在接触到魔剑剑气后瞬间变成了散落漫天的血雨,青白的脸色和着不敢置信的神情永远定格在紫色的剑光中。

一剑——

仅仅只是一剑,原本青绿的草地变为了焦土,原本圣洁的楼宇化为了断壁残垣,除了灵台之上的朱雀玉柱,视线所及之处全变成了一片血海。

这便是魔剑,昔日的紫阳国太子东阳紫辰用以横扫九国一统天下的旷世神兵——殇辰剑!

“哈哈哈哈……”望着一地的断臂残骸,腾影突然爆出一阵疯狂地大笑,魔剑剑身紫光大炽,黄雏震惊的发现,一道蛇形的图腾开始在腾影的脸上蔓延,那图腾每增长一分,腾影的眼神就更躁烈一分。

“哈哈……这就是魔剑,这便是魔剑神威!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有此剑在手,本宗主何须再看他人脸色,何须再仰他人鼻息!”腾影一脸激狂的瞪着魔剑道:“什么阴宗圣子,什么六神眷属,什么千古一帝!从此以后,我就是腾蛇,我就是六神!我阴宗才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我就是这九州大陆唯一的真神!”

阴邪的目光移到台上那个纯白的身影,腾影反手又是一剑朝朱雀灵台劈去,鲜红的玉柱应声碎裂,围绕着冬令的红光顿时消失,冬令双手一抖,一口鲜血猛然从口中喷出,而后也如遭重击般跌倒在地。

“冬令姑娘!”黄雏大惊失色的欲上前,却被腾影狠狠地一脚踢开,他缓缓地步上灵台,望着咳血不止的冬令冷笑道:“我说过,你此生此世只能为我所有,你永远都逃不开我的手掌心,冬令,事到如今,我看有谁能来救你,还有谁能再从我手中将你夺走!”

冬令的神思先前被过往的记忆锁缚,五感被封对外界无知无觉,如今被腾影硬生生的拉出,就如同被人当头一棒,脑中一阵剧痛,耳中亦是嗡嗡作响,她掩唇不停地低咳,却止不住胸口翻滚的血气,刺目的鲜红顺着嘴角流出,如雪地里盛开的红梅般落在洁白的衣裙上。

视线触及四周的惨状,冬令呼吸又是一窒,瞳孔也随之紧缩,纤白的手指缓缓握紧,无知无觉的掐进了掌心,混沌的脑中又一次浮现出五年前的记忆,就如同回到了五年前那一个相同的夜晚——

看不清的前路,抓不到的希望,视线触及的地方只有残破的尸体和凄艳的血色。

“傅千诺!”冬令双唇微颤咻然从地上站起,浑身发抖的指着灵台下哑声道:“你到底要杀多少人才满意!你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能对腾蛇死心!”

灵台血祭!

五年前,他和前任阴宗宗主杀尽了平昔国的黑焰圣子,只为了唤出深受阴宗敬仰的腾蛇,难道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放弃腾蛇,又将凤宗当做了六神的牺牲品?!

“我不肯对腾蛇死心?”腾影闻言眼睛一眯,又一次纵声大笑,笑中却充满了嫉妒的恨意,“是了……在你的心中,合该我就是万恶之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可你知不知道,覆灭凤宗的不是我呢……酿成今日这一切的,策划了今日这一切的,是那个你爱进了心坎疼进了血骨捧进了手心的凤大公子!”

“你说什么!”冬令脸色一变,怒视着腾影吼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在这里血口喷人!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冬令!”腾影咬牙切齿的瞪着她道:“凤桐究竟有什么好,竟让你如此迷了心眼的对他死心塌地!你以为凤桐真的一心待你?你以为凤桐真如你所想的那么高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你!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在乎过你!为什么你就看不清楚,你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真正在乎你的只有我——一直一直都只有我——只有我——”

“你给我闭嘴!”冬令冷冷地望着他说:“我冬令此生只喜欢凤桐一个,即便他出卖我利用我,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你傅千诺在我心中一文不值,我永远都不可能会爱上你!”

腾影的面容在瞬间扭曲,黑色的图腾顿时蔓延至整个左脸,一股阴冷的黑气从魔剑中泄出,而后又汇聚在腾影的身上,腾影愤恨的执剑指着冬令说:“我得不到的东西,任谁都别想得到,既然你如此的执迷不悟,那就带着你愚昧的执念去死吧!”

抬手一剑朝冬令劈去,那疯狂地眼神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偏执。

就在剑风席卷而来的刹那,一道艳丽的红影突然出现在冬令的面前,宽大的广袖凌空拂过,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剑身隔开,冬令微微一怔,随即便对上一双如火焰般绚烂的黑瞳,修长的身躯如神灵般矗立,倾城绝色,高贵圣洁……

就见那刻在她心底的红衣少年对她微微一笑,勾起她的下颚道:“有我在,不用怕。”

冬令的嘴角微微一扬,微颤的双手抓紧了身前少年火色的衣袖,然那些许的镇定还未升上眼底,却见腾影一脸怨毒的对准凤桐又是一剑,而此时的凤桐——背对着腾影,对自己笑的倾国倾城。

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在那紫光弥漫的魔剑刺出的刹那,冬令一把抓住凤桐翻身转过,毫不犹豫的挡在了凤桐的身前,只听‘哧’的一声——

紫光微顿,剑身一滞,那寒光凛冽的魔剑自冬令的胸口——

透体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