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良城,昔日平昔国边关的要塞之地,在紫阳国覆灭平昔改其为兖州之后,依旧因地处州界而丰饶富庶。此时此刻,冬令正毫无形象的蹲在一棵大树下,目不转睛的盯着伊良城城门。
她并不知道凤桐会去什么地方,只知道以前的阴宗宗祠就在伊良,五年前的阴宗宗主,就是在这里布下召唤法阵,妄图召唤腾蛇降临。依六宗对六神的敬仰,断不会擅自迁改祭坛的所在地,所以,腾影他们一定在伊良城,而凤桐就算未跟他们在一起,也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历经两个月的风雨兼程,冬令的脸上虽有疲惫,却在抵达伊良城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但又夹杂了一丝淡淡的惶恐。平昔国虽已不存在,但百姓依旧是过去的百姓,只要踏入了伊良城,就代表她将再次踏进那个她恨之入骨又亲手覆灭的平昔。
复杂的神情在眼底一闪即逝,冬令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未想原来她也会有近乡情怯的一天,站起身来深吸口气,冬令一步一步的踏进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站住!”未来得及让冬令多加伤感,一道嚣张的嗓音便打断了冬令的思绪,冬令下意识的抬手盖住额头,却立即想到,眉心的刻印早在出现的第二天便自行消失,这才吁了口气暗自翻了个白眼,脸色难看的瞪向那个吓她一跳的城门守卫。
那守卫一脸嫌弃的打量了冬令一番,然后趾高气昂的对她伸出手,“城主大人有令,近日来修缮腾蛇大神的神像,入城之人皆要对大神捐献十两,以示自己对大神的尊敬。”
腾蛇神像?
冬令眼睛微微一眯,眼底划过了一抹深思。
九王爷和腾影竟如此大胆,公然抬高阴宗的地位同帝都叫板,看来伊良城早就被他们控制,成了他们篡位谋反的大本营,而自己选择的方向也没有错,凤桐一定会出现在伊良城!
抬眼望向四周,见进城百姓都习以为常的奉上银子,显然是这种状况已持续了许久,但他们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怨恨和不甘,反而带着欣喜的崇敬和虔诚,看来六神一如既往的深入人心,平昔百姓对腾蛇的敬仰丝毫不因阴宗的衰败而消亡。
那守卫见冬令一脸难色的杵在原地,顿时嫌恶的对她挥了挥手,“走走走,什么时候凑齐了银子再进来,凭你这幅穷酸样也想入城?腾蛇大神绝不会欢迎你这不敬他的刁民!”
冬令愕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腹的火气瞬间就冒了出来。就算她因为赶路而弄的风尘仆仆,将自己精致的白衣都糟蹋成了灰衣,他们也用不着一副看待乞丐的眼神吧,她堂堂绯萦阁堕魂司的总管,还会拿不出区区十两银子?
看着守卫那贪婪鄙夷的眼神,冬令深深的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她气急败坏的从包裹里取出一锭金子,重重的往那守卫身上一砸,只听哎呦一声,冬令冷笑着昂起头道:“这位爷,小女子这下可以进城了吧,哼!”
趁着守卫怔愣的瞬间,冬令快步跨进了城门,然入目的场景却让她脚步一顿,眉心随即缓缓地拧起,心头也因城中的气氛涌上了凉意。
这里是伊良城?这里真的是她记忆中繁华富庶的伊良城?
只见空旷的大街上一片萧条,街边的商贩皆门庭冷落,嗖嗖的冷风卷起地上的残叶凌空呼啸,就像是无底深渊中撕心裂肺的哀嚎,三五成群的侍卫们到处走动,每经过一家必会对店主伸手,而后眉开眼笑的收下一袋银钱,而店家个个一身清贫,却同入城奉银的百姓一样,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冬令伸手拉住一位路过的妇人,一脸不解的问道:“大娘,伊良城这是怎么了?怎么我离家几年回到这里,就变得和我记忆中不一样了?”
那妇人对冬令温和的一笑,“姑娘果真是离开的久了,连城中的喜事都不知道。”
“喜事?”这种萧瑟的景况也能叫喜事?
那妇人点了点头道:“是啊,发生了大喜事。前些日子,阴宗少主带着黑焰圣子归来,说腾蛇大神选中了伊良,要让伊良成为兖州最丰饶富庶之地,能亲眼目睹大神和圣子,那可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分,自然是伊良城的大喜事。”
冬令闻言愕然地一愣,“可现在的伊良城这般萧索,还不如往年的繁华热闹,哪里看的出是受大神的眷顾!”
那妇人的脸色顿时一变,“姑娘莫说傻话,怎可被眼前的假象蒙蔽,从而误解了大神的真意。一切都是大神给我们的试炼,是大神在考验我们的虔诚之心。前些日子有流言说阴宗造孽引来了天谴,姑娘可千万不要轻信那些传言。我可是亲眼看到了阴宗圣子,那公子长得跟神仙一般,一定是带给伊良城好运的贵人,只要我们虔心向大神祈祷,助阴宗修缮大神的神像,大神一定会眷顾我们这些凡人的。”
看着妇人满足的笑容,冬令的双手缓缓握紧,眼底的冷意一丝丝散开。
好!好一个九王爷,好一个阴宗!她突然明白凤桐为何如此痛恨六神,为什么要执意破坏百姓心中的信仰。
伊良城是阴宗宗祠的所在,是平昔国传说最多神话气息最浓郁的城池,百年来的传承让他们的执念根深蒂固,纵使平昔国已不复存在,却没有人能撼动他们心中的腾蛇,就算是诸天神佛也不能。
九王爷和腾影利用了百姓最纯粹的祈愿,搜刮民脂定是为了屯粮举兵,他们在百姓的心中诱发了魔种,将他们的私欲引入了传说,当他们的执念疯涨成妄念,便会失去理智因最初的信仰而疯狂。
阴宗不过是带回了凤桐,便已重获伊良的拥护,若是让百姓知晓凤桐确非凡人,恐怕会豪不犹豫的拥立九王爷造反!
冬令心底涌出了一股深沉的悲哀,第一次开始讨厌六神的存在,面对着伊良百姓疯狂地执念,她竟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而凤桐呢?他曾经那么坚定的要毁灭六神,竟是为了仇恨连自己的初衷都遗忘了吗?
红唇轻抿,冬令循着记忆朝阴宗宗祠走去,清澈的水眸不因入目的一切而退缩,反而溢出了坚定的执着和昂扬的斗志,她虽不像凤桐一样有自信破坏六神的影响力,却能利用他们的信仰去浑水摸鱼,引出那个造成这一切的臭小子,好歹她也曾斗垮了平昔最黑暗的后宫,就不信抓不到那只奸诈狡猾的小兔崽子。
眼看天色已晚,冬令寻了间字画铺买了一堆朱砂和纸笔,露出阴森的笑容朝街头的院墙走去。
——平昔国颖妃到此一游。
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跃然纸上,冬令满意的看了看手中的白纸,然后随意的将白纸贴在了墙上,纤手不停的挥动,一张又一张血书出现在伊良城各处的院墙,冬令的白衣被飞溅的朱砂染上了点点红斑,趁着灰暗的天空霎时间多了几丝鬼气。原本过路的百姓逐渐聚集在墙边,并接二连三的露出恐怖的神情,颤抖的低喃四下里传开,飘移的目光皆盯着那个一路晃动,大摇大摆的在墙上涂鸦的白影。
“颖……颖颖妃……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谁……”
“墙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血字……是她……是她!那个女人又回来了!”
“不要啊!五年前我叔父在京城还砍了她一刀!她一定是回来找我们报仇了!”
……
……
血红的大字在幽暗的月光下犹显得刺眼,冬令索性扔了白纸,直接在墙上涂涂画画,湖颖给平昔带来的阴影虽逐渐被遗忘,但五年前的凌迟大刑太过惨烈,早已在众人的心中埋下了恐惧。她就不信她打着昔日的名号回来,腾影和九王爷会对她视而不见。
“站住!”又是一声嘶吼从身后传来,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冬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见一群人远远的将自己围住,一名侍卫颤颤巍巍的上前,“何……何何何方……刁民……竟竟竟……竟敢在伊良城妖言……妖言惑众!”
冬令抬手抚过额前的碎发,侧过头对众人轻轻一笑,憔悴的容颜在月下罩上了一层惨白的华光,白衣上的红渍像雪地里的红梅般凄艳的绽放,她轻叹口气幽幽的启口,“我是谁……你们不知道吗……”
话音一落,身体咻然拔高在众目睽睽下消失,空旷的墙角只余下‘平昔国颖妃——’几个未书写完的血字,四周先是一静,随后便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一干侍卫连滚带爬的逃离了此地,而冬令则立在不远处的树梢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歹也是这伊良城的守卫,竟连她用了轻功都看不出来,凭这种资质还想谋反举兵,九王爷和腾影的春秋大梦到何时才会醒啊。
“我同你在绯萦阁朝夕相处了五年,竟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轻功。”阴鸷的嗓音突然从冬令脚下传来,冬令低头往树下一看,随即露出了一抹漫不经心的冷笑,“我足足走过了八街十二巷才引出你傅少宗主,阴宗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成气候。”
还以为她一进城就能被阴宗发现,哪知他们的消息竟如此闭塞,若不是腾影的手下无用无能,她何须装神弄鬼才引得他现身。
至于轻功——被阁主调教出来的手下有哪个不会轻功?打不过你还不能跑吗?论武功绯萦阁是一堆废柴,但论轻功绯萦阁可谓是数不尽的高手。
如鬼魅般出现的腾影见冬令面对自己并未惊慌失措,而是如五年前那般狠酷决绝,眼底不由得染上了阴郁,他嘲讽的瞪着冬令冷哼,“怎么,绯萦阁知晓你的身份后容不下你,你终于想到要投靠阴宗对我摇尾乞怜了?”
冬令嗤笑着翻了个白眼,“你就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阁主才不像你这小人般无情无义,本总管来此只为了见凤桐。”
腾影闻言顿时一怒,咬牙切齿的握拳吼道:“还说你没有对凤桐动心!你分明就是爱上了那个小子!”
冬令优雅的顺着自己的长发,一脸不屑的勾唇一笑,“是啊,我是看上了凤桐,我的确对他心动,我如你所愿的爱上了凤桐,本总管高兴喜欢乐意又激动!可这一切与你何干,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是我的!”腾影额角的青筋瞬间暴起,森然的对冬令咆哮道:“你永远都逃不开我的掌控,也永远没资格选择我以外的男人,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傅千诺!”看到腾影凶狠的眼神和欲冲上来的身影,冬令镇定的双手环胸,淡然的哼道:“若你想失去最后一个阴宗圣子,若你想失去复辟平昔的最后机会,你就碰我一下试试看!”
腾影的动作咻然停止,恨恨的立在原地盯着冬令,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冬令心下一颤循声望去,却陡然觉得腰间一紧,温热的感觉随即附在了耳边。
“昔日艳压后宫的一代妖妃,竟学会了用这种装神弄鬼的猥琐手段。”一袭红衣在夜色中翻飞舞动,熟悉的笑容瞬间出现在冬令的面前,“我是不是该感叹你天资聪颖,连本公子威胁人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