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片寂静,冬令呆呆的望着凤桐消失的方向,只觉得胸膛的位置一下子便空了。
是梦吗?
如果是梦,为何她的脑中到现在还嗡嗡作响,撕裂般的疼痛提醒着她适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是梦。
不是梦吗……
如果不是梦,为何她仿若置身云雾触摸不到真实,映入眼中的皆是一片虚无和黑暗?
她曾经是那么的渴望腾蛇的救赎,却仿佛被诅咒般一步步泥足深陷,当她已经不对六神抱有任何期待,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遥远的过往,凤桐的出现却让她又直面不堪的回忆,再次回到了原点。
她把凤桐看做自己的阳光,凤桐却亲手将她推进了深渊,她本以为她已被所有人遗弃,凤桐却告诉她,等待她的不是腾蛇,是紫阳国凤宗供奉了百年的凤神朱雀。
绯炎显世……凤神降临……
“呵呵呵呵……”冬令掩面发出了一连串的低笑,眼泪却止不住的滑落。
腾蛇的黑焰代表的是杀戮和毁灭,朱雀的绯炎代表的却是希望和重生,她清楚地听到了黄雏的呼唤,清楚地感觉到了绯色的圣火,清楚地看到了黄雏恭敬的眼神。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一步登天……她是紫阳国和凤宗等待了多年的朱雀圣子呢……呵呵呵呵……
她该高兴的,她该庆幸的,她不是该欣喜的告诉自己她没有被众神遗弃,她是最受六神眷宠的圣子,她成了紫阳国最高贵的存在——可为什么心痛像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痛的她全身麻木,痛的她几欲窒息!
“小姐……”黄雏喃喃的走到冬令面前,冬令脸色立刻一变,如履薄冰般后退了几步,厉声斥道:“闭嘴!我不是你们的小姐!我不是你们要找的朱雀圣子!”
黄雏重重的往地上一跪,“凤宗寻找圣子多年,小姐是第一个拥有刻印之人,是凤神显世的宿体,如今绯炎显世,凤神降临,从此以后,小姐就是我凤宗的主人。”
冬令抗拒的摇头,眼神一寸寸的碎开,“我不是什么圣子,我也不要做你的主人!凤宗和我无关,凤神也和我无关,一切的一切都和我无关!我只是绯萦阁的冬令,是一个你们不耻的青楼女子,我只是冬令只是冬令!”
冬令原本清澈的眼神变得暗淡无光,各种负面情绪溢出了眼底,慢慢交织出一片毁灭的疯狂,东阳紫夜眉峰轻拧,纵身一跃飞至冬令面前,一把扣住了冬令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让冬令一个激灵,随即激烈的挣扎,而东阳紫夜只是单手紧锁住她,另一只手取出了一面铜镜,默不作声的递到了冬令的面前。
冬令瞳孔一缩,死死的盯住铜镜里面,盯着那一道浮现在她眉心的刻印。
凤凰展翅,红羽妖娆……
冬令缓缓伸手抚过自己额间,抚过那道艳丽华美的刻痕,突然就想起了适才在房顶发生的一切,想起了变故未发生之前凤桐在她额头烙下的那一吻。
那个时候,他的双唇是那么的柔软,他带给自己的感觉又是那么的温馨,可就是在那一吻之后,剧烈的头痛撕毁了一切,她的记忆被摊开在人前,她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凤宗的圣子,而凤桐竟说要跟她恩断义绝不死不休?!
呵呵……恩断义绝……不死不休……
“小姐……”黄雏欲言又止的望着冬令,冬令闻声一把夺过了铜镜,狠狠地砸向了地上,咣当一声巨响之后,冬令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苍白的秀颜上布满了泪痕,她指着黄雏颤声吼道:“我不是你的小姐,我不是什么圣子!这一切都是凤桐强加给我的,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看到你们,你们给我滚,快滚——”
她紧紧的环抱住自己,在凛冽的夜风中缩成了一团,“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在给她温暖之后又夺走她的欢欣……为什么要在赐予她光明之后又将她推进了黑暗……为什么要在给了她憧憬之后又残忍的撕裂了她的梦……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那她发誓要保护个孩子……为什么是她偷偷倾慕抑制不住心动想爱却不能爱也不敢爱的凤桐!
冬令泣不成声的不停低喃:“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他恨这九州大陆的一切生灵,恨那个剥夺了他自由的东阳王族,而你,刚好能解开他身上的禁制,所以他才会因你而来到绯萦阁。”
清冷的嗓音从冬令身后传来,冬令泪眼朦胧的抬起头,见简兮不知何时已立在了她的身后,温暖的披风严密的将冬令裹住,简兮将她轻拥入怀中,淡淡的对东阳紫夜说:“你们走吧,凤桐身上的王族血咒已经解开,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帝都,再也不会回到我这里,你们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黄雏抬头看了东阳紫夜一眼,而后又望向冬令,简兮冷冷地一勾嘴角,“不用看了,她不是你要找的朱雀圣子。”
“不可能!”黄雏愕然地上前一步,“她头上明明出现了凤神的刻印,我也看到了绯炎圣火!公子他也说……”
“凤桐有明确的告诉你她是朱雀圣子?”简兮冷然的哼了一声,伸手将冬令从地上扶起,黄雏眉峰紧皱,欲再开口,简兮却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我问你,你有见过真正的凤神刻印?你怎么就知道冬令眉心的图腾是朱雀刻印,难道凤神有亲口告诉你,朱雀刻印长这个样子,还是你曾经见过哪个圣子,同冬令眉心的印记一模一样?”
“那你凭什么就确定,冬令不是我要找的朱雀圣子!”黄雏脸色难看的望着简兮,却听她一字一句的回答:“就凭我是天预门门主,就凭我是凤桐的姐姐,就凭你身后的主子还要尊称我一声阁主,我说她不是她就不是!”
“阁主……”冬令紧紧的抓住简兮的衣袖,如溺水者几经挣扎后看到了浮木,干涸的内心涌入了一股暖流,但眼底仍是再一次充满了震惊。
本以为她已经被所有人抛弃,却没想到阁主还肯将她揽在羽下,这代表……她还可以留在绯萦阁吗?可她刚刚说了什么?!她是天预门主……她竟是……凤桐的姐姐……
她早知绯萦阁中卧虎藏龙,每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他们相互尊重三缄其口,如她一样掩藏着属于自己的秘密,她也知道阁主来历神秘,甚至可说是神通广大,却从未想到,她竟是昔日名动九州的天预门门主。
上齿紧紧咬住下唇,冬令的眼底流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怪不得阁主要将凤桐从望辰塔带回,怪不得他二人之间总萦绕着一种古怪的羁绊,怪不得她对凤桐百般纵容,可她既然知道凤桐最初的目的,还是将他安排到了自己身边……
冬令缓缓松开了抓住简兮的手,心痛难忍的闭上了眼睛。
看到冬令脸上悲戚的表情,简兮放开手淡然的对她说:“还记得我带你回来时跟你说过的话吗?”
冬令茫然的望着简兮,低声轻喃:“绯萦阁中,有人逃避过去,有人逃避自己,不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你忘记了自己是谁,找不到自己的归处,那就把绯萦阁当成自己的归处……”
空洞的双眸恢复了一丝清明,五年前发生的那一幕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邢台之上,百姓们深沉的痛恨和咒骂夹杂着血光一道又一道的刻在了她的心上,那个面目全非的少女死死的盯着自己,嘴角带着冰冷的笑容,吃力的张口无声的宣告:
——湖颖!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永远都活在愧疚和痛苦中!我诅咒你沦落风尘,永生永世都得不到幸福!
在那个曾天真无邪的公主眼中,她不仅仅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更是夺走她所有亲人的元凶。她没有获得解脱的资格,更不允许期待死亡的终结,于是……在她亲眼目睹公主被凌迟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之后,在她亲眼目睹公主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她便被公主的心腹送到了邻国,囚禁在了一家青楼。
那段往事对她来说不堪回首,所谓的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就在她对未来彻底绝望的时候,是阁主出现在她的面前,淡定从容的对她一笑,带她离开了那个牢笼,给了她一群生死与共的姐妹,也给了她渴望已久的新生。
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发誓,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不管她将面对什么,她一定会和阁主,会和绯萦阁共同进退。
她怎么会忘……怎么可能忘……在不久之前,同样的话……她也对凤桐说过啊……
想起凤桐,冬令的眼底越加悲凉,却不再若方才一般心若死灰。
看到冬令崩溃的神智平静了少许,简兮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而后转身对黄雏冷道:“你想知道真正的朱雀圣子在哪吗?”
黄雏早已被一连串的冲击惊的无法言语,只是失神的盯着冬令头顶的刻痕,简兮见状嘴角一勾,深邃的黑瞳却越加幽暗,“东阳紫夜,你应该也很清楚一切的真相,三缄其口避而不答,是害怕凤宗背弃你,失了你平定九州的最大助力吗!”
“圣上?”黄雏愕然地转向东阳紫夜,东阳紫夜轻叹口气,有些无奈的苦笑,“凤宗对圣子的期待不亚于阴宗,阁主又何必要毁了他们执着百年的希望。”
黄雏的脸色咻然惨白,多年来坚定的心念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痕,还夹杂了一丝无法形容的惶恐,就听东阳紫夜叹道:“她的确不是朱雀圣子,因为凤宗根本就没有圣子,就算你再等上百年,朱雀圣子也不可能出现。”
“没有圣子……没有圣子……”黄雏喃喃的重复,突然狠狠地瞪着简兮吼道:“若我凤宗没有圣子,那我们百年来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凤宗的祖先又为何说圣子一定会出现在紫阳国!”
“因为那只是一个幌子,你的祖训本就是一场骗局。”简兮的脸上多了一丝嘲讽,“难道凤桐没有告诉过你,凤宗早已被凤神抛弃了吗?你们一直执着于凤神,却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信仰会不会背弃你们。”
“凤神……背弃了我们……”黄雏失神的轻喃,如冬令一般理智开始溃散,简兮笑得如沐春风,冰冷的语气中却充满了嘲讽,“看到你,看到现在的凤宗,我想我明白凤神为什么会抛弃你们了。仗持着自己是六神的眷属,自视甚高的把自己当做最高贵的族群,却依赖于一个虚无的六神传说,对凤神抱着不切实际的执念。你为什么那么期待圣子的降临,凤神显世对你们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黄雏如同被人当头一棒,如梦初醒的愣在了当场。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期待圣子,凤宗恪守古训百年,执着于一个虚无的传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们到底在期待圣子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如果六神真的只是传说,如果我们的信仰真的只是骗局……那六宗又因何而存在,凤宗要何去何从……如果没有六神,凤桐为什么可以操纵黑焰,冬令的眉心又为什么会出现刻痕……六神中的腾蛇,不是已经降临了吗……”
黄雏高大的身影在夜空下止不住的轻颤,曾深信不疑的信仰开始动摇,简兮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遥望着星空幽幽的叹息:“凤宗该何去何从,应该由你这个宗主来决定,而不是仰仗不知在何处的凤神。就算六神留下了圣子,曾在这片大陆降下了神恩,他们的本意却是让六宗承载世人的祈愿,给百姓们带来希望,让他们坚信他们身受众神的怜悯。但当你们的信仰掺杂了私欲,当你们的执念变成了妄念,你们所期盼的六神,就已经抛弃你们了……”